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玉把这本书递给叶青水,叶青水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它攥了很久。

“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希望谢庭玉手下留情!

才随手翻开一页,叶青水就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窒息感。她以前不太喜欢学习,早早辍学就是因为她的国文成绩、不好!

谢庭玉见她耷拉下来的眼角,不免失笑。

他说:“去那边的桌子坐好来,从今天开始你得尊称我一声谢老师了。做我的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

叶青水听了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很快地坐到了谢庭玉的书桌边上。坐着他这个文化人专属的位置。

谢庭玉说:“你念念书给我听,碰到不会的就跳过,念完了告诉我它说的是什么。”

叶青水开始念了起来,“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地方的口音,但是并不重,起码没有大队里的人口音重。用普通话念起散文的时候,有一种南方姑娘软糯的调调。

不过谢庭玉还是很正直地给她纠正了几个读音,“这个念ying,不是yin。这里是翘舌,shi,不是si。”

……

夜深的时候,身心疲惫的叶青水,躺在床上闲闲地思考起自己投机倒把的大业。下次去黑市她要做些什么食物拿去卖。因为有面粉,她还是倾向于做省事的包子。

她的素包子虽然卖得快,但要是再卖贵一些,客人也承受不起。这年头有钱人并不多,辛苦挣来的钱花得更小心翼翼。城镇里的家庭主妇比乡下人还会计较呢!她们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分来使的。

如果是做肉包子就好了……

但是门市的肉实在是太贵了,叶青水睡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到这里,脑海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东西。

她赶紧翻起身来,蹑手蹑脚的出了屋子。她从仓库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一张破网,叶青水发挥了自己勤俭节约的能力,花了半小时拆了整张网,把断掉的线头接上,又重新编好。

夏天禾稻开了花,花絮落到泥潭里使得泥土营养物质丰富,经常引来螃蟹泥鳅的啄食。社员每年都被这些玩意儿弄得苦不堪言,大队里的小孩儿闲下来的时候会到田埂里捉泥鳅螃蟹。

靠近河边的蟹又大又肥美,蟹肉紧致、蟹黄肥得流油……咳咳,虽然还没有到秋季,不过也挺肥的了。七十年代的乡下人不会吃虾蟹,不知道它的美,但是它放在很多年以后却是很实在的大宝贝啊。

晚上的时候,水潭里的螃蟹会呲溜呲溜地爬上岸。一道光打过去,还会笨笨地蜂拥而上。

叶青水想着想着,连猪肉都不惦记了,手里编网的速度越发地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平生君:继做好朋友标签、妹妹标签之后,又多了一个学生的标签。

围观玉哥如何尽职尽责、不辞辛劳为自己立flag。

为打脸声添砖加瓦!

玉哥:“……”

第009章

很快叶青水得到了一张结实的网。

深更半夜,她拎着手电筒和一只木桶摸着黑准备去水潭边捉螃蟹。她走得静悄悄的,田野上万籁俱寂,只有老乡家里养的狗偶尔吠两声。嗅到她的气味了,吠声才停下来。

叶青水摸到了水潭边,晚上的螃蟹会出来觅食,她放静了心思用心地听,听见细微咕噜咕噜声,那就是螃蟹吐泡泡的声音,用手电筒照着徒手就能抓到一只。拿到手上掂量,个头适中,不算大却也不小。徒手抓太费神,所以她准备撒网。

叶青水的目光来回扫荡着找着诱饵,只要是肉就行,放在网里能吸引螃蟹来啄食。

她找了半天才捉了三只田鸡。

“我的妈,有蛇啊——”

正蹲在水潭边放网的叶青水闻声,动作迟疑了片刻。

她拿手电筒一照,不远处的田埂里有两个男知青,其中一个还是沈卫民,另一个男知青脸色都白了。他看见有光,喘着气地跑过来。

沈卫民大半夜地见了叶青水,表情有些古怪。不过叶青水看得出来,他脸上有强撑的镇定。

她看见旁边有条很肥的蛇虎视眈眈地盘旋着,静静地盯着沈卫民。

沈卫民说:“跑什么跑,跑了蛇追你怎么办?”

