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楚冷冷道:“即便没有你这等下乘的法子,即便你今日还在武林盟中主持大局,我仍能拿下这天下。”

“但半日之前我才应允你,要活着看到你那一日。”

她一句话说完,庚桑楚满心疼得几乎要折下腰去。

萧冷儿淡淡笑着:“我答应助你夺得天下,自当全心全力。我若见不到那一日,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原镜湄早已见惯他二人奇形异状,先前一直闭紧了嘴为她治伤。听到此处,这才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强敛心神,庚桑楚冷冷道:“你那点心思,休想瞒过了我。如今那一干人各个怨你恨你,却不知你行到此处还在为他们做好事。一群人窝里斗要不了命,整个武林盟斗散了也要不了命。与楼心圣界和问心斗,却迟早通通命送黄泉。”

萧冷儿但笑不语,半晌看他怒气似消了少许,这才浅浅笑道:“为将者,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血流成河并非你我所愿,能以此重重打击了咱们的敌人,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目光惊痛望她,庚桑楚满心都是恨意:“我介怀什么,你难道不知?”

萧冷儿忽的闭上了嘴。

“你这样下去。”他似说给她听,又似自言自语,“到你死之日,我怕是也活不了了。”

原镜湄蓦地抬头。萧冷儿却低下头去。

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良久但觉袖口一松,庚桑楚垂下眼,却是紧拽他不放的姑娘终于脱力昏死过去。心下大恸,他终忍不住俯下身抱她,眼泪一滴滴渗入她受创深重的脖颈。

第六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夜里三更,洛烟然来到萧冷儿帐外。萧冷儿昏迷大半夜,此时方睁眼便见烛光摇曳中一道窈窕身影。

吃力支起身子,她呆呆发怔半晌,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

洛烟然似算准了她这发呆的时间,便在这一声叹中掀帘进来。两人多日分离,白日相见亦是那样一种光景,心中委实都积压不少心事。但此刻面面相对,反倒各自失了言语。

半晌行至她塌前,洛烟然低低叹道:“我左思右想,总也放心不下,忍不住要来瞧你一瞧。”

“从前你只道问心对着我狠不下心,自月前一战,想必也转变了想法。”拉了她手,萧冷儿笑道,“到了今时今日,最挂念我的人总归是你。”

“不是大哥。”洛烟然摇了摇头。

萧冷儿一怔。

“今日在断崖之下,尤掌门大声嚷着你与大哥出奸计离间武林盟众人。”洛烟然还在摇头,“但我知道,那只是你的主意,与大哥是不相干的。”

萧冷儿微微出神。

与她双手紧握,洛烟然低声道:“大哥待你自是狠心,但他不会利用你,更不会叫旁人伤你。”她说着又要垂下泪来,“你这傻瓜,大哥对你的疼惜你不去瞧,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牢记他的坏处。你如此不要命的折腾自己,可有为谁想一想?”

到你死之日,我怕是也活不了了…

萧冷儿笑一笑:“我若即刻死去,你想问心会如何?”

“你如今可会舍下他就此死去?”洛烟然反问。

萧冷儿笑着摇头:“他一统武林之前,我怎舍得死。”

“我一早知道你是下定决心的了。”洛烟然颤声道,“我从前只道你二人各自聪明,相争不下。直至今日才发现,你二人一旦联手,那是比我念想之中更可怕十倍了。”

沉吟片刻,萧冷儿道:“你信我不信?”

握她手掌,洛烟然坚定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今晚原就没准备回去。”

心中一暖,萧冷儿低低叹息:“我可没想过叫你此时舍了扶雪珞。”

“但我更舍不得你。”她心道,扶雪珞总还有个武林正道为依凭,眼前这人却是弃了天下,再被天下所弃。经白日一场风波,她如今是真真正正一无所有了。

半晌仍自摇头,萧冷儿忽的转了话题,问道:“我们离开之后,余下又发生了什么事?”

“只怕尽在你意料之中。”洛烟然摇头道,“雪珞和我大哥等人自是一心护着你,萧大哥嘴里不饶你,心里还是疼你得紧,我瞧他恨不能一剑刺死尤崇…尤掌门。尤掌门一行人自然针对你,至于秋公子等却是左右为难。后来一番打斗,纵然无甚损伤,但你的目的总算达到了,大家心里是各自生了嫌隙的,谁也看谁不入眼。”

萧冷儿笑着瞟她:“你倒知道我心思得紧。”

洛烟然抿嘴一笑,极尽妍姿美态:“你若想我留在武林盟,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只管告诉我。”一句话说得虽轻巧随意,但其中承诺却是至关紧要了,那是寻常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做出的信任与承诺。

把玩她纤指,萧冷儿片刻道:“这些事你为何不对雪珞讲?”

