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叶青水从他玉哥身上摘下几片菜叶、而他玉哥并不嫌弃她沾了满了粉的手脏、反而笑了。这对小夫妻之间洋溢的和谐甜蜜,让刘一良吃惊了。

“玉哥,今年看起来不错啊。”

谢庭玉神秘地笑了笑,继续洗菜。

叶青水见刘一良带了这么多肉过来,忍不住训他:“人来了就好,真是让你破费了!”

刘一良憨憨地笑:“这没啥,我也在你们这吃了好多顿饭。”

叶青水于是又加了一道菜。

为了这顿开工饭,叶家从天没亮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柴房里的飘散出来的肉香味飘了老远,远远闻见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还没到中午,屋子外空地堆满了人,桌子早就坐不下了。

这回来的人更多了,一家人拖家带口,左右拎着大娃右手抱着小娃,跟着男人一块坐下。

那都是听说叶青水做出来的肉香得能流口水,大伙都不愿意落下。

叶青水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上次做的大扇的扣肉勉强能分得到一人一扇,每个人肚子里都有油。

这回肯定不够分,于是她做了粉蒸肉。每一片肉切得薄薄的,蒸得流油。豆粉融入了肥肉的精华,软糯喷香,口感和肉差不多。

刘一良和谢庭玉陆陆续续地把饭分了,上菜的时候众人的呼吸一屏,贪婪的、黝黑的眼睛流露出的期待简直无法遏制。

“这是啥?闻起来还怪香的……”

“吃起来也香,有肥肉!”

大火急蒸出来的粉蒸肉,白花花地耀眼,端上来的时候肉面还流着油,拌着豌豆粉的肥肉吃起来更软更糯,肥肉被蒸出了润滑的口感,肉虽肥、却肥而不腻。

有的人心急,一口吞进去肉直溜溜地滑进了喉咙,吃完以后目瞪口呆。

虽然少了扣肉,但是红烧肉还在,一人三块粉蒸肉、两块红烧肉,肉味浓郁喷香,满嘴肥油,吃得痛快极了。

他们边吃边闲聊,有人不禁感叹:“叶水丫这家子可真是沾了好运势,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了。”

“还不是嫁了个好男人,飞上枝头做了太太。跟咱们这些从地里刨食的农村女人不一样了。”

“但是人家也争气呀,带着咱打出了水井。不是她咱年底分不到这么多粮食。”

吃完了肉,大伙浑身都舒爽,满足极了。

有人憧憬道:“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肉,就好了。”

他刚发完感慨,立马被其他人打了,“天天吃肉,你想得美!”

不过别说,这口肉吃得还真香,叶青水做出来的肉吃起来味道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

知青们不仅馋肉,也羡慕他们夫妻感情好。

赵燕默默地低下了头,那么多天过去了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始终不像原来那样红润润了。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吃过的第一顿肉。

何芳捧着肉不知是什么滋味,耳边全都是夸叶青水的声音,这群乡下人谁给肉吃就夸谁。叶家要盖房子了,但她不是真心想帮叶家盖房子,但是知青点人人都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一块去。

她和赵燕吃完饭很快就走了。

“她们咋不吃肉,还剩了这么多?”

“这些娇滴滴的女知青就是浪费,连肉都敢浪费要遭雷劈的!”

一个汉子眼疾手快地夹走了她们留下来的肉,满足地吃了起来,其他几个动作慢的悔青了肠子。

……

叶青水做完一顿收工饭后,一连几天村子里到处都是夸她做饭香的话,听起来跟流水一样不要钱似的。过完年,张家要讨媳妇想请叶青水做喜酒饭、李家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喜丧了,也想请叶青水做喜丧饭。

叶青水统统都婉拒了,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给人洗菜做饭。

她又不是火头工!

于是村里人翘首盼着再吃一次叶青水亲手做的饭的愿望,彻底落空。估计得等叶家下一次办喜事才有福气吃了。但是叶家啥时候再办喜事?

