闻言,子七的脸蓦地涨红,一直红到了耳际。他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把牙关咬得吱吱作响。从他弱冠之后,他爹每年回府都会问这句话,并且还会很厚颜无耻地跟他分享心得。活见鬼了,谁会在乎自己爹在那方面有多持久!

“真没出息,往后别说我是你爹。”

“爹,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啊!”

段老爷忽然叫了起来,段子七惊了下,以为他觉悟了,没料到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堂,大吼道:“龙套,你站那么高做什么,挡住我的画像了!”

“呃……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龙套不断地左闪右避,拼命挡住身后的“千古绝句”,还一边冲着少爷挤眉弄眼。

很明显,龙套又一次没有完成任务,并且还唯恐他爹不去注意“千古绝句”,故意站在那个很显眼的位置上蹦跶。子七长吁出一口气,飘了眼龙套,给了他一个等着受死的眼神。跟着又拉住他爹,挤出笑容,转身想往外走:“爹,你一路劳累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下吧,家里的被褥很软,还有娘的味道。我这就去帮你把裴澄找来,等你睡醒了,就可以英雄救美了。”

“我不看一眼自己的画像会睡不着。”段老爷很坚持。

“……”子七很想反问他爹,刚才在马车上是怎么睡着的,过去的那大半年奔波在外又是怎么解决睡眠问题的?

“龙套,滚开!”段老爷不顾阻拦地喝喊,他始终很相信自己的自觉,这次直觉告诉他那副画像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等着他去拯救。

让还是不让?龙套好为难,如果让了,少爷一定会罚他,不过至少老爷可以做他的靠山了。嗯嗯,想到这点,龙套立刻就跳了下来,动作无比迅速,姿势异常飘逸。随着他的动作,“千古绝句”慢慢浮出了水面。

看着老爷渐渐涨红的脸,龙套开始慌了,不能让老爷出事啊,要不然他的靠山就没了。以他当了那么多年家丁的经验来说,这种时候通常是最适合谄媚的:“老爷,您先别气,是这样的……少爷看您的画像年久失修了,就送去让人重新装裱。可是这中堂人来人往的,光秃秃的总不太好看,所以就……”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了!”段老爷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断了龙套的话。那桌子抖了几下,应声倒地,他踹开桌子,厉声质问:“这是谁的杰作?!”

“是小……”

龙套还是一心护主的,想替他家少爷开脱下。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少爷就自己扛了下来:“是我。”

……

于是,段子七和段龙套都分别为自己的行径付出了代价。

子七被罚去马厩,按照他喜欢那种“千古绝句”的特质,段老爷为了满足他,让他去数马尾巴上的毛,数到飞扬凌乱为止。

至于段龙套就比较惨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被罚,却不敢言。只好听从老爷的指示,找了座全府最高的假山,以岔开双腿半蹲的姿势面朝西方张开双手,好好体验一下“风吹裤衩毛飞扬”的快感……

傍晚时分的段府,笼罩在落日余晖下,一道很端庄的身影穿梭在园子里。

九金牵着两只上午从湖里捞上来的乌龟,手里捧着一堆很丰盛的饭菜,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朝着马厩前进:“小乌龟要小乌龟,我们要去做善事咯。听说老爷一回来就罚七哥哥和龙套,他们很惨喏,连晚膳都不能吃。落凤只顾着给龙套送吃的,七哥哥就比较可怜了,爹不疼娘不爱丫鬟不拥戴,还好他有我这个内在美的妹妹。”

“我说,你们就不能走快点吗?”自言自语了半天也没人理,九金烦躁了,转头瞪了眼两只乌龟。

说起来,这两个东西什么都好,就是速度慢了点。想想人家遛狗的时候多威风啊,再看看自己遛乌龟的样子,落差太大。这样磨蹭下去,明天早上她都到不了马厩。

考虑到了多种因素,九金不得不把栓着乌龟的绳子绑在了一旁石头上,决定先解决了七哥哥的问题,再回来领它们。

没有了两只累赘乌龟,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就是有点迷路,不过总算还是在天黑前找到了马厩。远远的,她就瞧见七哥哥拿着剪刀,很豪爽地在剪马尾巴,好流利的动作哇,一剪一个准。

“七哥哥!”九金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这熟悉的声音让子七皱了下眉头,四下寻了会,才瞧见迎面跑来的九金,“你来做什么?不是交待了落凤别让你出院子了。”

“落凤去给龙套送饭了,才没空管我呐。”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子七扫了眼她手里的饭菜,心底窜起了一股暖流。

“对啊。”九金慢慢蹲下身,搁下手里的饭菜,笑嘻嘻地在子七身旁坐了下来,边替他把菜一一端出来,边漫不经心地问:“你爹为什么罚你啊?”

