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依言,按照赵兰香的说法给家里的老大写了一张介绍信,让人亲自去接待赵姑娘。

顾怀瑾写完了,舒了口气。

瞧着人姑娘拿着他写下的信,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他心里也快活了一些。

这是来自于他终于产生了一点作用、尽绵薄之力还了一点人情债的轻松。

顾怀瑾张了张手,铺起草席来,“赵姑娘,跟贺二谈对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哦。”

“过了这一关,还有许许多多的困难等在后头。”

“作为老人,我不太看好你们谈对象。不过那穷小子是我的恩人,我盼他过得好点……”

顾怀瑾这时又快活地吟起了他的诗。

“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萦绕。”

赵兰香眼角控制不住地略跳了跳,她慢慢地说:“逃避是没有用的,信心是自己给予的,不是别人。”

“好了,大晚上的不要再念诗了,小心被人听到了又是一顿打。”

顾怀瑾只念完了这两句,顿时倒头睡在了草堆里。

赵兰香捏着手里热腾腾的字迹未干的信,步伐轻松地走回了屋子。

就着灯光,她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垂头打下一路齐整的线,一件成型属于男人长袖衫落入了她的手中。

清凌凌的月光撒在牛棚的干草上,同样也撒在了李家秃秃的院子里。

贺松叶打了水,把脸上的脂粉都洗干净,烧了热水端去给李大力擦身。

李大力黝黑的面庞顿时红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喝酒,但却胜似喝酒。

昏暗微弱的油灯尽力的吞吐着劣质的煤油,灯芯时不时爆出微弱的“嘭”的声音。贺松叶挑了挑灯芯,听说阿婆说新婚头夜,蜡烛不能熄,可是他们买不起大对的粗蜡烛,只能点灯。

李大力心忽然跳得厉害了,心口烫烫的发热,仿佛能听见脑子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贺松叶还在擦头发,见了李大力还不动,疑惑地歪头看了他一眼,“咋,不睡?”

“擦身,快睡觉。”

李大力吐出了胸口那口闷气,老老实实地擦起自己的身来。

他抚摸着自己瘫痪未健全的一双腿,恼怒地压下了体内那股属于男人的燥火。

那双曾经矫健粗壮的大腿,如今变得丑陋不堪,可能永远都没法好了,他怎么还有脸净想那回事。

贺松叶看见丈夫流露出灰心又嫌弃的眼神,走过去蹲下拾起了抹布,把他当成搓衣板一样地搓着。

“会好的,不要怕。”

李大力嗷嗷地直叫,这婆娘虽然瘦,但手劲却不小,那手指不满的茧子刮得他心口颤颤的发痒。

他捉住了婆娘身上那块唯一丰润的肉,说:“别擦了,浪费时间。”

贺松叶呜呜地羞愤又惊恐地对上了男人漆黑发暗的眼。

……

第二天,贺松柏起床的时候发现窗台早已布满了一片灿烂的光。

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泄气地敲了好几下。

睡过头了。

赵兰香听见了动静摸了过来,她笑吟吟地唤了贺松柏起床,“快吃饭吧。”

“等会还要上山干活。”

说着她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男人,贺松柏见了块布似的东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是……啥?”

他有些发愣地问。

“衣服啊,你睡醒了吗?”赵兰香含笑地问,催促着他去试衣服:

“换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赵兰香从来都没有用尺子量过贺松柏的身材,但她有莫名的自信。

坐在他车后面好几回了,她闭着眼睛闭着眼睛也能探出他的尺寸。

“不是……我是说,干啥给我?”

贺松柏被这突然出现的衣服弄得莫名其妙,但同时心窝又暖得要紧。

“这就是你这阵子忙活做的吗?我、我还以为你是在给弟弟做衣服……”

赵兰香说:“都有,不过你应该不会吃一个小孩子的醋吧。”

贺松柏赶紧脱下了衣服,穿上了对象替他做的新衣裳。

“呀,这手艺,就是好!”

“多少钱都买不着!”

不过他穿了一会,感受了穿新衣服的喜悦,又脱了下来,极爱惜地折好放在床头。

他说:“太新了,我在屋子里穿穿就好,等穿旧了穿破了再穿出外边。”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末尾补充了点内容,接不上的可以去看看~

*

小剧场:

贺松叶:呜呜呜呜呜……

李大力:虽然不会说话,嗯,不过咿咿呀呀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平生君:警察叔叔快来,我要下车!

