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月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再望向地下的楼心镜明。

她并未是以身来抵挡,在那样微小的瞬间她也运起了全身的功力在右手,与庚桑楚对那一掌。然而她仓促出手,又是在为萧如歌运功疗伤多日以后的此刻,又怎会挡得了楼心月父子这两个绝世之人的倾尽全力一击?

她的身体迅速蔓延出鲜红的血迹,如同一大片盛开的曼陀罗。

她的一生都清丽,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过此时的红,此时的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萧如歌竟已能够下地走路。他神色平静的从轮椅上立起来,平静的走过去将楼心镜明抱入怀中。

萧冷儿痴痴卧在地上。

“大哥。”圣沨流着泪道,“你真是愚不可及…”

庚桑楚呆呆望他。

“你可知,那两杯酒中,确实只有一杯掺有剧毒…”圣沨指着方才两杯酒各自落下的那两方地,一方安然,一方泥土已迅速腐烂。他望着惨笑不已,“只是有毒的不是你的那一杯,而是他自己的那一杯。”

庚桑楚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已跟着颤抖起来。

“昨夜冷儿求我帮她做一件事。”扶雪珞忽然嘎声道,“他请求我,若今日你肯喝下这杯酒,就让我在你毒发的时候亲手了结了你,千万莫要再给你留下生机。若你终究不肯喝,那便是她输了,让我莫要再做什么,她已尽了全力,再无遗憾。我到此时才知、才知…她确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你,然而即使走到这一步,她依然不忍心亲手杀你,而她自己、她自己却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庚桑楚!你竟负她如此,负她如此…”他说着,也如圣沨一般,也生生落下那男儿泪来。为那痴傻的女子,委实已伤心欲绝。

良久庚桑楚梦呓一般道:“湄儿…”

原镜湄早已走了过来,她端起那酒杯,闻了又闻,终于颤声道:“这杯酒、这杯酒只掺了普通的麻药。”

他猜得对,她在那杯酒都下了药,却只是普通的麻药。在他选定之后,她却又偷偷在自己的杯中下了致命的毒药。她安排好了扶雪珞来杀他,而她早已打定主意要陪他同死。终究她还是输了,输光了一切。

庚桑楚泥雕一般站在原处。

木枷原本只是站在一旁,此刻终于向他走过去,伸手揽住了他,一时间老泪纵横。

萧冷儿却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切,也没有看见这一切,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唯一的一个人。她终于记得应该怎样起身,她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那血似怎么流也没有个尽头,萧冷儿恍恍惚惚的叫她:“娘…”

她欺上前去,紧紧的抱住她,可是不管抱得再紧,依然驱散不了她心中那股凄厉的寒冷。

“娘啊…”

“不要伤心,冷儿。”萧如歌抚着她的长发,“爹爹早已算到…”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将她推开。

楼心月正走过来,满心满眼都看着楼心镜明,一腔悲愤难以发泄。他此刻看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极为刺眼,他看到萧如歌抱着楼心镜明不肯松手,于是便一掌挥过去。

奇异的是萧如歌仍是抱着楼心镜明不肯松手。

“爹…”再爬过去,萧冷儿满手都已染满血迹,满脸的泪似哭得没有尽头,“爹,娘啊…”

“对不起,对不起,冷儿。”萧如歌微笑的看着她,“枉费你拼着重伤不治,也要为爹爹求来医治之法,只可惜爹爹早已算到,今日便是爹爹归去之日。你娘、你娘她舍不得扔下你,她想保护你、又不想离开你爹爹…”

萧冷儿哭得难以自已。

楼心镜明却只看着楼心月,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一字字执声道:“大哥,你记住,你欠我一条性命…”

你欠我一条性命,你欠我一条性命,你欠我一条性命,你欠我一条性命…

怒吼一声,楼心月双膝一软,便跪下地去,如负伤的野兽一般流着泪哀哀道:“镜明、镜明啊…”

楼心镜明说完那一句话,眼中和心底,却已只剩下眼前的这一对父子。

“冷儿,我们明知对你不起,却还是要想你答应爹娘一件事…”萧如歌此刻已越发力竭,断断续续道,“爹娘一生都对你自私,此时却还想要自私这最后一次。我们…我们只想你能得到、得到我们希望你得到的幸福…”

