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神情复杂,“皇上不如用过晚膳再走。”

“不必。”我客气地回绝了她,迫不及待去了昭阳宫。

丽妃这里总是自在些,耳目也少。

我还未坐定,压抑已久的怒火窜上了头,大声问齐安:“你相信吗?察德强抢民女为妾,你相信吗?”

齐安料到是出了什么事,躬身道:“皇上息怒。”

“她是哑女,不能说不能辩,就这么让他给欺负了!”我用力拍着桌案,掌心发麻,“她起先不敢告诉朕,她说她不想死。都把死挂在嘴边了,可见她过得多糟糕。”

丽妃端茶上来,揭开瓷盅的盖儿,一股清淡的茶香扑鼻而来。我一怔,想起丝绦泡的茶,我一口没喝,全部打翻在地上。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就此厌恶我。

我蔫了下去,扶额苦笑。

丽妃在我对面坐下,轻轻叹气道:“皇上,她这样的弱女子,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除了顺从命运,还能怎样呢?”

不,她能言能写,她才情潇洒。若不是我迟了一步,若不是我不敢直言相告,她也不会落入察德之手。

“丽妃。”我扬起脸,望着一直伴在我身边的温婉女子,“你可以时常召她入宫。”

丽妃吓了一跳,慌忙跪下:“皇上…请三思。”

齐安也跟着跪下了,恳求道:“那可是荣亲王的侧妃,皇上!若是叫人发现了,别说奴才们的人头,皇室的尊严也不保了。”

“你们太紧张了。”我尴尬地笑两声,“朕只是想,以丽妃的身份时常眷顾她,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毕竟在这无依无靠的。”

丽妃反问:“她朝中无人么?听说祖上曾是什么将军的部下?”

我自然不能说她的户籍是假的,若叫人知道她身为汉人嫁入皇室,性命难保。

齐安是知道内情的,情急之下接过话茬道:“虽说是有些出身,但毕竟是庶出。”

丽妃点点头,莞尔一笑,“既然如此,臣妾就听皇上的。”

自贤越出生之后,母后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

子孙绕膝,天伦之乐,果然是那些金贵的药材补品比不上的。我瞧母后容光焕发,像年轻了好几岁,心中宽慰。于是草拟了诏书要册立吉嫔为贵妃,在夏末举行册封仪式。

如嫔为母后抄了经书送到佛堂去,我恰巧也在,摊开来看了看,不由对如嫔刮目相看。回头与她低声谑笑:“可是请了什么师傅来教?从一字不识到如

28、孔雀蓝-8 ...

今行云流水,真叫朕大开眼界。”

如嫔抿唇而笑,在佛堂里不便说什么打情骂俏的话,只道:“皇上赞誉了,臣妾惶恐。”

我离开佛堂便去了如嫔那里。近日心里头烦杂的事情太多,冷落了她。

如嫔赤着足在簟上跳舞,不知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热情洋溢。她挺会为自己找事情做的,反正闲不下来。我自顾自坐在罗汉床上喝茶,一面欣赏一面叫好。

“皇上!”如嫔跳累了,满头是汗,冲到我面前“咕咕”喝光了一碗酸梅汤,笑嘻嘻说,“是苗疆的舞,好看么?”

“好看。”我点头,顺手用自己的汗巾替她擦了擦额头。

如嫔歇了会,仰着头对我说:“臣妾听说荣亲王那个侧妃长得很清秀,跟白瓷一样的人儿。今日丽妃娘娘召她入宫呢,臣妾也想去瞧瞧。”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与丝绦独处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样的请求实在不好回绝,我真不该来看如嫔,耸耸肩无奈道:“去吧,听闻她还会写字,正好你们切磋切磋。”

我盼着这一天到来,谁知这一天超出了我的预料。

清冷的昭阳宫像过节似的,不止如嫔,连刚册封的贵妃都大驾光临,紧接着皇后也来凑热闹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大家都巴巴地来看荣亲王清秀的小妃。

我郁闷地坐在那里,看着下面一堆女人叽叽喳喳、指手划脚。

起先丝绦有些慌,不知道这么大的阵势是做什么。后来听大家都在夸她也就放松了,笑着应对。

皇后啧啧道:“荣亲王这是什么福气,从哪儿找来这个跟仙女似的小妃。”

我从来没听过皇后夸人,可见她对着外人还是很大方得体的。

贵妃生产之后更加弱柳扶风,站了会便累了,坐到我身边来歇着,小声说:“皇上,丽妃姐姐心思真好,知道太后娘娘喜欢就召了沫儿来。等会我们一同去给太后请安,她老人家一定高兴。”

已经开口唤名儿了,才一会功夫她们就亲密到这种程度,我始料未及。也算恍然大悟,难怪都上赶着来瞧丝绦,原来是想讨母后欢心。母后上回见了丝绦觉得投缘赏了不少东西,这种事情在宫闱里传得很快。

我似乎不用担心丝绦在王府里的处境了,她有皇太后撑腰呐。

可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本想好好看看她,以解相思之苦。结果叫她看见了我这么多女人,她大概会更加厌恶我。郁闷之极。

皇后眼尖,见如嫔的绢扇上写了几个字,醋意大发,问:“妹妹这团扇精致得很,可知皇上写的这几个字是何意?”