叶青水提灯,忍不住笑,“我给你照着,你尽管跑,蛇见了光就眼昏花。”

沈卫民没好气地瞪着叶青水。

那个小年轻听了很快跑来叶青水身边,他嗫嚅地说:“半夜肚子饿得慌,睡不着……就来……”

他磕磕巴巴惶恐的话没说完,就对上了叶青水骤放精光的眼神。

叶青水看着沈卫民腿边的蛇,只觉得肚子突然就很饿。

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肚子里油水不够,一顿吃光了还想着下一顿,更何况她是从不愁吃穿的年代穿过来的,大鱼大肉享惯了,一朝回到解放前,实在是饿得发慌了。

这条蛇蛇,在叶青水眼里跟几斤的肉没区别。

小年轻的腿肚子软得慌,说话更结巴了,“沈哥你……别动。”

他的话刚说完,叶青水手法娴熟、姿势快如闪电地逮住了蛇头,蛇身,使劲地掐着它的三寸。

“来搭个手帮忙。”叶青水把蛇递给了沈卫民,小声说。

沈卫民犹豫地掐住了蛇,即便他的脸色发白。她掏出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杀蛇剥皮。

沈卫民和小年轻才彻底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两相对比之下,叶青水弯着唇跟捡了便宜似的处理蛇肉,却是很不合时宜。

沈卫民的看法又深了一个层次:这女人果然彪悍。

小年轻嗫嚅着说:“我们……还、还吃田鸡吗?”

他的肚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尴尬的叫声。

叶青水忍不住抿嘴笑了,首都来的知青也不完全是像谢庭玉那样的阔绰人,半夜饿得两眼发昏来捉田鸡吃也不稀罕。

她掂了掂这差不多有两斤重的蛇,本着见者有份的习惯,叶青水大方地问:“想吃蛇肉吗?”

“很好吃的。”

小年轻哆嗦着摇头,但是最后还是被沈卫民摁着点头了。

“吃!”

叶青水走之前顺便提溜了一下她放的网,蟹喜肉,有香喷喷的田鸡肉做饵,她提起来渔网的时候沉甸甸地重,里面罩了七八只硕大的青蟹。

小年轻一路诚心地称赞着叶青水,好话如流水,跟不要钱似的: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敢徒手捉了这么大条的蛇。”

“临危不惧,身手了得!”

“你怎么练出来的胆子?我一个男人看了都佩服。”

别人对她有礼貌,叶青水也弯起眼睛,爽快地笑了笑:“乡下人都不怕蛇的,菜花蛇没毒,放心捉。你们喜欢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月光洒在她恬静的脸上,虽然她的脸蛋有着厚厚的晒痕,红通通地不太好看,但是她声音里透露出来的那种轻轻的软糯,清甜得就像蔗汁。小年轻摸了摸鼻子,觉得流言仿佛也算不得真。

明明很可爱嘛!

等到他反应过来叶青水的后半句,突然又哆嗦了一下。

叶青水心里已经有了谋算,大半夜的还是不要吃烧烤这么重口味的食物了。况且现在她的脸伤了,不宜油腻辛辣。她回到家招呼着人坐好,她在柴房里用刀,小心地切好蛇肉。

两斤的肉,在叶青水眼里已经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她用菌菇熬好汤底,挖出一勺猪油,胡椒姜丝蒜米煸炒蛇肉至逼出香味,放到清澈的菌菇汤里炖着。锅下柴火偶尔“啪”地爆出小火星,汤水咕噜咕噜地微响,清淡的香气在静夜里愈发诱人。

这一刻的宁静很悠远,令人莫名心安。夜里有知了沙沙作响,两个男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有一种等待食物的幸福感。等香味把他们的期待吊得老高,汤也炖好了。

小年轻哆嗦着捧起碗,只喝汤没敢吃肉,他拣了蘑菇吃。蛇肉里煮化的蛇油,香喷喷的,汤汁清淡喝下肚后,舌尖的鲜味无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比鸡汤喝着味道还好。

沈卫民自从上次在叶家吃过了红烧肉之后,越是不在意,越是惦记。

但是他拉不下脸来叶家吃饭,即便谢庭玉猜出他的心思,“好心”地请过他几回。一点口腹之欲,岂能让他摧眉折腰。

不过红烧肉没法让他摧眉折腰,一碗蛇汤好像就够了。

他拣着碗里的蛇肉吃,肉质劲瘦滑口,比田鸡肉还香还嫩,骨头却不多。汤汁是鲜得令人胃暖的那种鲜,汤水喝尽了,舌头的鲜味依旧在。碗见底了,叶青水没招呼他、肚子里的不满足促使他厚着脸皮再呈一碗。

