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半天,赵兰香终于看见了人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走这么快干什么?”

前面的“黑点”停了停,更是没有犹豫地往前冲了。

赵兰香咬了咬牙,用力跑着追了上去,凑到贺松柏的身边:“怎么不说话?”

贺松柏停下来,无奈地说:“不要跟过来了。”

他突然拔起腿快速地跑了起来,跑得远远地一个扎猛子地跳入清清的河水里,溅起了一阵高高的水花。

赵兰香骤然地停住了脚步,她蹲下来看着露出来的黑脑袋说:“干嘛想不开跳河,刚刚你做的检讨很好——”

“啊”字哽在了她的喉咙里,一股淡淡的恶臭味飘了过来。

贺松柏扎入水里使劲儿地搓了搓脸,游到岸边。

他挑起了锋利的眉角,恶狠狠地说:“还不走,要看我洗澡吗?我要脱衣服了……”

赵兰香看着他果真作势脱下了自己的衣裳,脸颊蓦然地腾起了一片蒸霞。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贺松柏松了口气,真是怕了她了。

等女人走了以后,贺松柏这才放心地掀起衣服,搓了搓身体。又用手掌掬起清水使劲儿地往自己脸上搓,搓完脸了又搓头发,搓得他麦色的面庞红通通的,只差搓出一层皮来了。

脏得连他自己都嫌弃。

他搓了一会,抬起头用手掌抹了把脸,睁开眼一看差点没被吓得四肢抽筋,沉到河底。

只见原本离开的女人又回来了,她红着脸站在岸边,故作平静地问道:“你把衣服脱下来放哪里了?”

“我带了澡豆,帮你搓搓。”

贺松柏被看得浑身火.辣辣的,像被烈火烧着了一样,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小流.氓。”

他耳朵顿时红了,慌忙地用河水遮住自己瘦弱的身躯。

赵兰香四处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他那身破土布衣。她也不嫌它又脏又臭,掏出了澡豆拧了点泡沫出来,利索地在河边搓起了衣服。

贺松柏那双漆黑的眼睛暗沉得几乎能够滴下油来,他其实已经里里外外连脚底板都搓干净了,就等着穿他那身衣服了。

赵兰香洗好了以后,拧干工工整整地叠好挂在了草上,转身消失了。

贺松柏盯着人走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火烧屁股的速度抓起衣服,穿在了身上。

……

潘玉华做完检讨后,丢脸地跟着自家的婆娘灰溜溜地走了。

潘婶神气活现地说:“俺可算是帮你出了口恶气。”

“李二李三几个担了桶尿肥来,然后嘿嘿嘿嘿,你看到了吗,解气不……”她猥琐地笑了笑,脸上得意极了。

自家婆娘说的话,半分都没有让潘玉华心里好受一点,因为他刚才就在整个河子屯的人面前,做出了检讨,并接受了支书的惩罚!此刻他的心还是备受着煎熬,后悔的同时,又愈发厌恶起贺老二了。

他积攒了半辈子的清白的名誉,就这样盖上了“破坏分子”的帽子。

潘玉华沉着脸说:“别说了,回家。”

潘婶说:“二妹那个死没良心的不知道躲哪个旮旯了,她从学校回来了,刚刚俺还在检讨会上见着她,你这个当大哥的是为了她才被停工的,她也不知道过来安慰你几句!”

潘玉华嗬了一口气说:“你快去找找,她要是敢去找贺老二,打断她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柏哥:死啦死啦,这么臭她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柏哥:我的天她怎么还在看

柏哥: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心里弹幕疯狂刷屏

——女主去而复返——

柏哥:“……”

不想再说什么了,已经死了。

PS:小剧场都是真的

我写小剧场,你们交粗长评,好咩?

第026章

潘玉华口中的二妹潘雨此时正在人群里四处寻找贺松柏的影子。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嫂子泼了一瓢污糟的玩意, 此刻肯定难过极了!潘雨恨不得把他遭遇的一切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羞愧又自责, 哥哥嫂子根本不会明白贺松柏究竟是精神多可贵的一个人!

