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丽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她白皙的脸蛋很快被芦苇尖尖划了几道红印子,头发上插着一堆的芦花屑。

那个男人没有摘掉口罩,而是当着蒋丽的面开始剥贺松叶的衣服。

撕扯着她的棉絮外套,又打了她两个耳光,

他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凶戾,让人忍不住战栗害怕。

蒋丽脸朝地倒栽着,等待着男人露出丑陋的东西,她一脚猛踢了过去。

“我跟你说过,惹我你就死定了!”

……

贺松柏非常后悔去年的时候没有送对象一程,今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耽搁时间。

临近春节了,养猪场的人手不够、忙活不过来,是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使唤的。贺松柏这一天特意地腾出了很多时间,比平时还早地骑着单车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姐夫。

李大力面色凝重地道:“叶姐儿怎么找不着了?”

贺松柏并没有多想,他说:“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里藏着,大姐她耳朵还不太好使,你多叫两声。”

赵兰香打断了他的话,她捉着贺松柏的手有些用力、有些发颤,“我跟你说,接下来你千万要冷静。”

“我发现地上有蒋丽乱扔的行李,她是非常爱干净的人,有洁癖,而且行李里有贵重的物品,一定不会乱扔。”

“今天,我跟她约好让她早上来贺家找我,而大力哥说他刚才听见了蒋丽嚷嚷的声音,出来之后大姐和蒋丽都不见人影。”

“她们……”

她突然难过得哽咽住了,不再继续说了。

对象的话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头绪,但贺松柏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他联想到了河子屯作恶的那个人。

贺松柏咬着牙,忍着心焦和愤怒骑上了单车,铁皮的单车哐哐地撞击着凹凸不平的路面。赵兰香和李大力对视一眼,也分头去找人。

很快贺松柏骑车来到了那片玉米地,他骑着单车冲下了光秃秃的田里,一望无际的田野空旷旷的,没有一点人影。脆硬的、及人高的玉米茎叶也变成了一抔黑灰,滋润着田里的黑土。

他双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地踩着单车,慌不择路地,他骑着单车穿过了晒得硬邦邦的土地,穿过了涓涓细流的小溪,他的单车踩得太快,险些冲进了河里。

贺松柏一个倒栽葱地弃车而逃,哗啦啦一片的水溅到他的身上。

贺松柏浑身被撞得发疼,他双脚踩着过膝深的水流,深一脚浅一脚,最后干脆脱掉了身上累赘的棉衣,奋力地游到了对岸。

他剥掉了里边的那层薄薄的衣衫,甩掉,双手扯得撕裂用力地扔在地上。

“吴——庸——你他妈的——”

贺松柏怒吼着,这道咆哮的声音震得周围的一片芦苇仿佛都摇下了白茫茫的花穗儿。贺松柏几个箭步钻进了芦苇荡,他右手提起拳头,灌注了他杀猪练出来的力气。

他揪住了那个欺负他姐姐、欺负潘雨的混蛋,劈头盖脸地一阵拳打脚踢。

贺松柏剥掉了他的口罩,看清了他的面容,贺松柏红了眼睛似的,跟他扭打了起来。一阵格拉的筋骨错位的声音,吴庸的胳膊被卸掉了。

这其实就是单方面的殴打,吴庸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掏出沾满药水的手帕捂住贺松柏的口鼻,那也只是蚍蜉撼树而已。

蒋丽栽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就在她狠狠地踢了吴庸一脚、而吴庸把她摁在地上扇耳光的时候,吴庸突然被人从后颈揪起来。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凭空冒出来的男人,看着眼前这戏剧性反转的一幕,看着吴庸被摁在地上被揍成猪头,心里激动得快要呐喊出来。

如果她的双手还有力气,她一定会拍手叫好的。

她说:“原来是他!打得好,这种阴沟里的老鼠、社会渣滓!”

