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为了生计,叶忠建十六岁的时候就谎报年龄,报成十八岁入伍。从军七年,每一次出任务都是最拼最累的。他是最危险的排雷工兵,一旦有纤毫的误差,就要承受爆破的误伤,直到今年他旧伤复发,再也没法呆在部队里了。

小叔回来以后走路的姿势都不对了,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走路都不太顺的“瘸子”。

回来以后他谈婚论嫁都很不顺,不过小叔对叶青水很好,经常给她塞零花钱。每个月二十块的津贴基本都原封不动地寄回家里。他的津贴用来偿还阿公生病欠下的债,七年后,他再也顶不住了,含泪退伍。

如果家里没有小叔,恐怕孤儿寡母早就饿死、累死了。

叶青水得多挣着点钱,等小叔回来给他好好看腿治病。

叶青水戴上了斗笠、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走进黑市。

她把坛子里装着的芒果酥、香蕉酥依次摆了出来。

刚刚出炉的甜品,余热微散,香气氤氲在坛子口,刚一揭开,空气中散发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甜点酥是用牛奶做成的,那股淡淡的奶味,温馨又柔软,甜甜的香气,像爪子似的、痒痒地挠在姑娘们的心里,勾得她们忍不住上前询问。

“我朋友今天结婚,我来黑市瞅瞅有没有称心的东西送她。”一个姑娘说。

叶青水笑吟吟地给了她一只试吃。

“姑娘来我这里没有错了。送朋友一份点心,体面又有心意。甜甜的点心,让她嘴甜心甜,日子过得也甜。”

女孩子在工厂里上班,工资富余,手头比较松散。

本来她只是路过随便问问,没想到一只小小香蕉酥入口,“咔嚓”清脆的一声,酥脆的外壳被咬破。一股属于香蕉浓郁柔软的香气,钻入她的鼻子,甜甜的浓浓的,柔软滑腻的奶油润润地盘旋在舌尖,慢慢融化开来,掺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连酥酥的外壳都香脆极了!

这柔软美妙的甜意,甜进了人的心里,吃起来真让人开心。

她的眼里不可思议地划过一阵惊奇。

小小的一只,很快就吃完了。女孩子赶紧掏出钱,“给我来两块钱,票据什么的要吗?”

叶青水含笑地道:“一毛钱四颗,二十颗要一斤粮票。”

旁边有人惊叹了一声,“小小一颗,卖这么贵!”

叶青水正色道:“这可是高级的点心,连供销社都没有卖。用的是昂贵的牛奶、鸡蛋、新鲜刚摘的水果,美味又有营养,可比那种硬水果糖成本高多了。”

“真的吗,给我试一试看看?”

叶青水也没有小气,周围一圈好奇的潜在顾客,她都分了一只。

大家不约而同地拿起水果酥,咔嚓地咬下去,每个人的眼里不同程度地焕发出一抹惊艳,脸上的表情同那女孩子相差无几。

客人们纷纷掏出钱来,“给我二十颗!”

“我要五颗!”

“给我留十五颗,我要去拜访朋友!”

“给我称个一两,不……你坛子里的我都要了。”

……

叶青水顶着炎炎的烈日,小心翼翼地从另一头钻出了黑市巷。钱包来的时候是瘪瘪的,现在里头装着钞票已经鼓鼓囊囊了。

她走到了僻静的山路上才腾出手点钞票,这回一共挣了四块五毛八分,比做早餐挣得还要多。

叶青水揣着热乎乎的票子,开开心心地会乡下了。

她骑着单车呼啦地回大队的必经之路,拐入偏僻的小路。

准备到家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了谢庭玉那抹高挑的身影。叶青水见了他还有点发怵,她目不斜视地加快速度多踩了几下。

凑得近了,她才发现原来谢庭玉在跟大队上的何知青说话。

晌午尚有余温的日头灼灼地晒着,烤得人微微发出汗。

何芳抬起头,用着爱慕的眼神仰望着谢庭玉,她说:

“玉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叶青水,你们不合适迟早要离婚的,叶青水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你,我——%*¥#@!&¥……”

“如果你离婚了,我——”

谢庭玉视线一瞥,发现不远处的叶青水了,看她那一脸的表情,谢庭玉就知道这丫头估计是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骑着车从他身边路过。

谢庭玉不其然地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随后,他凉凉地看了何芳一眼,语气降到了冰点: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费尽心思听谣言,不如多读书。”

何芳的脸上浮现起一阵青一阵白。

谢庭玉追着单车,迈开脚,三步两步追上了叶青水。

叶青水真是怕死了谢庭玉这个家伙,她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发疯,硬生生扯住单车不让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刹车,跳下车来。

谢庭玉莞尔一笑,浅浅的笑容隐约氤氲在眼里,他说:“水儿,你都不问问那个何知青刚才和我说了什么吗?”

