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节前夕,康熙和太皇太后在慈宁宫秘密商议大事,康熙道:“老佛爷,孙儿上次打草惊蛇,不得不提前实施大计。”“安排妥当了?”太皇太后问。康熙点头,道:“该联络的人,我都联络过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也是动手的时候啦!后天便是夏至,叫皇后把东果公主接进宫来。”康熙恩了一声。“遏必隆呢?你试探过他了吗?”太皇太后忽然想到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老好人。康熙道:“我试探过他一回,他简直是不知所云。”太皇太后思忖片刻道:“遏必隆外表忠厚,内心精明,否则你皇阿玛也不会让他位列辅政大臣。也罢,他就由我来对付好了。”想到两天后大事将近,康熙不禁踌躇满志。

康熙叫皇后把东果长公主接进宫来,为了不让人起疑,把惠珠格格也接回宫里。事前一天,康熙暗召耿聚忠和索额图等心腹进宫来见,把大事交代给他们。康熙道:“索额图,你带兵守住京师九门,不要放任何可疑人等进出。佟国纲,禁宫就交给你和佟国维了!”索额图和佟国纲领了旨。康熙道:“事成与否,关系到大清的命运,咱们没有退路可去。”索额图道:“臣等誓死效忠!”他和佟家兄弟下跪明志。康熙道:“你们回去部署吧!明天一早成败在此一举。”

康熙单独留下耿聚忠,诚挚道:“聚忠,你我名为君臣,其实情同手足。明日之事,我还要倚重你。”耿聚忠施礼道:“但凭皇上吩咐。”康熙道:“朕叫曹寅和东亭联络汉官,他们都愿效忠于朕,不足为虑。倒是有些满臣,叫朕不放心。这里有一个虎符,可以调动京畿汉军绿营五千兵马。你拿着它去领兵,暗中监视鳌拜党羽的动向,如有异动,格杀勿论!”耿聚忠见康熙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显然对自己十分信任,不禁感动,道:“皇上,臣是汉人……怎敢当您如此信任?”康熙笑道:“可你也是和硕额附,朕的妹夫啊!”耿聚忠下跪拜道:“臣万死不辞!”康熙温和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有硬仗要打!”耿聚忠退了出去。

康熙坐了一会儿,有些心神不宁,便往坤宁宫去看望皇后和儿子。皇后知道他的心事,道:“皇上,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总有些心神不定的。您陪我看会儿书吧!”康熙很感激皇后的善解人意,道:“你想读什么书?”“读史书太沉重,还是读诗吧!就读王维的诗,我一向最喜欢他的诗。”皇后从书房拿来几本书卷。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爰。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多美的意境!”皇后轻轻念了几句。康熙道:“我最喜欢的还是《渭城曲》,尤其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皇上——”皇后忍不住叫了一声。康熙从容的一笑,道:“事若有变,咱们就带着孩子去塞外骑马放牧,了此余生,不也是人生乐事!”皇后点点头,不再言语,陪着康熙默默看书。

清晨的阳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皇后亲自服侍康熙整装,替他扣着衣襟上的长扣。她的心情紧张,手有点哆嗦。康熙态度沉着冷静,一如往常。皇后把宝刀拿来,道:“您带上这把刀吧!”康熙摇摇头,道:“朕不需要这个。皇后,必要时,保护自己要紧。”皇后点点头,勉强一笑,道:“您放心好了,满洲儿女,无所畏惧!”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跑去打开檀木箱,取出一个小匣。皇后道:“孔姑姑临行前,交给我这个匣子。说事发之时,交给您。”康熙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把外表很普通的匕首。匕首旁有张纸,展开来看,是孔四贞亲笔。“家传匕首,削铁如泥,专饮奸臣之血”。康熙拔出匕首,把一方丝绸帕子轻轻落下,帕子一接触到匕首,即刻裂为两块。“果然是好匕首。”康熙把匕首郑重的插于腰间。“皇上,务必小心行事!”皇后眉宇间隐有忧色。康熙从容道:“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他低头在皇后前额深深一吻,就义无返顾的走了出去。皇后目送丈夫的背影远去,知道他是个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内心里必然汹涌澎湃。

小阿哥承祜在摇篮里忽然哇哇哭起来,皇后这才回过神,把他抱了起来,轻轻哄着他。她边哄边吻着孩子粉嫩的小脸,怜爱道:“别哭!别哭呀,你要乖乖的,和额娘一起为皇阿玛祈祷,求神保佑他平安回来。他一定会回来!”孩子不哭了,澄净的眼睛望着母亲,皇后把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心思飞得很远很远……

鳌拜和遏必隆奉诏在御门听政前去南书房见康熙,商议南怀仁上书要求为汤若望案平反昭雪一事。鳌拜离家前,他的侄子纳尔杜道:“叔叔,听阿思哈说,昨天晚上九门提督索额图带兵守住各城门,恐有异动。”鳌拜道:“今天是夏至节,多加戒备也是有的。”纳尔杜道:“前天皇后差人把公主接进宫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侄儿心里总有些忐忑。为防京城兵马有异动,还是叫阿思哈带两千精兵在宫门外守护吧。皇上问起来,就说是近日永平饥民时有暴动,他们是为了保护皇城安全。”鳌拜沉吟片刻道:“也好!”

紫禁城里气氛和往日并无不同,鳌拜和遏必隆走进乾清门内南书房中,见康熙正坐在御案后,兴高采烈的看一群布库和小太监摔交。鳌拜下跪行过礼,道:“皇上,老臣恭请圣安!”康熙看了他一眼,道:“免礼!”鳌拜站起来,见康熙目不转睛的盯着布库们摔交,不时叫好,心中不悦,上前又道:“皇上,老臣——”“卿辅稍安勿燥!马上就要分胜负了。”康熙不等他说完,摆了摆手。鳌拜只好强压怒火,站立一旁睥睨摔交的众布库,似乎对他们不屑一顾。

一名布库占了上风,康熙从御座上站起来拍手叫好,道:“早就听说鳌卿辅天生神力,是咱们满洲第一勇士。朕早就想见识见识,正好今天这些布库都在,你指教他们几招如何?”康熙向殿门侍卫使了个眼色,几扇朱漆殿门同时关闭。原本侍立一旁的曹寅和魏东亭上前几步,紧紧的护卫着康熙。鳌拜感觉到气氛不对,但为时以晚。数十个少年布库和小太监一拥而上,把鳌拜的手脚紧紧缚住。鳌拜大叫一声,震如惊雷,本能的用力去甩开他们,一时间五六个小太监被摔出几丈远,顿时血肉横飞。康熙心里一惊,强自镇定,道:“大家一起上,朕重重有赏。”布库和太监前赴后继,鳌拜被团团困住,怒不可遏。“皇上,你想要老臣的命吗!”他咬牙切齿的说,使出浑身气力,把众人打的七零八落。

眼看他要脱困,一直静观事态的遏必隆忽然从其身后给了他致命的一击,鳌拜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柱。康熙看准时机,从腰间拔出匕首,往鳌拜心口刺去。鳌拜惨叫一声,终于被众人制伏在地。没等康熙松口气,带人直闯禁宫的阿思哈等人已经到达武英殿外,大声喊叫道:“皇上,奴才救驾来迟。请打开殿门!”康熙吩咐众人不许开门。阿思哈带人闯进殿中,见鳌拜被制伏,十几个断手断腿的小太监和布库散落四处,愣在那里。康熙先发制人,道:“鳌拜胆大包天,竟敢行刺朕。你们快把他押解下去!”阿思哈犹豫片刻道:“皇上,鳌大人一向忠心,怎么会——啊——皇——”他忽然口吐鲜血。原来是康熙趁其不备,拔其配刀,将之诛杀。鲜血溅了康熙一身,把明黄龙袍都染红了。

这时,佟国维已带兵将乾清门内外重重包围。和阿思哈一同进殿的马尔赛见势不妙,忙下跪谢罪,发誓愿效忠皇帝。佟国纲命人把重伤的鳌拜捆绑起来,拖出殿外。“把遏必隆也一同带下去!”康熙命令道。遏必隆早有所备,乖乖的束手就擒。康熙走出殿外,长长舒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放下心来。乾清门外所有的太监、侍卫数千人,听说鳌拜被擒,同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精神振奋不已,想到终于除去鳌拜这块碍路的大石头,心情抑制不住的激动。但他明白,此时更需要的是冷静。“曹寅,去慈宁宫把事情告诉老佛爷。东亭,你去找聚忠,叫他把鳌拜府和遏必隆府抄了!同时传旨索额图和明珠监控鳌拜所有党羽,一个也不许让他跑了!”他有条不紊的吩咐,沉着冷静的让众人为之一凛。

