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楼心镜明坐在窗边,也不看他:“冷儿和楚儿有情,你却愿意看到他们这样?楚儿继承大哥志愿,你也只有冷儿这一个孩子,他们若在一起,他日怎会有好结果?剑心便是在苗疆又如何,难不成你却要瞒冷儿一辈子,让她一心一意以为她娘已经死了?”

萧如歌向来淡然,此刻却是皱眉,颇见烦乱:“当年剑心离开,我也担心过,但最难熬的日子,她毕竟也过了。这孩子从小对剑心全心全意,若叫她知道剑心竟然曾经这般欺骗过她,你叫她如何面对。”

“她不是你想像中那般禁不住风雨的瓷娃娃。”说着说着楼心镜明也动了气,“当年剑心离开你一声不开,冷儿受不住打击跑了,你也漠不关心。那时她一个十岁的孩子,你都不怕她出事,现在长到这般大,你反倒来担心?冷儿出生你就不曾多亲近她,根本就不明白,就是因为剑心对她重要,她如今喜欢楚儿,日后必定要受些磨难,若能回到剑心身边,对她却是好事。”

萧如歌还要说话,楼心月已沉着脸打断两人:“剑心之事,如今轮不到你二人做主。我找到她,问清楚我想知道的事之前,你们谁也别想见到她。”

楼心镜明有些气急败坏:“大哥!”

楼心月却不理她:“我明日一早便启程,镜明若有心去拜祭你大嫂,便携了另外几人慢慢来,我…”他说到此忽觉有异,三人情绪都是不大好,竟到此时才发现门口有人,一颗石子运了两成功力弹出去,楼心月喝道,“谁!”

门开,萧冷儿定定站立,面色比纸更白,捂住胸口的手向来被方才那颗石子打个正着,血顺着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摇摇欲坠。

三人都是大惊,楼心镜明抢前一步:“冷儿,你怎样?”欲看她伤处,却被打开。退后一步,萧冷儿镇定无比看着三人:“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萧如歌心乱如麻,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艰难的道:“冷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娘还活着。”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萧冷儿似要就这般把真相看出来,“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她语声平静,句尾清浅的颤音,却叫楼心镜明听得难受不已。

“冷儿…”

“你告诉我!”语声陡然拔高,萧冷儿神色愈是冷静,愈是骇人,“这究竟是真是假?”

迟疑半晌,萧如歌终于颔首道:“你娘她,的确还活着。”

颓然坐倒在地,眼泪不知何时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片刻便已纵横了满面,萧冷儿却似不知,仍是不悲不喜模样,只是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没有办法相信,她不信她从小唯一爱着的人,用生命来欺骗她,曾经她为了她的死万念俱灰,曾经她为了她的死命悬一线,她不相信,那个从小就疼她爱她,跟她希望和温暖的人,竟舍得这样残忍对待她,她不相信。

弯下身去扶她起身,萧如歌看她满脸泪痕,只觉心如刀割,低声道:“冷儿,她当真还活着。无论如何,她都是真心爱你,他日你若找到她,便会明白…”

“我不相信!”狠狠朝他怒吼,挣脱他手臂,萧冷儿目光如刀锋般冰冷锐利,一字一句重复,“我、不、相、信!”转身飞奔而去,随手擦一把面上泪痕,却是血泪混合,留在她颊边,说不出的狼狈凄凉,但是她满眼的倔强防备,却不曾有丝毫松懈。

“冷儿!”屋中三人一起追了出去。

恰好庚桑楚扶雪珞两人迎面走来,见萧冷儿狼狈飞奔模样,都是吃了一惊,双双拉住她:“冷儿,出了什么事,是谁伤你?”

