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父在闫城替我租了间小屋,又问我:“知道钱是怎么回事吗?”

“太师父,师父走了以后,每年都是我陪你拿草药去集市换钱买东西的。”我提醒他。

“哦,可你现在要行医了,把草药卖了换钱,还拿什么治病?”

我把双手敛在袖子里答他:“我收诊金,有钱的多收一点,贴补给没钱的那些。”

太师父“呃”了一声,又突然地抱住我:“这你都知道啊,玥玥,你真是太师父的骄傲。”

我“……”

海:我在北京,存稿箱君工作中

☆、第 3 章

鹰儿清醒过来的时候,其形其状,只能用愤怒无比来形容,我自是百般安抚,好歹是让它安静下来,又费了许多工夫,才让它带着信飞走了。

再接着,太师父也要走了。

太师父走的那天,我把他送到城外,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他磕头道别。

太师父很高兴地受着,嘴里却说:“算了算了,不用那么隆重。”

我就“哦”了一声站起来了,又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太师父“……”

那日天清气朗,我在阳光下目送太师父,看他走出很远才举起手来,背对我扬了一下,半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

我略有些羡慕地想,云游大概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之后我便在闫城开始行医。

我在路上治疗的那些人中居然有几个常住闫城的,在城内遇见我之后,高兴得替我到处宣传,一时许多人慕名而来。

我照心里想好的那样,对那些有钱的,我便将诊金收得高些,家境一般的收得少些,要是窘迫到身无长物的,只要来了,我也不拒绝。

就像有日清晨我移开门板看到的那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门边角落里看着我,身上衣衫褴褛,两只脚还是光着的,对我说。

“能不能给我奶奶看一下病?要多少钱?我,我只有这些。”

说着摊开一直攥成拳头的两只手,每个掌心里各有一个铜板。

我点点头,背上药箱跟他去了,小孩把我带到城郊一个废弃的关帝庙里,里面居然很热闹,居住着许多乞讨者与流浪的人,小孩的奶奶在最靠里的阴暗处的破损草席上躺着,瘦骨嶙峋,毫无知觉,已是奄奄一息。

我诊了她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她得的是热病,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因为没有的及时医治拖成了痨症,很是凶险。

小孩紧张地看着我,我对他笑眯眯。

“不要紧的,我会治。”

他肮脏小脸上的紧张表情忽地一松,两眼都放出光来。

我连续一周往那关帝庙跑,很快老奶奶就能坐起进食了,小孩高兴得什么似的,还把那两枚铜板往我手里塞。

我把手放到背后去,笑眯眯地:“太少了,我不会要的。”

他愣在那里,倒是旁边的那些乞丐流浪者围过来,按着他的头说:“还傻着干什么?小玥姑娘菩萨心肠不收你钱,快给菩萨磕头。”

就连那仍旧虚弱的老奶奶都挣扎着从草席上爬起来,两手扶地就要给我磕头。

我快手快脚扶住她,认真而烦恼地说:“不要磕头,我太师父说我辈分小,磕头都是要还的,你们这样磕,我还得头都要破了。”

闫城江河环绕,城内水网密布,气候也很好,我在这里行医看诊,日子过得很平静,转眼就过了两个月。

只是我平静了,闫城医药界却沸腾了。两月之后的有一天,乡绅们带着几个陌生人找到我的小铺子里来,气势汹汹地要跟我谈谈。

我听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人是城里颇有名气的药铺掌柜与医馆馆主,跟着乡绅们一道,过来说我破坏规矩。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医者着一行也有自己的行规,行医看诊收取诊金,闫城的所有医馆执行的都是均一价码,姑娘这样随意行事,可是坏了规矩的!”一老者边说边激动得口沫横飞,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但是又有人从他背后冲上来。

“姑娘,大夫开方,药房抓药,这可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你怎么能给那些穷鬼又开方子又送药的,弄得我们药房生意大减,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要吃饭的,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啊?”这次说话的时候身材圆胖的药店掌柜,一边说一边把袖子都卷了起来,一副要立刻讨个公道的样子。

我又悄悄地退了一步,带他们来的某个乡绅上来打圆场,这人我倒是认识的,上月我还替他治好了据说困扰他多年的顽症,其实也就是肠气紊乱,容易进食不畅,针灸疏通一下,再配合调理肠胃的药汤就好了,但他浑身珠光宝气的,腰带上都缀着金珠,我就多收了些诊金,他那时还说不贵不贵,比起他多年来买极品药材的钱来便宜得多了,害得我后悔少收了他的钱,后悔了许久。

“大家稍安勿躁啊,别吓着小玥姑娘。”那乡绅先将那两人往后拉了拉。

我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开口。

他立在我面前摇头晃脑地道:“小玥姑娘,我们都知道你初来乍到,不太懂城里的规矩,是不是?”

