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

“嗯。”左城转头去看她,“你先在这等我。”

“嗯。”她乖巧的点头,扒着车窗看里面。

左城推门下车,似乎不放心,隔着车窗嘱咐:“乖,不要乱跑。”

“嗯。”她继续点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一处。

左城摇摇头,眸光深沉,进去。

车里的人儿看着外面,眉间一点一点蹙起,她伸手,揉了又揉,头疼得厉害了,摇摇头,没有撑伞,她推开车门,朝着门口走去,动作机械得像条件反射。

越往里走,她眉头蹙得越紧,这个地方……就好像儿时梦过,醒来又全然忘记。

往左走,一颗年轮经久的香樟盘踞了半个院子,这个季节,香樟只剩枝桠,孤零零的几片叶子随着风摇摇晃晃的。

忽然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女孩的声音稚嫩清脆,像风吹铃铛。

“我要在这种一棵大大的香樟树。”

“好。”

看不见模样,男孩儿生涩温柔,说话的语速很慢很慢。

女孩又说:“等到来年四五月的时候,开了花,你就采了这花儿给我泡茶。”

“好。”

“还要在这做一个秋千,我抱着小黄,你推着我荡秋千。”

男孩笑出了声:“好,你喜欢就好。”

“汪汪汪——”

那远远的记忆了,一只浑身黄色的小狗,肥嘟嘟地叫唤,瞳子水水的。

这是谁的声音?

风吹过,枯树摇了摇,树下的女人按着头,额上渗出汗,耳边鸣叫,嗡嗡得响个不停,那些声音却不停不休。

猝不及防地,藏在旧胶卷里的声音铺天盖地地涌来。

“做什么?”

女孩儿嗓音好听极了:“季妈妈说,刻在木椅上的字,时间过得越久,越清楚呢,我不信,便刻来看看。”

“刻了什么字?”

“你的名字啊。”

“让我看看。”

“不给,等到我们长大,我们一起来看。”

“好。”

“……”

一遍一遍,那个声音零碎模糊,却魔怔得不肯散开。

乱七八糟的声音一起袭来,脑中像碾过车辙,疼得麻木,她重重撞向那颗孤独的香樟树。

“这些到底是什么?”她抱着疼得发白的脸,眼泪啪嗒不停。

记忆吗?梦境吗?还是幻觉?明明陌生,却又熟悉。

抬头,她魔怔了一般,走到树后,蹲下,伸手,细细摩挲。

指腹下,是两个字,歪歪扭扭,很丑的字体,像孩童的涂鸦。

她怔怔念着:“谦、成。”

那个男孩,唤作谦成,只是那个女孩呢?她怎么也看不清楚模样。

为何她会知道,那棵树下,刻字的地方。

脑中卷土重来,依旧是杂乱的声音。

“谦成哥哥,谦成哥哥。”

“你慢点。”

“你快点,总是慢吞吞的,小黄都比你快。”

“汪汪汪——”

那通人性的狗儿跟着小小的主人儿,越跑越远,然后不见了踪影,什么也不留。

她抬眸,寻着那些暗影,却只剩朦朦的雨雾。

树下已经没有秋千,她缓缓蹲下,抱着双膝,怔怔呢喃:“夏初,是你告诉我的吗?”

无人回答,风吹雨帘,染湿了她额前的发。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记忆里,有个女孩儿,笑盈盈的,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说:“姐姐,那是谦成,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记忆啊,从来都是用来忘却,再用来怀念的,她的记忆散在了天涯海角,像蒲公英的种子,找不到来时路。

因为,她是病人。

两年来,第一次,她明白了那个词的寓意:疯子。

对,她是个疯子,记忆混乱的疯子,这是左城对她说的。

她苦笑,起身,背着树,走远了。

“江夏初。”

身后是男人的声音,她顿住了脚,擦着脸上细细水珠,转身。

是个男人,很好看的男人,自然比不上左城,但是比她自己美,她只能做出这么的比较。

那个男人三步并作了两步,几步便走到跟前,便隔着那一棵香樟树,问她:“是你吗?”