坤宁宫里,皇后心情复杂的坐在窗下刺绣。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觉得主子今日格外的沉默安静。眼见康熙走了一个多时辰,皇后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不自觉的伸手去摸那把宝刀,心情始终无法平定下来。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乱糟糟的人声,皇后心里一惊,刺绣的针刺到了手指,她痛的吸了口气。没等她来得及把手指放到嘴里去啜,秋实一脸喜悦的跑进暖阁来,道:“娘娘,皇上回来了!听说鳌拜已经被擒拿。”皇后惊喜万分,悬着的心终于回落,手捂心口,感谢上天保佑。康熙面色平静的进暖阁来,神情里有一丝不易为外人所察的疲惫。两人相见,恍如隔世,激动不已,紧紧搂在一起。秋实见他们真情流露,暗自欣喜,悄悄退了出去。

康熙道:“皇后,朕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皇后道:“您的袍子脏了,换一件吧!”康熙脱下外罩的染了血的龙袍,道:“把这袍子烧了,奸臣的血不配沾染龙袍。”皇后依言命人把袍子拿下去,又吩咐人去端凝殿再取一件龙袍来。康熙道:“我想睡一会儿,别叫人打搅我。”皇后点点头。刚刚经历一场生死之战,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太皇太后和惠珠格格得知喜讯后,精神都为之一振。惠珠格格喜道:“皇帝哥哥真是好样的!聚忠呢?聚忠好吗?”她进宫数日,一直没有见到丈夫。曹寅道:“回公主,皇上派额附去抄鳌拜和遏必隆家了。”惠珠格格回头向太皇太后道:“东果姐姐还不知道这个喜讯,我去告诉她。”太皇太后叹息道:“谁知道对她来说是喜还是悲啊!皇家的女儿,注定是身不由己的。”惠珠格格知道东果公主的夫婿纳尔杜必然要被治罪,也叹息了一声,道:“皇祖母,我到佛堂瞧瞧她去。”太皇太后道:“告诉她,皇祖母和皇帝欠她一个人情,将来必然会回报给她!”惠珠格格点点头。话虽如此,尽管康熙宽恕了鳌拜的侄子、东果公主的丈夫纳尔杜的死罪,却将他流放宁古塔,终生不得回京师。

第二天,惊人的消息火一样传遍京师:辅政大臣鳌拜和遏必隆被朝廷拿问了!鳌拜大大小小的党羽班布尔善、济世、图必泰、侄子纳尔杜等人全都一网打尽。连鳌拜的兄弟巴哈、穆里玛也被从外地出差处拿回京师问罪。以康亲王杰书为首的议政王大臣们,将奉旨主审这一特大案件。

仿佛炎夏的惊雷震动了大地,这消息轰动了京师内外、朝野上下!满天乌云终于散开,露出了青天。旗民汉民无不欣喜若狂,人人奔走相告。外省宁静如常,毫无动乱迹象。原来鳌拜被拿问追究罪行后,供出了多位地方督抚是其党羽,皇帝为此特下圣谕,对这些人从宽免罪,仍留原任。对鳌拜,康熙也显出了仁慈君主的悲天悯人之心,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和其子侄监禁起来。所以,波澜不惊,就把一桩震动天下的大事处置了。这胸怀、这魄力,实在不同凡响,那些曾在心底里始终把皇帝看作小孩子的满汉大臣们,不由得肃然起敬,进而敬中生畏了。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一件件进行。

皇帝亲自下旨昭雪苏克萨哈案,将其原来被鳌拜侵占的财产发还给其家人。

永远废除圈地,将原先圈占的民房,一律还给民间。

昭雪苏纳海、王登联、朱昌祚案。

原投充旗下为奴之汉人,因逃跑连累平民,一律不予受理,不得以逃人之法处置。

昭雪汤若望案,恢复汤若望生前官职,并谴新任礼部尚书龚鼎孳为汤若望举行隆重的祭祀大典。在钦天监前为其重新树立一块汉白玉碑,书刻皇帝亲写的祭文。

除鳌拜这一仗,康熙打的干净漂亮,大快人心。朝野内外,他的威望空前的高涨。人们对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无比崇敬,充满了信心。康熙自己,也因为终于成为名副其实、执掌天下的大一统皇帝而豪情万丈。同年十一月,太和殿和乾清宫同时修成,康熙由武英殿正式迁居乾清宫昭仁殿。他比以前更加勤政,命人在乾清宫正殿悬挂起一块巨匾,匾上临摹世祖皇帝顺治亲笔所书的四个大字“正大光明”,以勉励自己和朝臣。从此,乾清宫正殿又被叫做正大光明殿。

与鳌拜同时被拿问的遏必隆在供出一切内情之后,完成了太皇太后交付的使命,很快就被赦免。他的女儿贵人钮祜禄氏也被进封为妃。为此,遏必隆感激涕零。

踏莎行

作者有话要说:纠正一个金庸造成的坏影响,建宁公主是皇太极的女儿,是康熙的姑姑,而不是妹妹到了康熙十年,四海宁静,国事平稳,风调雨顺,人心安定。康熙亲自陪同太皇太后、皇太后往盛京拜谒太祖太宗皇帝的福陵、昭陵。

一路上,康熙异常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出京这么远。山海关外的无边的草原,让他心胸开阔。他掀开御辇的黄布帘,惊喜道:“皇后,你快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现牛羊!”皇后依言望去,道:“是啊,这么多羊,像一团团白云似的。”康熙感慨道:“我小时侯,皇祖母跟我讲她幼年时在科尔沁骑马放牧的情景,让我无限向往。”他忽然掀开马车的前帘,吩咐道:“聚忠,替朕备马!朕想下去骑马。”耿聚忠很快牵着马过来。康熙跃下马车,回头向皇后笑道:“朕骑马去了。你想不想来?”皇后淡淡笑着,摇摇头。康熙策马前行,和耿聚忠等人言谈甚欢。

惠珠格格见此情景,也嚷嚷着要下车骑马。太皇太后笑道:“你老老实实坐车吧!都嫁人了,还这样想到哪出是哪出。”惠珠格格撅着嘴,撒娇道:“老祖宗,您就宠我一次嘛!我好长时间没骑马了。咱们满洲女子骑马打猎,样样不输给男人,您说是不是?”太皇太后得意的笑道:“那当然!不是我夸口,当年我在科尔沁是最好的女骑手。”惠珠格格喜出望外,道:“我下去啦!”“去吧去吧!我知道你的心里早痒痒了。自己当心着点儿。”太皇太后慈爱的说。惠珠格格吩咐随行的谙达牵马过来,扬鞭直追,赶上了队伍前列的康熙和众侍卫。

康熙笑道:“除了孔姑姑以外,惠珠你是朕见过的骑术最好的女子。”惠珠格格狡黠笑道:“惠珠怎么敢和孔姑姑相提并论,就是皇后嫂子,惠珠也自愧不如。”康熙道:“你不要谦虚啦!婉筠出嫁前虽然是有名的四全姑娘,可骑射并不是她的长项。”惠珠格格顽皮的向耿聚忠道:“你看,连皇帝哥哥也这么说。”耿聚忠憨厚的笑笑。惠珠格格的哥哥简郡王策马上前道:“皇上,已经是晌午了,是不是歇一下?正好这里有条河饮马。”康熙点点头,于是大队人马停下来休整。

皇后从御辇上下来,康熙向她道:“皇后,陪朕到那边走走如何?”皇后便跟着康熙漫步走到水草丰美的河边。康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有出来巡游,才能感受到这八个字的分量。”皇后目视着远方的美丽金黄的胡杨林,道:“如今您已经是真正的大一统皇帝了。”康熙叹口气,若有所思道:“还远没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东南西北,四处都有敌人。”皇后见他目光深远,知他抱负远大,无比崇敬。康熙回头凝望皇后道:“当时,如果输的不是鳌拜而是朕,咱们带着孩子住在这里也不错。悠哉乐哉!”皇后心里一沉,低声道:“皇上——”“我知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康熙淡然向她笑笑,神情中有一丝酸楚。“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我输了,你和孩子都会陪着我。”他叹口气,之后振作精神,挥鞭指向远方,豪情万丈道:“朕不会输!朕永远都不会输!”