“不是我爹,他也是你爹。”他不悦地瞥了瞥唇,纠正她的错误。

“你倒是说的好听,既然是我爹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为了这事,九金憋闷了一上午,甚至还无聊到跑去湖里捞乌龟。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子七溢出一声轻笑,心情好了不少:“我这是为你好。”

“少来了。你还真当我傻呀,我不发作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你分明觉得我是个闯祸精,生怕我跟你爹见了面会惹他嫌弃。你放心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他是观世音的男人耶,我怎么着也要端庄一下吧。”有些事九金本来是不愿意说开的,这样大家都难堪,可是不说的话,七哥哥的心估计得一直悬着,每天得防着错开她和他爹,多闹心呀。

她的话,让子七震住了。是日落时分特别容易让人觉得苍凉的原因吗?为什么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九金很陌生,那双眼眸中的神采,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带着几分落寞,又参了些许的释然。

好不容易子七才回神,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柔声低语:“你多心了,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爹这人性子古怪,让人很难捉摸,我怕你应付不来。”

“……”做什么突然对她那么温柔,搞得她不仅脸红心跳,连脑袋都像被人抽空了一样,什么思绪都没了:“你……那个什么……先吃饭吧。”

“我数了一整天的马毛,手好酸,抬不起来了,你喂我吧。”子七记不清上回啃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脸红了,兴许是那天天太黑的缘故。总之,今天他看得很清楚,这死丫头脸红起来的模样还是挺娇俏诱人的,让他抑制不住就想多逗逗她。

“啊?我不会喂啊,我以前喂师公喝药的时候,简直就像在填鸭……”

“闭嘴!”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子七眯起双眸,冷睨着她:“用手喂还是用嘴喂,你自己挑。”

“……”这哪是让她挑啊,分明是“逼良为娼”嘛。

九金刚想用行动来表明她的选择时,不速之客降临了,“荒唐!简直太荒唐了!你们俩居然敢在这种圈养禽兽的场所偷情,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传说中正在偷情的俩人茫然地抬起头,只瞧见段老爷那张被气得半红半黑的脸。九金控制不住地赞叹了,遗传果然很重要,瞧瞧人家的爹,连生气都那么英姿焕发,难怪生出个这么诱人的儿子。只是,既然是在圈养禽兽的地方偷情,做什么还要把他放眼里,难道他也是禽兽?这人逻辑好混乱啊。

第二十六章

段老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圈养禽兽的场所不适合偷情,适合“棒打鸳鸯”。

只瞧见那两个原本很亲昵黏在一块的人,被强行地拉离了。

老爷的命令是只有夫人才敢违抗的,所以家丁们只好忍着心痛,用力将少爷按住,眼睁睁看着张牙舞爪的小姐被老爷拖走。少爷的表情很无奈惨痛,小姐的表情很依依不舍,这一刻他们俩就像是传说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想想那出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再看看眼前的少爷和小姐,家丁们不禁扼腕,父母之命会要了儿女之命啊!

“哎呀哎呀,我说老爷啊,能不能不要拖了,我屁股好疼。就不能手下留情些嘛,慈悲为怀慈悲为怀……”被拖行了好长好长一段路,九金终于还是保持不住缄默了。世风日下了呀,果然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拖啊。

“哼……”段老爷回头瞄了她眼,不屑地低哼。善心他倒是没有,可是当看见九金那副脏兮兮的模样,他还是厌恶地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质问:“你什么时候进府的?”

进府?九金歪过头,想了会:“我一直在府里,没出去过啊。”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来段府做丫鬟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段老爷不耐地翻了翻白眼。不行了,这个家一定要改革了,选丫鬟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

“丫鬟?!”九金话音上扬,透着惊讶,审视起自己的打扮。很端庄啊,哪里像个丫鬟了?这人到底怎么当上老爷的啊,太没眼光了。

“算了算了,不重要了。”看她那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段老爷挥了挥手,眉心是舒开了,可是表情越发严厉了:“总之,当丫鬟就本分些,不要妄想勾引少爷,攀上枝头成凤凰。我最瞧不起有这种想法的女人,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作践自己图个什么?”