再抹一把脸上肆意乱窜的眼泪,萧冷儿不言不语,只是竭力挣脱两人。见她这般,两人心中更是担忧,哪肯松手?劲力比不过他二人,只觉心里那根弦越崩越紧,萧冷儿终于尖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握住她肩膀,扶雪珞任由她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不肯松手。

“放开我!”再叫一声,萧冷儿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压抑得如山雨欲来。

见这情形,庚桑楚眉峰紧蹙,示意扶雪珞松手,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乖。”

他语声响在耳边温柔耐心,他的怀抱那样熟悉那样让她觉得安定,心里隐藏的恐惧和不安如洪水一般爆发,她放声痛哭,浑身颤抖:“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从小到大他都骗我,他说疼我是骗我,爱我也是骗我,他说会好好对待我们母女,都是在骗我,他出门说隔两天就来看我是骗我,他说会公平对待娘和楼心镜明是骗我,通通都是骗我!这一次他也是在骗我,一定是骗我!”

仍是不知发生何事,她满心的悲愤和委屈却叫他听得眼中俱是酸楚。更紧搂住她,庚桑楚低声安慰:“你乖,不要难过,我在你身边,我在这里,冷儿乖,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他不停柔声抚慰劝藉,萧冷儿哭得半晌,神志终于稍微清醒过来,抽泣道:“他说娘没有死,他说娘不要我,我不相信…”狠心推开他的手,她勉强后退一步离开那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受到的温暖,“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娘亲,立刻去找她。”

庚桑楚心中更酸,柔声道:“你也不知你娘现在何处,却是要去哪里找。”

“我回紫峦山,现在就回去。”擦一把眼泪,萧冷儿向前行去。

一把拉住她,庚桑楚恼道:“你明知就算她还活着,此刻也绝不会在紫峦山,却是要回去作甚?我知道你心中难以接受,可是你要冷静一点。”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萧冷儿极力要挣脱他的手,只是含泪摇头。

“萧冷儿你冷静一点!”庚桑楚朝她大吼。哭得更厉害,萧冷儿奋力挣扎,尖叫道:“你凭什么叫我冷静,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咬了咬牙,庚桑楚蓦地腾出一只手朝她后脑勺打去,萧冷儿立时便晕倒在他怀中。站在旁边的扶雪珞和正好赶过来的萧如歌几人都是大惊:“冷儿!”

打横抱起她,庚桑楚又是无奈又是心痛:“她此刻情绪激动,身体又向来不好,怎能远行?正好趁这时分让她冷静一下。”冷冷看萧如歌一眼,“冷儿醒来之前,万望几位准备好说辞,否则我…”想不出甚有力的威胁,冷哼一声,庚桑楚抬步向萧冷儿休息处行去。

身后几人各自愣在原地,半晌萧如歌指着楼心月颤声道:“这一切都是你造的孽,此番我女儿若有甚不测,我看你拿什么去向剑心解释。”

楼心月一怔:“我?”虽然他也关心萧冷儿,见她这模样心中难受,但此事与他何干?

还想说什么,楼心镜明拉拉他衣袖,萧如歌面色数变,终于拂袖而去。楼心镜明连忙追了上去。

扶雪珞在一旁看这几人情形,越看越是皱眉,这几人,却是有些什么秘密瞒着冷儿?那丫头对冷剑心的依恋之情认识她的人无不知晓,看这几人模样,只怕善了不得,一时心中乱了方寸,涉及萧冷儿,他平日里脑中那一干尊师重道此刻通通见了鬼。

小时候,她的身体极差,三天两头就发烧,出疹,一刻也离不开人。那时冷剑心总是喝退所有下人,生怕她们有半分照顾不周,亲自煎药,喂她吃药,整夜整夜守在她床前,每一次她张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她淡淡疲惫却温柔关切的眼波。

夜夜她睡不着,她总是哼着小曲哄她入睡,她还记得她柔和的声音如夏日里的清泉:“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

那时候她总以为她一生一世都会陪在她身边。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不懂得什么叫离别,是生离死别。

