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校尉与宗亭似乎之前就熟悉了,明显是宗亭从前安排的耳目,且对宗亭十分忠心,只等着他发号施令。

宗亭面上却无悲无喜,兀自下了那小将的符,紧接着大力一拽,将他拖下了床榻。

他同时对那校尉冷冷吩咐道:“令所有人集合。”

那两个兵领命一躬身,赶紧退了出去。

西北的天亮得比关中总要晚一些,此时虽然已不早,但天色仍是黑的。风冷沙大,数千名瓜州兵披着夜色至城楼前集合,黑压压一大片,有人甚至还打着哈欠。

因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诸人内心多有忐忑,等了好久,只见有个人缓慢登上了城楼,一身玄色道袍迎风而立,面上戴着的一只金箔面具,在火光映照下闪动。

众人都屏息不言,几个副尉、校尉似乎都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便更是不敢妄动。

就在这时,两个兵挟着那将领上了城楼。那将领睁开眼,见到底下的无数火光与士兵,顿时气也不敢出,因不知宗亭会如何处理他,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底下人心所向混乱,各怀鬼胎,尽管站得齐整,却是一盘散沙,毫无章法。

这几年关陇军欠整治,由此可见一斑。

军中甚至出了于恪等败类,竟是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国土与百姓安危,挑事之余,竟甘愿将国土拱手送出,愚蠢可恶至极!

天边即将亮起来,底下人陆续认出那被押解至城楼的将领,更是骇然一片。

就在这时,城楼上开始动作起来。一个兵抱了一捆绳子走到城楼上,将那粗粝结实的绳子牢牢往城楼上一系,另一头则打了个扣,刚好留了个头的大小。

被捆小将吓得眼瞪得极大,偏头看向宗亭求饶,然他看到的却只有那冷冰冰的金箔面具。

面具后的眸光冷冽,唇边更无一点人情味。

宗亭只做了个手势,一个兵按下那小将的头,另一个兵将绳扣往小将脑袋上一套,扣住脖子随后将其推下了城楼。

底下人群中骤然响起抽气声。

没容得那小将挣扎几下,愈发稀薄的空气就要了他的命。那尸体在风中晃荡,宗亭握着那符掷地有声地从容开口:“裂我大周国土者,罪无可赦。”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东向西,一个基本地理方位顺序是:甘州、肃州、瓜州(此处有玉门关)、沙州、安西都护府(治所在西州)

这样希望能够容易理解些

历史上的吐蕃其实前期跟唐朝长期处于一种友好借鉴学习的状态,所以这里的吐蕃一定是虚构的,你们不要在意

?

【四七】断后路

?玉门关才刚刚迎来略带寒意的黎明;往东,是仍然焦渴的关中平原,太阳早早露了全脸,还未入夏便显出了燥热;再往东,则是雷雨才结束的山东,白光惨淡覆下来,灾棚外排起了长队。

大锅内的粥才沸了一回,粮食的香气迫不及待溢出来,人群便开始按捺不住。另一口大锅里药气翻动,也有人等着领防疫汤药。卫兵们维持着秩序,虽然人多,却有一切都在可控中的安心感。

李淳一及颜伯辛顺利从兖州府借来了赈济的粮药,每日签发、核账实,每一粒粟每一两药,使用都必须事先安排并有掌发者的签印,严格保证了灾粮用到实处。与此同时,通渠分流排水等工事也毫不懈怠,毕竟多拖一日,便有可能耽误一季的播种与收成。

山东的赈抚工作逐步进入正轨,尽管放眼望去天地之间萧条感依旧,但起初时心头那灰蒙蒙的绝望感,却随着雷雨远去了。

都督府内,庶仆一大早便又开始清理湿嗒嗒的庑廊地板,齐州录事参军拿着次日的赈济安排从李淳一公房内出来,迎面碰上前来复命的青州刺史颜伯辛。

他虽然只简单讲了一句“颜刺史辛苦”,却不落痕迹地与颜伯辛交换了眼色,并在擦肩而过之际,迅疾地塞了张字条给颜伯辛。

录事参军渐渐走远了,颜伯辛行至李淳一公房前,待卫兵前去通报完毕,这才低头脱掉鞋履入内。公房内有防疫的薰药气味,李淳一坐正了身体,将案上条陈简略收拾了一番,抬头时颜伯辛已走到面前。

“坐。”她径直开口,并问:“青州近况如何?”

