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头一次,孙洋的声音里带了铿锵的戾气。

“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李善斌磨了磨牙,说:“想给我摆龙门阵?成啊,刀哥,豁不出去也挣不来钱。不过今天,我也不能真就带这点买菜钱走吧,这样咯,你领我去保险箱收个头期。”

孙洋慢慢收拢眉头,瞧着李善斌。

李善斌咧着嘴,带着扭曲的笑,定定地看孙洋。他开始回想自己如何在浴缸里分尸,眼神中渐起血气。

孙洋长吁一口气,垂下眼睛,脸上泛起苦笑,领李善斌上楼。

“说起来,这事儿怎么是朋友你来呢,这张字据,它可是有正主的啊。”他边走边问。

李善斌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放心,拿了钱,这事儿就消了。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没了物证,光靠人证扳不倒刀哥你的。再说,那两个正主像是有胆子和刀哥作对的吗,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两个正主?”孙洋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

“咳,看我这脑子。”

几分钟后,李善斌背着重了许多的包出门。

“刀哥,我今天本来是做好了被你扣下来的准备,你这么客气,我许多后手都白费了呀。”他站在门口说。

“欠债还钱,有因得果。这个账,我得认啊。”孙洋长叹一声。

“这两天刀哥最好把力气用在筹钱上。字据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会看好的,不劳您关心了。”

“这是哪来的话,怎么会。”孙洋失笑说。

李善斌骑上破助动车,开出小区,回头一看,一辆黑色奔驰车缓缓驶出,远远吊在后面。

李善斌只当不知,骑了段路,在路口等灯的时候,一步跨下助动车,拉开旁边的空出租车车门钻进去,一边报酒店名字,一边抓出十几张百元钞。

“二十分钟开到,都是你的。”

不等红灯转绿,出租车就蹿了出去。

司机开得足够疯狂,但在后视镜里,还是时不时能看见黑色奔驰车。

李善斌并不意外,能这么轻易从别墅里出来,已经够走运。这些年孙洋洗白上岸,离开好勇斗狠的日子久了,觉得自己是千金之子,在别墅里不肯冒险翻脸。不光是被捏了个把柄,也是李善斌现在真的有一股子狠劲,咫尺之遥能让对面的人心生畏怖,觉得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善斌可不指望孙九刀真像看起来那么老实无害,这会儿他肯定正在调动各种资源,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李善斌跳下出租,冲进酒店。在电梯厅等电梯的时候,红脸汉子进了旋转门,跟着他的还有两个人。电梯开了,他冲正飞奔而来的三个人笑笑,按了关门键。

门关上,但是按楼层的时候,怎么都按不亮,电梯死在那儿!李善斌忽然反应过来,摸出房卡刷了一下,飞快地按了十二楼、十五楼和二十一楼。

他在十二楼出了电梯,然后按了下行按钮。等待的时间分外煎熬,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电梯门终于打开,谢天谢地,里面没人。他按了负二层。

电梯在七楼停了下来,门外站着一个戴墨镜的时髦女郎。

“对不起。”李善斌拦住她,“满了。”

“有病。”她骂了一声。

接下来电梯直下负二层,李善斌跑进车库,找到那辆昨天包租的出租车,钻进后排。

“去中心公园。”李善斌对司机说。

然后他猫下腰,躲在车窗下面,直到车驶离地库,开出两个路口。他的手在座椅布套下面摸索着,取出一张昨天藏起的纸。

那张血渍斑驳的字据。

第19章

深圳公安很够意思地派了车来接机,开车的是个小年轻,还没学出两口烟圈三声笑骂打成一片的江湖派头,尬聊几句就专心开车了。

老冯半耷拉着眼皮假寐,开到半道,听赵雷重重叹了口气,老冯没搭茬,停了会儿,赵雷开口说:“他在这儿有两整天了,你说他干出啥事儿了没有?”