萧冷儿双手紧紧抓着两人,只是点头。

萧如歌说了句什么,萧冷儿目光便终于肯舍得离开他二人一下,抬头叫来了扶雪珞。

萧如歌一字字说着,萧冷儿面上先是惊诧、再是痛苦、再是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萧如歌面上便露出欣慰的笑意,然后那笑容便永远的凝在了脸上,同刻楼心镜明握着的萧冷儿的手也终于松开。

眼泪仿佛已流干了,萧冷儿紧紧抓着那两只手,不知扶雪珞在旁边说着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不放开,是不是只要她不放开,他们就不会离开…

那两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面上的笑容还如跟她相认之后那样温柔慈爱。萧冷儿的心,仿佛也随着那眼泪一起,一点点流到干涸。

楼心月依然在望着他自己的手,这一双手,这一双手从小到大,已不记得抱过镜明多少次。那个他半生最疼爱的姑娘,就在今日毙于这双曾待她如珠如宝的手上。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道不可思议的温柔的声音在唤他:“月大哥…”

他抬起头,恍恍惚惚之中,便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江南水乡中绝世的姑娘,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第四卷 大宗师

第一章 经年重来又三年

自泰山一战后,匆匆便是三年过去,这三年亦是近年来江湖中难得平静的日子。

此时通往云南昆明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正疾驰而过,马上一干人,匆匆一瞥之下倒叫路人凭地惊艳,只想一人生得这般俊俏模样也就罢了,怎的一众俱是丽色无端?

这马上的正是扶雪珞、洛烟然一行人。眼见已至昆明边境,一直快马加鞭的几人也终于舍得慢下来。

扶雪珞想到上一次来此处的情景,不由喟然长叹。那一次他是追随她而来,而今次…

洛烟然似了他心中所思,悠悠叹道:“问讯湖边柳色,重来又是三年。小的时候,总一日日盼着长大,却没料到长大后这时节竟快如白驹过隙。”

“岁月催人老。”

三年来几人都改变不少,洛云岚纵然洒脱依旧,却毕竟已非那年少轻狂。

依暮云听他感慨却是扑哧笑出声来:“看来某人确是老了。从前又有谁能想到,咱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洛公子,竟会说出这般酸唧唧文绉绉的话来。”

洛云岚不由笑开。他原也是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又想到那个三年未见的人,心情不由沉重,听闻依暮云笑声,却又立时转忧为乐。任何时候,好像只要依暮云在,他心情便是想坏却也坏不起来。

依暮云狡黠笑道:“你们其实不必担心,忘了我与某人有心灵感应么?我有预感,此次咱们去祭拜冷前辈,毕竟可以见到那个坏家伙。”

此言一出,洛云岚兄妹都是眼睛一亮,唯独扶雪珞仍是含笑不语。他笑容一如从前温和清澈,却越发沉稳起来。

依暮云好奇的看着他:“扶雪珞,本姑娘发现你如今越来越爱装作一副整天讳莫如深的样子,就快见到臭小子,难道你不高兴?”

“自然高兴。”扶雪珞坦然颔首承认。

“那你为何…”她一句未完,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不由撅起了嘴,“说起你这人,当真最最没劲。我说你装模作样你还不承认,有件事我问了你三年,你却总也不肯告诉我。”

扶雪珞依然在笑,当中却多了份温存的恍惚:“此事与她有关,她此次回来,若不愿提及,我今生也必定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你这人当真是…无可救药!”依暮云恨恨道,毕竟还是泄下气去,不再追问。

洛烟然旁观,又最是在意扶雪珞一举一动,早已隐隐明白那件事所指为何,心下纵然不安,却也不能抵消快见到朝思暮想那人的喜悦。

此处池清柳绿,郁木成林,难得的一处清静佳地,便是萧冷儿和扶雪珞都曾来过的冷家旧祗。

而那万般绿中一座孤冢,便是几人此行的目的地。

冷剑心三年前香消玉殒之后,萧冷儿和圣沨便依她遗愿将她火化,又将她骨灰洒在这片旧祗之上。这立起的一座墓碑,却也只是衣冠冢了。

一人正站在坟前,宽大的长袍难掩他周身王者之气。自紫皇萧如歌逝后,天下一眼望去还有这等气势者,也不过一人而已。

不知站了多久,楼心月淡淡道:“故人来访,请现身一见。”

一人便从林子中应声而出,紫袍垂地,长发及腰,丽色似连一地湛湛阳光也给顿去了光彩,目中沉郁却叫这一片碧绿失色。

自楼心镜明冷剑心相继过世,天下能在一眼间就夺去所有光彩与注视的女子,同样只有一个人。

楼心月轻叹一声:“我方才听闻那脚步与吐纳之息,只当是扶家与洛家之人武功更甚从前,却没想到是你。你苦修三年,看来果真有那一日千里之势。”

“我再如何精进,又如何能入了你的法眼。”摇一摇头,萧冷儿也走近去,与他并立在冷剑心墓前,“我唯独没想到,此番下山来,第一个遇到的竟是你。”

“她的忌日快到了。”楼心月淡淡道,“我总该在此陪她。”

萧冷儿似痴了过去,半晌方淡淡道:“她已死了,你为何还活着。”

“我为何还活着?”楼心月喃喃,“这问题,我问了自己三年,总也想不透,你可愿帮我想想?”