出神良久,洛烟然缓缓道:“每一次你出了事,我总想着,你经历的那些不是常人能承受,你做出的决定,往往也不能为人揣度。我只当自己难以了解,但又仿佛自自然然便了解了。”

“从前你明知或许迟早有一天不敌我大哥,总也要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那是你心中必定要做的事。若非这一条路实在已走到绝境,你经历至此…又怎会退而选了如今这条路。”她看着她,缓之又缓道,“雪珞没有走过你所走的路,便与他说了,他难道能坦然拱手河山?这天下间,今时今日除你之外每个人都会想,为何拱手河山的不是站在自己对面的‘他’?”

悠悠望着烛光,许久萧冷儿叹道:“我明知你心意,却也曾伤你至深。至今时今日,我还能有你这知己,便不枉我这一生。”

犹豫片刻,洛烟然低声道:“自从得知你随大哥等人来了此处,暮云吵着要来找你,被大哥给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来。”

萧冷儿听得失笑:“我早知那丫头沉不住气,今日在断崖处未见着她,我心中倒也料到三分。”顿一顿叹道,“经历这许多事,云岚比之从前也成熟许多。”

二人回想前尘,各自感慨万千,一时倒失了言语。半晌萧冷儿悠悠道:“你回去对云岚讲,暮云那丫头早被他惯坏了,可不成再这样下去。过完这多事之秋,叫他二人回到江南去,将迟了五年的婚事办上一办,从此安生过日子。”说着话,凝眸看眼前绿意的姑娘秀美无端的颜,柔声道,“你看似柔弱,其实性子最为坚定。既已守了雪珞这许多年,也不在乎多守候他片刻。他纵然现在还不能立时接受了你,但心里知道你的好,迟早也能完完全全将你放入了心底。”

她说话语态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叫她觉出十分不祥,颤声道:“那你呢?咱们昔日初时,难道不是早已在心底约好、约好…”

“咱们约定的时候,我还没有认识庚桑楚。”她柔和的语调打断她话,“你知道,我的一生,自识得他那一刻起,早已全然改变了。”

她越温柔,她越恐慌。

“这里的事,你们不要再理会了。”萧冷儿续道,“我知道你们为难,帮着谁也不是。既然如此,索性抛开一切走得远远的,如此,我方能放开手脚。”

不断摇着头,洛烟然泪如雨落:“就算你这样说…我们谁也抛不下你。你若出了任何事,我们、我们…”

“你与雪珞,暮云和云岚,大哥和阿姐,我信你们必能互相扶持。”说到此萧冷儿用力一捏她纤手,“我今日言尽于此,烟然,你一向知我,不要让我为难。”

洛烟然只是落泪,泪珠迅疾,纵然无声,也叫人断肠。

一向最怜惜她的萧冷儿,头却已偏向一旁去。她偏头之际,庚桑楚像早已在门外只侯此刻一般,立时掀帘进来。洛烟然心中惊痛,忍不住扑入他怀中哀哀恸哭。

面色是全无生机的白,萧冷儿目光只是不看他俩,口中淡淡道:“劳烦大殿下这就帮我送客吧。敌我有别,洛姑娘深夜来访,纵然心下坦然,终不免惹人猜忌。”

洛烟然还想说什么,却已被庚桑楚咬着牙提出帐篷外去——他只怕多留她一刻,便要忍不住请求她永远待在萧冷儿身边。

低低的呜咽声渐远。

萧冷儿仍是那般面无表情斜躺着,但整张脸却早已被泪水打湿。她神色像死一样平静,目中却全是痉挛的痛苦。她早已当自己是个死人了,但昔日众人一起欢笑与共的时光一幕幕自眼前掠过,她恨不能胸腔里的这颗心立时停止了跳动。

庚桑楚再次进帐,看到的便是她这槁木一般的模样。他不言也不语,只陪她对坐,至五更,至天明,直至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天色大亮,萧冷儿抬眼望他,目中似闪过些异样,半晌淡淡道:“我挂在心头的事都已交代完了,今日便行动罢。”

楼心圣界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玉英门。

庚桑楚亲手抱萧冷儿入帷帐之中,关怀备至模样瞧得原镜湄心下不无气恼,冷冷道:“你以往行事说一是一,此次前来问罪玉英门,原本是理所当然,也要借此向整个武林表明态度。但你来此之后不言不动,也不给咱们任何理由。降了咱们士气不说,只怕那个中理由还私人得紧。”