第064章

在这个贫穷又疯狂的年代里,穷人穿点好的都要遭受到质疑, 恨不得在新衣服上打几个补丁才敢穿出门。

赵兰香说:“我等会给你拿回去磋磨磋磨, 打几个补丁, 磨旧点再给你穿。”

说着, 她拾起了床头的衣服。

对象出的这个馊主意,让贺松柏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这么好的衣服, 要生生地磨旧了破了才能穿, 贺松柏是舍不得的, 这可是对象头一次给他做衣服,别说穿了,他连蹭破了皮儿、断了根线都舍不得。

更别提让她拿回去故意磋磨破旧了。

“不要, 我穿穿,就穿旧了。”

贺松柏胡乱地夺过赵兰香手里的衣服,“既然是我的, 我咋处置它我心里有数。”

他顶着女人火辣辣的目光, 窘迫又狼狈地穿回了自个儿破旧的衣服。

赵兰香见着他要起床了,同他提起了自己找来的主要目的:“中秋快到了, 我跟大队长请了探亲假, 准备回去几天。”

贺松柏闻言, 猛然地抬起头看她, 心头涌上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不舍的情绪, 夹杂着其他莫名的情绪蔓延在他的胸腔,又酸又闷。

自跟她谈对象起,她安安稳稳地住在他家里, 怎么撵也撵不走,跟在他家落了根似的。

久了,也是会让人遗忘她总有要离开的一天,她的家不在这里,他凭什么留住她呢?

赵兰香看着他明显黯然下来的眼,以为他多想了,掐了掐他腰间的腱子肉说:“我暂时还没法带你去见他们,等你有出息了,长进了,再领你回去?”

现在领他回去见家长,赵兰香几乎能预见父母会怎样的失望,指不定来一场“棒打鸳鸯”的戏都是轻的。

跟地主成分的人沾上关系,再开明的父母也忍受不了,断绝关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再者提前暴露了贺松柏的存在,在蒋建军那边也是一阵天翻地覆,他们将陷入被动的局面,前后备受牵掣。赵兰香以前是冲动了,但现在是恨不得捂紧同他的关系。

贺松柏沉默了许久,嗯了一声。

他哪里敢肖想去见对象的父母,只怕他们用大棒捶赶他出门,骂他不要脸勾搭了他们的宝贝女儿。

他确实也挺不要脸的,妄想娶她,还占尽她的便宜。

贺松柏犹豫地提起声说:“明、明年……”

他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悬在喉咙里打转,硬生生地陡然变成了:

“我起床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工。”

他咳嗽了一声,问赵兰香:“你几时走,我送你去车站。”

赵兰香回答:“后天就走了。”

她看着脸上情绪微变的男人,安慰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点我们家乡那边的特产。”

“你在家要好好干活,不要打架,去黑市也要小心点。三顿饭都要按时吃,不要饿着自己。”

“大姐照顾队长不容易,你看着多干点活……”

这种叨叨絮絮的话,贺松柏向来是没有机会听到的。虽然大姐也很“啰嗦”,总是让他听话,让他不要惹阿婆生气,但她说不出这样窝心的话来。

赵兰香这样琐屑的叮嘱,让贺松柏瓦凉瓦凉的心窝,暖暖地熨帖。

他边听边点头,老实地应下:

“好,听你的。”

“还有没有别的,写下来让我天天记着。”

赵兰香不是没听出男人话里的揶揄,她忍不住拧了他一下,发出重重的哼声:

“怎么没有!”

“干活的时候好好干,不要勾三搭四,见那什么潘雨、李雨啥的。”

“玉米地那笔糊涂账我还没跟你算清楚!”

贺松柏闻言,一个挺身下了床,心虚地溜出了门外。

“赶着上工,不说了不说了。”

……

两天后,赵兰香提着一只木箱装了几件轻便的衣服和特产便去赶火车了。她买不到卧票,这年头的卧铺是有身份的人才能买得到票了,但她幸亏买到了站票,把木箱放在地,往上边一坐就好。

就这样赵兰香坐着硬邦邦的木箱,一路坐回了G市,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赵兰香回到G市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天黑了。

她没有先回家,她拿出了顾工的介绍信,来到了部队的军属大院。

站岗的卫兵严肃地核查了她的身份,直到介绍信递到了顾硕明的手里,才有小兵过来接她。

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唇红齿白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特别有气质。

黑灯瞎火地看得这帮兵蛋子直脸红不敢看,这就是顾营长的对象吗,模样真是俊俏伶俐。

赵兰香也不知道这封来自顾工的介绍信,引起了这些大头兵的误会。

很快,她见到了她想要见的人。

八尺高的颀长又瘦削的男人,留着板寸的头,端正明朗的五官有种硬朗的英气。

赵兰香颇有些感慨地看着顾硕明,良久才说:“请我去坐坐?”