如嫔笑答:“皇后娘娘抬举了,这是奴婢自个儿写的。”

皇后被噎得不吱声了,白了她一眼。

丽妃说:“如嫔帮太后抄经,一手字也越来越漂亮

28、孔雀蓝-8 ...

了。”

“多谢姐姐们夸奖。”如嫔笑眯眯地拉着丝绦说,“沫儿也会写字,下回不如我们俩一块抄经给太后,太后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是么?”丽妃有几分意外,看了看丝绦,反问如嫔,“妹妹怎么知道的?”

“皇上说的!”如嫔扇子一挥,把我给撂了出来。

五个女人同时看着我,目光迥异。我面不改色道:“听察德说起过。”

几道目光又立即转移了。

女人堆里如此凶险,我脆弱的心肝快承受不住了。有丽妃在,我也不担心丝绦会出什么事,于是匆匆逃了出去,

我想见见她,与她说几句话,怎么就那么难。

29

29、孔雀蓝-9 ...

七月流火,眼看着秋天来得这样快,树木一色微黄。

长长的纸卷从桌案上一直摊到了窗户边,密密麻麻的经文。丝绦的字灵秀典雅,连母后都称赞不已。

如嫔真是善解人意,三天两头召丝绦进宫来一起抄经。

丽妃便省了些事,乐得清静。只是我往撷华殿跑得勤快了。

恰巧这日丝绦是随着甯太妃一道进宫来的,甯太妃去了母后那里,甯贵妃带着贤越也在那陪着。我于是先来了撷华殿,想等经文抄好了亲自送去给母后,也能在撷华殿里多赖上一会。

别看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对我来说很珍贵。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至少可以看着她。

前几日我将那只孔雀蓝的笔筒送给了如嫔,就放在眼前的长案上。其实是想拿给丝绦看,我觉得她很喜欢。从那笔筒里取笔的时候,她的确愣了一下,飞快地扫我一眼,又垂下头去。

她的手握着笔飞快地抄经,似乎很久没停顿。

我看见她鼻尖上涔了汗珠。从前在她的铺子里,我们面对面拉胚做碗,她也是这么认真,鼻尖上冒汗。有些画面总是不经意在我眼前一晃。

红透了的枫树林中,白衣飘飘。

铺满落叶的深巷里,烟视媚行。

落了雪的白梅树下,亭亭玉立。

还有在我怀抱里低泣时候,那样羸弱无助。

本来安安静静在一边整理经书的如嫔突然一惊一乍叫道:“那本金刚经呢?哎呀,哪儿去了?”

宫女们纷纷弯下腰四处寻找,如嫔急匆匆站起来,指着屋子里几名宫女命道:“你们随我来,或许是昨日去花园里散步时落下了。都去花园里找,那可是皇太后的经书,不能丢!”说着,如嫔朝我福了福身子,火急火燎地退出去了。

天不算晴朗,略微有些阴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从窗外飘了进来,想起每回我去找她都下了雨,那雨下得可真及时。

我望着眼前的景致发呆,花窗、书案、长卷、美人,如一幅工笔画。

她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着,若即若离擦过她的脸颊。

我动了一下,换种坐姿对着她问:“他对你好吗?”

她手下的笔顿住了,迟疑了会,用力点点头。

“上次,我打翻你的茶,并不是有意的。”我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很窘迫,谁会敢要我道歉呢?可是她不声不响,毫无表示,继续抄她的经。

我更加坐不住了,又动了两下,歪着头问她:“膝盖上的伤好了么?你那么傻,地上全是碎片也跪下去。”

她终于开口说:“已经好了,谢皇上关心。”

这嗓子干哑得不像话,我觉得她应该吃一些润喉的药物补品,说不定能慢慢养好来。我走到她身边去看字,我靠近一分,她就刻意地避开我一分。

窗外下起雨来,豆大

29、孔雀蓝-9 ...

的雨点,却很稀疏。

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打在芭蕉叶上,啪嗒啪嗒响。

她望着雨景出神,手里的笔也搁下了。

我走到她身后,唇贴在她耳畔轻念:“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你认为此诗是寄给谁的?”话音未落,一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肢。

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得到一个女人。

只在她耳廓亲了两下,她便在我怀里软下去。

如那些还未成形的泥胚,在拉盘上转着转着,晕头转向,一碰就软了。

“现在我觉得你是对的,这样的诗,就应该送给妻子。”我亲吻她的耳朵和脖子,一边拉开她的衣襟,一边说,“我要你进宫,做我的女人。”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微眯的眼里露出一线水润的光泽。