“可是……可是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呀。”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嘛,她早在三年就把一颗血淋淋的芳心许了人,虽然七哥哥有时候看起来很诱人,但是女人是不可以那么快变心的。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心有所属了还敢来勾引我儿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操守?!”瞧瞧这死丫鬟,长得不怎样,野心倒是大得很,绝对该拉去浸猪笼。

“抄手?我知道啊,有牛肉的、清汤的、红油的,好好吃喏。”说着,九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你……你……”眼见她那副故作诱惑的样子,段老爷又涨红了脸,气得说话都打结了,“你居然还想吃我儿子?还、还要配牛肉浇清汤淋红油,太不知廉耻了!”

闻言,九金龇牙咧嘴了好一会,这种时候到底应该给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估计不管她说什么,这位大爷都有办法扭曲掉。哎,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九金很苦恼,虽然她也很想跟大爷套套近乎,弄个父女相见温馨异常的场面出来,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可能了。

想着,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冲他瞥了瞥嘴角,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哼唧着:“不知道你意识到了没有,我们之间存在着很严重的代沟,不太适合继续交谈下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交谈?!这死丫头居然还以为他们这是在交谈!还他娘的跟他说后会有期?!

沦丧!简直太沦丧了!他才离开大半年,一回首,段府的风气竟然如此淫靡了。他不过是想重新整治下,才罚子七和龙套。这倒好,一个搭上个丫鬟在马厩偷情;另一个更离谱,居然跟落凤肩并肩在假山顶赏起日落了。

想着想着,段老爷不禁有些怒火攻心,冲着九金发泄了起来:“放肆!我好歹是这个家主事的,你们一个个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九金略微回头飘了他眼,无奈地抿着唇,不去理会他,径自往前走。

“死丫头,站住!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到底是谁教唆你不把我放眼里的?”

这位大爷真执着啊,九金苦着脸,强颜欢笑:“你不要这么强人所难嘛。我眼睛虽然大,可是要把你放进眼里,难度太大了呀,你做什么非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陀眼屎呢。”

……

在九金说完那句话之后,段老爷的所有忍耐力也随之崩溃。

于是,九金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价。她被一群壮硕的家丁拖到了柴房,关了起来,丢给了她好多好多竹篾,据说要扎完五十个猪笼才能离开。多么可怕的段府啊,简直堪称地狱,少爷是无情的,老爷是无耻的!

九金最终还是没有扎完五十个猪笼,也不能怪她,主要还是她压根就不知道猪笼怎么扎。幸好她最后还是被老爷亲手释放了,只可惜,当她迎接清晨阳光的同时,也迎来了另一波灾难,那就是……去洗花园的石头。

原因就是段老爷一早出门时,发现了那两只绑在石头上垂死挣扎的小乌龟,觉得自己最心爱的石头被玷污了。开始全府彻查,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辰,龙套和落凤就齐齐把九金给供了出来。

好在,在七哥哥的提点下,老爷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提前回府的目的。于是开始为段夫人的事奔波了起来,渐渐也就遗忘了九金。

对于九金来说,被老爷遗忘是一件让人欢喜让人忧的事,不用再继续被折磨当然是好事,可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表明身份,她始终很想冲着那位大爷吼一声:“我不是丫鬟啊啊啊……”

游廊上回荡着凄厉的回声。

尾随在小姐身后的落凤缩了缩脖子,不敢打扰她发泄,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你做什么不理我?”九金忽然回头,眸儿一转,瞪着落凤。她都已经那么凄惨了,为什么连自家丫鬟都要无视她?

“呃……”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跳,落凤愣了会,才说道:“我只是想到你一会要实施的大计划,心情有点沉重。”

“落凤,你在担心我吗?好感动喏。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在乎我死活的人耶。”闻言后,九金的眼眶忽然红了,激动地紧握住落凤的手。不过很快,她又笑开了:“你放心啦,龙套不是已经去找七哥哥还有王家的人了嘛,只要他们能及时赶到,我不会有事的啦。”

“那要是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呢?”本来还好的,被小姐这么一说,落凤还真担心了起来。

“怕什么,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边说,九金边得意地拍了拍胸膛。

落凤没好气地瞪了她眼,咕哝道:“死过一次就不会死了吗?小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少爷总会想到办法的,你擅自这么做危险性太大了啦。”