贺松柏跟他扭打一路滚到了深深的芦苇丛里,两个人几乎不见了踪影。

蒋丽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吴庸挣扎了好几下,渐渐地放弃了挣扎,呜呜地呻.吟着、嚎叫着,最后连声音也微弱得不见了。

蒋丽咽下了一口铁锈味的口水,说道:“贺松柏、贺老二!你快别打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蒋丽过去拉他,拉不动,她低头看着贺松柏俨然发红的眼,打了一个哆嗦。

赵兰香这时也赶来了,看到这一幕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嗡嗡地响个不停。

从她起床后看见蒋丽乱扔的行李开始、从李大力说大姐不见了的时候开始。

一切的线索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跟衔接好的电路一样,摁下这个触发的开关,全都连接了起来。

上辈子的潘雨死了,因为再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大姐也是一辈子也没有孩子、即便成为亿万富翁的姐姐,身边不乏追求者。

但大姐一个孩子都没有。

跟她一样。

她是身体缘故子嗣困难,大姐又是因为什么?

赵兰香的眼睛忽然冲下了两行眼泪,心脏跟被人挖了空空的一块似的,疼得无法抑制。冬天的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吹得冻得发僵的心脏碎成齑粉。原来她的柏哥儿,上辈子经历过如此绝望的事情。

原来,她善良的大姐遭受过这样的欺负。

她用力地抱住了贺松柏,抓住了他的手,“柏哥儿,你不要再打了。”

“他要没命了,我们不值得为他犯罪……”

赵兰香抱住了他的拳头,制止住他打红了眼的愤怒。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狼一样,凶悍、冷漠,越打越用力。

赵兰香伤心地流着眼泪,抽噎地问他:“难道你想为了他蹲一辈子的大牢吗?”

“我在这里啊——”

“大姐也在这里。”

“你替我们想一想……”

她难过的眼泪掉了下来,又烫又热,跟断线的珠子似的,砸到了贺松柏冷得僵硬的脖颈窝。

他停了下来,松开了手,低头看了吴庸一眼,又看了对象一眼。

他用泥土擦了一把手,平时手掌沾满猪血他也不嫌脏,但今天他非常厌恶、脏得他搓了好几遍的手。连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都令他恶心。

他去把地上躺着的大姐抱了起来,满脸怒容,又自责到红了眼眶。

他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大姐,对不起。”

“柏哥儿带你去医院,你不要怕。”

“不要怕——”

贺大姐虽然吸入了一点药,但是神智却还是清醒的。她睁着眼看着弟弟跟英雄似的从天而降,保护她、替她打架。

她担忧不已,轻轻地说:“柏哥儿你不要伤心。”

“我没事。”

说着她的腿间隐隐地流出血来,渗出了裤子,流到了贺松柏的手掌上。

贺大姐又说:“刚才颠簸了几下,没关系的——你不要着急。”

她手掌无力地抬起,指尖碰了碰自个儿的肚子,有点发疼。

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小声地安慰着弟弟:“真的,没事……”

很快李大力也赶来了,他远远地听到了贺松柏怒吼的声音立马就往这边跑了。他跑到芦苇荡里,把自个儿的妻子一把揽在怀里,他说:“我先带她去医院。”

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裹住了妻子,双腿抽了似的拼了命地跑。

赵兰香忍着心里的恨意,脑袋被冬天的冻风吹得冷却了下来。她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探了探吴庸的鼻息、动脉。

她跟贺松柏说:“柏哥,他快死了,我们得送他去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蒋丽:原本想当个英雄,结果让男主抢戏了。

唉。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平生君:配角就应该有配角的自觉

这手撕反派吊炸天的剧本,怎么可能轮得到你/doge

平生君:帅不帅,踩着五彩云霞从天而降。

可惜那不是你能拥有的男人

蒋丽:“……”

*

放心,大姐的孩子留得住

建议去看看113的作话,增加了一些内容,有彩蛋

第115章

赵兰香比任何人都恨吴庸。

上辈子的贺家几乎毁在了这一个败类的手上,柏哥儿坐了十年的冤枉牢、大姐饱受了一辈子的梦魇, 阿婆临到老来晚景凄凉……

但是她今天必须得送他去医院, 留这个畜生一口气。

贺松柏听了对象的话, 攥紧了拳头, 拳头上青筋暴起,手腕间还沾着大姐的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让他死。”