回京之后,康熙下令改变官制,将汉官品级与满官划一,从此消除了同一官职满人一品而汉人五品的怪现象,在汉人官吏和儒生士子中引起极大冲击。同时,将内三院恢复为内阁,设殿阁大学士,恢复翰林院等文职衙门。内阁和部院衙门充实了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贤臣。他们是: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魏裔介、图海等;翰林院掌院学士熊赐履;都察院左都御史明珠,还有龚鼎孳、王熙等六部尚书。

然而,平静之下处处有危机,康熙面临的政治形势仍然十分严峻:东南海上有台湾郑氏抗清力量;西北额鲁特蒙古准葛尔上层民族分裂势力正日益抬头;东北黑龙江流域沙皇俄国的侵扰已达数十年之久;南方有业已坐大的“三藩”割据势力。其中,尤其让康熙忧心不已的就是日益嚣张的“三藩”势力,专制一方,严重侵犯中央集权。

三藩中力量最强的是平西王吴三桂,盘踞云南十余年,连云贵总督也要受其节制。他有权选授官吏将领,吏、兵二部不得制肘,号称“西选”,造成了“西选官吏遍天下”。而三藩用钱不受节制,每年所耗用的军饷,几乎要耗去国家财政的一半。康熙为此日夜难安,将“三藩、河务、漕运”列为必须解决的三件大事,并将之书写在乾清宫正殿的中柱上,时时提醒自己。

一日,康熙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两人商议黄河水灾的事。康熙道:“朕已经派龚鼎孳会同工部尚书前往山西赈灾,同时拨银改建河道。”太皇太后道:“黄河连年水患,是该派人彻底治理了。这个工程耗资巨大,户部能支出银子来么?”康熙道:“扣除三藩的粮饷,朝廷的收入已耗近半。”太皇太后道:“三藩糜费实乃朝廷心腹大患!”康熙道:“老佛爷说的是啊,孙儿这些天也在想这件事。”他眉头一皱,颇为烦恼。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想了想道:“前儿听说承祜感染风寒,现在怎么样了?”康熙道:“皇后把他接到坤宁宫亲自照看,应该无大碍吧!”太皇太后道:“孩子才四岁,得了病可大可小。我这几天身子也不舒服,你先瞧瞧去,回头告诉我一声。”康熙应了一声。

可惜的是承祜并没有如众人所愿的那样很快康复,他的病症越来越严重,最后转成了肺炎。而在那个时代,肺炎对于幼儿来说,几乎是不治之症。承祜勉强撑了一个多月,终于抵受不住。孩子离世的那一天,皇后悲痛万分,守着儿子的小小的尸身不言不语,也不哀哭,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呆呆的坐着。康熙从殿外进来,见皇后神情恍惚,心里也是一痛,安慰她道:“筠儿,孩子已经去了。你何苦苦了自己!”皇后仍是不语,凝眸看着康熙,眼中泫然有泪。康熙伸手按在她肩上,道:“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他的语音中也带着哭腔。皇后终于克制不住,伏在康熙胸前泪如泉涌,哀哭不止。康熙想起爱子,也忍不住抽泣。

康熙惟恐皇后经受不住丧子之痛的打击,特意将她的堂姐桓若接进宫来宽慰她。桓若见皇后面容忧郁憔悴,劝慰道:“娘娘,逝者已矣。保重自己身子要紧。”皇后哀道:“姐姐,你不知道,孩子是我的心头肉。一想到他死了,我的心就像被把钝刀割那么痛,那么痛——”桓若道:“都是有孩子的人,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妹妹,你的身份不一样啊!你是皇后,有些事情,就是要比别人更能承受。这宫里到处是眼睛,人人有张嘴,难保没有人要看你的笑话。”皇后强忍悲伤道:“想起端敬皇后当年,也是和我目前的处境差不多。以前和她住在承乾宫里,常常听到她半夜哀哭,不能理解为何她独得先皇万般宠爱,却还是人前欢笑人后伤心。如今,我终于明白她了。”桓若道:“妹妹不要这么想,你的贤德和人缘有口皆碑,上天不会辜负你。端敬皇后红颜薄命,是她的造化如此,比不得妹妹鸿福齐天。”皇后叹了口气,提不起任何心思。

康熙十二年二月,平南王尚可喜上疏请求归老辽东,由其子尚之信带领家人官兵继续镇守广东。康熙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此事。索额图道:“平南王体贴上意,很识大体,皇上要是准了他的要求,让他告老归乡,则可以削弱三藩势力。”康熙点点头,问左都御史明珠道:“明珠,你有什么看法?”明珠道:“臣以为广东已经底定,何必让他们父子分离,不如叫他们一齐撤离到辽东。”明珠此言甚合康熙心意,他当即下旨同意尚可喜归乡。到了五月里,准尚可喜全藩撤离的诏书下达广州,尚可喜恭顺拜命称谢。

广东尚可喜撤藩,对吴、耿二藩震动很大。己承袭靖南王王位的耿精忠立刻传书给弟弟耿聚忠商议对策。耿聚忠深知康熙心意,回信给兄长,建议他在朝廷下旨撤藩前自请撤藩,才不会处于被动的地位。耿精忠又与吴三桂密议,决定先由耿精忠上书申请撤藩,试探朝廷的反应。七月里,耿精忠自请撤藩的奏折摆到了康熙的御案上。

康熙将耿聚忠召到御书房,把折子给他看,道:“这是你大哥的折子,相信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内容。”耿聚忠道:“微臣曾向家兄提过建议,希望他自请撤藩。”康熙淡然一笑,道:“可朕能感觉到,他是在试探朕。撤藩,他未必甘心!你呢,有什么想法?”耿聚忠道:“三藩所耗巨大,迟早要撤。臣唯一的心愿就是家人平安,不起祸端。”康熙思忖道:“只怕这一仗非打不可呢!到时候,无论你站在哪边,朕都不会怪你。”耿聚忠闻言心里一凛,心知康熙必定会撤藩,而且将不惜一切代价,不禁为此忧心忡忡。

果然,第二天在议政会上,在康熙的示意下,大臣们都同意撤耿藩,只有索额图没有表态。康熙把事情告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皱眉不语,半晌才道:“玄烨呀,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康熙道:“他们想试探我,我就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的反应,您瞧着吧,这只是第一炮,很快吴三桂那一炮就轰过来了。您不是也说过,‘三藩之祸甚剧,不可不撤’。”太皇太后道:“撤当然要撤,只是时候未必合适。”康熙道:“就是打,孙儿也不怕。孙儿早已部署了两三年,派东亭和曹寅去江南富庶之地为官,就是为朝廷筹集粮饷。”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继耿精忠自请撤藩之后,吴三桂终于也在九月里递上了申请撤藩的奏折。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众臣工对撤不撤吴藩意见极不统一,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明珠等人同意将吴三桂及官兵家属迁移到山海关外安插。而索额图则提出反对意见,道:“要是让吴三桂举藩撤离,,朝廷将不得不派兵镇守,往返苦累,得不偿失啊!”明珠反驳道:“索大人此言差异,吴三桂等人蓄谋已久,不早除之,将养虎为患。”索额图道:“要是吴三桂因此谋反,谁能担待的起?”明珠道:“依目前形势而言,撤之亦反,不撤亦反。不如先发制人!”康熙点点头,道:“明珠的话不无道理。”索额图知道康熙属意撤藩,但他对此心存疑虑,直言道:“皇上,吴三桂据守云贵多年,兵多将广。若是他联合其余二藩共同谋反,依朝廷目前的实力,只怕不能与之对抗。”刑部尚书莫洛道:“索大人怎可说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三藩如今已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咱们八旗的将士骁勇善战,师出有名,何必怕他!”索额图还要分辨,康熙道:“众卿的意见,朕已经知道。三藩并撤,朕心意已定,不用再议了。”他起身而去,梁九功赶忙宣布退朝。