叶青水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上辈子她离婚之后,这个何知青可是笑容都掩不住的。

她对谢庭玉啥心思,叶青水看得透透的。

叶青水一点都不想问,她巴不得把谢庭玉用彩绳扎好、再系个蝴蝶结,打包送走。谁爱要谁要!

谢庭玉轻轻地笑,声音有些低沉:“我也没听清楚。”

“刚才我光顾着看你了。”

谢庭玉说着把单车放到屋檐边边停好,他轻咳了一声,走过去想要牵着她的手。

叶青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自己的手。

“你干嘛?”

谢庭玉充满了遗憾,他走上前,犹豫了一会,轻轻地抱住她。

叶青水的个子,勉强到他的嘴唇。他可以轻松地按住她的肩膀,谢庭玉笑着咳了一声,缓缓地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想法突然改变了,我在想,以前我有的地方确实不好,但是水儿,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轻易提离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怀里的小姑娘开始躁动了起来,对他又踢又捶。

谢庭玉感觉像是被猫抓了、挠了一样的酸爽。

他闷哼了一声。

谢庭玉弯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你刚刚看到那个何知青没有,看见她,我就想起了你以前的样子,那时候,你经常来找我,故意找我说话,问东问西,有时候笨笨的又不懂事,连话也说不顺,但是那时候我宽容了你,允许你出现。”

“所以这回你也宽容一下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倒在地上吐血不知。

平生君拿餐巾纸给擦擦:快起来,你还能再战斗三百回合

何芳:卒

何芳擦擦血,不服气:为什么我的台词是&*%#¥%@

平生君:因为那时候玉哥没认真听

所以……

何芳:“……”

*

平生君:玉玉,你学会攻心计卖惨了呀

诓起水儿一套一套的

心机狗

玉哥:“……”

第047章

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落在她的耳边,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委屈。

叶青水迟疑了一会说:“不好。”

这在谢庭玉看来仅仅是半年前发生的事,对于叶青水来说却是阔别了几十年。当年那种青涩又懵懂的感情,早就找不到踪影了。

谢庭玉低头,仔细地注视着叶青水的神情。

她那一泓跟泉水似的清透明亮的眼眸里,是平静、认真。

谢庭玉完全没有想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完后还是被小丫头拒绝了。

叶青水趁着他发愣的时候,迅速钻出了他的臂弯。

叶青水看见谢庭玉错愕得骤变的脸色,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他也会因为离婚而发愁。

“其实你根本不怎么喜欢我。”

她漆黑的眼里透出一道打量的目光。

谢庭玉紧紧地盯着叶青水,一字一句地说:“离婚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们再好好考虑一年好吗?”

“要是一年以后,处得还是不好,我就顺你的意离婚。”

“要是不答应……”

谢庭玉看着她仍旧冷若冰霜的脸,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头疼。

说完,谢庭玉冷着脸把叶青水整个人轻松地扛起来,像扛着破布袋一样地扛在肩头。

叶青水感觉到一阵天翻地覆,胸口重重地撞到他结实的背上,倒挂一样地被他扛在肩上。她的脸腾地憋红了,感觉很羞耻。

谢庭玉拍着她的屁股,威胁道:“不答应我只好……”

金子般的光落入他暗沉的眼睛,像溅落在深不可测的漩涡,翻不起一丝水花。

叶青水羞耻得脸色爆红,凭她对谢庭玉的了解,应该不会做那种强迫人的事,她坚持说:“不应。”

谢庭玉胳膊紧了紧,浑身僵了起来。他果真把她抱回了屋子里,把人扔到床上。

“还不应?”这两个词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谢庭玉的脸黑如锅底。

叶青水被颠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看着谢庭玉就势解扣子。

她对上他那双被惹得狠了、愈发凶悍的眼睛,吓得打了个哆嗦,这才改口:

“应、应应。”

叶青水晕乎乎的脑子,这才想起两者的区别。一年后也是她想离婚的时间,虽然和谢庭玉的说法不一样,但是本质上没啥区别。

她不答应,该离的还是得离。

“但是你以后不能做这种事。”