她一大早前去为萧冷儿换药,瞧见他二人共处一室不说,恰好还听到萧冷儿后半夜唯独说那一句话。纵然早在洛阳之时庚桑楚便夜夜留宿“有凤来仪”,但此番亲眼所见,又耳闻庚桑楚无所动作竟是顾虑萧冷儿,原镜湄内心痛苦实难言说。

瞧她一眼,庚桑楚轻声笑道:“有人一早等着咱们送上门去,又岂能轻易就如他人所愿?我不给任何理由么?三天前冷儿便已说道,咱们沉得住气,届时自有沉不住气之人。”瞧原镜湄郁郁眉梢,他眼底光色也略略沉下三分,“我也一早说过。如今萧冷儿一言一行,只如我所言。”

原镜湄气得直直往前冲去。

萧冷儿人在纱幔之中,庚桑楚瞧不见她容色,却听她似笑非笑声音柔柔叹道:“你又何必非给她找不痛快。”

他为何给她找不痛快?庚桑楚一时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气恼,沉声道:“她一向以来被我惯坏了。如此紧要关头,容不得她任性胡来。”

帐中那人似怔了怔,方慢声道:“你待她…一向溺爱得很。她若当真有甚言行不当,如你所言,那也是为你所惯出来。”

偏过头瞧她,虽然只是个影子,庚桑楚心情竟奇异般好转开来:“我和她的关系…你终究是在意的。”

这一次萧冷儿再没出半句声,甚至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庚桑楚却笑得越发自在,折扇慢摇,意态从容。

直至行到玉英门朱红色巍峨大门之前,原镜湄这才明了庚桑楚话中之意。

那门前浩浩荡荡一众人影,岂止崆峒派,连武林盟一干好手也尽纳其中。原镜湄瞧得连连挑眉,致气之事也暂时给抛在一旁,扯一扯庚桑楚衣袖低声问道:“他们这是作甚?以我了解的扶雪珞,绝不该做出此等性急之事。”

这话却不用庚桑楚来回答她了。眼见圣界一行人在数丈外停住,泰山掌门尤崇陵立时上前一步,大声道:“问心狗贼,前日你与我武林盟叛徒萧冷儿令人不齿之行,已被我等公告天下。魔教想以问罪玉英门为借口趁机剿灭崆峒派,早已天下皆知,我劝你们也不必再惺惺作态!”

漫不经心摇了折扇,庚桑楚一双眼拿了扶雪珞,语声温润却掩不了森森寒意:“武林盟前后两任盟主在此,主事之人何时竟换了这无名之辈?”

上前一步,扶雪珞一身白衣孑孑无俩:“武林盟只为天下公理,原无尊卑之别。”

“好一个只为天下公理。”庚桑楚笑声朗朗,笑至中途转瞬作了森寒,“只可惜天下公理却要叫无耻小人来主持,恕问心绝不相与!”

尤崇陵面色顿时极为难看:“问心狗贼,你莫要…”

“你再敢多唤一声‘狗贼’,我立时撕烂你的嘴巴。”

低垂纱幔中忽传出淡淡人声,引得众人纷纷扬首,莫不好奇。扶雪珞几人自然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各自心绪都已不那么从容。

“妖女…”尤崇陵方骂了两个字便已住口。

一柄七寸断匕横在他颈间,寒光渗渗。持币之人绝色无双,正是圣沨。没有人看到他是怎样动作,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相信,尤崇陵若多说一个字,那把匕首会在同一时刻划破他喉管。

一时间武林盟众人神色都不那么好看了。

庚桑楚只如不见,仍是潇洒闲适态度,上前两步轻摇了折扇道:“依扶盟主只见,人怎生才算无耻?”

他此刻上前,与扶雪珞顿成中间之势。浅浅含笑模样,便如与一个老朋友闲聊。

扶雪珞沉吟不语。

折扇倒转,庚桑楚随手一点——所指赫然便是人群中并不起眼的玉英门门主童霖,悠然笑道:“玉英门自上一任门主便投诚我圣界,此人继位以来,对我圣界唯喏。可惜受人唆摆,做出叛教之事。事发后又畏惧我教势力,转投武林盟,只为求得今日庇护。敢问扶盟主,如此行径,可作无耻?”