萧冷儿闻言转身望他,目见甚是平静:“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了结。”

楼心月反倒失笑:“你想杀了我?”

“我不是想杀了你。”萧冷儿蹲下身去抚那孤冢,“而是一定会杀了你,就在她的坟前。我知道,这也是她的遗愿。我的两个娘,一个为你所杀,另一个因你而死,我爹也是因你重伤而死,此仇,不共戴天,三年来我一时一刻不敢有忘。”这些年她唯独忘了的,大概只有她自己。

“如此看来,你我之间确是血海深仇。”楼心月淡淡道,“但以你如今功力,想要杀我,却也无望。我若当真是舍得自己性命,只怕三年前已陪她去了。”他说着一声长叹,扶手望了天际:“萧冷儿,你可知道,我这一生,从来恨远远超过了爱,但对她,确是真心真意。少年时一段记忆,早已折磨我半生。三年前,其实我很想她当真有能力杀了我,若能死在她剑下,也不枉我一生。但我天性如此,绝无可能与人相让,更无可能自裁,旁人即使是她,若非当真能超过了我,我又怎会甘心赴死?她和萧如歌都是我难得的对手,只可惜最终都叫我失望。而她、她明知我的性情,明知杀不了我,竟然、竟然…”说到此处,他声音已忍不住颤抖起来。

萧冷儿以为自己早已无泪,听到此处却转瞬便红了眼眶。只因他固然永生难忘那一年那一天,她又如何才能忘得掉?

那个刚烈一生、爱恨都极端的女子,明知杀不了他,终于倒转剑柄将那把用来复仇的剑插进了自己的胸腔。她没能杀了他,却最终死在他的面前。

楼心月一生所有的爱与恨,仿佛也都死在了那一天。

而她那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完成萧如歌的遗愿。她说在她刺自己那一剑时,这一生所有的恨都已经消失了,而她也终于能再叫他一声月大哥。

她请求他放过萧冷儿这一次,请求他休战三年,请求他答应自己。

他明知她是为了萧家,明知她要他休战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萧冷儿时间,明知她做的一切一切甚至死都不是为了自己。可是她不是用恨在求他,而是柔情,仿佛仍然是多年前江南那个无忧少女全部的柔情。

他想,那一刻就算她求他去死,他也会答应的。

他是那么爱她,他爱了她整整一生。

她微笑着对他说,二十年来他们之间只隔着恨,如今要去了,她终于舍得对他也对自己坦白一句,她曾是真心真意的爱过他,一生唯一爱过他。

说完这句话她就闭上了眼。那一朵凄艳的笑,终于化成他心中永不凋谢的花。

楼心月抬手拭去眼泪。他也不知为何,在这年轻的女孩儿身前,竟有种任何人也给不了的自在宁静。

萧冷儿看着他,奇怪自己竟没有哭。那一天他或许失去了爱人和妹妹,她却同时失去了爹娘、养娘以及挚爱的男人。

其实她也一样不清楚自己为何到如今还好好活着,三年来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支持着她,她却分不太清这力量究竟是什么。若要说为自己而活这些空话,到如今却也不现实。

是以她私心里觉得自己跟楼心月其实一样可怜。但她却并不愿和楼心月一样坦然说出来,她什么都没有了,唯独还想留着表面的这点傲。至少,在一切解决之前,留着它。

楼心月道:“我也不会在此逗留太久,扶家与洛家之人只怕即可便会赶来,三年之约已至,我也该回去助楚儿一臂之力。”

他说那名字时留神看萧冷儿,奈何她竟是连眼皮也不动一下:“既如此,也劳你转告他,我此番下山,是决意要了结这一段恩怨。我既已下定决心,也请故人莫要再仰仗昔日那一点情分。”