赵兰香见了贺松柏这幅状态, 满眼冰冷的恨意, 恐怕还没有从愤怒之中走出来。她也不敢让他送吴庸去医院,只好就近找了两个社员,让他们把吴庸搬上牛车, 送去医院。

两个社员看见了吴庸浑身是血、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

赵兰香怕他们乱传谣言,又传出贺松柏打架殴斗的事, 便严肃地道:“等会到县里你们把吴庸送医院, 我要去告公安。”

“这种强.奸犯,枪毙都不够泄愤。”

两个社员顿时一人一言问起了赵兰香缘由。赵兰香匿去了潘雨和贺大姐的名字, 用了“一个姑娘”来代替, 一五一十地把吴庸做的坏事道了出来。

这两个社员闻言顿时从可怜吴庸的心态, 转而变成质疑、犹豫。

赵兰香叫人之前就在芦苇荡里拣出来的泡了迷.药的手帕收集了起来, 准备当做证物告公安。当她取出这些证物掏出来给两个社员看的时候, 他们的眼神已经变得出离愤怒了。

“没想到吴工是这种人,俺算是见识到了,呸。”

“哪家的闺女这么倒霉噢……这个王八犊子, 要不是看他这幅狗样的份上,俺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很快,他们来到了县里。两个社员帮赵兰香把人直接送去了医院。赵兰香直接去派出所报了案,公安让她填了一张表,立即派了人跟她去医院取证。

赵兰香带着公安去到了县医院的妇科,李大力揪着头发一脸灰败地坐在走廊。

“大姐情况怎么样了?我报了警,公安过来要问大姐一些话,她现在能说话吗?”

李大力默然了,他眼睛有些泛红。

他的唇褪去了血色,犹豫、为难的情绪布满了他的脸,最终他唇瓣微微蠕动,“过几天再问吧,现在会吓到她……”

“我求求你们了。”

这种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尤其她还怀着身孕,好不容易脱离了噩梦,这会再去刺激她,李大力不敢想……

于是公安便给李大力、赵兰香分别做了笔录。

此刻的贺松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一点点地流进她的血脉。她沉沉地睡着,整个人呈现一种安详的宁静。仿佛今早的黑暗和绝望跟她毫不相干。

她是这样干净又纯粹的一个人,柔和而包容,孱弱的肩膀仿佛能挑起大梁。上辈子的黑暗没有把她击垮,她活得那么潇洒,开心。

赵兰香坐在病房里,望着雪白的墙壁,不由地发起怔来。

中午的时候,贺松柏来了医院一趟,把大姐换洗的衣服带了过来。他反复地找了医生询问了大姐的状况,确定了没危险他才安静下来,脸上的凶狠冷漠才融化开来,变成和煦温柔的一池春水。

他蹲在角落,缓缓地削着雪梨皮儿,从头到尾没有断过。削出了三只澄黄晶莹的果肉。耐心、又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

蒋丽因为早上的事情耽搁住了,她错过了回家的火车。

她到医院开了药,敷伤口,顺便找到了赵兰香。

她说:“都怪这个败类,我不能按时回家了!”

“我找熟人帮订了最后一趟车,你要不要一起?”

新年的列车早早就得买票了,临到这种时候想要买到回乡的票难如登天。

赵兰香想到后来还有一堆乱成麻的事情要处理,便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不要错过了年夜饭。我在这边还有事要处理。”

蒋丽也不管她了,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年夜饭了。

赵兰香如约把答应给蒋丽的年糕和酥饼包成了一袋,递到了蒋丽的手里。这是贺松柏顺便从家里带过来,感谢蒋丽的。

她感慨地道:“这次多亏了这袋年糕。”

“以后你要是想吃,尽管来我家吧,欢迎你。”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她疲惫得沙哑的声音里有着释怀的轻松,赵兰香终于抹除了心底对蒋丽的最后一道偏见,正视起她来。