简直是人间美味。

沈卫民家里也不缺钱,粮票和肉票每个月都是给够的,以前也偶尔和谢庭玉一块去国营饭店吃饭,他没有谢庭玉那么挑食,于是吃饭的快感也来得强烈一些。

小年轻见一个两个生猛地啃着蛇肉吃,还吃得一脸享受,本本分分喝汤吃菜的老实孩子也瞅着不对劲了。他夹了锅里最后一块蛇肉吃,眼泪差点没有掉下来。

他哆嗦地说:“沈哥,你不够厚道。”

沈卫民顶了回去,“让你刚才跑得比我还快?”

小年轻看着盆里剩下的大半条蛇,拿着饱含期待的目光瞅着叶青水。

叶青水还想着做蛇羹明天给阿娘和阿婆补补身子,她手一挥把装着蛇肉的盆子盖上了:

“别看了,反正吃不到。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想得美呢!”

小年轻和沈卫民:“……”

他们又控制不住地把目光投向渔网里蠢蠢欲动的螃蟹。

叶青水又把螃蟹收好,把两个人撵了出去,“今晚就这样了吧,吃饱喝足回家睡觉。”

小年轻不甘心地望了一眼锅里还剩下的汤,掏出二两的粮票放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沈卫民却是盯着那网里黑不溜秋的活物,出神。

沈卫民和小年轻两个人走了之后,叶青水腌好剩下的蛇肉,河蟹安置在桶里放薄薄一层的水。刷牙洗脸洗澡完毕之后,回到屋子,她看见了谢庭玉揉着惺忪的睡眼,浓眉紧拧,一脸不悦地盯着她看。

“这么晚了,去做什么了?”

他不高兴的口气有点像捉奸的丈夫。

不过叶青水知道他没有那个意思,他有严重的起床气,只是被吵醒了大少爷脾气犯了。

沈卫民和他这种大院子弟,脾气德性都差不多,有一点眼高于顶的优越感,不过谢庭玉书读得多,掩饰得比较好,其实他的脾气更差呢!叶青水上辈子和他闹得很不愉快的时候,他借着教她念书,隔三差五地整治她,面带微笑,整得可开心了。

那时候叶青水见他开心,她也跟着开心。他这个人得顺毛捋,不能逆着他来。越反着来,他越记仇。

夜深了,人的防御也弱了,叶青水忙活了一天,困意袭上来,她像上辈子一样习惯性地讨好谢庭玉:

“你别生气嘛,都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她说完之后,一脸懵逼???

谢庭玉听着她的软言软语,心里舒服了,他躺下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生君:玉哥你可不要习惯得太快

容易脸肿

玉哥:噢:)

平生君:“……”

*

小剧场:

于是第二天醒过来的玉哥

发现属于他的蛇肉被其他野男人吃光了,很不高兴。

第010章

叶青水躺在床上跟烙馅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刚才困意袭上来,习惯性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让她陷入了沉思。

在那个年代里,离婚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谢庭玉走了之后流言又起,可怜的、惋惜的嘲讽的目光,逼得叶青水背井离乡。叶青水在谢庭玉身上跌倒过一次,很快爬了起来。得亏他的抛弃,否则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叶青水永远都是一个村妇了。

这样的卑微,一辈子只有一次。

后来走出农村的叶青水,见识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也认识了很多良师益友。目光不再狭隘,过去的事情如往事随风而去。然而回到四十年前,叶青水再见到谢庭玉这个人,居然还会下意识讨好。

这让她有些惆怅。

第二天,叶青水仍是要早起炖蛇羹给阿娘阿婆吃。

蛇肉在乡下并不稀罕,生产队的社员偶尔也会捉到蛇,拿来泡酒。蛇肉不好处理,炒着容易碎,处理不好吃起来一嘴的泥腥味。所以乡下人喜欢拿它泡酒,蛇酒年头搁得越久越香,是不得多得的宝贝。

