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青水和谢庭玉这对小夫妻要补办婚礼了,谢家这阵子忙上忙下,可算是尽心尽力,一片热闹。

虽然这两人娃娃都生了俩、也领了证,甚至几年前在乡下也办过喜酒,但首都这边的亲朋好友连杯喜酒都没有沾过,可算是一份遗憾。

以前是特殊年代,不允许铺张浪费,但现在时代不同了。

国家纠正了过去十年的错乱,针对那几年不符合规范被强制征收的祖产,一一清点过后,补偿性地返还了一部分给个人。

谢奶奶被返还了许多祖产,温芷华这边更是不必提,她除了拿到了酒厂的股份之外、还有一些地皮、宅院。

忽然有了大笔的财产,谢奶奶拍板决定:“水丫,奶给你风风光光办!”

谢家都是公职人员,不宜铺张浪费、大动干戈。但毕竟谢家也是有底蕴的人家,高调有高调的路子、低调也有低调的办法。

光是嫁衣,谢奶奶就跑了好几趟,特意找了瑞蚨祥的后人,斥资缝制一套中式的嫁衣。

虽然现在国门打开了,中外往来日益增多,现在新人也渐渐兴起了洋人的那一套,爱穿西装拍婚照。但是她骨子里还是认为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凤冠霞帔、绸缎织锦才是最美的。

听说赶制的嫁衣最快也得明年才缝得出来,嫁衣除了料子昂贵外,最值钱的还是缝制的手艺、精妙的绣活,慢工出细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为了一套嫁衣,让小夫妻俩等到明年,谢庭玉保准第一个不干。

叶妈快言快语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里等得了,赶制的不成,买现成的呀!”

现成的有倒是有,打仗那几年,沪市地产大亨要嫁女儿,在瑞蚨祥斥巨资定了一套嫁衣。

那套嫁衣整整做了三年,在当时值沪市的一套洋楼别墅。老师傅们不舍得心血被糟蹋,合力把它保留了下来,至今依旧焕然一新。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曾经的地产大亨早已不知所踪,尾款也没有了音讯。

谢奶奶亲自去看了嫁衣之后,眼光老辣挑剔的她也挑不出哪儿不好,手里握着几套首都地段最好的四合院的她,卖了一套,把嫁衣连同凤冠霞帔带回了家。

叶青水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该欢喜有了嫁衣好,还是该心痛那套被卖掉的四合院好。

她的婆婆说:“你奶送给你的,你收下就好。”

“别看它只是一套衣服,这里边的学问深得很。当年做这套嫁衣的裁缝‘金剪子’已经去世,这是他做的唯一一套嫁衣。凤冠上的东珠是真的、,你看它现在不值一套房子,以后……”

温芷华出身爱国资产阶级,自幼深受这方面的熏陶。虽然这种本事在过去还不能挣口饭吃,但她提起来地时候眉飞色舞,充满了自信。

嫁衣光下摆就有十二米长,满目红绸,花纹精致繁复得令人瞠目结舌。

叶青水惋惜自己没有生女儿,否则一定得把它传给女儿,代代传下去。这么宝贵的东西,她一人独占简直暴遣天物。

嫁衣的事情谢奶奶解决了,宴客的酒席被温芷华包揽在身上。

她是首都第一大酒厂的副总经理,酒厂同酒楼饭馆合作往来数不胜数。钓鱼台国宾饭店是当地最有名气的饭店之一,这几年来它接待过的各国元首数不胜数,是接待重要要来客的地方,对外不承办婚宴。

值得称赞的是它做的宫廷宴很有特色,亭台楼阁古香古色,很有历史感。

温芷华跑了几趟,愣是磨出了一个厅让给他们办婚礼。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叶青水在学校里那边还有几门课程要考试,夏天蝉声愈烈,教室里一片闷热,就连头顶的吊扇再如何使劲扇风都无济于事。

教室里搁着几盆清水散热,考生们摁住耐心、最后检查一遍卷子。

铃铃的铃声响起,试卷被监考老师收了回去。

叶青水从书包里掏出请帖,依次分给了她的三个舍友。

这一年来的大学生活,叶青水过得忙碌而充实,先是给孩子哺乳、中途开香肠厂挣钱,到后来的丈夫出事,每日奔波在医院、实验室、家三点一线上,她来不及结交更多的朋友。

但也庆幸这三个好友弥足珍贵,友谊真挚而坚固。

谢家办婚宴会办得很低调,统共只发了不到五十张请帖,只宴请至亲好友,所有客人凑在一块还不够五桌。谢庭玉那边要了十张,叶青水则留了三张给舍友。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等考完试,来喝我的喜酒吧。”

潘丽娟惊讶地抬起头,“青水,你要改嫁了?”