潘雨的心热得犹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贺松柏,替哥嫂的行径郑重向他道歉!

很快潘雨就在去贺家的路上碰见了她想要找的人。

她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药, 嗫嚅地说道:“李阿婆的腿最近应该又犯疼了吧, 我听人家说给老人多补补钙手脚就没有那么疼了。我去药店买了钙片, 你拿回去给她吃吧……”

贺松柏此时刚从被“偷窥洗澡”的无地自容中拔.出来,浑身都热得不行,他看到潘雨递过来的钙片, 很干脆地拒绝了:“不用。”

“还有事,走了。”

潘雨的脸红了几分,眼窝子有些湿热, “还、还有, 对不起。”

“我哥那样对待你是不对的……他们、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替他们道歉,是我、我太自私了。”

贺松柏抬步正要走的身影, 滞了滞。

潘雨深情地凝望着这个瘦削的男人, 看着他深邃又清秀的眉眼, 鼓起了勇气说:“我给你做婆娘吧。”

贺松柏整个人如遭雷劈。

潘雨用女儿家仅剩不多的勇气, 说:“我不嫌你家穷, 也不嫌你家的成分,你要是愿意当我男人,就去找个媒人去跟我爹娘说亲。我不要你的彩礼钱, 只要你这个人。”

贺松柏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薄薄的唇蠕动了一下。

许久他才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不过你最好打消这种想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贺松柏顿了顿,凶巴巴地继续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潘雨一个人留在原地,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

贺松柏原本是打算回家的,然而准备走到家门口却突然改变了注意,脚步一转走向了大队长的家。

李大力家正要吃中午饭,他看见贺松柏来了,问:“有啥事吗?”

贺松柏没有说话。

李大力看了眼面前这个高瘦的青年,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青年的眼里暗含了期盼,又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石子。李大力对他的印象是暴力又孤僻的落后分子。

但今天李大力对这个青年稍稍改观了,他看到他被泼了尿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做检讨,检讨得真挚诚恳,李大力愿意对他多一点耐心。

他爽朗地笑,毫不吝啬地表扬道:“你今天在会上的话说得真好,还能引用主席的话,文化人的表现哩!”

“你的检讨里思想是正确的,方向也是对的,朝着你说的方向走,不要气馁!继续努力!”

李大力说完,贺松柏为难地启齿了,他低声地说:“你能给我换份活吗?”

他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李大力愕然了,他的眼里划过一抹警惕。

贺松柏顿了顿,垂头丧气地解释道:“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被公社分配了那个活,一直没变过。牛角山脚下最边边的那块五等田,五分地只有我一个人干。”

“地不好、难挑水,活累人,年底分到的粮食也少。”

一个成年的壮劳力干五分地的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要是五分地都干不完那也不配拿壮劳力的工分了。但是贺松柏干的那个五等田的五分地,这样一来情况又不同了。一等水田,二等次水田,三等旱地,四等五等……排到五了,基本就是效率极低,又几乎产不出什么粮食的鸡肋地。水车灌溉不到,得靠人力背,活特别累人。

李大力是这两年才接手大队长这份担子的,很多农事上的安排不合理的地方他基本都变动过了,只是……贺松柏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他,也没诉过苦,李大力便没有管。

管一整个不下百人的生产队,李大力又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去调活计?人人都不来找他是最好的!

然而此刻,听完青年解释的李大力却是为自己刚才的防范汗颜了。

他的眼神有点幽深,他说:“这样……”

“那我给你换换,五等地确实也不好干。五等地……”

村里的五等地几乎是不种的荒地了,一等二等田人人抢着干,三等四等腾一腾还是腾得出来的。

“那片地就算了,等山上的水田开出来了,大伙干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人人都争取种上水田。”李大力说。

贺松柏闻言,仿佛被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但耳朵却确确实实地听完整了这番话。这一瞬间他的浑身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感受到了不可思议地触动,这是一种轻松又愉快的感觉!他心窝子一片热烫,感激地对李大力说:“谢谢!”