她好些日子没睡整觉,周身透着疲倦,脑子却仍十分好使。颜伯辛瞥一眼她案角摆着的幻方盒子,里面排得十分齐整,可见她的思路分毫没受影响。

颜伯辛将青州情况仔细说完,紧接着又道:“倘若顺利,殿下恐怕下个月该回京复命了罢?”

此时公房内有元信的一个秉笔书吏在,许多话不好明说,颜伯辛此言是在暗示李淳一,时间紧迫,有些事倘若打定主意做,就得尽快去做,不能再拖了。

李淳一回了一声“是”,但旋即换了话题道:“颜刺史连夜赶来,用过饭了吗?”

“还没有。”

“一道去吃吧。”李淳一说着起身,又对那秉笔书吏道:“你也不用在这里待着了。”她说完往外走,颜伯辛就跟在她身侧,声音低得几乎难辨:“录事参军是我们的人了。”

李淳一迅速垂眸,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声音也是低得几乎听不见:“还有呢?”

“几个镇将。”他讲到这里时,恰逢执事迎面走来,便没有详细说下去。二人进了公厨,谢翛也恰好在用饭。谢翛见李淳一到了,刚要起身,李淳一却示意他不要起来,兀自走过去在对面坐了。

谢翛扭头对杵在堂中的庶仆道:“端两碗鱼汤来。”说罢又同李颜二人道:“早上捕了些鱼,炖出来滋味十分新鲜,殿下及刺史可尝一尝。”

颜伯辛陡蹙眉,略偏头看向李淳一:“殿下不是不吃荤吗?”

他早前就知道李淳一的饮食禁忌,然谢翛闻之却一愣:“殿下不吃荤吗?那上次的蛇肉”

她没有与谢翛明着解释,只说:“我如今不再是出家人,便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但实际上,她重新开始吃肉,是在与从前的恐惧做对抗。

以前她害怕李乘风的掌控与捉弄,被困其中不敢挣脱,但现在她必须努力从中跳出来,且敢于与之对峙。她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决心,才有可能对付元信、李乘风,才有可能剐去这块烂疮。

鱼汤端上案,颜伯辛留意了她的神色变化。她的吃法透着坚决,那是下定决心要克服某物时,才会有的艰难。

老实说他们的计划很简单,但却铤而走险。对于元信副手这些头等重要的人物,他们并没有妄图策反;而是抓住重要守军将领、粮草军械的贰副等次要人物进行重点收买。颜伯辛与这些人多有交集,甚至与他们一同共事过,如此一来,收买并不是登天难事。

加上齐州东是颜伯辛辖下的青州,南是崔明蔼的兖州,届时两边若同时围困,便形成夹攻之势,对元信是极大的威胁。

此事进行得十分隐蔽,只等着一个机会给元信下绊子。东风一来,困住元信,奏抄立刻就会呈于朝会之上。不论女皇及李乘风愿不愿意听,不论太女及山东党愿不愿意承认,这块烂疮都会暴露在关中烈日之下。

到那时,元信的庇护便会尽失,元家亦会遭受重创。

颜伯辛心中想着这计划,将面前鱼汤饮尽,只听得李淳一压低了声音道:“皇夫最近有动作,你得到消息了吗?”

皇夫与元家是休戚与共的,他近来大约是察觉到了山东的异常,暗地里进行着一些调查与干扰。他虽然身体抱恙,但毕竟当年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不会轻易容许元家出事,自然也会成此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李淳一提醒颜伯辛不要忘了警惕皇夫的势力,是十分慎重的。她面上自始至终没有一缕轻松神色,因她不仅要筹谋此事,还忍不住担心远在关陇的宗亭。

关陇的消息她太后知后觉了,西边局势如迷雾,宗亭单枪匹马,同样是安危难测。

宗亭控制了玉门关守军之际,乔雍的安西都护府驻军也从沙州西境撕破了口子,气势汹汹杀了进来。吐蕃铁蹄转而迎战西州军,却没料东北方向的玉门关守军也杀了过来。

吐蕃军顿时陷入被夹攻之境,却仍然负隅顽抗。就在这时,乔雍的西州军也开始了对吐蕃边境的敲打,吐蕃军家门口失火,又处于被合围之劣势,只好落荒而逃。

沙州一役,尽管有乔雍帮忙,仍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趁这口气还旺着,宗亭甚至没来得及与乔雍道谢,便率一众精兵东行。