最初听小姐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落凤没当回事,以为她只是又犯傻了而已。可是当小姐开始偷偷准备起绿豆和狗肉时,落凤被吓到了,果然她家小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居然敢拿自己的命赌。

落凤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鬼使神差地答应帮她。

“落凤,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九金没理会她的劝阻,依旧笑面如花,搂着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我上次死的时候,鬼差已经把我带走了。走黄泉路的时候,我说一定会有仵作会来验我的尸体,还会想摸我后庭,那鬼差偏是不信,说我这种人的后庭连他都不屑碰。那我当然就气啦,于是我们俩就打赌,如果我猜对了他要让我还阳,还要再附送给我五十年的阳寿。结果我当然是赢啦,所以我不但死而复生了,而且还能再多活五十年。是七哥哥企图摸我后庭的想法救了我啊,那我当然要用自己这个五十年之内绝对不会死的身体报恩咯,你说对不对?”

“嘁……你当我三岁孩子呀,这种事太鬼扯了。”落凤嗤哼着,推开了她。

九金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笑得很无赖,“是啊,我当时本来就是跟鬼在扯嘛。”

“你……”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九金语气坚定地打断了落凤的话,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屋子走去。

桌上已经放着一大锅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狗肉了,按照那天中午跟王夫人一块用膳的人的说法,吃狗肉是不厚道的,所以那一大锅狗肉其他人都没碰,全被王夫人一个人吃了。九金转身关上门,扫了眼桌上的锅子,吞咽了下口水。

没急着开动,她反而先跑到角落的乌龟缸前,看着那两只前些天才被她捞上来的乌龟,笑着逗弄了它们会。跟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堆造型别致的雨花石,丢到了乌龟缸里。

落凤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会,还真是很镇定,竟然还有心思摆弄那两只乌龟,“小姐,你从哪搞来的石头啊?”

“在茅厕边捡哒。”说完后,九金转过身,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深吸了口气,瞪着那一大锅狗肉。真的是好大好大一锅,以她的胃口来说都绝对是种挑战,那个王夫人不被撑死才怪。

小姐开动了,落凤傻眼了。那个吃相真不是一般的难看,起初她还知道用筷子,最后索性直接用手一个劲地往嘴里猛塞,嚼都不嚼就拼命吞咽。看得她都觉得心惊了,这么吃,怎么会不出人命啊。

“落凤……呃……”九金忽然停了下来,打个饱嗝。

“怎、怎么了?”落凤紧张地冲上前。不会已经不行了吧?还有一大锅冰镇绿豆汤没有上场呐。

“你要认真地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我要提早宣布遗言了!”

“……”

第二十七章

半个时辰后,落凤谨记着小姐的遗言,怀揣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门口。

等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当要等的人出现时,那种兴奋感是无与伦比的。

所以,当落凤看见迎面而来的两辆马车后,顿时热泪盈眶地冲上前。

“怎么了?”子七跃下马车,扫了眼身后畏畏缩缩的龙套,再看向面前脸色焦急的落凤,不禁拧起了眉头,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这一路上,龙套始终吞吞吐吐,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把急着让他和爹回府的原因讲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经验来说,这死小子一定闯祸了,还闯了个不小的祸。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块找来?

“那个……小姐想喝冰镇绿豆汤。”落凤沉了沉气,鼓足勇气说出口,估计这会小姐已经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绿豆汤,关我们王家什么事,把我们找来做什么?难道还要我去煮绿豆汤给她喝吗?”王仙鱼凑上前,闻言后,抑制不住地掩嘴讪笑。

子七没有做声,瞄了她一眼,闻到了那股咸鱼的腥臭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刻意拉开和王仙鱼之间的距离。

“可是小姐她刚才还吃了……”落凤刚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爷插嘴了,好陌生的一个身份啊,他思忖了些会,恍然大悟,兴奋地击掌叫了起来:“我忘了,我有女儿了!”