他想起了赵兰香的话,做完检讨后就打算来跟大队长提提一直想说却无从开口的话。贺松柏只是想试一试,就试那么一试,不行就算了,但万一要是大队长同意换了呢?他是拼着一口气,厚着脸皮来找大队长的!

此刻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贺松柏,一颗心宛如被扔上了天那样的快活、飘飘乎感觉整个人都不是真实的!

李大力说:“回去吧,好好干活。”

“好。”

贺松柏非常非常愉快地回家了。

赵兰香吃完了午饭,听见外边的动静,探头出窗子,看见了那个迟迟不肯回来的男人终于舍得回家了。她在窗口悄悄地冲他招了招手。

那只白莹莹得晃人眼的手腕卖劲儿地挥着,想让人忽视都难。贺松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赵兰香看着男人浑身都快要晒干透的衣服,不客气地说:“你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给你用缝补缝补吧。”

贺松柏的耳根很快地露出了可疑的红。

他今天穿的衣服被柴梢勾破了,她肯定是看见了!

贺松柏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早已在去黑市的那天报废了,今天去开检讨会,他特意穿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上台。不过这身衣服腋下是破的,高高地抬起手臂才能看见。

这个女人一定是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

赵兰香推搡着他,催促道:“你快点,我是你对象还不兴我给你补衣服?”

“再不快点交出来,我就自己去翻了。”

听到这句话的贺松柏,拒绝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他沉下了锋利的眼角,窘迫地说:“你等着。”

于是贺松柏钻进了屋子,锁上了门,他的心情经过了跌宕起伏的变化,这半天下来已经是透支得筋疲力尽。他躺在床上很快一阵浓浓的疲惫感袭来,让他昏昏欲睡。

衣服?

衣服是不可能给赵兰香缝的,他的衣服是给他婆娘缝的。他未婚,她未嫁,最好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他真怕她身上那股能把人烧着的热情,也怕她黏糊糊的又香又甜的那股劲,让他初初地领悟到女人柔软美妙的滋味,这种感觉跟毒似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他到底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于是……贺松柏便这样怀着大胆又冒进的心思,睡了一个香香的午觉。

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露出一条细细的缝,耀眼的阳光从门缝中洒进来,投下一片金黄。

贺松柏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脑袋,仿佛感觉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在一片充足而耀眼的阳光下,漂亮的女人垂头坐在窗前淅淅索索地穿引着针线,她低敛着眉,目光全心全意地放在那块灰扑扑的破土布上。那修长嫩如青葱的拇指透过耀眼的阳光仿佛会发光似的,白得耀眼,连带着被它们捧起的破布也仿佛变得顺眼了、好看了一些。

又硬又粗的土布被针穿过,响起噗噗噗的闷闷的声音,它已经被贺松柏细心的长姐用密密的针脚缝了一次又一次,女人再用它手中的针线穿过它,粗厚笨重的它发出了负隅顽抗的挣扎。

贺松柏又揉了揉眼睛,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窗边的女人,耳朵仿佛开了光似的灵敏,她突然一个转头,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赵兰香气愤地说:“贺老二,你现在的胆子是肥了大了。”

“让你把衣服交出来给我缝,结果你在干嘛?”

“你在睡觉!”

贺松柏的太阳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显得略有些局促不安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赵兰香把她手里的破布扔到了床上,柳眉倒竖颇有些忿忿地说:“当然是给你缝缝补补,关心照料你。担心你穿着破衣服,不体面,结果你呢——”

“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是想尽了方法地躲我,上次我要是不说大姐来了,你肯定装睡装过去不肯开门了是不是!”