吴三桂上疏前曾和谋士商议,轻视康熙年轻,认为康熙必然不敢撤他。不想康熙英明果断,将计就计,在撤藩问题上决心坚定,先胜了吴三桂一筹。康熙撤藩的圣旨下达到云南平西王府,吴三桂恼羞成怒,于康熙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集合藩下官兵,当场杀害不从叛变的云南巡抚朱国治,扣留朝廷使臣,自称天下招讨兵马大元帅。同时,吴三桂蓄发易衣冠,帜用白色,发布檄文,以明年为周王元年,标榜兴复明室,立崇祯三太子登位,起兵反清。

吴三桂反讯传到京师,举朝震惊。康熙迅速整饬八旗官兵,准备与吴三桂叛军决战。慈宁宫里,太皇太后与康熙商议对策,嗔怪道:“我就说你这次操之过急了,你还不以为然。怎么样,吴三桂反了吧!”康熙道:“吴贼迟早要反,倒不如咱们不如先发制人。”太皇太后道:“口气倒不小,你了解吴三桂多少?知道他怎么行军用兵,他手下有将士谋臣多少?实话告诉你,那吴三桂可比鳌拜老奸巨滑的多了,这些年来他平定西南,一直在充实自己的军队。每年都从新疆蒙古购买大批战马,他的军队无一不是精锐之师。而你呢,你带过几次兵,打过几次仗!”康熙道:“孙儿虽未上过战场,但自有良将代我上战场杀敌。吴三桂不得人心,迟早必败。”说到此处,他显得雄心万丈。

太皇太后叹息道:“你呀,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三藩若是联手,来势汹汹,他们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天下汉人就算不是一呼百应,也会暗中相助。到时候朝廷要对付的就不止是区区三藩了。”康熙道:“我已经下旨暂缓撤耿、尚二藩,全力对付吴三桂。”太皇太后道:“事已至此,也只有硬拼了。八旗官兵不战多年,早已不是当初入关时的铁骑;当年追随太祖太宗打天下的老臣,也多去世。如今,派谁去前方带兵应敌,倒要伤脑筋。”康熙道:“安王叔征战多年,经验丰富,派他去前方督战,必能鼓舞士气。端敬皇后的弟弟费扬古年纪虽轻,却是机智多谋,我打算派他做王叔的副将。”太皇太后道:“岳乐是将才没错,可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他在京中坐镇怎么行。”“孙儿不是坐镇京中?皇祖母,您不要小看了玄烨。”康熙道。太皇太后仍是摇了摇头。

鉴于前方战事紧急,康熙夜以继日的思索应对之策。在征得太皇太后同意后,康熙以谋反之名果断的将平西王府京中质子吴应熊逮捕,并很快将之处决。为此,吴应熊之妻、康熙的姑姑建宁长公主到慈宁宫找太皇太后哭诉,太皇太后无奈的告诉她,为了国家的利益必须处置吴应熊。建宁公主万念俱灰,从此皈依佛门,长伴青灯古佛。

如梦令

京中靖南王质子府,耿聚忠收到大哥耿精忠的加急信件,眉头紧锁。惠珠格格走进书房来,见到丈夫的神情,不禁问:“大哥信里说了些什么?”耿聚忠道:“大哥说他已经整顿靖南王府的兵马,和吴三桂结成统一战线了。”惠珠格格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才道:“这么说,咱们也要和皇帝哥哥开战了……”耿聚忠道:“如今形势迫人,大哥一反,皇上就不会再信任我,我就是不反也得反!”他叹息一声,愁眉不展。“我决定回福建助我大哥一臂之力。惠珠,你带着孝儿回宫里去吧!我不想连累你背上反贼之名。”惠珠格格眉尖一蹙,嗔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是你耿家的人!既然嫁给你,就已经忘记公主的身份,和你同甘共苦、生死相随。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耿聚忠道:“你舍得抛下京城的一切吗?你的皇祖母、皇帝哥哥、和你亲哥哥简郡王?要是跟我回福建,注定和他们永无相见之日了。”惠珠格格眼中隐隐有泪光,凄然道:“我当然是不想离开他们的,可是我就能离开你么,咱们的孩子才两岁呀。”耿聚忠凝望着她,苦恼之极。

惠珠格格道:“我这就去准备,咱们今天夜里就走。皇帝哥哥很快就会知道你大哥谋反的事,到时候咱们想走也走不了!”耿聚忠道:“你不想在走之前和太皇太后见上一面?”惠珠格格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皇帝哥哥已经不是当年在曹寅家避痘的那个三哥哥了,从他对待建宁皇姑姑的态度就可以得知。他现在是英明君主康熙,为了他的国家、他的天下可以牺牲任何人。我要是回宫,就出不来了,你也必然会被圈禁。”她幽幽的叹息着,“更何况,相见不如不见,徒增伤感而已!”耿聚忠无奈的摇了摇头。

紫禁城弘德殿里的康熙也知道了耿精忠谋反一事。明珠念完福建总督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在场的朝臣莫不为之脸色一变。“尚可喜呢?尚可喜的态度如何?”康熙急切的问。明珠道:“吴三桂多次策反,均被尚可喜以年迈为由婉拒。但是他的长子尚之信摇摆不定,似有反心。”“这些乱臣贼子!”康熙重重的捶了下桌子,他思忖片刻,道:“传旨,晋封尚可喜为平南亲王,提高他在广东的职权。”众人闻言一愕,熊赐履微微点头,道:“臣这就去拟旨。”康熙有些颓然的坐在弘德殿很久。他完全没有想到大战才刚刚开始,清军就节节败退。吴三桂的大军势如破竹,已经占领了西南五省,正向江浙进发。眼睛瞄到康亲王从前线送来的奏折,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叫梁九功去请皇后来。

“耿精忠反了!”皇后一进殿中,康熙就告诉她。“啊?”皇后惊异的说。“亏朕还把妹妹嫁到他们耿家!忘恩负义的东西!”康熙愤怒的把奏折摔到御案上。皇后走上前拾起奏折来看,神情渐渐凝重。“您叫我来,是料到耿精忠一反,耿聚忠必反,想让我把惠珠妹妹接进宫?”皇后疑惑的问。康熙先点头,又摇摇头,道:“惠珠那丫头对聚忠死心塌地,宁可和我们反目,也不会回宫。逼急了,只会玉石俱焚。何苦陪上她一条命。”“那您的意思是……让他们回福建?”皇后道。康熙恩了一声,道:“只怕这会儿,他们已经准备要动身了。”他静静的望着御案上的笔架,思索着。

皇后道:“惠珠和聚忠情深爱重,宁愿同生共死。”康熙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一个楠木柜子,取出一块金牌,道:“这里有一面免死金牌,和铁帽子王的丹书铁卷享有同等待遇。老佛爷把它找出来,就是想着有一天要给惠珠。你出宫去送给他们,算是朕和老佛爷最后的一点心意。顺便告诉聚忠,朕答应过他,无论他站在哪一边朕都不会怪他。但是朕不会在战场上留情的!”康熙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夜晚,耿聚忠和惠珠格格带着儿子和几名家人,换上平民装扮,正准备趁马车离开耿府。突然听闻门房回报,有贵客到。耿聚忠道:“就说我和公主都不在府里,请来人改日再来!”门房惶恐道:“公子,叫门的是宫里的李谙达。”耿聚忠和惠珠格格相视一惊,没想到康熙的人马这么快就到了。可他们更没料到的是,从轿子里下来的,是身着便装的皇后。

三人面对面相见,彼此心照不宣。耿聚忠和惠珠格格下跪请安,皇后道:“进屋说吧!”惠珠格格把儿子交给府中嬷嬷,三人一同进入堂屋,耿聚忠关上门。惠珠格格下跪求道:“皇嫂,你就开恩放我们走吧!”皇后把她扶起来,道:“皇上要是不想放你们,又怎么会让我来。只是现在兵荒马乱、烽火日盛,你们这一路恐怕也不太平。”惠珠格格回头看了丈夫一眼,自信道:“有聚忠在,不会有事儿。就是死,我们一家仨口也死在一块儿。”皇后感慨的点点头,取出金牌,道:“这面金牌是皇上叫我交给你们的,可保你们一路平安!”惠珠格格接过去,见金牌正面写着“免死”二字,颇为震惊,感动万分的向着皇城的方向下跪泣道:“惠珠谢皇帝哥哥大恩大德!今生是我们夫妻负了皇帝哥哥相待之义,只有来世结草衔环相报。”她郑重的叩首,耿聚忠也下跪三叩首。