蒋丽受了一天的惊吓,又伤了脸,一肚子的倒霉气。

她接过了赵兰香的糕点,满意地笑了,“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下午,蒋丽收拾行李回g市了。赵兰香拍了一份电报回家,问候父母,并且阐述新年无法按时归来的消息。

1977年农历年的最后一天,赵兰香的年三十夜,是在N市这个闭塞落后的小乡村度过的,是在乡下和县里医院来回走动之间度过的。

大姐没有事了,肚子里的宝宝也很稳。贺松柏也度过了他满双十之年的这一个劫难。她应该打心底地高兴的,因此虽然一家人并没有凑齐,赵兰香仍是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年夜饭。

她在厨房精心地准备着简单却不简陋的年夜饭,天色渐渐黑了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贺松柏从医院归来。

她笑吟吟地问:“饭送到医院,冷了没有?”

贺松柏回道:“热过一遍了!大姐和姐夫说很好吃,让我谢谢你……”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热烫的一份东西,带着他的体温。

赵兰香惊喜地问:“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贺松柏笑了笑,道:“你的录取通知书啊!”

原来是邮递员趁着新年前加班加点,在最后一天把这个喜讯送到了邮局,等待明年开年上班工作再把它们挨个派送出去。贺松柏路过了邮局,正好帮赵兰香领了。反正他以前也是常常替她领信件,兜里时常揣着她的“身份证明”。

对象写给朋友、写给家里的信件很频繁,贺松柏每周都能接到好几封。

除此之外,贺松柏还把掏出了几封牛皮纸信封,递给了赵兰香。

赵兰香先把信件翻出来挨个瞅瞅,看看有没有顾硕明的,结果翻到第二封的时候,这封信外观长得很像顾硕明寄来的,邮戳上也清晰地印着G军区的红盖章,但落款却是一个陡峭恰似寒光乍现的蒋字。

她把信封翻到了后面,继续翻顾硕明的信。

最后赵兰香展开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其实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很简陋。贺松柏凑过来仔细地看了一轮,他皱着眉道:“开学真早啊!”

可不是,他们这一届的学生经历最是与众不同。头一批在冬天考试,也是头一批春季入学,只堪堪比下一届早入学了半年。

“怕什么,早也有早的好处,早点入学早些放假。对了……柏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贺松柏老实地说:“回来得紧,没仔细翻呢!”

没仔细翻他自己的,但却有时间给她一封封地翻着信件,赵兰香心里又甜又酸涩,忍不住偷偷地亲了他一口。

“傻柏哥儿,下次别这样了,你的事也要紧呢!”

“明天……噢,明天邮政局不上班了,等开年了头一件事就是去找你的录取通知书!”

贺松柏含笑应下,他去柴房给对象打下手,切鱼片儿、剁鸡块,洗菜切姜剥蒜头全都是他干,赵兰香做了一个豆腐鲫鱼汤、菊花鱼生片、广式白切鸡。

穷人家没有讲究,有肉吃就不错。但家境条件宽裕了之后,过年就讲究个吃鱼。年夜饭一定得有鱼,寓意“年年有余”,兆头特别好。

顺德的名菜菊花鱼生片,讲究的就是个刀工。放血是一道坎,切片又是一道坎,赵兰香极具技巧地切净鱼尾下刀,放干净了血,鱼肉在微弱的灯光下愈显得晶莹透亮。赵兰香摁着鱼生部分切片儿的时候,薄薄的刀片划过鱼肉,切下来的片儿薄如蝉翼,带着鱼肉独有的盈润光泽,在陶瓷碗中展开宛如雪肉,又如薄冰,晶莹剔透。

贺松柏忍不住尝了一口,入口的嫩滑甜润。

赵兰香把贺松柏切的姜丝、蒜瓣儿、青葱、香菜放好,又炒了个白切鸡的酱油,顿时满屋子溢满了香味儿。

她笑吟吟地说道:“蘸着点柠檬酱吃,去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