女人一贯温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还要戳人的心窝。

贺松柏咳嗽地说:“不是,不过我、我觉得还、还是注意点影响好,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尽数淹没在了女人柔软的唇瓣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先去吃饭了,有虫子霸霸们先忍忍。

回过头我再来捉,小剧场回头也补上!

这一章柏哥的弹幕又炸了,贼有意思。

嘿嘿,你们看得开不开心,欢喜不欢喜~

第027章

女人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喉咙上,湿哒哒的, 细微的喘息声宛如一枚小小的钩子, 勾得他心里溃不成兵。柔软白皙的盈润贴在他嶙峋的胸膛上, 令他蓦然地整个脸爆红、滴血。

她伏在他的身上, 眼睛温柔得几乎能够滴下水似的,脉脉含情。

她狠狠地咬了他两口, 左边一下, 右边一下, 从她嘴里喘出来的细微的气流入他的心肺,仿佛都浸着甜丝丝的味道。

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克星!

贺松柏无法抑制地浑身僵硬,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赵兰香“教训”完了人, 看着他青涩激动得跟毛头小子似的,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赵兰香侧翻了个身,同他头靠头地睡在床上, 她甜蜜蜜地说:“我看见那条裤子了。”

“腚上破了个洞, 那天我在玉米地里叫你搭把手帮忙,你跑得那么快是因为它吗?”

赵兰香这么一想想, 就觉得贺松柏简直别扭可爱得想让人欺负。

她自以为的他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的局促窘迫, 给了她非常大的信心。所以刚才她敢冲他吼得那么大胆、那么无所顾忌。

赵兰香用拇指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 轻声地说:“贺松柏,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不论贫穷、还是疾病, 无论顺境亦或是逆境。”

她轻轻地念道,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仿佛透过了空气,看见了当年男人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礼堂,对着她的亲人、朋友、郑重地宣誓。他一直到死亡,都没有违背这个诺言,认认真真地宠了她二十年。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因为不舍得让她冒险、不舍得让她吃苦,他放弃了做父亲的权利。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入上辈子的泥潭,她尚还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可以拥有属于他的、可爱的宝宝了。

赵兰香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裹着蜜糖似的甜,甜得她眯起眼睛,感觉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带着甜意。她亲完这个青涩的小男人之后,有点轻快地哼起了调调,声音轻快又清甜,软糯甜蜜宛如砂糖团子。

贺松柏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比第一次被她亲了还要激动,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以为赵兰香睡着了,他的心跳依旧剧烈,几乎喘不过气来,呆在这间屋子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

因为那个甜蜜漂亮的女人就睡在他日夜躺着的床上,他却什么都不能想,非常辛苦地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能想!

但是他却偏偏忍不住去想了,她说的甜言蜜语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听的。

她说她喜欢他,只喜欢他这个穷小子!

贺松柏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深邃的眼瞳里划过一抹难以掩藏的欣喜,然而这抹光燃起后只绽开了刹那的绚烂,很快就归于沉寂了。

他抹了一把脸,哆嗦了一下。

贺松柏站起身来,沉默地拉起赵兰香,“你的衣服有点乱了,自己整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

“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我们最好保留一些距离。不管是不是对象……”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凝滞了一下,泄露出了一丝丝难以掩藏的难过。

“谢谢你给我补衣服,不过大姐平时都会给我补的,她最近太累了,所以我才没有麻烦她。”

“说好的……一年之后,就是一年之后。现在一点点的越线都不能有,兰香,我、我……”贺松柏哽咽了一下。

赵兰香刚才很高兴很快乐,看见贺松柏这样极力掩饰的难过,突然心酸起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翻身的机会。他可能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山沟沟里贫穷、落后,被人看不起的穷小子。

赵兰香摸了摸他的脸,说:“如果你肯努力,再努力,更更努力,就能娶到我了。”

“你愿不愿意为我努力一点?”

贺松柏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沉默了,连平时那种装模作样的二流子调调都抽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