皇后心酸不已,拭泪道:“皇上没有怪你们。”惠珠格格站起来擦干泪水,出人意料的抽出耿聚忠的佩刀,削下青丝一缕,道:“从今而后,惠珠和皇帝哥哥、皇祖母恩断义绝!永不再回京师!”耿聚忠见妻子如此坚决的和亲人决裂,深深感动之余又不免伤心。皇后叹息着摇摇头,向耿聚忠道:“聚忠,皇上有话带给你。你有你的立场皇上不怪你,将来到了战场上,你们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了。他不会留情!”耿聚忠道:“皇上的心意,聚忠明白。请皇上放心,我一定会保公主母子平安。”皇后完成康熙交代的使命,就起驾回宫。耿聚忠夫妇星夜离京回福建,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就在康熙和众臣将精力完全放在平定吴三桂的叛乱之时,察哈尔蒙古的首领布尔尼趁乱发动叛变,大有和吴三桂南北呼应之势。大臣们均提不出对敌的良策,而善战的将领也已经尽数派往南方平乱,朝中已无将可派。

而康熙此时,因为连日操劳,早已心力交瘁。又是深夜,梁九功见康熙一晚上没有用膳,忍不住道:“皇上,您歇歇吧!您都已经三宿没合眼了。”康熙无暇顾及,随口道:“你先下去吧!”梁九功见他眼圈青乌,形容憔悴,嘴唇嗫喏了一下,暗自叹了口气。刚要转身而去,康熙忽道:“朕已经三天没去给老祖宗请安了,你带朕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还有,不要说些让她担心的话!”梁九功领旨而去。

康熙连夜召见户部尚书米思翰,商议国库空虚、缺少军饷的事。米思翰道:“我军节节败退,吴贼已攻陷江南富庶之地,切断了朝廷粮饷的重要来源。魏大人和曹大人先前筹集的银两经过多日战事,已消耗大半。”康熙急燥道:“这些朕都知道!你说点有用的,还有没有办法筹集军饷?”米思翰为难道:“这……皇上,依微臣之见,只有增加赋税了。”他边说边窥探康熙的反应。“不行!是朕要和三藩开战,怎么能把困难转嫁到百姓身上。这样吧,传旨给内务府,裁减宫中月银。后宫的一切用度,除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外,全部减半!”康熙叹了口气,道:“就这样,也不过省几十万两,与前方战事,也只杯水车薪。”米思翰道:“臣家虽不富裕,愿捐银两万两。”康熙点头道:“你是有名的清官,两万两差不多是你十年的俸禄啊!”米思翰道:“国家危亡,匹夫有责!钱财也不过身外物。”康熙道:“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个顾炎武虽然视大清如仇敌,这话说的却是慷慨激昂!朕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明天在朝堂上你再把捐银的事说一遍吧!”米思翰知道康熙的用意,连连称是。

第二天,在乾清宫正殿,米思翰在康熙的授意下,主动提出捐银一事。朝臣们揣度圣意,也纷纷表示要捐银,一时筹集军饷百万余两。康熙为此心中一慰。前方送来战报,兵部尚书明珠宣读了战报,最后却顿了一顿,似乎颇为难。康熙道:“明珠,你怎么不念了?”明珠踌躇片刻,才道:“回皇上,安亲王信上说……孔公主也反了!”康熙震惊的向后一仰,一时间无法相信他的话,“孔姑姑也反了……”他喃喃自语。龚鼎孳见康熙脸色变了,忙道:“皇上明鉴,孔公主也是迫于无奈呀!云贵和福建对广西形成围攻夹击之势,孔公主若是不从,广西必遭灭藩。”康熙长长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熊赐履匆匆从殿外赶来。顾不上礼节,熊赐履向康熙道:“皇上,大事不妙!近日,京城中忽然出现了一伙人起事反清,为首的叫杨起隆,自称是前明朱三太子。他们纠集了不少官家汉人奴隶,到处杀人放火,寻衅滋事。听说还策划要闯进宫来。”消息一出,举朝震惊,大臣们慌乱成一团,纷纷奏请皇帝速拿对策。熊赐履道:“皇上,臣恐怕杨起隆等人是有人唆使,很可能会和吴三桂叛军呼应。”康熙急怒攻心,勉强忍住,道:“你们大家有什么看法?”大臣们七嘴八舌,也没个主意。

索额图上前道:“臣早就反对撤藩,哪知皇上心意坚决,臣也就不敢再进言。如今势成骑虎,想下来就不容易了!依臣之见,只有效仿汉景帝对待七国之乱的做法,‘清君侧,诛晁错’,和吴三桂议和,才可解朝廷腹背受敌之危。”“住口!下令撤藩的是朕,你连朕也要诛灭吗!”康熙勃然大怒。索额图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康熙道:“明珠,即刻传旨给甘陕总兵王辅臣,叫他平定西北蒙古叛乱。”明珠略一迟疑,道:“皇上,王辅臣——投降吴三桂了!”听到此话,康熙再也承受不住,连日的操劳已经耗费了他很多精力,打击又接二连三而至,终于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啊!皇上——”朝臣们见康熙昏倒,惊慌不已。熊赐履忙沉着的吩咐道:“大家别乱!魏大人,请你快去传太医。索大人、佟大人,劳烦二位和熊某一同将皇上抬回昭仁殿。梁公公,请你去慈宁宫,不,去坤宁宫请皇后。太皇太后这些天凤体违和,年事又高,不能惊动她老人家。”众人依言分头行事。

昭仁殿中,太医正替康熙诊脉,皇后和索额图、熊赐履等人焦急的等待结果。太医道:“回皇后,皇上这些日子辛劳过甚,伤了元气,加之气怒攻心,郁结五内。此乃外感风寒、内忧淤滞之症,非得好好调理不可。”皇后叹息道:“本宫知道了,你去开方子吧!”索额图带太医去开药方,众人也都退了出去。皇后凝视康熙苍白的面容,自语道:“皇上,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呢?你可不能倒下,这一家一国的人全都依靠你呀!”她心疼的轻抚他疲倦的面容,愁烦不已。

昭仁殿里,众妃嫔贵人看到康熙昏迷不醒,个个惊惶失措。一些胆小怕事的妃嫔甚至哭泣起来,皇后尽量压低声音斥责道:“谁都不许哭!”于是没有人敢再哭出声。皇后把众人叫到昭仁殿外的懋勤殿,道:“皇上多日操劳,积劳成疾,自有太医诊断医治,咱们自己不能乱了方寸。这些天,你们要每天到昭仁殿来探视皇上,就不用到坤宁宫请安了,在老佛爷和皇太后面前万不可流露悲戚之容,以免长辈们担心。”众人连连称是。

太皇太后听说康熙病倒了,心急如焚,因她自己也病得下不了床,只好命皇太后和苏嬷嬷代她前去探望。皇太后探视过康熙病情,向皇后道:“你自个儿也得注意身子。累了就叫佟妃她们来照应着。”皇后应声道:“是,多谢皇额娘关心!老佛爷那边,孩儿无法□去侍奉,还请皇额娘多费心。”

皇太后把康熙的病情禀报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道:“玄烨这孩子就是性子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一点很像他皇阿玛。”皇太后道:“皇帝和先皇一样勤政爱民,是好事呀。只不过这一次,各种事情都聚到一起了。他一下子吃不消。”太皇太后道:“给他个教训也好!之前他也太自信了。”皇太后无奈的摇摇头,道:“这大概是上天给大清的考验。我倒是相信皇帝一定能度过这一关,他一直是个很聪明很有福气的孩子。”太皇太后心想,但愿如此!皇太后又道:“皇额娘,您真是没有看错!皇后年纪不大,却能处变不惊,就算是我也没有这气度呀!我听说皇帝病倒时,真是惶惶不安一点办法也没有。”太皇太后道:“你一向颂经念佛不问世事,遇事一时无法应对也很正常。筠儿和玄烨同舟共济、历经风雨,当然非寻常人能比!”皇太后点点头,道:“筠儿这孩子和四贞倒是很相象,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太皇太后叹息一声,想到义女孔四贞被迫叛国,不禁悲从中来。