乔雍却也忠义,因担心玉门关守军空虚,仍留部分西州军镇守,以防吐蕃趁虚摘果子。

没有了后顾之忧,宗亭的东行之路也更顺利。铮铮铁蹄连夜赶路,兵临肃州城下时,简直杀了于恪一个措手不及。

于恪等了宗亭许久,万万没料到他会先解决了吐蕃再折回来,且还顺利策反了玉门关守军。

作为关陇军的老人,于恪对宗亭并不十分熟悉。宗亭虽然年轻,但他那时到关陇来没多久便养就了变化莫测的脾气。小小年纪做事就深不可测,且比谁都下得了狠手。如果他没有着急回长安任职,而是接任关陇到现在,恐怕也没有于恪什么事了。

于恪这时静坐在密室里,听外面的副将报道:“宗亭只带了一千骑兵。”

“开始攻城了吗?”于恪闭着眼问。

“还没有。”

难道在等后援?于恪又问:“后边还有兵吗?”

“没有。”

于恪沉吟不言了,那副将道:“恐怕也是强弩之末,可要安排箭兵到位?”

于恪不答,却低声问身边一个小兵:“桓涛如何了?”

“仍不吃不喝,几乎是死了。”那小兵回得很肯定。于恪霍地起身:“将人泼醒,拖到城楼上去。”他走两步又道:“将那小娃也带上。”

他说完终于出了那密室,守在外边许久的副将松一口气。于恪同他道:“照你说的,安排好神箭手。”

他说着就往城楼上去,而此时一只漆黑乌鸦正从肃州城楼上飞跃而下,恰好落在了宗亭肩头,低头将尖喙中咬着的一支细竹管给他。

城楼上顿时火光闪烁,进入了随时战斗的警备状态。

那副将上了城楼,遥遥朝城楼下看去,抿唇不言。

此时被关押在密室多日的桓涛及其小儿阿璃终于被几个士兵拖上了城楼,桓涛已是奄奄一息,阿璃则不知所措地在旁边哭。

几个士兵挥开阿璃,架起桓涛将他往前移,并将火把举起来,对下面喊道:“往后撤,不然将他扔下去!”

这时宗亭旁边一个副将高声回道:“让于恪那老不死的出来!有种别做缩头乌龟!拿老幼当人质算鸟个好汉!”

然任凭他这样喊,于恪却迟迟不出现。

桓涛这时费力撑开了眼皮。这一切纷杂如蚊蚋声入耳,令人头疼欲裂。他模糊视线依稀辨出了宗亭的金箔面具,耳边又响起了小儿的哭声,他回头看一眼阿璃,又将所有希望都遥遥嘱托给了马背上的宗亭,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忽然挣开两边的人,骤然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惊叫声随即传来,坐在底下的于恪眼皮霍地一跳,闻得外面士兵禀道:“姓桓的跳下去啦!”

于恪被这一激,竟是登上了城楼,一把将阿璃抱了起来。

阿璃被父亲这纵身一跃吓得还未回神,却又被于恪猛地抱起,他看到了城楼底下的点点火光,也看到了带着金箔面具的宗亭,最后看到了父亲的尸体,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乌鸦叫声凄厉响起,宗亭面具后的怒气一触即发。城楼上的神箭手已悉数就位,于恪下令放箭,然却一点动静也无。于恪抱着阿璃,转头看向不远处那副将,咆哮道:“令他们放箭!”然那副将却一动也不动。

于恪惊觉被背叛,往后一步赶忙唤亲兵队长,两队交锋顿时混战厮杀起来。

这时候于恪仍紧抱住阿璃,以其为人质往后撤。阿璃踢他咬他,却压根不能挣开分毫,那哭声凄厉起来,这时忽有一只乌鸦飞上来,狠狠朝于恪后颈啄下去,于恪双手一颤,阿璃便跌倒在地。

就在此时,忽有一壮汉拎了只桶冲上来,将满桶的油朝于恪泼去,并将他死死按在了城墙上,壮汉失心疯似的咆哮道:“姓于的你还我舅舅!”他力气大到简直要将于恪骨头捏碎,一支火箭自城下稳稳飞窜而来,直扎入于恪后背,火舌遇油霍地窜起,于恪整个人便烧了起来!

宗亭收弓偏头,面无表情对身边的大嗓门副将道:“喊那个白痴松手,让他保护好阿璃。”随后一夹马肚,速朝舅舅的尸体奔去。

?

