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明如镜-9 ...

瞟了丝绦几眼,“我记得你父皇的陵墓是双墓穴,临边葬着你母后,对么?”

丝绦点点头,“父皇修陵的时候就说过,他们要同墓而葬。”

我叹道:“生不能同时,死也要同穴,你父皇是痴情的人。”

她却冷笑一声,“若真是痴情人,又怎会三宫六院,不知所栖何处,令深深挂念他的人垂泪到天明。自古帝王皆如此,哪里来的什么痴情?”

“你所认为的痴情是何种模样?日夜厮守在一起?”我睨着她戏谑地笑了,腆着脸将唇凑上去亲吻她的耳畔,“那我便日夜守着你。”

她扭开头,轻吐了几个字:“臣妾惶恐了。”

夜晚临睡前,我坐在榻上拼凑那些零落的碎片。

看久了红白的釉面,眼睛渐渐干涩发花,越来越看不清楚。我有些气恼,凶蛮地将一碟粘剂打翻了,喝道:“点灯、快些点灯!你们难道看不见这里昏天暗地的吗?”

齐安也跟着训斥了几个宫女,加了几盏灯后过来轻声劝我:“皇上还是不要做这劳心劳力的事,交给奴才吧?”

“不行,朕要亲自粘好它。”

“皇上,容奴才多嘴,既然已经碎了,粘起来也无济于事,始终回不到从前了。”

“你也觉得朕在做无用之事么?”

“奴才只是担忧龙体过于疲累。”

“朕也想要一件新的,可是红瓷的烧制极难,或许要等上好几年才出一件精品。”

“那就等几年,总比这个碎了的花瓶好。”

“那…依你之见,这些碎片该弃了?”

“当弃则弃,皇上这样一点一点地拼粘,不仅容易割破手,还耗费心神。”

我看着这几日辛苦粘起来的瓷片,统共不过巴掌大,渐渐地颓然生厌。

齐安说的挺对,当弃则弃。可是我又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流水,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一条蜿蜒的血路从自己身体里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如果血流光了人会死的,可有好的法子能止住血?

磨掉她的锋芒和锐气,让伤口慢慢结痂,这样我方能保自己周全吧。

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片,尖锐的边缘泛着红光,好似血光一样。我每日处于这样的危险中而不自知,或者说自知而不自觉。连齐安都明白,连丽妃都冒险规劝,我却沉迷其中舍不得清醒。

侍女道:“启禀皇上,淑妃娘娘沐浴归来了,已入寝殿恭候圣驾。”

我侧头望着寝殿的方向,吩咐道:“命医女每日来请脉,务必为淑妃调理好身子。”

“是。”侍女还蹲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我起身。

我却对齐安说:“摆驾昭阳宫。”

侍女一慌,忙欠了欠身回去通传。不多久,宫女们拥着本来准备要侍寝淑妃娘娘出来了,个个都是一副紧张的神情。

只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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绦从容不迫,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与我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她没有绾发,披着松垮的蓝色霓裳,似一尊孔雀蓝的瓷像。

我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真想睡在她的怀里从此一觉不醒。可是一想到她可能随时拿起一片碎瓷剖开我的胸膛,任何温暖的慰藉都烟消云散了。像是诀别一样,喃喃地对她说:“朕会命人在章阳宫里造一座窑炉,会从御窑厂挑选一批女工来陪你做瓷器,这样你也不会闷了。”

丝绦蹲□叩谢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平身罢,早些休息。”我甚至没躬身去扶她,说完这句话便匆匆逃走了。

必要的时候,狠狠心才能摆脱困境。我想,我们彼此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疗伤。

或许一年、两年,也或许要十年。

这一生还长得很,我终能等到她不恨我的那一天。等到我内心的罪孽被谅解、等到她内心的仇恨被感化。

已经是四月天,百花争春,我的贤越三岁了。

难得有令母后高兴的事情,宫里大办庆典。皇后被废除之后丽妃掌管凤印,后宫庆典并不简单,因此这一阵她的日子比我还要忙。

我偷闲到慈宁宫去看望母后,与她聊起了贤越的趣事。聊着聊着,母后又想起了玲珑,难免伤感,眼泪止不住地流。

母后哀叹道:“皇后作孽,却由玲珑来承受,真是不公。”

我想起一些残酷的往事,戚然道:“总是这样的,前人造孽,都是子孙来承受。老天是公平的,恶有恶报。”

母后用绢帕抹了抹眼角,问:“对了,听闻皇上近日都歇在昭阳宫,怎么新册封的淑妃这么快就失宠了?”