那时候她在一次又一次对萧如歌失望,终于绝望之后,温柔的娘亲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她还是那样温柔,含笑对她说,以后她不在,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娘!”尖叫着从床上坐起,萧冷儿早已满头冷汗。茫然的四周环顾一圈,简单的居室,一桌一椅一床,不是她被那人精心布置的温暖的小窝。床边也没有她的身形在等她,但是——

她抬头,头一次见到那人折扇搁在一旁,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见她醒来,也只是温柔向她笑,温柔得她的心也跟着微热起来。忍不住抱住他的腰,萧冷儿侧过去靠在他怀中,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我刚才梦到娘,就仿佛还是从前那样,她还在我身边,给我唱曲,教我写字,教我下棋,做点心给我吃。我知道她不会抛弃我的,她不会的。”

怜惜的搂紧她,庚桑楚抚她光洁的额头:“乖。好冷儿,你娘一定也舍不得你,不管她做什么,一定都会想着你,如果真的离开你,也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要再苦了自己。”

默默点头,萧冷儿掀开被子起身,庚桑楚连忙拉住她:“你又要去哪?”眉已忍不住再次皱起。

萧冷儿一笑:“去找萧…我爹,此时想必他已准备好要对我说的一切,你放心,我会听完一切之后,再说决定。”见庚桑楚还是皱着眉,心下不由更暖一些,柔声笑道,“不然你和我一起去罢。”

终于点头,再披一件衣服在她身上,庚桑楚便拉着她出了门,生怕她趁机偷跑一般,一路拥着她向萧如歌房间行去。

两人到门口时,才见萧如歌,楼心月兄妹和洛文靖都已在座,显是在等着她。深吸一口气,萧冷儿踏进门去。

萧如歌两夫妻神色都不大好,想必在她来之前已有些争吵,萧如歌仍是勉强笑道:“冷儿,你好一些没有?”

挣开庚桑楚双手,萧冷儿走到萧如歌身边站定:“几位商量这半晌,不知决定告诉我一些什么?”

楼心镜明双手拢在袖中:“五年前剑心诈死,我心中虽有怀疑,却并未深究,她生生死死,若是自己的选择,只要她高兴,那便好。那时我想代她照顾你,但如歌说你有权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他说…”看一眼萧如歌,声音略微一顿,“他的女儿,若是那般懦弱,便是锦衣玉食的当成公主来养着,终究也成不了气候。是以那时我虽极力反对,但你自己决心下山,他却也默许,这些年不曾派人打探你下落,直到此次你大哥因武林大会也下山来。”

萧冷儿看一眼萧如歌,想道,无论她有多不愿承认,两人终究是父女,他委实比任何人都知她更深。

“我知道的就这些。自从二十年前上紫峦山之后,我已经很少再过问武林中的事和昔日恩怨,所以直到现在,才知道思璇也过世了。”楼心镜明声音转低,潺连如水,忽的望了萧冷儿道,“但我也知道,你爹爹这次让你大哥下山,固然是为了武林大会,最重要却是为你,一别五六年,他心中着实挂碍你。”

几人目光都放在她身上,萧如歌眼中一丝希望,却在萧冷儿不甚自在转过身去同时磨灭下去。犹豫半晌,萧如歌终于还是低声道:“从你懂事以来,便以为你娘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只是和你二人相依为命。但我却知道,她心里什么都记着,在你还小的时候,担心你的身体,不忍心抛下你。后来你越发的聪明伶俐,她这才觉出放心。诈死离开,只希望你能和我们过上新的生活,但她自己,却终于放不下前尘往事,还是追寻而去。”

萧冷儿心乱如麻,这一日发生太多事,现在回想,即使冷剑心从未失去记忆,那却也不是甚怪事。她学识渊博,才智无双,自幼传授她各方面知识,哪里相识什么都不记得之人该有的模样?只因她是最敬爱的母亲,是以她从未去怀疑。

半晌萧冷儿终于问道:“她现在何处?”