凤栖梧

康熙昏昏沉沉的一直没有醒,早朝已经停了两天。第三天,他才醒来,勉强喝了点药,又睡着了。皇后在他的病榻前坐了一会儿,毅然站起来走到暖阁外,道:“春华,叫梁九功通知上朝。秋实,去拿我的朝服来。”秋实惊愕道:“娘娘,您要代皇上上朝听政?可是您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了呀!”皇后淡然道:“照我的话去做吧!”秋实只好回坤宁宫去准备皇后的朝服珠冠。

乾清宫里,朝臣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这个说:“皇上的龙体不知大安没有。”那个说:“也真是祸不单行,偏生这些天老佛爷也病了。”“谁说不是呢!朝廷现在四面受敌、内外交困,也没个能做主的人在。”人人都对朝廷的前途未卜而担心。

梁九功指挥几个太监在龙椅下首摆了张太师椅,上罩明黄盘龙绣凤的靠垫和坐垫。大臣们正纳闷,身着华贵团龙彩绣朝服、头戴镶珠嵌宝三层凤冠的皇后缓缓从大殿一侧走过来。

大臣们先是彼此对视,后来纷纷下跪行礼,众口一词的三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免礼!众卿平身!”皇后走到丹陛下,威严的扫视群臣,道:“皇上龙体欠安,命本宫代为听政。过几天,他自会重新回朝。列位臣工可有本要奏?”

几位大臣奏报前方战事,许多州县的满汉官员,在吴三桂的铁蹄下,不是投降就是弃城逃亡。皇后道:“传旨给安亲王、康亲王,如擒获私自弃城逃亡者,就地处决,以儆效尤!已投降叛军的巡抚、都督等各级官员,若有悔意,愿弃暗投明的,既往不咎!”

熊赐履上前道:“回皇后,杨起隆的叛军已经占领了京西、大兴,如何应对,还请皇后奏请皇上示下。”皇后想了想,道:“这件事皇上已经跟本宫交代过了。杨起隆自称朱三太子,其中必然有诈。他带领的那些人,也不过乌合之众。索额图,你身兼负责京师安全的九门提督。剿灭乱党,是你分内之事。皇上命你迅速调动京畿绿营兵马,剿灭杨起隆等人。事若不成,你也不必回来了!”众臣听皇后对自己的叔叔下生死令,均是诧异心惊,敬畏之心顿起。

索额图知道皇后的苦心,忙取下顶戴花翎,道:“臣遵旨!臣以性命担保,当为朝廷除掉杨起隆乱党,以报皇上大恩!”皇后感激的向叔叔点点头。明珠道:“皇后,察哈尔蒙古布尔尼的叛乱,皇上有没有对策示下?”皇后沉吟道:“蒙古……”她思索片刻道:“布尔尼和吴三桂南北呼应,显然是早有预谋,必须切断他们的联系。可派谁去平乱好呢……”她站起来在御案前来回踱着步,最后的话声音低的近乎自言自语。

明珠见皇后半晌不语,有些着急,道:“皇后——”皇后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本宫回去要请示皇上和老佛爷。明天朝会上答复,散朝吧!”从金水桥下来,她径直往殿后走去。梁九功即刻宣布退朝,朝臣们也就四散而去。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躺在床榻上,细心的听皇后汇报朝会中所议政事,不住的点头,道:“好啊!就这么办!”皇后道:“老佛爷,布尔尼的叛乱已成当务之急,孩儿冥思苦想,也未想到合适人选率军平乱,实则朝中无将可派。”

太皇太后道:“这些天,我也在想这事,终于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保和殿大学士图海,早年曾带兵追随太宗皇帝征战多年。太宗皇帝称他是员福将,有他参加的战役,无论大小,总是能取得胜利。虽然他年国六旬,但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现在这个非常时期,是要借一借他的福气和运气了。”

皇后点点头,道:“将虽有了,只是朝廷无兵丁。”太皇太后沉思片刻,道:“各府的家奴兵丁加起来也有数万之众了。传我懿旨,命各王公府第、满汉大臣清点家奴男丁人数,尽数编入图海麾下,组成讨逆大军。”皇后钦佩的微微笑道:“还是老佛爷有主意。”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道:“玄烨好点了吗?”皇后道:“他还是时醒时睡的!早上醒了一会儿,孩儿服侍他喝了碗药。”“筠儿呀,这些天就要靠你在外面支撑了!我替皇帝谢谢你,你是有身子的人,万事小心才是。”太皇太后握着皇后的手,感慨的说。

皇后道:“老佛爷不要见外。即便是寻常人家,丈夫病了,做妻子的也理应替他操持家务,何况是这么大的国家!筠儿虽不才,也愿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尽绵薄之力。”太皇太后道:“好好保重身子,你是不能再倒下了。”她慎重的叮嘱了何嬷嬷几句。

皇后召见图海和明珠,把太皇太后的懿旨传达下去。图海对太皇太后的信任激动不已,下跪领旨道:“奴才何德何能,竟敢担当老祖宗如此信任。皇后,请转告老佛爷,奴才就是肝脑涂地,也当为大清平定叛乱。”

皇后颔首,又向明珠道:“明珠,你速回兵部拟旨,命京中所有王公大臣清点家奴男丁人数,报到兵部备案,组成讨逆大军,由图海将军率领,往察哈尔平乱。”明珠领旨而去。

翌日,在朝堂上,皇后宣布了对图海的任命。户部尚书米思翰道:“兵将已定,可粮饷如何筹集呢?”皇后道:“本宫这里有十万两,理藩院从蒙古四十九旗那里筹集六十万两,其余的还请各位再次慷慨解囊。算是朝廷向各位借银如何?”朝臣们见皇后先拿出私房钱,不便推辞,纷纷捐银。

这时候,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的苏嬷嬷从殿外进来,朗声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后宫诸位太妃、皇妃、贵人,捐银四十万两。”她向皇后肃了肃,皇后欣慰的淡淡一笑。

佟国纲适时的站出来,道:“奴才愿南下前线,追随顺承郡王共讨吴贼!”皇帝的舅舅都亲自请战,众人更是慷慨激昂,纷纷要求去前线。皇后摆手示意,他们才安静下来。

皇后道:“各位的心意,本宫都明白,前方需要将士浴血沙场,朝廷更需要贤臣出谋划策。佟国纲,本宫命你带着皇上的铠甲一副前往荆州督战,告诉将士们,皇上人虽在京里,但心和他们在一处!”

皇后的话语一出,大臣们莫不佩服,带皇帝的铠甲往前线,如同亲征。这一举动不仅鼓舞士气,而且可以威慑敌人。

图海的大军浩浩荡荡的起程离京,寄托着无数人的希望。皇后破例亲自送至德胜门外。

回宫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很快白茫茫的一片。皇宫里的屋檐上、树枝上、甬道上,到处是飞舞的雪花。空气冷得仿佛都要结成冰了。

行至坤宁宫外,皇后穿着狐裘大氅从凤舆上下来,道:“你们下去吧!本宫想自己走走。”侍卫们离开后,春华秋实紧紧跟着皇后。

皇后步入坤宁门,见院落里的梅树上落满雪,道:“前儿叫你们绑的护花金铃,你们绑了吗?”春华道:“回娘娘,已经绑了。”

皇后点点头,走到从慈宁宫移植的那株白牡丹“白鹤卧雪”旁,道:“这株牡丹是老佛爷心爱之物,要好生照顾。别冻坏了!还有那些个茶花、海棠,都是皇上喜欢的,也要着人好好看护。这场雪势必得下好几天。”秋实道:“奴婢已经叫花匠们给各花都做了防护,再冷些也不打紧。”皇后赞许的点点头。

一阵朔风吹过,她忽然一阵心悸,差点昏倒。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支撑住,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去。回暖阁后,春华服侍女主人睡下休息,劝道:“皇后,您已经操劳数日了,歇歇吧!您的身体本来就弱,又怀着孩子,万一有个——皇上怪罪起来,奴婢十条命也陪不起。”

皇后道:“你过去瞧瞧,皇上今天气色如何?”春华道:“奴婢刚从昭仁殿过来,皇上已经用过午膳。”“他说什么没有?”皇后问。“皇上只说好好照顾皇后,其余就没有再说。奴婢瞧他精神还不是很好。”

“谁在那边照应皇上?”皇后惟恐下人伺候不周。“佟妃和宜贵人都在。”春华道。皇后点点头,合上眼道:“佟妃老成持重,宜贵人心思缜密,有她们在,我也就放心了!”她疲倦的睡去,春华悉心的替她掖好被子。

一连几天,在太皇太后的辅佐下,皇后代康熙临朝听政,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在众人悉心照顾下,康熙的精神也渐渐好转。

这一日,宜贵人在昭仁殿照顾康熙,两人淡淡的说着话。康熙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只是人清减了些。他道:“你阿玛随顺承郡王去前方作战,一切还好吧。”宜贵人道:“托您的福,阿玛和哥哥们都平安无事。”“那就好!”康熙望着明黄的帐顶,有些心不在焉。

宜贵人道:“臣妾听说,皇后娘娘对自己的叔叔索额图下生死令,很快就平定了京城乱党。她真令人敬佩,难怪佟妃姐姐说,皇后足智多谋,十个男人也比不上她。”康熙惊讶的“噢”了一声,道:“索额图是难得的人才,但是一向自视甚高,而且他从一开始就反对撤藩。朕不在朝中,除了皇后,也确实没有人能差遣的动他!”