他一番话随意得紧,面上甚至还带了醉人的微笑。但童霖纵然听得浑身抖索,却半句不敢反抗。只因他早已见识过问心手段,明知自己敢有任何言行,那把此刻抵在尤崇陵颈间的匕首只怕立时就要横在了自己喉咙口。

扶雪珞缓缓道:“贵教侵犯我中原,其法不正,其意不良,野心昭然。玉英门原属我中原武林同道,自古正邪不两立,童掌门举止纵然有失光明,但于助纣为虐一路上能及早悬崖勒马,难能可贵,又怎能当得了问心殿下口中‘无耻’二字?扶雪珞才不及殿下,武不如圣沨公子,今日再保不得玉英门,日后有何颜面相见武林盟诸位先人前辈?”

庚桑楚无论何时何地,总也风华绝代气量无双,叫人望之而生惊惧畏怖。但此刻扶雪珞容色淡然,徐徐而谈,两人皆一身素衣,一个雍华,一个清雅,竟似瑜亮。

但眼下显然不是为两人气质所惑的时候。

“当不上无耻?”

淡淡倦然的声音再次传来,众人如骤然惊醒,皆看向庚桑楚身后那软轿帷幔。扶雪珞也顺势瞧过去,只是浅浅一个影子,已叫他生出心跳难以自控之感。

“若这般还算不得无耻。”纱幔中萧冷儿淡淡道,“有一个人,昔年一边嚷着楼心圣界行事卑鄙,大骂旁人是‘狗贼’,一边卧底圣界,行尽卑鄙无耻之能事。事情败露之际,更要挟好心救他性命之人以便令自己逃之夭夭。不感念旁人救命之恩也罢了,数年后竟再度挟持那人,将那人打成重伤。为着一己私欲,不断煽动武林同道挑起争斗,全不为天下大局着想。敢问扶盟主,此等其心不正之人,可当得‘无耻’二字?”

扶雪珞不语。

饶是有一千把刀横在身上,尤崇陵也忍不住大骂出声:“萧冷儿,你这只会扇阴风点鬼火的妖女!魔头!如今你背叛武林盟投入魔教天下皆知!你和问心狗贼的私情天底下也无人不知!我尤某人一生行事只为公道,对得住天地良心!你莫要在此妖言惑众!”

他说道“私情”二字,圣沨倒还忍得住,一旁萧泆然身上佩剑已是“呛”的一声吟,却被萧佩如给生生摁住。

萧冷儿仿佛低声说了句甚,便见旁边的原镜湄伸手卷起那帘帐,萧冷儿形容终于曝于众人眼前。素衣下裹着的身体单薄如蝉,脸色苍白几近透明。但偏是这副懒散稀薄的模样,却仿佛占尽天下间风光丽色。

她一旦露出脸,庚桑楚便上前去亲自为她罩上雪白狐裘斗篷,末了更是握着她纤手再不放开。萧冷儿亦任由他相扣,两人一眉一眼,仿是怕那惊动天下的“奸情”不够落实。

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转瞬间事。萧冷儿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被她目光所及者心中皆是一震,便挨个垂下头去。半晌淡薄眸色终于落在尤崇陵身上,柔声道:“尤掌门,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问你两句话,你可要实实在在作答。”

尤崇陵瞠目不语。

萧冷儿道:“敢问尤掌门昔年是否化名朱陵,曾以坛主之位委身圣界?”

“是有如何?”尤崇陵昂然道,“魔教行事向来诡计多端,尚未大举入侵我中原之前,已置派无数暗线匿于各派之中。尤某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冷儿续道:“敢问五年前此时败露之际,尤掌门与问心殿下各自算计,眼看就要不敌,其时是否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舍命救你?而你为保性命,是否又掉过头来挟持那位姑娘?”

面色铁青,尤崇陵半晌咬牙道:“不错!但尤某那时便已看出,那女子与问心有私…”

打断他话,萧冷儿柔声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今日可在这场中。若在场,尤掌门可愿将她指出来?”

脖颈间匕首有意无意颤动,尤崇陵眼见离他最近的萧泆然满脸怒气,丝毫没有救他之意。心下愤恨不止,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咬紧牙关道:“那女子、那女子…那女子就是你!萧冷儿!”