她们还不知道谢庭玉醒来的消息,此时再接到请帖,还以为叶青水要改嫁了。

叶青水忍俊不禁,开心地纠正道:“请你们,来喝我和谢庭玉的喜酒。”

第116章 尾声(一)

“可喜可贺!”

“还好谢学长醒了,否则以后咱恐怕得接到青水的改嫁请帖……”

这段时间叶青水有多苦,她们都看在眼里。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把自己泡在实验室,她原本圆润的脸蛋迅速消瘦。父亲长眠不醒,俩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是可怜。

叶青水说:“人到就好,不用特意准备别的东西。”

她清楚她们的秉性,特意强调道。

叶青水离开后,几个人讨论起了包礼金的事。潘丽娟商量着问:“你们家乡结婚礼金包多少合适?”

任盈盈说:“五块八块都有,顶破天了十块。”

来自鹏城的余诗说:“我们那边礼金很少,一般就包一块钱。”

其他两个女孩子噗嗤地笑了出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们合起来忍痛包了个三十块钱的礼金。

十块钱够一个学生一个月的伙食费,搁在当下这个红包包得真的很厚了。

然而,等潘丽娟三个人去到钓鱼台国宾酒店的时候,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塞点钱进去。

因为这个酒店……高端得得出乎她们的意料。

这年头开得起车的人凤毛麟角,然而酒店门口来往驶过的车如流水,走进去后是满目的假山流水、亭台轩榭,偌大的园林古色古香。

酒店大气端庄、奢侈靡丽,在清代的时候曾是皇家园林,这让朴素艰苦习惯了的人走进去,乍然间仿佛走进了新的天地,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如果不是有门童引路,三个人恐怕还找不着厅在哪里。

周婷婷已经随新娘新郎官来到了酒店,她充当着伴娘的角色。周婷婷看见了这三个女孩子,热情地招待了起来。

婚礼是中式的,伴娘叫做“送女客”,潘丽娟三人还没有坐下,门外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八门花炮同时响起,热闹得宛如过年。

*

办喜酒这一天,叶青水天没亮就起床了。

化妆之前,叶妈端着一碗汤圆儿笑眯眯地说:“水丫吃点,等会不会饿肚子。”

为了吃上这趟喜酒,在乡下的叶阿婆和叶小叔、叶婶婶,连带着小侄女都来到了首都。

叶妈给女儿绞面,用粉线把她面上的绒毛剔除,这道工序叫做开脸。叶阿婆拿着梳子给孙女梳头。她手里捧着孙女柔亮的秀发,眉开眼笑地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当年在乡下办的那趟喜酒,太匆忙,回想起来脑子里只留下了仓促的印象。当时在乡下也没有条件,穷酸得很。水丫连件像样的衣服没有,那场喜酒着实不像结婚。

而如今满目的双喜大字,处处细节都很是用了一番心意,连请来的喜娘也是有着多年丰富经验,每一刻的时辰都有讲究,这一回才真正有了办喜酒的喜气。

叶阿婆拆了孙女的头发,一梳到尾。

梳着梳着,她眼前仿佛浮现起了当年那个呱呱坠地的小孙女,她的一声啼叫,让沉浸在失去爱子的她,感受到了活下来的希望。

她记起了当年尚且稚气的孙女抹着眼泪,恋恋不舍地退学,却在干完活时偷偷看书,一眨眼长大后她念上了大学。

叶阿婆甚至还想起了某天,一觉睡醒的孙女满不在乎地提要离婚的事情。如今再一眨眼,她已经有了两个会爬、会叫人的孩子。

叶阿婆想起来种种,忍不住眼眶发热: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叶阿婆梳完了头发,两个喜娘开始编起发式来,那灵巧的拇指穿梭在乌发之间,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饶是在两个巧妇合力之下,新娘的发型也编了半小时。