“呵呵,是啊是啊,你有女儿我有妹妹了……”看着爹兴冲冲的模样,子七干笑了几声。等爹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女儿,就是在短短几天间把他气到不停颤抖的人后,估计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好比他当时怎么也接受不了一个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这的时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脸色很是难看的落凤后,他总算猜到了一些事。

“该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骂着,大步往府里冲去。凌厉的目光扫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龙套后,他便更控制不住情绪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府里还有没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让我去买了好多,我已经煎了让人端去了。”落凤快步追上少爷,急匆匆地汇报。

“很好!居然还是有预谋的,你们这对主仆心思还真是缜密!”子七紧握双拳,脚步没有停下,咬牙切齿地低语着,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凤活活掐死的念头。

“少爷过奖了。”落凤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面色又恢复了焦急:“少爷,小姐有遗言要我转告你……”

“闭嘴!”还他娘的搞遗言?她怎么就不提前把自己的灵堂布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转达的,这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愿。”身为一个忠实的婢女,落凤很坚持。

子七没有再理会她,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脚步越来越快了。

见状,落凤以为少爷是默认她继续了,便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刚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复述了起来:“小姐说,如果她幸运地壮烈牺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风水要好,陪葬的东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爷亲手立,上书‘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里还得放个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么肉麻了,写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来了,那你们还是以兄妹相称,你得保证替她找个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师公那样的就可以了,嫁妆要丰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给她一笔数目庞大的赏银,算作答谢,好让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咦?少爷,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也不打声招呼的?”

还好“遗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只是少爷猛然停下的举动,害她没头没脑地撞了上去,鼻子有点扭曲。

“她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活着就是死老头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阴沉着脸,言简意赅地囊括了九金的遗言。让他最不解的是,凭什么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不是重点吧……”重点是厚葬和赏银啊。

“那让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会,子七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开始往饭厅的方向走。

可惜,才迈了两步,衣领就被段老爷给揪住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想给我女儿陪葬么?”

“子七,这就是你不对了。九姑娘连遗言都留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身试毒,就为了救段夫人出来。你怎么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回来要是知道了一切,会把你乱棍打死的。”这回轮到裴澄来劝了,纵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来九金做了什么,在他看来段子七应该很感动才对啊。

“药都已经端去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子七挥开爹的手,冷冷地丢出一句话,她分明已经为自己铺好了所有后路,压根就死不掉。找他们来,也不过就是想找人见证而已。

这话说的好像也对,药都已经有了,还要仵作干嘛?

就在段老爷正想把他强行拖去的时候,有个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来,咋咋呼呼的,看起来很焦躁。

“落凤落凤!”

“怎么了呀?”落凤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嘱她在小姐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灌药的嘛,怎么跑这来凑热闹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给她喝药,她非说要等到大伙来,否则就白费了。后来熬不下去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就硬给她灌药,可是灌不进去,她喝了就吐……”

这属于计划之外的事,落凤愣住了,无助地看向龙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时没能做出反应的时候,刚才那个嚷嚷着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离弦的箭一样,“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里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到所有人都赶到的时候,只瞧见一幕很暴力的画面。

九金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着她背,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嘴里不断抠着,嘴里还不停地命令:“吐出来!”

“少爷,这样不行,要出人命的。”落凤瞧不下去了,这到底救人还是杀人啊。

“倒杯温水给我。”子七头也没抬地嘱咐道。见半天都没人理会他,不禁火气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龙套的推搡提点下,落凤总算回过神,慌乱地倒了杯温茶递给少爷。

子七一边捏着九金的鼻子,设法把温水灌进她嘴里,边问着落凤:“她什么时候喝的绿豆汤?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样的分量,才刚喝下没多久……”

落凤说到一半,子七就觉得有只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动地垂下眸,只瞧见怀里的女人半睁着眼眸,唇色惨白,断断续续地开口了:“我……我让红扁算过时辰……从醉香楼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刚才听到你们的声音才……才喝绿豆汤的。”

也就是说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样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时辰才喝绿豆汤,就算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消化程度也不会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顽强了吧?药好没喝啊,按常理来说她应该再晕一下才对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那目光活像见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会死了,想、想提醒你一声……记得赏银……另外……”九金又颤抖着抬起手,朝着段老爷的方向伸出,这简单的动作她着实做得很吃力,可脸上还在强颜欢笑,“老爷啊,给我留条活路吧,我是你女儿啊啊啊,你多少……多少应该被我这种行为感动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为实在很受她语言支配,刚说完要吐了,立刻就转过身毫无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着那些品种不明的呕吐物,整个屋子静了。

比较糟糕的是,少爷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过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后,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后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没有一如既往地为自己的衣裳发飙,反而很平静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药碗,撇了眼落凤:“把她抱床上去,喂她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