几人目光一同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楼心月。楼心月方一挑眉,萧冷儿已有些微凉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去与你赶那时间,如今你们之间有甚恩怨,我已不想知道,只想要一个真相。”

楼心月心下不自觉松了口气,对眼前这孩子,他委实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她:“你想要去哪里?”

“这却是我自己的事,总之不会与你们同路便是。”转向楼心镜明一揖,萧冷儿也不肯多望她一眼,“我先前答应你要一起去苗疆,只怕得作废,盼你莫要怪罪于我。”

楼心镜明只是摇头。萧冷儿此刻神色平静,轻描淡写模样,丝毫不复先前激动,但她越是这样,众人心里反倒愈发惊疑不定。

只说晚饭时再过来,萧冷儿便又回房去。推说要休息,却是连庚桑楚也拒之门外,见他无奈走远,萧冷儿狠一狠心,关上门。

她需要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可能关乎他们几人的一生。圣沨的真相,烟然的真相,楼心月不愿她和庚桑楚一起的真相,她母亲的真相。一觉睡醒,总觉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欺着瞒着哄着骗着都好,却不该由他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承担。

萧冷儿怎会愿意自己被当成一个傻瓜?她绝不能!

傍晚时萧冷儿入了厅中与众人同桌吃饭,不时与庚桑楚洛云岚说笑几句,萧如歌几人留心观察,却也并没看出不妥来。倒是楼心月兄妹说起明日行程,萧冷儿甚感兴趣模样,不时插几句嘴,和几人讨论些风景名胜,笑说自己若得出空闲,必定也要前往去看看。

萧如歌首次踏下紫峦山,纵然还未表明是否与楼心镜明同去苗疆,想来短期内却也不至返回紫峦山。饭后萧冷儿与众人再聊一阵,这才回房去。庚桑楚欲跟上前,却被楼心月喝住。只道他堂堂楼心圣界少主子,却整日围着个姑娘打转,羞也不羞。庚桑楚纵然担心萧冷儿,替自己形象着想,终于还是坐定。

他既然不动,扶雪珞自然更不能动。敌友且不论,庚桑楚与萧冷儿自上少林,之间亲密态度向来不避讳旁人,扶雪珞但觉难以如往日那般举止随意。

这些小儿女心思自然逃不过楼心镜明眼睛,看得几眼,却也只在心中叹息,这扶雪珞,当真是个君子,这般谦让进退有度,难怪先遇萧冷儿,却也只得她当作一个知己。

众人聊天这当口,一人却已悄然从侧门出去,趁着明亮月色连夜下山去。

直到各自散去,庚桑楚这才行至萧冷儿门口,敲了半天无人应答,他方觉不对,进得门去,仍是那一桌一椅一床,却连最后一丝人的暖息也已散去,桌上一张纸条,却是留给他:“我于紫峦山一行,勿念。”

她竟然九个字便打发了他。庚桑楚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怔得半晌,手中字条被人夺去,这才惊觉抬头,却是扶雪珞,后者同样一脸苦笑:“我早知她放不下此事,哪耐得下心思等到明日。”

不那么客气夺回字条,庚桑楚折扇展开,挑眉看他:“你预备如何?”

扶雪珞看一眼这房子,冷冷清清,人去屋空,他却总觉似还留了些她的气息。就如同他明知这张字条不是留给自己,握在手心,却依然有隐隐发烫的温度,让他摔也摔不开,放也放不下。

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责任,总把那距离止于朋友,便也使得他站在原地,踌躇不得前进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庚桑楚听那人清淡声音道:“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是在云岚的婚礼上,那时她问我们对于心上之人和朋友的态度。她是随性洒脱之人,我明知她不会喜欢上那样的人,却还是退了那一步。明知不该,但我确实退了。”

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他,仙人般清姿,白衣胜雪的少年,庚桑楚忽然想道,这般神仙人物竟然得不到心头所爱,任谁也为他心痛惋惜。但他确确实实是君子,坦白,正直,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讨喜欢的女子的欢心,但却从来在任何人面前都做最真实的他自己。