叶青水熬粥,水滚之后放下腌了一晚的蛇肉。

蛇肉和米粥都煮得透透的,带着米酒的香味,切得细细的葱花姜丝撒下,粥质浓稠,熬得出了油。叶青水把昨晚搁着没喝完的一点儿蛇汤倒掉了。

家养的三只母鸡飞快地扑着翅膀去啄汤里的青菜叶吃。

正蹲在地上刷牙的谢庭玉看见了叶青水倒的蛇汤,眼神不由发深。

叶青水见他盯着地上的汤看,视线挪到另一边并不理会他。这是她捉来的蛇,爱咋处理咋处理,爱给谁吃给谁吃。谢庭玉管不着!她倒完汤了,手脚麻利地洗干净盆,摆好碗筷吆喝阿娘阿婆来吃早饭。

谢庭玉见小丫头突然凶起来的目光,唇角冷淡地抿了抿。

半夜不睡觉乱跑,脾气倒是见长。

不过她人生得柔弱瘦小,凶起来的模样也凶不到哪里去,瞪着眼跟个软软的小姑娘似的。

谢庭玉已经自觉地代入了老师的角色,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师,面对顽劣不懂事的学生,合该好好教训,得让她知道哪些事是不对的。

比如一个女孩子,深夜不睡觉到处乱跑。

吃早饭的时候,叶青水给家人都盛了粥,摆了筷子。独独缺谢庭玉的一份。这种待遇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份。昨晚不就是……口气差了点,小丫头居然还生气了?

谢庭玉见了唯独缺了自己的筷子,还算积极地去盛粥取筷子。面对好吃的,他的脾气还是很好的。

蛇肉纤薄,熬得软而不烂,肉质滑腻可口,粥的味道越淡,越显鲜味。

香喷喷的一碗粥,喝得肚子暖暖地,特别舒服。小丫头外表看似柔弱可欺,实则性格叛逆诡变,如果能用读书压一压她的性子,以后说不得会是个善良温柔的人。

她的心还挺软的。

昨天夜里,谢庭玉其实是碰到了沈卫民这两人的。沈卫民从没对叶青水有过好脸色,上次来叶家甚至嘲讽了叶青水几句,不过叶青水回过头来还会请他喝汤吃肉。这让谢庭玉有一丝惊讶。

他神色如常,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粥。

他说:“今天生产队任务不重,中午干完活就回来背书,我抽查。学习贵在坚持,每一天的功课都不能荒废。”

叶青水听到学习上的事还是很积极的,她如捣蒜地点了点头。

叶妈听见了“学习”两个字,表情是惊喜的。她问:“水儿现在正向小谢学习啊?”

她脸上的喜悦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了,“水儿,你阿爹知道该得多高兴。他就图你好好念书。”

“他以前可爱上学了,咱家里穷才供不起他。他到了部队里还是很努力坚持读书的,M主席那句话叫啥来着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水儿这次出息点,争取扫盲!”

叶妈只恨不能马上赶叶青水去念书,但是等会还得劳动。公社里像她的水儿差不多年纪的,有些还在念书,根本就不用干活。

她的水儿太招人心疼,知道家里穷负担不起,小小年纪就辍学回家务农。叶妈心里有些酸酸的。

叶青水吃完早饭后回到自个儿的屋子里,她从抽屉取出了一方口罩出来,戴在了脸上。这是她睡不着觉之后琢磨的第二件事,她得尽快养好自己的脸。

今早她趁着天快亮的时间,裁了一块棉布,用针线缝了这么一方干净的口罩。现在口罩对她来说很有必要,这么寒碜的脸,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晒出来碍着别人的眼。也……不怪当年谢庭玉这么嫌弃她。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少女的容颜有一些稚嫩,眼睛灿灿地发亮,柔亮的秀发是吃多少芝麻都补不回来的黑润,从发梢到发根,根根乌青地发亮。

肌肤红润,眼神清澈,镜子里的少女有着青年人的青春和朝气。这平白赚来的一生,实在不应该再为过去的憋屈而烦扰。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首先,她要养好自己的脸,有空得多跑跑山里采草药,按美容方子敷脸,让脸上的痕迹快快消下去。

其次,要趁着青春期的尾巴,多补充营养,多吃一点,争取长高几厘米。上辈子她最后才长了一米六出头,虽然在南方姑娘里、尤其是农村姑娘里,不算矮了,但叶青水觉得自己还有长高一点的空间。毕竟她现在月经都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天

玉哥面对面地辅导水儿,和她解释生物书上的男女生理结构

水儿脸红了

他突然心痒痒,手也痒,想看看。

他摘下她的口罩,少女雪一样的面颊含着害羞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