她懵懵懂懂的,想点头,却觉得不合适,这个漂亮的男人,她不认识,便没有说话。

“江夏初。”

她一怔,江夏初?为何?他为何会这么唤她?头又开始疼起来,她抬眸去看他。

只是那人的眸子深深沉沉的,黑得一塌糊涂,乱得一塌糊涂,她什么也窥不透,正要再看,身子一撞,便跌进一个生硬的怀抱:“两年了……我等了你两年。”

男人轻声呢喃,似乎慌张,其实她也很慌张,更不喜欢除了左城意外的男人的亲昵,下意识就推开他。

男人似乎僵了一下,她问:“你是谁?”

这张脸有点熟悉,可是没有一点记忆。

难道她又犯病了?女人这么想着。

突然额上一疼,那男人敲了她的脑袋,语气十分不优雅:“靠,能不能更煽情狗血一点。”

女人想,还是左城好,最温柔了,从来不会动粗。

此时,香樟树后的房子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人脸色冰冷,眸光挑着,看的别处。

“有多少把握。”左城淡淡问,除了眸子沉陷,没有丝毫别的表情。

对面坐的是秦熙媛,手里正摆弄着各种电子仪器,回答:“如果在工作室的话七成,在这——”顿了顿,看向左城,“地点,时间,人物约束,再减去两成。”

五成,一半的把握,这是一场豪赌。

沉寂了半响,他轻启唇:“若是失败?”

“前功尽弃。”顿住,语气严肃,“你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我没有退路。”唇边一抹苦笑,“从来。”

房内,阴霾充斥,沉凝得让人心都揪到一块。

此时,房外,树下,相视的两人,一个皱眉,一个扯唇,一个似笑,一个苦恼。

谁遇上谁?别扭的戏码。

“你是谁?”她问。

漂亮的男人,她的确不认识,潜意识里觉得不好惹,脾气很大的样子。

果然,那个脾气看上去就很大的主俊脸一沉:“你丫的真会装。”

不用说,这脾气大的主就是叶在夕那厮。

无巧不成书啊,人与人的关系这么就是这么奇妙,就好像叶在夕与季家的微妙。

“才两年没见,就把爷忘了?”叶在夕不爽,很不爽,十分不爽,他要不爽,就喜欢一口一个爷。

说这话的同时,叶在夕觉得心里像有只猫儿在撒娇,怎么挠也挠不到痒处,十分不舒服。

女人眉头继续皱着,视线更加灼灼,问:“你到底是谁?”

她想,不是认识,就是错认,不是她犯病了,就是对方犯傻了,不知怎么的,特别想知道。

叶在夕的刚才还风情万种的脸,青了,十分有颜色:“江夏初,别和我开这种玩笑,爷不喜欢。”

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这是这位爷要发怒的征兆啊。

叶在夕心里那只撒娇的猫儿突然狂躁,一个劲地挠,由痒变成了疼,已经不能用不爽来形容。

对方铁青的脸,让女人心有戚戚然,还是尽量淡然,问:“你认识夏初?”

从开始到现在,他喊了她两次夏初,背对着也就算了,现在时正对着脸,她想,她大概可以确定了,对方犯傻错认了。

近在咫尺的女人一脸淡然,一本正经,叶在夕却一颗心沉下了,心口那只猫儿都奄奄一息了,他忽然怒极,像点了一把火:“还有完没完,玩完失踪又玩失忆,你当爷是什么人?”

对方讶然,怔怔不解地回视:“我不认识你。”

如此一头雾水的表情无疑给叶在夕心头的火浇了油,蹭地一声,火冒了三丈。

“你丫说什么鬼话呢。”怒吼一声,身后的香樟树掉了两片叶子。

她沉默,有些不怒地皱眉,心里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又大吼,一把拽住她的手,俊脸白了:“你丫的说话啊。”身后香樟树又掉了两片叶子。

说什么?鬼话?还是算了。

女人只是皱眉,不说话,有些抗拒男人的拉扯,下意识去拉开距离。

这是一种排斥的姿态,对待陌生人的姿态。

叶在夕心里那把火灭了,烧了一堆灰烬,堵得五脏六腑都不畅通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变了,从骨子里变了。

忽然叶在夕想,一定是认错了。

可是皱眉的样子,抿唇的样子,与人拉开距离的样子,正是那人一贯的姿态。

是她,又不是她……

叶在夕声音有些发颤:“这次换我问你。”

他看着她静静淡然的眸子:“你是谁?”