最后戴上沉重的凤冠,凤冠上镌刻飞凤,缀以珠宝花、翠云、翠叶、凤凰口衔接一颗大东珠,无数小珠串坠而下,流光溢彩。

凤冠刚戴到头上,叶青水脖子都酸了。

好在新郎的车队很快就到了。谢庭玉入乡随俗地骑了一匹马,穿着火红色的新郎礼服,戴冠帽、腰间配以流苏玉坠。整个人显得俊彩飞扬,温润如玉。

他朝着她走来,背着她跨过了火盆。用一顶花轿把她载到了钓鱼台国宾酒店。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齐齐响起,八门礼炮烟花齐齐向天绽开,然而白天只能看得见一抹流光溢彩。

新娘被新郎牵出来的时候,那一身耀眼美丽的嫁衣让人惊艳得挪不开眼。火红的嫁衣边缘以金粉装饰,十几米的下摆长长地曳地,红似火、金粉如光,仿佛浴火的凤凰。

一对新人开始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谢庭玉接过了送上来的酒,两人的手交缠起,仰起脖颈喝下交杯酒。

柔和的阳光洒在谢庭玉的身上,他眉目含笑,牵着妻子的手,看着她脸颊微微染上的红,即便是千杯不倒的他,此刻就着她脸上的春色,已经感觉到几分微微酣然的酒醉。

他牵着她的手,含笑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咱们……这辈子就这样说定了。”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他和她都曾隔着几十年的生死,她在夜里流下眼泪时,他无法安慰她;她无助地摔倒,他却无法拥抱她;最后他看着她一个人渐渐地老去,他无法陪她到老。

但这一次,他可以紧紧地拥她入怀,往后余生,无论风霜雨雪都是彼此。

他们约好要白头偕老。

谢奶奶当证婚人,拿起婚书缓缓地念了起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周婷婷在台下看得眼眶微微发热,“真好。”

当时的车祸有多么惨烈,现在的美好对比起来就有多美强烈。

潘丽娟和余诗、任盈盈三个人看得有些动容。

任盈盈眼力比较好,眼尖地认出了新娘新郎官的结婚喜服的与众不同,她跟姐妹们比了个大拇指:“咱青水嫁了个大户人家。”

“真有钱!”

仪式结束后,服务生次第端上来的菜肴更是一大特色。光是主菜就能令人眼花缭乱,再也分不出心神想别的事了。钓鱼台国宾酒店的宫廷菜做得一流,味道正宗。

精心熬制的佛跳墙,每一滴汤汁都飘着酒香,蕴含着山珍海货的精华,炖得烂而不腐,香浓味美,让人回味无穷。

蚝皇青底鲍,蚝汁味鲜美,素有“桌上黄金”之称的鲍鱼,肉质细嫩;富贵龙虾脆而酥香诱人,虾身炸得金黄,肉质弹牙紧致;鱼翅全家福,鱼翅滑嫩如粉丝,

更有虫草花狮子头、玛瑙鱼圆、油浸脆皮鱼。点心类水晶虾饺、萝卜丝饼、豌豆黄、蜜麻花、奶油炸糕,种类繁多,让人吃到过瘾。

潘丽娟呲溜呲溜地吮着鱼翅,夹着油焖大虾吃,最后喝一口佛跳墙,感觉人生都美满了。她啧啧称奇地道:“这些菜好好吃。”

好吃得能让人哭出来,要不是肚子已经撑了,否则她还能继续吃下去。

余诗说:“瞧你这幅傻样,以后咱的冰箱弄出来,等咱自己挣了钱也来这里吃一顿。”

任盈盈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微笑地提醒着姐妹们:“这个酒店平时多是用来接待外国元首、重要人物,想吃还有些困难。”