楼心月目中甚至是带了些好奇与探究的望她:“你倒当真舍得?三年前我是亲眼见到你宁愿自裁与负尽天下人也不肯负他,如今这言之凿凿、却又是为着哪般?”顿了一顿他忽的又笑道,“其实我辈之人不拘小节,你二人若当真想在一起,我这当爹的必不至反对。”

他方才开口之前实连自己也没料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若说三年前萧冷儿纵然慧及天下,但一眼望去亦不过是善良女儿,至今日他二人相对半晌,此女从呼吸吐纳到言谈神情,却是毫无破绽,倒叫他当真有些惊诧起来,这才忍不住要拿话激她。

萧冷儿神色不变,一双手拢在宽大袖口中:“昔年少不更事,起了不少糊涂心思,亦犯下不少罪过,倒叫圣君见笑了。”

糊涂心思?罪过?楼心月沉吟片刻,复又笑出声来:“你确是变了。”从前那个至情至性的萧冷儿,纵使再恨极了那人,却也敢当着天下人承认对他的情意。那般朗朗态度,与如今这不露声色,确已相差太远。

萧冷儿已俯下身去抚弄墓前长草:“圣君这就请离去吧,扶洛两家后人想必随后就到,咋见之下唯恐伤了和气。今日原非咱们正式相见之期,找个时间,本座自当前来圣界拜会。”

她自呼“本座”,却也是一生中头一回以此自称。楼心月这才醒悟到眼前这小女子业已是紫峦山之主,论名望地位竟可与他并驾齐驱,之前倒是他仍以旧时目光看她,委实掉以轻心了。想到此着,楼心月再不多言,转身便待离开。萧冷儿却再度开口:“本座方才所言,还望圣君牢牢记住。”

调头看她,他有些不解。

站起身来,她捋一捋额前乱发:“圣君半生无敌,一心求败,本座、必会给你一个了结。”

楼心月微怔过后洒然而笑:“本座虚席以待,还望萧姑娘莫让本座久候。”

说完这句两人再无言语,楼心月飘然离去,萧冷儿还是蹲了身整理墓前乱草。只一炷香工夫,扶雪珞几人身影便已出现在丛林那头。她远远看着,到底忍不住低头一笑,却终究没有起身相迎。

洛依二女却已欢呼着向她跑过来。

二女即将扑倒她身上,萧冷儿及时起身,冲二人笑上一笑。

这一笑却让那两人接下来的动作生生顿住,面上原本混合了欢喜和激动的笑意和盈睫泪光都仿佛停顿了片刻,两张美丽无端的脸,这般看来竟有些好笑。

原本期待已久的重逢就在她这一笑中化了好笑。

洛烟然呆呆看着她,依暮云目中那泪珠却已滚落下来,喃喃的也不知是与她说还是自言自语:“十二年了,咱们相识十二年,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你也不曾如此生疏的对我笑过…”

萧冷儿恍若未闻,只朝着随后而来的扶雪珞洛云岚二人颔首浅笑:“好久不见。”

望了她笑靥,洛云岚亦是不语,四人中唯有扶雪珞浮出苦意隐现的笑容,柔声道:“这几年你可安好?”

“一切都好。”萧冷儿点点头,随即敛衽福一福身,“大敌当前,几位有心前来祭拜亡母,冷儿在此谢过。”

扶雪珞摇了摇头:“夫人当年毅然殉身,家父与洛师叔千叮万嘱要我几人前来祭拜,亦是还夫人一份为武林大义之情。”

萧冷儿闻言不由失笑:“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亡母虽非自私之人,却也绝非无私,她所做一切皆为我萧家和她自己,又何时想过甚武林大义,却是师叔几位太言过其实。”

瞧二人这般情形,洛云岚震惊过后,首先便忍将不住,大声道:“萧冷儿,你我已相交多年,三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记挂于你,此番前来,亦是想着可以与你早日重逢。但你如今却要做出一副客气气假惺惺的模样,倒生怕我几人亲近了你似的,委实叫人寒心。”

萧冷儿折一折身:“如此,多谢几位记挂于我。”不待几人开口,她却又道,“既然洛公子要如此想,如此也好,我们互不闻对方消息三年之久,互相之间有些生疏是难免。但如今道义相交,那些昔日情意,倒也无谓。”

她此话一出,洛依二女不由各自退后三步,依暮云泪如断线珍珠,颤声道:“你可知、你可知这些话会让我们如何伤心?你…难道你真的半分不舍也没有?”从前,从前这个人是宁愿自己受再多苦,也决不愿她们几人受半分委屈。叫她如何将眼前这个冷冷淡淡的女子和她这一生的挚友联系在一起?