江夏初……叶在夕在喉间堵了这三个字,说不出来,等着她说。

只是她沉默,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她是江夏初,抿唇蹙眉,只是退了一步。

慌张害怕时,那人便有这个动作。这是江夏初的习惯。

她是她啊……

叶在夕忽然轻笑,无尽苦涩蔓延:“两年的时间,他把你弄得面目全非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他想骂。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想揍。

她听不懂她的话,眉头皱得不成模样,唇都抿得发白。

这个男人为何让她有种心揪疼的感觉,疼过之后又空落落的,总觉得丢了什么。

到底丢了什么?

“呵。”

这天,当真狗血,当真他妈傻×!

“左城啊左城,真是好手段啊。”

咬牙切齿,叶在夕笑得夸张,俊脸不俊了,有些狰狞,她有些怕,条件反射地退了退。

手忽然被擒住,一阵发疼,那人一把将她扯过去,嗓音嘶吼到哑:“你说,你是谁?你是谁?”

第三卷爱情的毒噬骨侵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好好待你,好好爱你

手忽然被擒住,一阵发疼,那人一把将她扯过去,嗓音嘶吼到哑:“你说,你是谁?你是谁?”

短暂的死寂,骤然,一个甘冽如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是谁,与你何干?”

霸道语气,桀骜姿态,除了左城还有谁?

同时,两双眸子望向一处,一怔,另一厉。

“她是谁,与你何干。”嗓音冷入骨子,淡淡重复后,左城牵起女人另一只手,动作优雅,眸子看的是叶在夕,“放手。”

毫无情绪的两个字,生生带了一股子杀气,这男人狠起来也是优雅的。

叶在夕斜长的眸尾挑起一抹狠厉,不松,反用力,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左城未答,嘴角笑得冷冽,极美的手随即一出,卸了叶在夕的力道,反手一翻,将女人揽到了怀里,动作迅速到视线难以捕捉。

“疼不疼?”摩挲着女人手腕上的红痕,侧脸温柔。

女人摇摇头。

如此一番旁若无人的亲昵,直叫叶在夕心火旺盛。

什么时候这个女人乖得跟只猫儿似的,这个该死的男人!叶在夕咬牙。

咯咯咯咯——牙齿咬啊咬。

左城一如刚才,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叶在夕原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你说话,你他妈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对着左城爆粗口,胆子不小啊!

这话?她心里莫名其妙就抽了一下,不疼,却难受得紧。

须臾,左城启唇,叫人生寒的音调竟也好听:“我再说一遍,与你无关。”

左城怀里的女人探出的脑袋,眉头皱了皱。变成什么样?原来又是什么样?女人眸子泛起了雾,迷迷蒙蒙的,正要再往外探出,左城一把将她揽到身后:“带少夫人进去。”

女人垂着的眸子颤了颤,转身,起步,什么都没有问。

随即,身后男人的声音惊天动地:“江夏初,你给我站在那。”

第三次,这个男人对她喊这个名字。

女人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淡淡嗓音似平静的流水,缓缓淌过去:“我叫深夏,江深夏。”

一语罢,女人走远了。

忽然,连着几声冷笑:“呵、呵。”叶在夕看着那熟悉得像刻在了脑子里的背影,嘲笑至极,“好一个江深夏。”

六年前,他们初见,她也是如此,冷淡,疏离,拒人千里,说:我叫夏初,江夏初。

六年后,一如从前,绕了六年的圈子回到了重点,唯独换了个名字,他丢心丢肺,她没心没肺。

这个世道,当真可笑,他笑,冷嘲:“左城,这就是你藏着她的理由。”眸子木然,陨了所有光亮,“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将她毁了个彻底,面目全非?”