“不晓得,”老冯答,“一会儿就晓得了。”

到汇合点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两台车等在那儿,都是便衣。带队和赵雷是本家,打过招呼,两边简单沟通了下情况。

化名李时的嫌疑人住七二一房,交了一周的房钱。前台和楼层服务员对他都没有深刻印象,监控显示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老冯告诉赵队行动的危险性不高,嫌疑人应该不会有很强的攻击性。

赵队哈哈一笑,说行了行了,知道这是你们上海的行动,不会抢你的头阵。

老冯把这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分尸案凶手会没有攻击性。

加老冯赵雷一共八个便衣,六个进了酒店,上到七楼楼层的是四个,其他人都各自分配了点位。

七二一房门口,赵队把房卡交给了赵雷。赵雷又高又壮又年轻,适合头阵。

“你的,你先。”赵雷低声说。

老冯左手电筒右手枪,其他人也都准备完毕。他朝赵雷点了一下头,示意行动开始。赵雷伸手刷开门锁,老冯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别动,警察!”

四道手电光柱一阵乱舞。

窗帘被猛地掀起来,然后衣橱门被拉开。

停了几秒钟,房卡被插进取电槽里,房间亮起来。老冯瞅瞅赵队,问他:“昨天一天没出门?”

赵队脸涨得通红,打电话把看监控录像的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位兄弟也有点冤,说时间来不及把所有监控看完,前面刚看了昨天一天的,没发现房间有人进出,现在又多看了一天,刚要和他汇报的,嫌疑人前天一大早离开房间,再没回来过。

“出事儿了。”赵雷压着声音对老冯说。

一周的房只住了一晚,显然是发生了变故。这个变故多半和孙洋有关系,现在就得拜托深圳警方,从孙洋着手了。

赵队安排两个在市局旁边的小宾馆里住下,他们再怎么着急,也得等天亮了才方便请人家干活。睡到六点钟,被电话吵醒,赵队通报了一个小进展。看七楼监控的那位出完娄子以后,通宵把大堂监控也看了,注意到了前天下午目标曾在大堂出现,当时似在逃避另三个人,此后十二楼电梯口和车库的监控都拍到了他的身影,相信他是从车库离开的酒店。

“看起来他是招惹到什么人,所以不敢再回酒店住了。”赵队说。

“多半就是孙洋的人。”老冯说。

两个人睡到七点四十,被第二通电话吵醒。

这次是赵雷的手机。

他听了一句,就一巴掌把老冯拍起来,打开了免提。

“说吧,什么事。”赵雷说。

“赵警官,您这是……到深圳啦?”电话那头是一个气息发虚的声音。

“我在哪儿和你,咳,我们的办案行程是对外保密的,你有事说事。”

“哦是这样的,昨天我和你漏说一个信息。”

“是王海波?”老冯凑近赵雷低声问。

赵雷点点头。

“你漏说了什么?”

“李善斌那天其实给了我一个联系电话。”

“啥?”赵雷一嗓子吼出来。

“就是……电话,他的手机号。”

“报给我听听。”

王海波报了一串数字。

这并非警方掌握的李善斌的手机号。

“昨天怎么不说?”

“忘了……”

“他为啥会给你这个电话?”

“他让我如果还想起来孙九刀的别的什么消息,就及时告诉他。”

“那这两天你联系过这个电话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昨天晚上打过,我就看看能不能打通,我没说啥。”

赵雷一肚子的火气,实在忍不住,劈里啪啦一顿骂。王海波就在那儿听着,也不辩解也不还口。老冯按住赵雷肩膀,示意他收一下脾气,对着电话说:

“你昨天晚上打过电话,怎么现在想起来报告?”

“那不是昨天太晚了嘛,也不是工作时间,怕打扰警官休息。”

这理由连老冯都觉得不像话。赵雷倒是没再发作,啐了一口,问:“行吧,还有别的要报告的吗?”

“没了。”

挂了电话,看着记下来的那串数字,两个人都有点痒痒,但显然他们得忍着不去拨打,以免打草惊蛇。老冯把新情况告诉了王兴,通过技侦去定位手机的位置。

“王海波这家伙有问题。他肯定藏了什么没告诉我们。”赵雷说。

“多个线索,好过没有。”

两个人洗漱完毕,出宾馆往市局去的路上,王兴打电话来,说定位失败了。

“手机关机了。我让技侦每半小时试一次。”

“十分钟,让他们十分钟试一次,得抢时间。”

“十分钟?这还是我从一小时争取下来的。”王兴答。

“半小时还是长了,这是关键时刻。”老冯说。

李善斌新手机的关机让老冯心中疑惑,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号码暴露了?