……

婚宴还没结束,叶青水就被送回了新宅子。

这里是他们以后的新家,屋子里点了一对婴儿臂粗的喜烛,除此之外还点亮了几盏明灯,暖黄的灯光十分温暖,动人。

谢庭玉跟着闹洞房的人一起回来,看在新郎大病初愈的份上,洞房也没怎么闹得起来。

谢庭玉松了一口气,等人散完后郑重地掀下了新娘的红盖头,烛火隐约地跳动,红盖头下新娘子面颊漾着微微的红意。

果然还是中式婚礼更动人,繁复的礼节令人更有归属感,红盖头下掩盖不住的含蓄柔美,此刻令谢庭玉的心为之触动,心旌摇荡。

他慢慢地取过了媳妇手里大红的绣球,替她拆下了沉重的凤冠,小心翼翼地脱下了嫁衣喜服。他温柔地说:“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叶青水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们今天才刚刚结婚。”

他傻得像愣头青似的,即便他们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连孩子都有了俩,

叶青水在等待的时间里,吃了一碗佛跳墙。

等到晚上九点,谢庭玉才送走了客人,回到新房。

两个宝宝今天被叶妈和谢奶奶照顾着,新房里只有年轻的夫妻俩,没有了奶香味、也没有婴儿半夜吵嚷的哭闹声。

叶青水被这新婚的氛围感染得都徒生了几分“新媳妇”的错觉。

谢庭玉笑容灼灼,红色的喜服衬得他更清隽雅致,他用着专注的目光看着叶青水。

叶青水被看得有些躁动。

他吻了吻她,细碎的月光在床前铺就了一地。

“今天欢喜不欢喜?”

“我们睡吧。”

他搂着她,一件件地脱下了繁重的衣物。

春光融融,喜烛流泪到天明

……

盛夏,不到六点天就大亮了。

叶青水浑身都酸痛,回忆起昨夜的甜蜜和迷乱,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庭玉见媳妇醒来了,弯下腰来亲了亲还在被窝里的她。

他把热腾腾的豆浆、汤面盛出来,隔着瓷碗用井水散热。

男人脸上的笑容就像九点钟的太阳,不灼人、却和煦温暖,“快漱漱口,来吃饭。”

“吃完了我带你看看咱们的新家。”

叶青水漱完口,吃上了男人亲手做的早餐。这两年来,他的厨艺越来越好了,面汤做得清润爽口,荷包蛋嫩嫩的能流出溏心。

谢庭玉用手蒙住了媳妇的眼,牵着她来到了第一间房。

“这是咱们的书房,你喜欢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看书,这间屋子的窗很大;你喜欢听风吹过树叶哗哗响的声音。于是我在院子里栽了一棵玉兰。”

盛夏,玉兰花次第开了,拥有着浓烈的香气。叶青水昨夜就闻到了。

她点点头。

谢庭玉又带着她来到了下一间房,“这是咱们的孩子住的地方,外边有秋千,里面有他们小马扎,以后你可以在院子里荡着秋千,看孩子们骑小马扎。屋子里还有很多玩具,都是我一件件淘回来的。等他们长大了可以一块玩。”

叶青水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

谢庭玉牵着她继续往下走,“这是阿娘住的地方,门前有一块菜圃,一块花圃,以后她想种菜就种菜,想种花就种花。”

叶青水脑子里浮现起了两块不大的地,唇角弯起。

别说,阿娘还真的喜欢打理一块地,闲来料理农事。种种菜、养养花,他真的很用心。

“这里是留给奶奶和爷爷的,爷爷喜欢下棋,奶奶喜欢养鸟,我在树下做了一块石头棋盘,闲来无事时,咱们可以和爷爷切磋棋艺。”

谢庭玉亲了亲媳妇,带着她依次逛了厨房、浴室、卫生间。

他最后说:“你喜欢在春天的时候采茶花,夏天的时候到树下乘凉、秋天的时候摘果子,冬天的时候做柿子酿。我搭了一个葡萄架,种了枣树、柿子树、玉兰树,花圃里也有小叔特意从叶家村带来的茶苗。”

“我希望等我们老了的时候,能一起在葡萄架下纳凉,看着孩子们打枣子,吃柿子……”

他把手缓缓放下,叶青水看清了他们新家的模样。

庭中假山流水,养着一池小鱼儿。院子里树木高低相间,错落有致,青砖地板朴实而温馨,整个四合院宽敞、干净,布置虽然很多,却井井有条。

她跑到他们的书房,看了一眼,有她喜欢的宽大的书桌,能够容纳她同时摊开许多书;

庭中树下有个秋千,夏天在树下荡秋千,会有点点斑驳的阳光落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