叶青水做的肉变成了很多人心头难忘的回忆,有些知青甚至回城了,若干年后也过上了顿顿吃肉的日子,但再也不会有当初那种激动,那是在贫穷艰苦的岁月里尝到美味惊喜和幸福。

那碗肉变成了他们在艰苦的岁月里安慰自己、依旧向往美好生活的勇气。

多年以后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当年那样好吃的肉了。

……

婉拒了做喜宴丧事酒席的叶青水,腾出了时间买了一份地图,揣着周存仁的手稿亲自跑去了出版社。

出版社的人一看名字生、从未听过,客气就少了很多。

再看稿件,破破烂烂,人就皱紧了眉。作者也不是啥有名气的人、更不是专家,哪个山旮旯出来的还想出书?

“我们这里不缺理科教材和辅导书。”

叶青水被接二连三地拒绝了,跑了大半个月,市里的出版社无一都拒绝了。她灰头土脸地去找了以前给她颁过奖、听过她的庆功会的领导。

县文化部的人还认得叶青水,这可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干出了大事的姑娘,他们听完她的话,热情地把红旗出版社介绍给了她。

红旗出版社那边答应得好好的会认真组织学者审稿。

然而过了几天叶青水和谢庭玉兴高采烈地提着周存仁的其他手稿来到出版社的时候,红旗出版社又改口了。

“书确实写得很认真,内容得很不错,这位周老师的成分……恐怕过不了审核,他现在应该争取好好改造,怎么能出书呢?”

叶青水失落地把另一部分的手稿取了回来,送来之前好好的手稿,带回去之后变得七零八散、缺了几页,还沾满了污渍,认真看上过像是人的脚印。

出版社的人见了这一幕,先是心虚,然后又嘲讽地道:

“一本破书而已,要不是领导推荐来的,谁有闲工夫搭理你?”

叶青水压下了心里的愤怒、心酸,她没有反驳周存仁成分不好的事实,而是憋着气撂下了一句狠话:

“是不是破书,等着瞧。”

她抱着手稿走出出版社,谢庭玉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安慰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别伤心,玉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叶青水并不想去国营饭店吃饭,国营饭店一顿饭八毛、一块总得要,这时候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仍旧坚持说:“不要浪费钱。”

谢庭玉也笑了笑,“不会的,玉哥办事你放心。”

说着他把媳妇抱上了单车,他载着她去门市部买了一斤五花肉。

他载着她回了家,到自留地里摘了一把韭菜。他从缸里取出一点面粉打散揉捏,用擀面杖慢条斯理地撵着,碾成一张张圆皮……

谢庭玉捞了几勺骨头汤,等水滚之后下饺子。他包饺子的动作虽然有些慢,但是不急不躁、全程看起来行云流水,特别文雅。

连包出来的饺子,每一道折痕都那么好看。

他把饺子端到叶青水面前的时候,眼里露出一丝温暖的笑,“你吃吃看?”

春天地里刚发出来的韭菜嫩嫩的,绿油油的,吃起来有股甜味,饺子又大又软,皮薄馅厚,咬破了皮滚烫的汤汁流得满嘴都是。

谢庭玉看着她低头一口口地吃饺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他说:“好事多磨,水儿不要气馁……你要知道,这件事可不光你一个人在做,还有我。”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他拆开了从遥远的北方寄来的家书。

“庭玉:见信如晤。孩子,当初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奶奶永远都以你为荣……”

叶青水嘴里还含着饺子,赶紧吞下去,问:“奶奶她写了啥?”

谢庭玉不疾不徐地念给了叶青水听。

叶青水听到谢奶奶这样夸赞孙子,嘴角不禁抽了抽,不过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种被长辈引以为荣的感觉真好。

谢庭玉继续念道:“庭玉,你寄过来的手稿奶奶认真地看了几天,心里分外高兴。一直以来国家都很重视新一代青年的培养,我们也在思考着如何推动教育的改革和进步,今天看到你寄来的手稿,你在信中叙述的故事,奶奶忍不住哭了。奶奶感谢周先生的坚持,他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了不平凡的贡献,有他这样坚守信念、心系教育的人,我们国家才有进步,青年人才能看到希望!