扶雪珞这样的人,从来都以旁人为先,朋友和喜欢的女子,他选择朋友,因为朋友关乎别人,喜欢的女子影响的却是他自己。武林和萧冷儿,他同样选择武林,因为武林是天下人的武林,萧冷儿对他如何,却只在他自己的心。

庚桑楚忽然从心底对他生出敬意,这是个可敬的对手,他从不该小瞧他。

“我不知道是因为你与她之间有缘,或是我同她之间无缘,但我不相信这些。”扶雪珞转过身来,笑意温良,如江南和风,“我退了一次,这一次不想再退。你们之间再怎样都好,我却不愿放弃。我长这么大,甚少顾及自己的喜好,此刻却只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找她。”

庚桑楚目光一闪:“放下武林盟的一切?”

“我相信爹爹和云岚可以打理一切。”扶雪珞点头,“那日紫皇他老人家说,武功正如人心一般,须得放开无碍,我在这做得到与做不到之间,未必能把握得了度。他又说你在这一方面,却远胜于我。”

庚桑楚失笑,折扇轻摇:“我对萧冷儿,从前态度似比你更加不如,拖泥带水连自己都看不上眼。”

扶雪珞摇头,也笑:“你做事决断,拿得起放得下,我向来佩服,倒不用谦逊。我只想也随性一次。”

片刻庚桑楚点头:“如此,你当知,从前我几番退让,你们都不肯把握机会,如今你想要争取,我却是不会再让步。扶公子,请。”他挥手间风度,正是洒脱淡定,从容叫人叹服。

扶雪珞心底感慨,为何自己永远做不来他这般肆意姿态,口中却笑道:“问心公子欲与雪珞同行?”

庚桑楚摇扇笑道:“我与扶公子此行目的相同,只落得个相看生厌,还是免了。倒可赌上一把是谁能先追上她。”

此言正合扶雪珞心意,两人半空击掌,相视而笑。

打马疾驰一阵,萧冷儿万万想不到此行竟会遇上依暮云三女,却是在山下一家小客栈门口。四人面面相对,都是一脸愕然。

半晌依暮云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两声:“那日你们走后不久,我们便跟了上来,只想到你们明日若再不下山,便也跟上去看看。”

萧佩如看萧冷儿装束,蹙眉问道:“冷儿,你去何处?”

萧冷儿爽快道:“回紫峦山。”

“回去?”萧佩如大感惊讶,“为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须得你亲自回去见师傅师娘?”

萧冷儿想到他们还在山下,却是不知这消息,便道:“你师傅师娘都已经下山来,此刻就在少林寺。你们等在此间,明日大概就能见到他们。”

萧佩如闻言更惊,思念一转忽然想得通透:“莫非,你已经知道那件事?”

“没错。”萧冷儿淡淡道,“便是你们都知道我却一直以来从不知晓的那件事。此刻我要赶路,他日回来与你们再叙。”说完又已扬起马鞭。

虽还不知何时,但见她匆匆模样,依洛二女双双开口道:“我与你同去。”

摇了摇头,萧冷儿已纵马向前:“不用了,此事我非得自己查探清楚方可安心,他日我必定回来,与你们再聚!”她最后一句话说完,业已走远。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却是依洛二女都看着萧佩如:“冷儿甚少这般急躁,却是为了何事?”

犹豫片刻,萧佩如还是道:“照理不该欺瞒你们,六年前暮云你救下冷儿,当知那时她为了她娘之死,打击甚大。但其实,”她语声顿了一顿,“剑心娘娘,并没有死。”

依暮云与洛烟然同声惊叫:“怎会如此?”