轻笑,他厉声斥责:“你好好看清楚,那不是江夏初,是你左城的傀儡。”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尖都发白。

“她如何,你又知道多少?你只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她,却不曾知道生不如死的她,你站着外人的距离,试图插足改变不觉得可笑吗?”左城唇角掀起浅浅冷笑,冷然却亮得夺人心魄。

外人?

就两个字成功刺激到了叶在夕,眸子一派火光,上下窜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讥笑:“她生不如死也是拜你所赐,我不知道你怎么把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与死也差不了多少,你说——”语气拖着冷曼的尾音,冷眸睃视,“论起可笑,这个世上谁比得上你左城。”

论起可笑,兴许输了一筹,但是论起毒舌,叶在夕是当之无愧的无人能及。

左城侧脸棱角微微冷了冷:“我无意与你口舌,你若要插足,我绝不容许。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来教你明哲保身的一套。”

一张连叶在夕都要嫉妒个三四分的脸美得十二分鬼魅,这个男人果然是个祸!

叶在夕不为所动,冷嘲:“明哲保身?”鼻孔哼出一个调,语气一沉,“我这个人更喜欢釜底抽薪。”

两双眸子一经相遇,在十二月的严冬擦出了火星子。

打个比方来说,左城是只桀骜不驯的狮子,叶在夕就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左城冷眸微敛:“那便试试。”

留下一句,转身,朝着刚才女人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原地留了四个男人。

叶在夕刚要追进去,四个男人上前便围住了他。

好啊,以多欺少,左家果然阴险不要脸,叶在夕破口就大骂:“左城,你就该去死。”一了百了,省的江夏初不死不活的。

远处两个男人,原地四个男人均是嘴角一抽,眸子跟刀子似的。

上一个辱骂左家主子的人,坟前已经草都长出来了。

不得不佩服,这男人有胆量。

唯独左城毫无情绪,脚步依旧,冷冷传过来一句:“要是我死了,一定会带着她一起。”

叶在夕心脏一揪,擦出了火,张口吼:“你去——”

那个‘死’都到了嘴边,生生被叶在夕吞回去,连嗓子都疼了,想起江夏初那张瘦瘦的小脸,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该死的男人,真会拿人软处。

左城走远,叶在夕在原地嗤笑,扫了一眼围堵的四个男人,转身,眸子弯成刀刃的形状。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可恨的男人,然后有那样可悲的女人。”轻笑,连嘲讽都懒了,“江夏初,你真可悲。”

远远地,那句话回荡在雨雾里,缓缓落下,院子里,萧瑟的香樟树落了几片干枯的叶子。

半响后……

香樟树下,一双白色的球鞋轻轻浅浅走来,踩过枯萎干涩的树叶,走回了树下。

为何呢?她回头了,想给悬起的心一个答案,她驻足,看着落叶飘飘,眸光黯然,飘去了远处,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背影了。

身后,脚步进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一双环绕她腰间的手依旧美得夺目。

她没有动,背对着偎着他:“他喊我夏初。”

“认错了。”身后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敛在绵密睫毛下的眸子深深。

“他是谁?”

我是谁?她回头,看左城的眼睛,有些话没有出口,忽然便忘了,唯独记着那种揪酸心口的疼楚。

“故人。”顿了须臾,他又说,“夏初的故人。”

曾经她说过,若必须要欺骗就骗一辈子,他想,他已经到了必须要欺骗的地步了。

“我以前认识他吗?”她问,云淡风轻的,好似平常。

他回答:“不认识。”

谁说不是呢,抹了认识的痕迹,不也等同于不认识吗?

左城啊,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

女人嘴角勾起,笑了,不喜,但也不怒:“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应该认识他呢?”她扭头,有些执拗地看左城,“是因为他是夏初的故人吗?”

“嗯。”

左城牵起她的手,绕过香樟树。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冷然的侧脸被长发遮住,只露出颌骨一角,僵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