宜贵人点点头。康熙道:“老佛爷病了,这几日皇后又朝政缠身,无暇顾及。你心细,后宫的大小事务,你就代为处理吧。”宜贵人应了一声。

这时,皇后匆匆赶到昭仁殿,见宜贵人正喂康熙喝参汤,顾不得其他,吩咐道:“宜贵人,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皇上有要事相商!”宜贵人听话的退出殿外。康熙见皇后穿戴着正式的朝袍珠冠,淡然一笑,握着皇后的手,道:“皇后,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皇后见康熙脸色仍有些虚弱,不忍将明珠汇报的坏消息告诉他,可是她又不得不说。“皇上,明珠说顺承郡王勒尔锦打了胜仗,歼灭了攻打荆州的一支叛军。可是——”她尽量平静的说.

康熙刚要大喜过望,见皇后的神色凄然,不禁有些紧张,忙道:“怎么啦?快说吧,我承受的住!”皇后强忍伤心道:“聚忠——阵亡了!惠珠妹妹听说噩耗,也殉情而去!”她的眼泪潸然而下。康熙愣住了,半晌没有言语。皇后怕他忧心过度,安慰道:“皇上,色身无常,逝者已矣!”

康熙黯然道:“放他们回福建,本想依靠聚忠劝服耿精忠弃暗投明,谁知却害了他们。免死金牌也救不了必死之人!也罢,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皇后恩了一声。夫妻俩默默相对,久久无言。

过了一会儿,康熙端详着皇后,道:“筠儿,你瘦了很多!要好好将息。”皇后道:“没事儿,您自己也要爱惜自己身子。朝中不能没有您。”康熙淡淡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老佛爷说得没错,三藩造反,是我操之过急、思虑不周,才造成朝廷这么大的危机。”皇后劝慰道:“三藩迟早要反,不过提早几年而已。皇上何必如此自责。”康熙没有立刻言语。

过了一会儿,康熙道:“朕还要过两天才去上朝,前朝的事你多费心。假以时日,以你的聪慧一定能够和老佛爷一样,左丞右相都当得。”他鼓励的看着皇后,皇后道:“臣妾怎么敢和老佛爷相提并论。去前朝听政,原是形势所逼。先皇早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康熙笑道:“皇后和别人怎么相同,和朕一样是朝廷的主子。也许还是未来小皇帝的额娘呢!”

他轻轻把手按在皇后的肚子上,微微笑着。“我来听听孩子的声音。”康熙童心大起,把耳朵贴在皇后的腹部,细心聆听。“呀!他动了一下!筠儿,你感觉到了吗?”康熙惊喜的说。皇后羞涩的一笑,道:“这孩子活泼的很,才五个月就不安分。”康熙道:“和我小时侯一样,皇额娘说我在她腹中就很调皮。”

想起母亲,他不禁有些伤感。因为爱新觉罗家皇子和生母分离的传统,幼年时,他和孝康皇后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加之孝康皇后已离世多年,他对母亲的印象越来越模糊。

皇后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听他轻声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关切道:“皇上,关于惠珠妹妹的事,您不要太伤心了。她和聚忠能在天上团聚,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福分儿。”

康熙躺在皇后身侧,遥想西南战事,喃喃道:“也不知孔姑姑怎么样了。”皇后道:“我会去跟明珠说,叫他们多打听定南王府的情况。孔姑姑是女中豪杰,不会有事的。”“但愿如此!”康熙对孔四贞的安危很是担心。

皇后怕他病中忧心,转移话题道:“佟国纲带着您的铠甲去前线后,士气大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占据漳州、泉州,和耿精忠一向不和,康亲王和顺承郡王乘机收复了福建、浙江。”康熙闻言大悦,赞道:“好啊!不愧是安王叔!替朕传旨,犒赏前方将士。”

皇后进言道:“皇上,这次能收复福建、浙江,绿营汉军也功不可没。”康熙点点头,道:“朕也知道汉军骁勇善战,但是一直以来八旗兵将地位高于汉军是惯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成规陋习势必要打破。皇后,传朕的旨意,从即日起,绿营汉军粮饷和八旗满军同等,凡汉军立功者,和满军一样受封赏!”

皇后领旨,笑道:“满汉本来就唇齿相依。您的恩旨一定会让天下汉人人心思顺。三藩的叛乱迟早会平定。”她充满信心的表情让康熙为之一振。

长相思

两天后,康熙醒来后觉得神清气爽,便传梁九功进暖阁。“梁九功——”他叫了一声,无人应答,不得不提高声音“梁九功——”。梁九功慌忙跑进殿来,道:“皇上有何吩咐?”康熙道:“替朕更衣,朕要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梁九功见康熙精神恢复如常,很是欣慰,忙伺候康熙漱洗,并命人备朝服袍冠。

慈宁宫里,苏嬷嬷正服侍太皇太后喝药,见康熙进来,喜道:“皇上来了!老佛爷,皇上身体恢复了!”太皇太后精神一震,坐了起来,向康熙张开双臂,道:“快来!玄烨,让皇祖母好好看看你。”

康熙走到祖母榻前屈膝跪下,激动道:“老祖宗,孙儿来给您请安了!”太皇太后慈爱的抚摩他的脸颊,道:“孩子,你瘦啦!”康熙郑重的给皇祖母磕头,动情道:“孙儿来向老祖宗认罪,这次三藩作乱,危祸天下,确是孙儿轻敌所至。要不是孙儿考虑不周,一意孤行,朝廷也不会面临这么大的危机。”

太皇太后忙叫他起来,道:“孩子,不怪你!是老天爷要给咱们祖孙俩一个考验,要是这点小事都挺不过去,怎么担当治理天下的重任!他吴三桂两背其主,分明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你是大清的旭日,你不会输给他!”

有了祖母的鼓励,康熙腾的站起来,心情激越,道:“老祖宗,朕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定和吴贼奋战到底!”太皇太后和苏嬷嬷赞许的点头微笑。

皇后在弘德殿召见众臣,明珠汇报了图海领兵作战的情况。明珠道:“图海将军的战报上说,布尔尼叛军拒绝投降,但其首领已被擒。”皇后欣喜道:“老将出马,果然不凡。传令下去,犒赏图海大军,并将战报公布天下!”

她看到康熙从殿外进来,从花梨木软榻上站起来迎接。众臣见康熙康复,均为之一振。皇后向康熙福了一福,就站到一旁。康熙坐到龙椅上,向众臣道:“这些日子,有劳列位臣工齐心协力帮助皇后处理政事,朕都记在心里。皇后,属你最辛苦,坐吧!”皇后依言坐回软榻上。

康熙道:“王熙——”大学士王熙赶忙上前,道:“臣在!”“代朕拟旨,赏图海三眼花翎!赐穿黄马褂。索额图平定杨起隆乱党有功,赏双眼花翎!”康熙面色平静,表情却比以前更加坚毅。王熙领旨。

康熙又向众臣看了看,道:“魏裔介,朕派你去江苏,你敢不敢去?”魏裔介道:“皇上只管吩咐,无论刀山火海,臣都愿前往。”康熙道:“好,朕派你先去金陵同魏东亭一起代朕祭奠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然后再去扬州——”

他瞧见魏裔介等人诧异的神情,淡淡笑道:“怎么啦,不敢相信是不是?朕就是让天下的汉人知道,大清朝对前朝开国皇帝的敬意。不仅如此,朕还要派你去扬州督修史可法忠烈祠。让天下人知道,不管汉人旗人,做忠臣,万人景仰,朝廷为他歌功颂德;做乱党,独夫民贼,必遭万众唾骂!”