“想来此事已被冷儿知晓。”萧佩如想一想,还是不放心,“不行,我此刻就要上山去,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依洛二女却有些迟疑不下,不知该前去追萧冷儿还是跟她上山去。萧佩如见两人神情便道:“紫峦山哪里是寻常人上得去,你们迟了这片刻,只怕再也赶不上冷儿,还是莫要再想。”

依暮云狡黠道:“佩如姐姐你是紫峦山上的人,自然可以为我们指点迷津。”

萧佩如无奈道:“你二人都是女孩子,又没有江湖经验,我怎敢让你们涉险。”

“走吧。”洛烟然忽道,她前刻还盯着萧冷儿远去的方向,此刻却已转身向少室山上行去。

依暮云和萧佩如一时都有些发怔,听她淡淡道:“扶雪珞既然也在少林寺,如何放心冷儿一人前行,必定也要尾随而去,我们这就上山去找他。”

依暮云闻言大喜,立时跟上洛烟然脚步。萧佩如走在最后,心中却愈发无奈起来。

第九章 万水千山总关情

半个月的行程,夜以继日,萧冷儿只是不停赶路,心中无不自嘲想,自己从前走遍大江南北,瞭赤霞,观沧海,那是何等潇洒肆意。自从江南一行,却开始不停的赶路,只是赶,为依暮云,为洛烟然,为庚桑楚,为责任,为道义,最后为娘亲。没有哪一次稍微有残留从前的惬意,却是她不得不为。她已想不出把自己抛诸脑后有多久,只怕想要再拾回来,却是难上加难。

甚至她已不太记得清,自己分明不是甚大公无私侠义心肠的人,究竟为何,却要落到这一步。

自从认识庚桑楚那天开始,她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复从前,这一路她行来,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不悔不恨。就像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母亲成为一生最美丽的那段记忆,而非得知了这种种的缘由,让她不得不一路追寻,是对是错,都早已停不下来。

这一日终于行到南海边缘,此间波澜壮阔,风景如画,萧冷儿多年未归,见此情形却也好生感慨,在山下小憩,她便启程上山去。

紫峦山不同别处,地势奇特,只在群山巍峨之中绕行而不得其道自是一着,另一着就算有人当中入了紫峦山,但萧家奇门阵法天下无双,皑皑高山,却有谁能走得过?

备齐干粮与上山必须物品,萧冷儿凭着记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站在紫峦山巅,如临绝顶。远处层层墙楼,花丛山涧,烟雾缭绕,行人三俩,如遇洞府神仙。心念不知不觉松了下来,萧冷儿目光贪婪看得半晌,这才发现,自己心里,竟对这从小长大的地方如此想念。早已湿了眼眶,多日来身心俱疲,此刻方一松懈,萧冷儿再支持不住,眼一闭便顺势倒在地上,晕过去之前似乎听到身前有道熟悉的声音大喜叫道:“冷儿!”

她即使闭眼,却也含了笑意。

醒来时,萧冷儿只觉全身酸痛,稍微动一下,却是连骨头也似要散开,不由暗暗叫苦,这般境况,却也是她自找,能怪得了谁。再多躺一会儿,她睁眼看头顶,寻常的屋顶,却挂满各种小星星和花骨朵,她记得小时捣蛋,最爱去爬树捣鸟蛋,娘总怕她玩出事,便把她关在家里,折这些小玩意儿,后来折得多了,她便把它们全部挂在房顶上,整日闪烁,便如同把星星全部搬进了她的家。

片刻感觉身体好一些,萧冷儿小心翼翼从床上爬起来,低头看,仍是幼时用的羽被,是娘亲手织成,所以她从来都不舍得换掉,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竟然还在。

窗外鸟声稠稠,微风过,花絮便从打开的窗户中飘进来,挂在窗边的风铃,也叮叮当当响,好不悦耳。那风铃是她八岁的时候制成,现在看来奇形怪状,萧冷儿忍不住笑出声,心中却一点点温暖上来,这屋子,竟与从前一般无二,连她记忆中娘离开之前最后一晚她搁在桌上的书卷,也还是在原处。她不用去看也知道,必定还翻在她从前看过的那一页。