【四八】肃叛贼

?从高处坠下,几无生还可能。桓涛在生死一事上的决定似乎筹谋已久,因绝食而枯瘦的身体横在冷硬地面上,火光照耀下,死气沉沉。在骑兵踏进城门之前,宗亭捞起了舅舅的尸体,免他再受屈辱。

城门此时乍然大开,里面拼杀声不绝于耳,关陇内部隐匿未发的矛盾,此时如火山喷薄之势,彻底爆发开来。精锐骑兵随宗亭冲入城内,城楼顶上的于恪则彻底燃成了火团。叛军少了头领,却仍混战不休,夜晚的肃州城楼,骤然惊醒。

武园被灼伤了手,乍然回神松开后,只见于恪那火团发了疯似的朝阿璃扑过去。他霍地冲上前,将地上的阿璃抱起来,于恪扑了个空,忽瘫倒在地,一番痛苦挣扎后,很快就不再动了。

火舌在夜风里翻飞跃动,阿璃惊得眼泪都收进了眼眶里,只有一双被热火灼得发红的眸子,暴露出了内心的恐惧与无助。武园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拾了地上大刀,转身就朝冲过来砍杀他二人的士兵挥了过去。

血珠子飞溅到阿璃脸上,武园抱着他继续与叛军厮杀,甚至分神安慰小娃:“阿璃别怕,哥哥罩着你!”

底下战场的形势逐渐分明,叛军转而落于下风,几个将领罔顾士兵从北门而逃,武园冲下去时,宗亭正率一队骑兵折去西北方向追捕叛将。

桓涛的尸体陈于东南一隅的石台上,一只漆黑乌鸦蹲在一旁警敏盯着,动也不动。宗亭将舅舅与弟弟都交给了武园,自己率军飞奔出了城。武园于嘈杂混乱的形势中看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陡地敛神大步朝那石台走去。

马蹄声震耳欲聋,越往西北越是广袤荒漠,亿万星辰观望尘世纷争,却不动声色。干燥又凉的夜晚,灰尘绕着火焰舞动,追击队伍忽然兵分两路,宗亭的副将不断回头催促身后骑兵,眸光紧盯已经逃至前方谷地的叛军将领。

这追逐似无休止,然就在叛将们快要出谷之际,忽有铁蹄声震碎了前方的平静,近百骑兵如夜鹰从天降般压了过来,黑沉沉的一片。骏马长嘶,百弓齐张,围成网般将叛将的去路都阻断。

宗亭这时终于将他们的脸都看清,副将隔着老远大喊问道:“相公可要留活口吗?”

此时那几人早成了众矢之的,已有人下马跪下来求饶,那人道:“某一时糊涂,错信了于恪,还请相公饶某一命!某将来一定为相公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吐蕃进犯沙州时,你是第一个弃城带兵逃的。”面具后的宗亭声音寡冷,“这样的人,怎么有脸继续活下去呢?”

那人脸一阵青黑,这时他旁边又有人噗通跪下:“于恪拿家中老幼的安危逼迫某等,某等实在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就要做这样的事吗?舅舅平日里的宽厚仁义看来都喂了狗。”他说得越平静,在这火光闪烁的夜里就越可怖,那面具仍挂在脸上,金光闪烁,袍子鼓起来,里面蓄满了黢黑的风。

“还是觉得我残废了管不到关陇,所以就敢胡作非为了呢?”关陇内部的迫害与争斗,数十年来从未止歇,多少人因此无辜死去,百姓又遭了多少罪,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关陇该平息了,帝国需要万众一心的边军,现在需要,将来也需要。

那几人都不敢再出声,天地间静得出奇,甚至可闻得风声。

宗亭声音里透着死水般的平静:“我饶了你们,惨死在吐蕃铁蹄下的沙州百姓却不会饶了你们,舅舅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还是去死好了。”

他说完忽然扔掉了手里的火把,对面的副将得令,所有人的弓悉数张满,霎时间百箭朝下齐发,沾染了夜晚凉燥气的冰冷箭头遇血肉而烫,却又瞬冷。

宗亭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他调转马头,众人亦跟着转向,杂沓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只寥寥几人留下来收拾残局。

踏着夜色飞奔回肃州城内,局势已到了收尾阶段。这一番权力变动仿佛梦一场,自然地结束,甚至没有惊动到沉睡的百姓。

宗亭翻身下马,一个孩子朝他飞奔而来。浑身是血的阿璃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因为过度的惊慌与悲伤,幼童抓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想要借此挣脱这噩梦。