低头触碰她的唇,柔软、冰凉,那么小,一口就能吞下去。

张开唇,用舌尖试探,她仍然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我将她的身子掰过来按在暗黄的木墙上,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我想从她眼睛里看出来她是喜欢我的,哪怕一点点。

但是那层烟雾一直笼罩着不散去,她始终不肯以真心对我。

抬起她的下颌,深深地吻下去。不管她愿不愿意,我竭尽所能地温柔。舌尖慢慢抚摸她的牙齿,由浅及深,卷起她的舌,轻柔地搅动。手探入她松散的衣襟,摸上胸房。

终于听见她倒吸的一口气,急促、战栗。

我也终于看见她脸上浮起的霞光,动人极了。

顷刻间,温柔膨胀,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去了,再也无法控制。我只能贪婪地拥住她,让她感受到我的野心。用力吮吸、折磨那小巧的珊瑚色的唇,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心想如嫔她们去了花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从十四岁以来一直抗拒的欢爱之事,头一次让我着迷、让我等不及。

想牢牢抓住这种感觉,于是将她越抱越紧。

顺着她细白的颈吻下去,瞥见她里面穿了一件孔雀蓝的肚兜,只是在裸.露的左肩上,一道鲜红的伤口惊得我发热的头脑霎那凉下去。

一抬头,才发觉她在流泪,哭花了妆。

我僵住了不能动弹,她像无辜的孩子拢起衣裳蹲在墙角下哭。

“谁伤了你?”我拽住她的手腕,大声问她,“是察德吗?告诉朕!”

“不是!”她狠狠甩开我的手,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低泣道,“是我自己。”

“为何?”

“保住…清白。”她泪如雨下,容颜苍白而坚强。

我想起那个被摄政王扔出去赏给士卒的少女,她嘴角淌出来的血还是那么鲜明。为了保住清白,她咬舌自尽。而如今,丝绦也要为了保住清白而不惜命。

我轻轻地蹲在她

29、孔雀蓝-9 ...

面前,方才所有的激越都在雨声中消磨了。我犯了怎样的错误,这样没头没脑地冒犯她。早该想到,她跟天底下所有的汉人一样憎恶我们,无论是我还是察德,结果都一样。

雨下了许久才停。阴云散开之后,空中挂了一条虹。

如嫔将经书找回来了,拖着丝绦出去看彩虹,和几个宫女在廊下站着说笑。丝绦将自己遮掩得没有痕迹,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我真希望什么也没发生,倘若她没有被察德抢回王府去,如今还在木屋里画瓷。我可以偶尔去帮她题字,卖个好价钱;可以一起去看灯会,在冰上牵着她走路;可以看见她在白梅树下等我,像一只没有开屏的孔雀,安静优雅、孤芳自赏。

还可以听见她唤我贺公子,那样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两天,我在准备回家和回家的路上,车程共计26小时。额滴神…

无更新和无回复都不代表我失踪了,我只是在哐当哐当的火车上晕乎着。

想起车上的伙食,内牛满面。

回家以后会把更新补起来的,毕竟咱还有榜单任务要完成。握拳,加油。

30

30、缸豆红-1 ...

这一年科举之后,前三甲所有考生上殿觐见。

夏族与汉族的考生分为两队,依着文武百官的样子朝我叩拜,三呼万岁。

上朝时,夏族官员与汉族官员一贯都很自觉地分列在左右两侧。如今新科中榜的考生们也有样学样,严谨地站好自己的位置。

我高坐在宝殿之上,仿佛看见自己的江山一分为二,心底也被挖了条沟壑似的空荡荡。

下朝之后特地去翰林院见一见新科的一甲。状元是山东人,榜眼是京城人,探花是江西景德镇人。全部是汉人,不过我对探花生出了莫名的好感。追着他问了景德镇瓷窑的许多事情,听起来新奇有趣。

范太傅在旁边打岔道:“皇上对瓷文化如此有兴趣,不如上御窑厂巡视一番。”

言下之意,如今该谈正事。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正经地与他们论起要事来。这一年乃至将来若干年,我要做的事情便是实行汉化政策。天地之大,百姓种族各异,虽然疆土已经统一,人心却各异。一提汉化,汉臣自然是支持的,但夏臣喉咙里梗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我们征服了他们,却要以他们的文化来统治国家,族人统统不服,尤其是那些跟随先皇打江山的三朝旧臣。

我却是下定了决心,不管遭遇怎样的反对,势在必行。

几名考生退下之后,我与范太傅又定下了议程,将召集内阁与军机处大臣相商,授新科中榜考生合适的官职,下月走马上任。

秋荷枯萎了,荷叶一半青一半黄。

面前是一口不大的荷塘,背后是女人孩子们的笑声。

忽然起风了,宫女来关上窗,劝我回去坐着。我便回到母后身边去,看着榻上几个婴孩粉粉嫩嫩的,笑的笑、哭的哭,好热闹。

荣亲王妃今日带着绮蓝进宫来给母后请安了,丝绦没来。

母后兴致很高,又召了皇后和贵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