他的话让众臣心里一凛,几位汉官倒是大为敬佩。他们都觉得皇帝经历一场大病,变得比以前更加沉着冷静了。

朝臣们都退出去之后,皇后喜道:“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康熙道:“多亏你们照顾得当。”皇后道:“您以后可要多休息,龙体为重。您是所有人的希望啊!”康熙笑笑,道:“你放心,朕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顿了顿,凝视着皇后,道:“皇后,你也要长命百岁呀!朕要是当六十年皇帝,你就是六十年的皇后!”皇后感动不已,不知说什么才好。康熙叹道:“朕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了。”听闻此言,皇后不禁伤感。

康熙重理朝政,派遣马哈达带劲旅驻扎山东兖州,扩尔坤驻山西太原,塞格驻守河南洛阳,对京师形成保卫之势。同时,康熙建立了一个自己领导、高效率的驿递系统及时掌握军情,以便及时采取对策。对此,连吴三桂都为之叹服。

康熙十三年四月初,吴三桂放还朝廷使臣折尔肯、傅达礼,又由达赖喇嘛出面建议朝廷“裂土罢兵”,想迫使康熙承认即成事实。

康熙听熊赐履念完达赖喇嘛的奏折,震怒道:“岂有此理!朕乃天下万民之主,岂容裂土罢兵?吴三桂要是真心悔罪投降,朕可以饶他不死。想和朕谈条件,划江而治,决无可能!”大臣们也纷纷表示吴三桂的提出的条件太无礼。

熊赐履宣读过康亲王的加急文书,又道:“皇上,康王爷在信上还有一事要向您请示。”康熙知道康王所奏之事必然十分重要,便道:“你说吧!”熊赐履道:“战报传说,广西将军孙延龄,也就是孔公主的丈夫阵亡之后,孔公主被吴三桂派人擒住了。”

“什么?他们不是一个阵营里的吗?”康熙焦急的问。明珠知道康熙和孔四贞情同母子,忙道:“皇上,吴三桂老贼此举分明是想利用和硕公主为人质,借此要挟朝廷和皇上。皇上万万不可中计!”康熙沉思道:“孔姑姑与朕实有教养之恩,朕岂能妄顾她性命。”

他对天长叹,半晌才道:“要是聚忠还在,朕传道密旨给他,他必能想方设法救出孔姑姑。可叹!这样吧,传旨康亲王,叫他设法秘密营救孔公主,必要时可以用吴应熊的儿子吴世霖作交换。”

然而,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就在十几天后,就传来了孔四贞的死讯。原来孔四贞为了不让康熙和朝廷因为自己受到吴三桂的挟制,毅然牺牲自己,挥剑自尽。消息传来,康熙怒不可遏,下令将吴三桂之孙吴世霖凌迟处死,以泄心头之恨。

皇后得知孔四贞的死讯,到慈宁宫安慰太皇太后,陪着她伤心的追忆孔四贞在宫里时的点滴往事。太皇太后垂泪道:“先是东果,再是惠珠,如今连四贞也走了。我这白发人到底要送走多少黑发人……”皇后道:“老佛爷还请节哀,凤体为重呀!”

太皇太后叹息一会儿,向皇后道:“你也快生了吧!但愿这一胎也是男孩。”皇后想起夭折的长子,不禁有些难过,为了不惹太皇太后伤心,她把伤感掩饰了。“玄烨这阵子忙于前朝政事,冷落了你,你别怪他!”

皇后忙道:“老佛爷说哪的话,我怎么会怪皇上。我只是担心他的身子,皇上一人身系天下万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劳心过甚。”太皇太后叹气道:“都说做女人苦,其实做宫里的女人最苦!孩子,你要记得,他是你的丈夫,更是大清的皇帝!”皇后道:“孩儿知道!”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皇后才回宫。

回宫时,皇后无意中发现,坤宁宫里她大婚进宫那年康熙和她亲手所种海棠树枯死了半边。败落的叶子萧条的挂在树梢,给人一种残破的感觉。皇后端详着这棵海棠,心里升出不详的预感。她忽然想起了幼年时的养母端敬皇后。那个红颜薄命的女人,就像这花儿一样。

到了这一年的五月里,皇后很快就要临盆。康熙忙于前方战事,无暇顾及她太多。弘德殿里,明珠和索额图正汇报图海大军胜利班师的消息,所有人不禁为之一振。康熙大喜道:“通知图海,他班师之日,朕将亲往德胜门外迎接他。”

众人正商议着,梁九功不顾礼仪的闯了进来,惶惶道:“皇,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一位阿哥——”听到喜讯,康熙大喜过望,可梁九功的下一句话让他心神大乱。梁九功哭泣道:“皇上,请您赶快移驾坤宁宫!皇后她,她不行了……”“你胡说什么!”康熙一反常态的没有沉得住气。

梁九功惶恐道:“奴才不敢欺瞒主子,皇后娘娘是难产,好不容易生下阿哥,她自己却失血过多。太医们都没折了。”梁九功哭得很是伤心。康熙心里一沉,勉强撑住,丢下一屋人,快步跑向坤宁宫。

一路上,梁九功不断向康熙禀报坤宁宫的情形。梁九功道:“陈太医说,皇后前些日子临朝听政,劳心劳力,伤及胎气,加上孩子头脚倒置——”康熙忧心不已,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只顾往前跑。梁九功道:“皇上,您慢点!留神脚下。”

暖阁里,皇后因为产后失血,虚弱的像纸一样苍白。康熙到时,她才勉强睁开眼睛,向他淡淡笑道:“皇上,又是个男孩。”康熙见她双目无神,又见满床的血红,知道梁九功所言非虚,心下大痛,几乎不能言语。“筠儿——”他悲哀的叫了一声。

皇后道:“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康熙哽咽道:“朕早就想好了,男孩就叫胤礽,女孩……”皇后苍白的面容让他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这名字真好!将来一定是个好孩子。”皇后的气色越来越衰弱。康熙强忍伤心,道:“朕要立咱们的孩子为皇太子,将来把皇位传给他!”

皇后的脸上显出惊喜神色,很快就被悲哀和愁容掩去,“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她依恋的看着丈夫,眼角流下一串泪水。康熙终于控制不住,抱起她柔弱的身体,哭喊道:“不——筠儿,我不让你走!求求你,不要走,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再失去了……”他抱着妻子渐渐变冷的身体,哭得伤心至极,多日压在心头的愁怨一朝倾发。

最后,皇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在她深爱的人耳边轻声语道:“我去之后,只许您伤心一点点,一点点……否则,我去了也不安心。”她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气若游丝,“皇上,好好照顾孩子,万不可……不可如先帝一般……”话没说完,她的目光就已经散了,她的呼吸也消失了。

康熙感觉到她的离去,悲痛的五内俱焚,撕心裂肺的呼喊着爱妻的名字。可是,已经没有用了,她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体冰冷,去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大行皇后年仅二十二岁就归天,举朝震惊,而皇帝因此缀朝五日,更让朝臣们忧心不已。经历过顺治十八年的人们都还记得,端敬皇后的去世,让先帝顺治看破红尘,消极遁世。如今,又一位贤后薨世,皇帝的伤心有目共睹,历史似乎在又在重演。

太皇太后失去最疼爱、最得力的孙媳,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孙子的情况更是让她既担心又焦急。太皇太后道:“可怜的筠儿,为了保住孩子,宁肯牺牲她自己。”苏嬷嬷抽泣道:“皇后是皇上心坎里的人,也难怪皇上这么伤心。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太皇太后道:“谁说不是呢!青梅竹马的情分儿,凭谁也受不了啊!玄烨没有继承他皇阿玛的暴戾,却继承了他的痴情。”她苦恼的无精打采,想到孙子玄烨就不免想到儿子福临。

苏嬷嬷道:“太宗皇帝、先帝和当今皇上都是难得的至情之人。”太皇太后摇摇头,道:“为什么老天爷对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如此残忍!残忍到让他们都要饱受痴情之苦!老天——”她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