或许昨天王海波告诉李善斌警方盯上他了,所以李善斌停用了手机?

他觉得有一道迷障没有勘破。在这样的节点得到了这样的线索,不应该是毫无帮助的。这不是什么神秘的直觉,而是逻辑判断,王海波隐藏和报告手机号都必然有原因,是故意为之,背后藏着明确的目的。

这个目的会是什么?

第20章

李善斌已经在这座城市露宿两天。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露宿,每天睡在不同的地方,醒来看见不同的人,耳边永远有车轮声和脚步声……而今试过,没有想象中难。

睁开眼已近七点,天桥桥面开始嗡嗡震颤,对流浪者来说这很晚了。气温升得快,一会儿又是辣日头,他换了件干净T恤,背着包慢悠悠地走。约定的地点并不太远,他这么走走逛逛,半个多小时也尽够了。

想起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他心中安宁,只是又忽然生出一个念想,得去买一瓶潘婷洗发水。超市大多没开门,他苍蝇似的四处撞到八点半,在一个菜场里的小卖店找到这个牌子。他找了个公共厕所,用潘婷洗了把手,凑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是这个味道,没买错。这件事情对他重要得很。

多了这道折腾,时间就晚了。不过无所谓,急的不是他。

数着门牌,在还差最多一两个路口的地方,有个墨镜男倚着电线杆抽烟,右胳膊上文着龙。这样的气质太过明显,不用等他急急忙忙摸出手机报信,李善斌就知道是专门候着他的。前方就是最后的了结,应该得有某种终极的宏大的东西降临吧,比如宿命感,他想。可实际上,他却意外地轻松。

他伸手进裤袋,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约定地是个肉食品加工厂,保安室外站着三个人,领头的双手抱胸,红脸膛上一丝笑都没有,硬板板瞧着李善斌。

“早啊。”李善斌和他打招呼。

“孙先生等你很久了。东西带来了吗?”

“我人在这里,不带着东西我过来找死?”

“你还知道怕?”红脸膛露出一个险峻的笑容。

“钱和车都有了?”

“嗯,跟我来吧。”

说这几句话的工夫,两个小弟已经靠过来,一左一右把李善斌夹在中间,另两个人——包括路口见过的墨镜男则把李善斌的退路给挡住了。

李善斌笑笑:“那么紧张啊,我就一个人。”

“前天你够能跑的。”

工厂进口是个小广场,后面有幢四层厂楼。李善斌以为要把他往那儿带,没想到红脸膛绕过厂楼,将他领向深处。

前后左右的脚步声外,四下里没一个人,也许都在上班,也许厂子是荒的。红脸膛往一幢灰色平房走去,那房子有四五米高,大门紧闭。

李善斌的脚步慢了下来,后面马上有一只手在脊梁上推了一把,让他跟紧点儿。

“我们是去那儿?车也在那里?”李善斌指着灰色平房问。

“想要钱就别问那么多。”红脸膛说。

这是个肉食品加工厂,肯定会有个大冷库。李善斌猜测着那幢平房的用途。

土建冷库的墙都很厚,想必到了那里面,手机信号也会很差的。

从自己打开手机到现在……时间够长了吗?

李善斌突然停下来。

“你怎么回事儿,走啊!”后面的手推他。

“你他妈别总摸我!”李善斌猛回头吼了一声。

墨镜男一吓,下意识退了半步,恼羞成怒就要发作。

“刀哥不在这里。”李善斌用肯定的语气说。

“谁说刀哥不在,刀哥当然在。”红脸膛停步答道。

李善斌摇头:“不对,刀哥要是在,早就露面了。前天在他家里,他可没这么拿大,今天交货,反倒躲起来了?刀哥的胆子这些年回去了?”

“说什么呢!”红脸膛的巴掌呼上来,李善斌一歪脖子躲过去了,左右抢上来一边一个扳住他胳膊。

“想坏刀哥的事你就动我试试看。”李善斌高声喊,“真当我没点准备就过来?”

话没说完,左腿就挨了后面踹来的一脚,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