我解释道:“那边在动工建窑炉,有些吵,母后知道朕的觉睡得浅,所以暂时不去了。”

“哀家也听工部说了,怎么好好的在宫里造窑炉?皇上未免对女人太迁就了些。”

“朕想叫淑妃烧制红瓷,这项技艺极难,景德镇十年也就烧出了一只。淑妃入宫前便是御窑厂的女工,她懂瓷器,朕便交给她办了。”

“有福不享,偏偏要受那罪。”母后面色不悦瞟了我一眼,“哀家原本还盼着她快些为皇上诞下麟儿,谁知你们二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母后多虑了,或许是子孙缘分还未到,这事是急不来的。”

“太医早说过,丽妃已经不能生了,皇上不如多去去如嫔那里。”

“朕知道了。”我含笑应着,又哄了几句,母后方作罢不再提子嗣的事。

灯芯里哔啪一声响,火光颤了一下。

丽妃忙用簪子去挑了挑灯芯,肌肤在烛火下细腻如脂。她发觉我在看她,温婉地凝视我,“皇上,可是这一整日的庆典累着龙体了?”

“朕看起来很累吗?”

“似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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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太好,不如歇下?”

“并不想睡,就是觉得浑浑噩噩。”我捏着她柔弱的肩膀说,“不如你先睡,这阵子都忙坏了。”

“皇上都没歇着,臣妾哪里敢阖眼呢?”她望着我,眸光似水。红滟滟的衣裳映衬下,脸颊也不似从前平日里那么苍白了。

我捏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着她的唇,含糊道:“日后就穿鲜艳一点的衣裳,好看。”

丽妃轻轻地闭上眼,微微地喘息着。

我想抱她上榻,正听见齐安隔着帘子道:“皇上,章阳宫的宫女来报,说淑妃娘娘生病了。”

我突然觉得浑身僵硬了,嘴都张不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丽妃缓缓睁开眼,柔声说:“皇上还是去看看吧。”

我极力坚定自己的意志,摇头说:“不去,那边有医女照顾,不会出事。”

齐安在外面试探地问:“那奴才就说皇上已经歇下了?”

我大声喝道:“真是不懂事,日后倘若没什么大事,别来打搅朕的兴致。”

齐安唯唯诺诺答:“奴才知道如何说了。”

我一手揽住丽妃,两只耳朵却仔细听着外面的低语,听齐安将那宫女训斥了一顿打发走了,心底隐约有种报复的快感。

“皇上…”丽妃轻柔地唤我,目光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嗯?”

丽妃抿抿唇,小心问:“可是淑妃触怒了皇上?”

我笑着否认道:“朕乏了,那些奴才还如此不懂事,火气大了些。”

丽妃犹疑道:“可是皇上有月余没去章阳宫了,不如明日,臣妾去瞧瞧淑妃。若真没什么事,恐怕她也不会遣人来找皇上。”

“不必,她喜欢清静,那就让她清清静静地呆在那里罢。”我冷冷说道,负气一般地扭身睡下了。

其实我又怎么能睡得着,胸腔里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几欲跃出来。不知道她究竟是生病了还是闹事了,不知道章阳宫究竟出了什么事。

但我不能去,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我已输给她无数次,总要掰回一局才行。否则,我的爱情将永远卑微得如同蝼蚁,渺小、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发现不是jj抽了,是我电脑抽了…

别人都可以回复留言,为神马就是我不可以呢,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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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的中央水榭里暖风徐徐,我凭栏而坐,看似悠闲地听着曲子,心下却焦躁不安。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越不愿想起的东西越是清晰。

齐安悄声对我说:“皇上,绿姝带到了。”

“让她进来罢。”我捏紧了手中的折扇,盯着屏风外头模糊的身影。自皇后被废,绿姝就跟在我宫里,丝绦册封之后,我又将她调去章阳宫了,明为淑妃的贴身婢女,实则是我安插的眼线。绿姝本是皇后带入宫的侍女,不但未受牵连,反而得我信任,于是更加忠心对我。

我唤她到屏风里头来,低声问她:“淑妃生了什么病?”

绿姝迟疑了会,答:“回皇上,奴婢瞧不出来有什么毛病,淑妃娘娘又不肯让医女诊治。”

我心中暗暗得意,她终是耐不住了,想要见我。面上却不悦,责问道:“那是谁来禀告朕说淑妃娘娘生病了?”

绿姝小声答:“是娘娘亲自遣人去的。”

“这么说,她应该没病。”

“或许是有些心病。”

“哦?什么心病?”