谢庭玉看着她躺在被窝里,脸蛋爆红,明明害怕却强撑着镇定,可爱得要命。

谢庭玉的手指有点痒,不过他强忍住了,黑眸里溢出一丝笑意。

“应你应你,我没有水儿这么小气。”

叶青水被气得脸红了又白,咬着唇没吭声。

……

叶青水不知道该不该信谢庭玉的话,但接下来的日子,谢庭玉仿佛忘记了以前的争执,一切都照常过,规规矩矩、就像他说的那样。

叶青水隐约松了口气。

叶青水在田里干农活,谢庭玉过来送饭。

周婷婷又冲她挤眉弄眼。

旁边的婶子笑眯眯地说:“水丫啊,你男人又来给你送饭了?”

叶青水看着饭盒里一如既往难吃的饭菜,不禁发愁,她和谢庭玉说:“你可不可以别老是做饭。”

“你这样是浪费粮食。”

谢庭玉轻咳了一声,说:“难吃只是暂时的,多做几次就好了。你趁热吃,肉是今早刚买的……”

叶青水听了眼前一黑,一次不够还要多做几次。

她目光直视他,认真地和他说:“谢谢你的心意,我不吃,我要回家做饭。阿婆和阿娘也不想吃你做的饭。”

谢庭玉唇边的笑容滞了滞,“多少吃一点?”

叶青水没有吭声,而是把热腾腾的饭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自己回到家,到自留地里摘菜、洗菜。水缸里留了半斤新鲜的猪肉。

谢庭玉脸上的笑容很寡淡,他跟着她进了柴房,默不吭声地看了个全。

用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边看边记,记在了心里。

……

一场秋雨一场寒,夏天的时候缺雨缺得干旱,入了秋了却是渐渐开始有了几场中雨。

叶青水接到小叔叶忠建的电报,电报里说一个星期后回来。

为了等这一天,阿婆和阿娘抻长了脖子翘首盼望,盼得眼睛都要瞪干了。

小叔回来那一天,叶青水骑了单车特意去车站接他,她知道小叔的腿脚不方便,万一错过了末班的汽车,怕是半夜都回不来。走几十公里的路对他来说负荷太重。

谢庭玉见了叶青水匆匆忙忙地跑出去,给她递了一件外套。

“穿上再出发,今天降温了,小心着凉。”

叶青水退了一步,没法承受谢庭玉这种温柔,她说:“我不冷,穿得够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陈旧的外套,穿了很多年,已经起了球。

而谢庭玉手里的那件是宽大的毛呢外套,质地优良,摸起来很温暖,那是原本说好了要送给谢冬梅、最后却没有送的外套。

叶青水骑着单车出发了。

两个小时后,谢庭玉打开了收音机听广播,广播播报天气预报,“红密区今天9~15摄氏度,晴转中雨,同志们注意保暖。”

谢庭玉侧头瞥了一眼,墙角静静地放着两把伞。

乡下人不用伞,下雨穿蓑衣戴斗笠就够了。但是叶青水出发的时候,连斗笠都没有戴。

谢庭玉拿起了伞,若有所思。

……

叶青水骑了很久的单车才走到车站,拥挤、破旧的火车站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

但是她一眼就在人海中看见了小叔。

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绿军装,在一片灰色蓝色的人海中,仿佛一道亮眼的风景。

叶忠建见了叶青水,立正敬礼,他露出两条大白牙,爽朗地笑:

“三连二排一班炮兵叶忠建回来了,请领导检阅!”

叶青水笑出了声,这么多年不见,年轻时的小叔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即便是腿瘸了,可人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皮肤黝黑黝黑的、古铜色的皮肤能反射出光,衬托得牙齿愈发地洁白。

可他参军前跟叶青水一样的白,他们叶家人生得白。

叶青水把兜里已经凉掉的肉包子拿出来给叶忠建吃,叶忠建没舍得吃,推了推给侄女。

“你吃你吃,瘦得脸都成猴子了。”

叶忠建长着一双长辈的眼,叶青水半年里吃好喝好,脸型圆润娇憨,在他眼里怎么看还是瘦的。

叶青水轻笑了声,“我出门前吃过了,小叔你吃。”

“你肯定啃了好多天的干粮了吧?”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叶忠建着实有些“抠门”,他的抠门体现在对自己上边,为了省钱省事宁愿买站票,靠着火车站了几天,这几天也是啃着干粮渡过。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眼前一切的苦头都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