这两斤重的手稿,经过我们的审查没有一处错误,编写严谨、内容详实。但为了更好地联系出版,希望庭玉把剩下的手稿尽快寄来首都。”

谢庭玉用着不疾不徐的音调,缓缓地念着。吐字清晰,他的声音好听得宛如编钟,时而清越时而低沉,听完,叶青水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奶奶可真厉害。”

“周老师的书,可以出版了吗?”

谢庭玉擦了擦她的眼泪,点了点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咱们去寄手稿吧。”

第076章 (补全)

叶青水吃完了碗里的韭菜水饺,肚子饱饱的、心里暖暖的。她擦掉了眼泪,心里充满了希望。

当他们高高兴兴地整理起手稿的时候,夫妻俩碰到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手稿不仅仅是被弄脏了,其中缺了好多页!如果不仔细翻看,真的很难发现这个问题。

叶青水的心头不可遏制地涌上了一阵怒意。

次日,夫妻去出版社要遗失的稿件,一无所获。

出版社的人振振有词道:“怎么可能少了?要少了,也是你们自己弄丢的,同志还有别的事吗?我们工作可是很忙的!”

他拉住媳妇说:“算了,跟他们理论也没有用。”

人微言轻,这些稿件在他们眼里不值钱,当然也不会用心对待。

回到家后谢庭玉翻了翻剩下的手稿,说:“给我看看能不能修复。”

叶青水又气又怒,恨不得把那些人拎出来都教训一顿。但谢庭玉已经开始裁好牛皮纸,拿起笔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开始动笔。

谢庭玉的记性很好,之前他读过周存仁的手稿,修复起来并不算难。

叶青水看着他伏在案边,从中午一直写到下午,写到夕阳西下、倦鸟归林,他仍没有写完。匆匆地吃完一顿晚饭,谢庭玉又开始写了。

这种靠记忆把内容原样复制下来的活,非常艰辛,谢庭玉时不时皱起眉、犹豫不决。叶青水在旁边既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又非常心疼、自责。

临到睡前,谢庭玉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看见媳妇捧着一壶热水,既不敢上前、又不想离开,就这样在旁边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含着愧疚。

叶青水迎上了他的目光,“我、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谢庭玉写完了最后的一个符号,放下笔。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忽然戏谑道:“可以来帮我揉揉肩。”

叶青水手里的热水壶险些一滑。

她想谢庭玉伏案写了大半天,身体确实也受不了。

叶青水放下了水壶,给谢庭玉揉起肩。阿婆有轻微的关节炎,叶青水经常给她推拿按摩,技术还不错。

谢庭玉彻底地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

肩部僵直的肌肉感受到了那双手传来的柔软,酸疼过后是无尽的舒适,过了一会,过了电流似的感觉从尾椎蔓延上来,渐渐攀升,谢庭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躁动,仿佛被藏着一团火。

叶青水还想给谢庭玉按摩一下腰,但是手刚挪了几寸,谢庭玉就跟被火烧了似的弹了起来。

他略为狼狈地撇过头,“舒服多了。”

叶青水唇边刚刚浮起一个偷笑。

谢庭玉转过头看见小媳妇在偷笑,他登时把她摁到了桌上,咬着她的唇狠狠地地亲了一口。

“你笑什么?”

叶青水摸了摸谢庭玉的右手,那里有道深深笔痕,隐隐发红,是赶着写了一整天字被钢笔印下来的。她心疼地看着他的手,喃喃道:“辛苦你了。”

“如果早知这样,我就不会去找他们。”

谢庭玉听了脸色渐渐复原,他用力地摁住小姑娘的脑袋,想了想说:

“没有如果,是他们不对。还有……我这不是修好了吗,你愧疚什么?”