绿姝缩了缩肩膀,喏喏道:“回禀皇上,后宫多有议论淑妃娘娘的出身,加之册封次日就失了宠,那些宫人们越发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竟有这样的事!”我未曾想到她会遭受这样的委屈,一时愕然,将扇子拍在案上,“后宫无主,奴才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绿姝忙伏地叩头:“皇上息怒。”

我遏制住怒火,沉声问:“淑妃可知道你来见朕?”

“奴婢不敢惊动娘娘,趁空溜出来的。”

“好,你回去罢。”

“奴婢告退。”

绿姝走了很久,丽妃才从水榭外面走进来。她细细打量了我一会,没提方才的事,只问我午膳在哪里用。我思忖了片刻,嘱咐她说:“挑一些衣料送去给淑妃罢,就说是朕赏的。”

丽妃欣然点头道:“臣妾一定会办好此事。”

我已然没了用膳的心思,径自去了御书房。

恰逢营造司回报章阳宫的窑炉建造完成,请我前去一览。我讪笑了声,说:“这回办事挺快的。”

齐安深知我如今断然不会去章阳宫,于是将话接下去,道:“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皇上了,老奴代为前去便是。”

我默许了,一头扎进堆积如山的奏折里,不想再理会烦心俗事。

春天一过,白昼就长了。

御书房里的灯盏映着窗纸明黄一片,窗外的琼花也跟着沾了光,白玉般的花瓣好似镀了金一般。

我自觉最近一阵子处理公文过于繁忙,肩膀和脖颈都有些僵硬。伸手折了朵花,拿到鼻端嗅了嗅,便想起从前那只红瓷花瓶里供着的白玉兰。

她最初的笑容也如那绽放的白玉兰一样纯净、淡雅。那也仅仅是最初的假象而已,后来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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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都背离了我的期盼。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本是姣好的黄昏景色,我却不得不将手中的琼花摧毁。因为它过分美丽,叫人嫉妒。

从窗边折回来,刚想要坐下,却瞥见御书房外一袭瓦蓝的身影。

静静幽幽,如瓷像一般冰冷。

我轻声唤齐安,问他:“她何时来的?”

“有一会了,奴才说皇上政务繁忙,吩咐了谁也不见。”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

她含烟似水的眸子里有些期盼,却并没有委屈。看来我仍然不够了解她,还以为冷落一段时间,她会觉得委屈、会闹脾气,但是她如此安静。

我慢慢跨出门槛,负手走到她面前,“淑妃,见朕可有要事?”

她微启嘴唇,暗哑的声音轻轻飘入我耳中,“臣妾思念皇上。”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我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她求我了,她必定要同后宫中其他女子一样对我低眉顺目,依赖我、仰仗我。然后用时间来消磨她的棱角,一点点地熄灭她的仇恨。

我伸臂揽住她,像从未有过嫌隙一样拥着我所珍爱的女子。

齐安在我身后高喊:“摆驾——章阳宫。”

章阳宫的草木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茂盛,从太液池上吹来的夜风在树丛花草中穿梭,发出沙沙的低吟。

我牵着丝绦的手走到窑炉边上,平整的青砖砌出一道拱形石门,能从门口看见窑炉深处。那里面暗无天日,乍看之下就像是墓穴。我头顶传来微微的刺痛,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丝绦命人都在外面等候,从绿姝手里接过了风灯,兀自朝那石门里走进去。我紧跟了进去,听着窸窣的脚步惊起一串串回音,毛骨悚然。

她在我前面走,蓝色的衣裳被灯光一照,显得煞白。我正聚精会神看着脚下的路,前边的身影却突然顿住了,她就像无声的鬼魅回头看我,只轻吐了几个字:“造得很好。”

我莫名心惊,拉着她的手说:“别往里走了。”

她面无表情道:“是皇上要来视察窑炉的。”

我将她拽到身前紧紧搂住,一字一句说:“我是想告诉你,今后窑炉就在你宫里,随便你用,不过你要尽心尽力做出一只红瓷花瓶来还给我。”

她的唇离我下颌仅仅一寸之遥,唇角翘起露出狡黠的一笑,“我欠你的?”

如兰的气息洒在脖颈上,奇痒难耐。我揽住她的腰,回身将她按在了粗糙的石壁上,“是啊,你欠我的。”

“那你也欠我的。”她反唇相讥道,“你说要日夜守着我的,可这些天你都在哪里?沉醉在谁的温柔乡里醒不来了吧?”

“你恼我?”我哑然失笑,低头吻着她的额,“只要你开口,我不是马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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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么?”

她扭开头,一幅愤世嫉俗的神情,就像个怨恨父母偏心的孩子。

我紧张得心跳极快,“除了你,我对着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感觉,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