于是顾硕明带她去了饭堂,然而赵兰香没同意,只走到了半路就停了下来。

十分钟前,顾硕明正猫在家里做饭,饭还没熟,门就被嘭嘭嘭敲起来,勤务兵就兴致冲冲地来问:“外头有个姑娘来找,听说是你爹介绍的。”

顾硕明颇有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饭也没吃去见了这个他亲爹介绍来的姑娘。

他见了人,又看了信,就明白这是河子屯那位“赵知青”了,他收起了惯常严肃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我爸那瞎胡闹的……”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

“除了住牛棚、干苦活,其他都挺好。他很乐观。”赵兰香说。

顾硕明感激地说:“多谢你们的照顾……”

他道完谢后,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并不明白对方的来意,也不知道自个儿亲爹咋介绍了个姑娘来他这,难不成想让他代为“照顾照顾”?这可不行,他这种忙得三天两头不在部队的人,怎么照顾得了这么娇滴滴的姑娘。

就在顾硕明考虑着如何给她安排落脚点的时候,赵兰香开门见山地直言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礼尚往来,我也会送你一份‘礼物’。”

赵兰香眼皮不眨一下,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蒋建军现在是你的部下吗,我需要你把他调去B市的军部大学进修一年。”

就着几句话,顾硕明原本松泛慵懒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口吻严肃地教训起她。

“内部机密要事,再谈我就要拘禁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兰香拿出纸和笔,把她说的“礼物”写了下来。只写了两行的蝇头小字,工整又奇骏。

顾硕明拿到了纸条,锐利的双目布满了惊讶、疑虑、又警惕。

他把字条撕碎了放进兜里,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赵兰香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走到寂静无人处,她轻声地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顾硕明愣愣地看着这个安静柔弱的女人,消失在街道尽头,回到宿舍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纸条碎片化成了一团灰烬。

草,这个女人太邪门了吧。

……

赵兰香提着行李箱回到家里后,则是完全松了口气,脸上完全是开心的笑了。

她用钥匙拧开沉重的大门,弟弟小虎子正趴在桌边掰手指算术。

他听见动静,咕哝又委屈地道:“虎子算不出来!”

“妈妈我不要写了!”

“我要——”

他抬起头来,话凝在嗓门眼里愕然地红了眼。

他看着立在门口笑吟吟的人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激动地又跑又跳地扑进赵兰香的怀里,双腿双脚并用地跟猴子似的巴在她身上。

小虎子抽噎地道:“上学一点都不好玩,大妞你骗人、骗人!”

赵兰香掏出了一块芒果干,这是她用河子屯的芒果晒出来的,甜蜜又新鲜。

小虎子得了芒果干松开了手,滑下了赵兰香的腿。他试探地舔了舔,砸吧砸吧嘴,味道甜甜的好吃极了,他享受地眯起了眼,刚才红了眼眶的小毛孩这会被一块芒果干轻易地哄住了。

赵兰香放下了行李箱,牵着他来到了桌前。

“你哪里不会,姐姐教你。”

她看了眼粗糙幼稚的算术,好笑地刮了刮小孩儿的鼻子。她掏出了身上携带的糖果,一颗颗地摆了出来,分成了几拨,让弟弟一颗颗地点。

“一、二、三、四、五,虎子吃掉三颗、又给姐姐一颗,虎子自己还剩几颗?”

“一。”小虎子扑闪着迷蒙的眼睛,抹了一把泪珠,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地哭了起来。

“大妞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赵兰香好笑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从行李箱里掏出了特意给他做的那身衣服。

很普通的灰色的衬衫,搭上一条黑裤子,穿上去看起来就像灰不溜秋的田鼠似的,但软白白的小娃娃穿着就是哪哪都可爱,撑得这不起眼衣服也亮眼了许多。他穿着新衣服,美滋滋地摸了又摸,喜欢极了。

赵兰香从箱子里取出了晾晒干的泥鳅、河蚬、一笼用竹篾干草裹着的鸡蛋,这些全是些乡下寻常能见的东西,带回来给父母尝尝也不会遭来不必要的怀疑。把行李安置好后,她领着小虎子去了门市一趟,给他买了一袋饴糖,自己又去割了两只猪蹄,不要票的猪筒骨也买了两毛钱。

乡下菜地里不值钱的青菜,拿到城里一哄而上就没了,赵兰香无奈之下只得拣了几只大伙挑剩的土豆,又买了一包面粉。

她一个人左手提着肉和骨头,右手拽着沉甸甸的面粉,小虎子抱着土豆屁颠屁颠地跟在姐姐身后,幸福地说:“大妞你今晚要做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顾:这女人对蒋建军太好了吧,啧,还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