“傻不拉几。”谢庭玉淡淡地评价。

叶青水抱住了谢庭玉的腰,眼眶热乎乎的,心里酸酸的,她闷闷地说:“你这人真讨厌、总是……”

总是想惹她哭。

谢庭玉一天之内赶着写了数万字的手稿,它们零散地分布在周存仁长达数百页的手稿之中,要修复它们所耗费的心血,不可计数。

要是真拿它去给抱病在床的周老爷子写,叶青水会难受得想哭的。

叶青水感动极了,她抱着谢庭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恨不得使劲地对他好、怎么报答都不够的念头。

谢庭玉盯着怀里的小媳妇拿那种异常灼热的目光看着他,心脏扑咚,一阵狂跳不止。

他感受着媳妇的热切,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像以前一样产生了误解?

但谢庭玉想起以前的事,他再也担不起这种误会了。

思想激烈地斗争了许久,浑身躁动的谢庭玉放开了叶青水,顶着料峭的寒风在大半夜里冲了一个钟头的冷水。

……

谢庭玉把周老爷子缺失的稿件一一地补完之后,还没有停下工作,他顺便把手稿里发了霉的、模糊的、页面烂掉的一一修补了,减轻审稿人的负担。

做完这些浩大的工作之后,谢庭玉戏谑道:“重温了一遍中学的知识,很充实。”

叶青水听了也不信他的鬼话,上辈子的时候谢庭玉在高考时可是拿了全省的最高分,那时候的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看了一段时间的书而已。他哪里还需要重温中学知识。

该补习的人是她才对!

叶青水从过年一直忙碌到现在都没有抽得出时间复习,她暗下决心,等这件事过了一定要好好抓紧时间补习文化知识。

她想和谢庭玉一起上大学。

谢庭玉夫妻俩去了县里一趟,把剩下的手稿寄去了首都。

看着周存仁的手稿被邮局的同志打包装好,叶青水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松了一口气。

寄完手稿的叶青水和谢庭玉,顺道提了两斤的鸡蛋去人民医院探望了周存仁。

周存仁此时仍在写他的手稿,越写越快,仿佛抓紧生命中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似的。

叶青水打了一个鸡蛋到碗里,把开水倒进碗里,鸡蛋很快被开水烫熟。这样打出来的鸡蛋叫溏水蛋,尝起来很嫩。

鸡蛋飘散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病房里的病友不由地眼馋。

“每天这样吃一只鸡蛋,补补身体。”叶青水说。

每天吃一只鸡蛋,这种待遇在病人之中可不多见。这年头粮食珍贵,鸡蛋就跟命根子似的,只有家里快要生娃儿的媳妇才有这种待遇。哪里轮得上风烛残年又抱病的老人?

叶青水笑着跟周存仁提了一嘴的好消息。

“周老师,如果顺利的话,用不着半年您的书就能出版了。”

周存仁耳朵仿佛跟产生了幻听似的,叶青水第一次说,他充耳不闻。

叶青水又重复了一遍,她笑吟吟地道:“周老师的书可以出版了。”

周存仁这回才听清楚,他年纪大了,但是耳不背、反而灵敏得很。一时之间,周存仁的心头百感交集。

叶青水只看见面前这个满头白发胡子乱糟糟的倔脾气老头,猝然落下了眼泪。

“真、真的?”

谢庭玉说:“真的,我们已经把稿件寄出去了。”

周存仁没办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原来,熬过了黎明前的黑暗、看见希望的滋味是这样。他从来没想过……没有想过,他的心血会被人如此对待。

写它之前,周存仁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

写到一半,他变成了臭老九。

快要写完了,周存仁看见了它重见光明的希望,若是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走上讲台,再也不能教书育人,这些书会替他完成他的心愿。他的这些书,并没有白写……

他板着脸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笑了笑,他颤抖着下了床冲这两个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

*

叶青水和谢庭玉齐肩走出医院的时候,她心里感慨万千。

她在想这一套书顺利出版后,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呀?

忙完这件事没多久,乡下的春耕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猫了一个冬天的叶青水好吃好喝,脸上长了一些肉,比起原来那瘦削的模样顺眼多了,村里的老人看了也觉得她长得有福气。

那副俏生生的模样,弯下腰来插秧,露出来的皮肤嫩得跟县里卖的水豆腐似的。

这屁股是屁股,胸是胸的,跟被春风吹过发了的面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