萧冷儿双手再度拢入袖中,仍是淡淡道:“依姑娘又何必与一个早已没有心的人谈甚心意。”

她此话说得甚是平静,但其中仿佛历尽了千难百苦才留剩下来的苍凉倦怠,却听得几人心中巨震,几乎在一瞬间便立时原谅了她方才的种种冷淡。心中充满爱怜凄苦,洛烟然不由自主又上前两步:“你…你何必如此,苦了自己。”

萧冷儿凝视她温然一笑:“三年前我心中平静,无喜无悲,无甜无苦。”抬头望其他三人一眼,“我此番下山,只为两件事。第一件是秉持父母遗愿,杀楼心、破圣界,除害之余,更为报父母血海深仇。至于第二件事——”

她目光再度转向洛烟然,当中一闪而过似是久未出现的怜惜哀悯,却到底没多做停留,便自毅然看向扶雪珞:“亦是遵从三年前应允亡父之事,前来与扶公子履行婚约,只怕扶公子嫌弃冷儿粗鄙。此事若公子不愿,冷儿绝不会勉强,但也请公子念着昔日亡父的一点师徒之谊,以及在他临死前许下的誓约。”

她口中说着“绝不勉强”,却在短短几句话间便断了几人退路,更是丝毫不顾念洛烟然的难以置信。

饶是扶雪珞在她这等直言之下亦不由红了脸,张口结舌之下哪还有平日处变不惊的风范:“可是你…我…”他原本以为那日她答应婚事只为了萧如歌遗愿,从未想过她会真想嫁给他。更是早在三年前便已打定主意,此事只要她不愿,他便终生不向任何人多提及一个字。

他从未想过此生能够娶她为妻。

尽管眼前这个她,并非他所熟知的那个她。但他那样清楚他所爱的萧冷儿全天下独一无二,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不管她心里还有谁,她仍是他内心深处唯一的执念与期盼。

萧冷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良久洛烟然喃喃道:“三年前我就猜到、猜到当日你们应允下来的是这件事。但我却自以为最了解你二人的心思,我只当你口中虽答应,内心却绝不会勉强自己嫁给他人,我只当、只当雪珞他爱你容你,只要你不愿,他也绝不会提半个字。哪知、哪知这世间大忌果然便是自以为是…”

她也看着她。

她没有错,她什么都猜得很对。

她错的只有唯一的一件,那就是从前的萧冷儿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所有的心所有的感情,全部死了。而她活了下来,为了不知道的什么原因。活着的这个她,不动声色的逼一个从前不喜爱的男人娶自己为妻。

半晌她冲她粲然一笑:“你说得没错,此生除了父母为我文定的扶雪珞扶公子,我绝不另嫁‘他人’。”

她们口中的“他人”分明就是相反。

她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只为了叫昔日最要好的知己心碎。

洛烟然确实已心碎,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

扶雪珞却不理几人的争执,只牢牢看了这个梦中女子的眉眼,仍是那般温柔的语声道:“好。”

她方要说话,他已柔声截住她:“无论你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什么,也无论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只要是你想的,只要是我能做得到,我不会问你原因,但是我一定会答应你。”

她怔怔的看着他。

他抬手抚她眉眼,忽的便落下泪来:“旁人总说我对你如何如何痴心,但这一生你已受了太多的苦,而我、我这一生能为你付出的却太少太少。你也从未要求过我什么,这一次你请求的是我而不是旁人,我、我真的很高兴。”他一生白衣,黑瞳中含泪,衬了这真心实意的笑意,便是一种绝艳的清姿。

她却在这绝世容华中转过头去:“我自会告诉你们原因,但眼下最紧要之事,却要赶回洛阳。三年既至,以问心的狠厉,我们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她说着已当先拂袖而去,甚至不再多看冷剑心青冢一眼。依暮云呆呆道:“她真的…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洛云岚笑一笑,这半天他再多的震惊也已清醒过来:“正因如此,我们更应加倍对她好。”他扶了依暮云香肩,温和的看她一眼,“她是萧冷儿,不是旁人。”

一路无话。

几日后五人顺利抵达洛阳。

扶鹤风、洛文靖众人早已翘首以盼,待见到萧冷儿,各自亦不免在心中感叹一番她的转变。又听闻二人婚事,扶鹤风自是不会反对,但洛烟然对扶雪珞的情意众人皆知,洛文靖口中虽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心中亦是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