在窗外站立半晌,紫峦山四季风景如画,她的房前,更是鸟语花香,楼下溪涧中甚至能听到鱼儿摆动的欢叫水声。许久才想起要出去走走,萧冷儿顺手拿过案上的披风,披在身上才想起,当年娘闲来无事为她制衣,一直制到了三十岁之后,看这件的模样,却正是她十七岁该穿的大小形状。紫峦山几百年来风俗,上至萧如歌下至三岁小儿,都习惯穿紫色,唯有她和娘,却都是一式的白,却也无人在意。

心中不知为何,上山之前,明明那般急切想要知道真相,想找寻一切可能的东西,但此刻醒来,这样熟悉亲切的地方,她所有的思绪,却忽然缓了下来,真真假假,她又回到这里,便知娘亲从来都是真心爱她,没有一丝一毫虚假,即使在她为她缝衣之时只怕便已想到要离开她,可是她却不应该怀疑她的爱。

甚至萧如歌和楼心镜明的。

萧冷儿毕竟已长大,他们的用心和思念,她看在眼里,已无法不感激,也无法再抗拒。

她的住处是一座独立的小楼,门口便是小桥流水,对面种的是她最喜欢的兰花。其实应该说是冷剑心最喜欢的,她的许多喜好,都只是因为娘喜欢。譬如兰花,譬如白色,譬如争强好胜。

尽管她们相伴的那些岁月,娘其实一直很温柔。

其实她真心喜欢的是吃喝玩乐,随遇而安。说白了,萧冷儿委实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再譬如有一年她无意在悬崖边看到拔然盛开的凌霄花,那时心里惊艳,一眼便喜欢上,可是最终没有采下它,只是跟自己说,她喜欢的,还是兰花。或者还因为,这一朵花陪伴她最久。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比如现在问萧冷儿,她一定再也答不出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花。

走过桥的另一端,萧冷儿看到两个孩童在水边玩闹,俱是四五岁模样,玉雪可爱,饶有兴趣想道,却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有人扛着锄把路过,明明已经走前两步,却又突然停下身来,摘下大草帽笑着与她招呼:“冷儿,回来啦。”

点点头,萧冷儿觉得目中已有些湿意:“何大叔,你好,又去给您的花田除草?”

“是啊。”何大叔乐呵呵应一声,复又带上草帽,“我赶着下地,冷儿晚上来我家吃饭。”

与何大叔告别,萧冷儿继续往前走,不时与旁人招呼,邀她去家中吃饭的,倒占了多数。那般熟稔亲切的口吻,萧冷儿想到,若离开的那人不是她,只怕连她自己也要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六天,而不是六年。

山上最著名的老神医上官禄顶着满头花白头发满脸花白胡子急匆匆向她行来、一边走嘴里一边不停念叨时,萧冷儿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记得混睡前听到的便是老爷子的声音,那他此刻念叨的,也必定是这个从小到大最不听他话的病人。

上官禄在她身前站定时,萧冷儿终于由衷感受道回家的温暖。不待老爷子开口,已扑上去一把抱住他,亲热叫道:“上官爷爷,冷儿想死你了!”

老爷子哇哇大叫,胡子翘来翘去挠得萧冷儿咯咯笑:“你这臭丫头,还不下来!是要折腾掉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想先折腾掉你这把小骨头!”

萧冷儿连忙乖乖从他身上跳下来,吐了吐舌头。

老爷子见她模样,终究不忍再责怪,一把拉了她往回走去,叹道:“你啊,我才离开一会儿,就跑出来吹风,是不想好起来了不是。”

萧冷儿挽住他手臂,笑道:“有爷爷在,我有甚好担心。”

老爷子笑呵呵看她,目中宠溺毕露,一点忧色却依然没逃过萧冷儿眼睛:“先回去吃饭,吃完老爷子再好好跟你算这笔账。”

见她狼吞虎咽扒饭模样,老爷子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当初一走了之,连个招呼也不打,害得老头子我日思夜想这么多年,可把你盼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