他略微俯身,阿璃便往上攥他的玄色道袍,面上的血泪鼻涕,全擦了上去。

“哥哥。”小孩子的声音里藏着无可依傍的害怕,同时又有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哥哥。”

宗亭本要将他抱起来,但却只卸下了冰冷的假面:“我在。”

这时候的齐州府,将迎来久违朝霞与太阳。风不再潮湿,天际的光亮也没有了阴霾遮蔽,灾棚里即将开始新一天的粮药发放,堤口工事仍然继续,劳工们领了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水司官员查看完进度,赶往都督府禀报。

然都督府此时却腾不出空来理会这些进展,因齐州府底下的十来个镇将一大早都到了。

这些人汇集一堂,议的正是民与军的资源争夺问题。齐州府遭此大灾,人口锐减,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然官健兵却只领饷不事生产,眼下对于齐州府而言,是负担无疑。

摆在面前两条路,一是削减兵员,二是将官健兵转为府兵令其事农桑生产,但都不是易事。因这两条路动作都太大,触及到的利益过多,容易起纷争动乱,各个镇将们心中也都各有盘算。

一众人从卯时议到将近中午,外面的水司官员等得早已不耐烦,扭头碰上迎面走来的州录事参军,便问:“可知这会要议到什么时候?倘还要等,我便先回去了。”

录事参军摇摇头,站到一旁微笑道:“某也不知,倘某能进去便替你问问。”

那水司官员点点头,又见一庶仆端着漆盘从庑廊西边走了过来。那漆盘上摆了一碗药,可见是到了元信服药的时辰。他近来总有些头痛,都督府医博士便给他开了药,每日定时要服两次,从不耽误。

庶仆走过去,却被卫兵拦下:“都督在里边议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药放下就赶快走。”

“这可是每日都需按时服的药啊!”那庶仆面对冷漠卫兵忍不住强调,却换来两道令人发憷的目光。庶仆吓得赶紧将药碗放下,这时候录事参军走了过去,端起那漆盘道:“我有要事禀告给都督,顺将药送进去,麻烦通报一下。”

这两个卫兵本是不耐烦的,但面对录事参军,却莫名给了好脸色,竟当真给他去通报了。元信正是有些头痛,便令录事参军进去,录事参军将药碗放下,正要开始禀他的要紧事,元信却一摆手阻止他:“等会儿再说。”

同时又将药碗推过去:“你来的正好,喝两口。”

他在饮食上倒是谨慎,连用药也得人先尝过才行。录事参军没多言,端起那药碗就饮了两口,随后就开始讲他的要紧事,无非是正仓粮食的问题。

待他讲完,元信端起药碗饮尽,忽对座下镇将道:“听到没有?齐州府正仓都快空了,你们同我哭穷又有何用?”言罢转头睨一眼录事参军:“你先出去吧。”

“喏。”

待录事参军离开后,议事公房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针锋相对。过了一会儿元信又说:“朝廷一贯小气,能拨到这里的粮,哪一口不是费力争来的?这次的报灾折子又被吴王压了多少天,你们也不知道。”他敲敲条案:“都当这位置好坐是吗?好坐给你们坐!”

他头愈发昏,言声里已透出抛却理智的不耐烦来。

这时座下一点动静也无,然屏风后却骤响起卧柜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传来一个女声:“元都督是病糊涂了,既然自己都开口说了,那就将这位置让出来吧。”

众人讶然扭头看去,只见李淳一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她不该出现在这!然她负手而立,一身王袍毫不凌乱,眼眸中无半点惧意,方才说的话也没有任何玩笑味道。

元信对她的偷听很是火大,他正要站起来,却双腿乏力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这时李淳一长叹一口气,座下忽有两个镇将霍地起身冲向元信,口中唤的尽管是“都督怎么了?”般的关切,然实际却是死死按住了元信,将他牢牢钳制住。

底下未被策反的镇将瞬时反应过来,然这反应已经迟了,随着公房内摔碗的声音响起,外面瞬间起了打斗,且屋内又有两个镇将站出来表明了立场,同时,又有持械卫兵破门闯入。

从服色盔甲来看,这些卫兵正是谢翛手下那一拨精兵。

钉死窗户的声音骤然传来,握有重兵的镇将们已失去了主动权,元信亦是如此。他方才服的药,一时间将他力气都抽离,平日里的威风凛凛,此时悉数消失殆尽。

李淳一走到他面前,面色沉静道:“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不要再出门了。”

她看向走进来的谢翛:“元都督染了疫病,不便见人,可是听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