他此言一出,一时武林盟与圣界多数人物都颇受震动。均难想见这二人竟还有这一段恩怨。

萧冷儿面上笑容颇有欣慰之意:“五年前我年方十七,初出江湖,彼时与问心殿下初识,正如列位眼下这般——‘正邪不两立’,因此不顾性命也要在他手中救下这位尤掌门。可他怎生对我,诸位想必也很清楚了。我讲这段旧事出来,并非施恩望报,单单想告知诸位,这尤掌门性情如何,品性又如何。”

她说到此,缓缓站起身来。身体要靠一旁原镜湄相扶才能勉强站稳,但那虚弱之中,竟似含着一股极致的魅力威仪,直叫众人移不开眼。

目光在扶雪珞身上稍作停留,萧冷儿缓缓道:“这位扶盟主,若他言一句一生行事只为正义公道,对得住天地良心,不止我信他,也不止武林盟诸位信他,只怕便是圣教中的各位,也忍不住要信他。”

她眸色温柔,扶雪珞被她这么样看着,止不住的眼眶一热。只得重重掐了自己手掌,生怕忍不了便要抬步向她走去。

众人闻言,皆忍不住点了点头,只觉那是十分在理了。

“可惜这位尤掌门,行事不光明,言辞不磊落。他说甚公道正理,却叫人十分不能信服了。”

众人忍不住又跟着颔一颔首。各自不觉思绪不知甚时已被萧冷儿主导。

尤崇陵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萧冷儿瞧了他柔声道:“尤掌门,方才我说,你口中若再多说一次‘狗贼’,我便撕烂你的嘴巴。”

尤崇陵双目怒视与她,几乎要瞪出血来。

“但你不知收敛,后来果然便再叫了一次‘狗贼’。”她言语间似十分无奈,但那无奈说到最后一个字已转了冰冷,仿佛前一刻还是三月的春风,后一刻那春风便被骤返的隆冬凝成冰雪,那冰雪般的声音道,“圣沨,给我立刻撕烂他的嘴巴。”

她一句话说头一个字时,圣沨已动了。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圣沨手中匕首已收势。

萧泆然本意并不想见到尤崇陵当真受难。但他与圣沨武功相差不过毫厘,圣沨就在尤崇陵身侧,而他隔着至少有一个人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阻止不得。

在场数百人,只能睁眼瞧着前一刻还长在尤崇陵脸上的下巴,后一刻便生生落了地。

鲜血飞溅,有人立时便忍不住翻身作呕。

尤崇陵却连惨叫都已不能。

一手扶着庚桑楚,萧冷儿自软轿下来,缓缓前行几步,口中仍是那淡淡语调道:“我萧冷儿公然向楼心圣界投诚,便不讳人言。天下人皆道我与问心有私,我也不会少一根头发。但本座身为紫峦山萧家之主,两次为人所挟,此人不除,将至我萧家于何地?”

她所往的方向正是尤崇陵与圣沨站立之处。

但众人眼睁睁看着,竟无法阻止她。

她身旁有个鬼神莫测的问心。

扶雪珞几人纵然有能力阻止,但那脚仿佛已被订入地下三尺。甚至众人丝毫不怀疑,此时若有人敢向萧冷儿出手,他们立时便要拔剑相向。

原镜湄在人群之后看着,只是不住摇头。想到,从前只当问心待人待己,狠励决绝无人能及,此刻方知还少算了一个萧冷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数丈距离,萧冷儿脚步再慢,也有走到尽头之时。便在她这轻轻颤颤的脚步声中,众人身上衣衫已不知被冷汗浸湿多少次。

离那二人只有数尺之遥,萧冷儿缓缓抬起手,姿态优雅,纤柔如玉。

圣沨不发一言将匕首抵入她手中。

萧泆然眼睁睁看着,岂止脚步被钉住,他此刻简直连一根头发都已动弹不得。

握着匕首,浅浅自尤崇陵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萧冷儿轻笑一声,便在这柔美至极的笑中手起刀落,匕首狠狠切断尤崇陵喉间血脉。众人甚至清晰地听见他喉咙处“咕噜”一声闷响。

鲜血溅了女子一头一脸,顺着她雪白的面颊划下,划过她发梢与素衣,再一滴滴没入地下。形状可怖,笔墨难言。

“楼心圣界过蜀道,入中原。五年间收复中原大半江山,包括武林盟中心洛阳。一统天下不过早晚,此乃大势。”任由血滴漫过脸颊,萧冷儿眼睛也不多眨一下,音色不轻不重道,“若还有谁,怀着一己私心与我等争夺天下,妄想称霸,此人的下场便是写照。”

她说道“写照”二字时,尤崇陵已然僵死的身体正自她身旁委顿而下。

在这一刻有那么几个人忽然明白到,原来他和她一直留着不该留之人的性命,只为此刻而已。

这想法叫人比浸在死水里还要寒冷。

庚桑楚萧冷儿双手相握,此刻眼睛忽然双双看向人群中某一处。

所有人都忍不住随着他二人目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