我想一想,觉得他说得没错,就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又道:“其实姑娘若能妙手回春,治好了人所不能治的疑难杂症,那病家如何答谢都是应该的。”说着就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那些医馆馆主。

那些馆主纷纷咳嗽,把头偏向旁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乡绅把话锋一转:“姑娘既然开馆看诊,收费标准总该一视同仁吧?怎么能同样的毛病,搁在有些人身上就分文不收,而另一些人就翻着倍的收呢?我这进食不畅的毛病,在你这儿看去了一两金啊!可前些天我听说那城东的老鱼头,一样的毛病你竟然是免费给看的,这可不太公平了。”

我摇摇头:“那位卖鱼的老伯有付诊金,并不是免费的。”

“哦?付了多少?”

我指了指院子里的那口缸:“在缸里。”

有人立刻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叫起来:“两条鱼!”

我觉得他们这样大惊小怪,很没有风度,但我还是保持着一个女孩应该有的矜持的态度没有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那老伯给我这两条鱼的时候,我还稍稍有点伤脑筋。

师父走后,我跟太师父就开始茹素,太师父说茹素利于保持身体素净,无论是分辨药材还是给病人望闻问切都事半功倍,但我知道其实就是山上冷清,没地方买肉,他又懒,不愿时不时下山去采购,至于自己去抓,我和他又都没有捕猎的本事。

——太师父枉被师父叫一声师父,连一只鸡都抓不住,我就更别提了,从小就把心思都放在学医上了,没想过学武,也没有人教。

所以许多年下来吃素吃习惯了,荤腥是不碰的,连鱼都不会杀,更别说吃了。

但那位打渔的老伯拎着这两条鱼清晨赶到我这儿来,在门外等我开门,等我等了许久,我见他时,他身上的蓑衣还沾着露水,看到我就笑,说这是他专程给我送来的,无论如何要我收下。

这些日子,我门前常人送东西来,都是曾到我这里来治过病的穷苦人,我不收,他们就把东西偷偷地放在门口,大多是些瓜果蔬菜,瓜带藤果带叶的,新鲜得还带着地气,一看就是他们自己种的。

上次那替奶奶来求医的小孩也来过好多次,每次都蹦达着地把手里的东西往我身上塞,不由我不收。有时候是一把野桑葚,一边塞还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快闻闻,是不是很香?这个很甜的,我试过了,很好吃。”

又有时候是香喷喷的一捆艾草。

“艾草可以防虫子呢,我奶奶说的,很灵的。”

弄得我都要脸红了。

给他们看诊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他们却用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来回报我,这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见我毫无反应,面前的城中名流们开始愤怒,纷纷提高了音量,我拢在袖子里的两只手翻了一下,想要不要用一些药物来让他们安静一下。

十日醉可以,但这么多人醉倒在我铺子里,还要我将他们搬出去,太麻烦了。

或者用颠茄散,但他们一起疯起来,我又怕自己招架不住。

是药三分毒,太师父潜心医药之道,对各类药草的毒性以及使用方法也有深入研究,亲手整理的药经旁边就放着毒经,太师父常说,如果一个医者连着世上最毒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出医治方法呢?神农尝百草的时候还被自己毒倒过呢,爬起来再给自己解毒,毒啊毒啊就习惯了,身体越来越好,胃口越来越大。

我……

太师父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没边了,我也习惯了。

我烦恼了一会儿,最后都没有决定究竟要怎样让他们离开,但门口突然有响动,接着便又有一群人冲了进来。

海:不要问我更新频率。。。。

☆、第 4 章

冲进来都是平日里常到我这儿送东西的那些人,不知是谁传的消息,有些来得匆忙,肩上还扛着扁担,还不等我开口就把之前的那些掌柜馆主与乡绅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声音沸腾。

“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们不就是怕被小玥姑娘抢了生意吗?”

“你们医馆的人那么势利眼,我们去看病都给赶出来,难道还不许别人给我们看?”

“看得起病也买不起药,方子上的药材全都是高价,谁买得起?不是让我们在家等死吗?”

“出去出去,这么多人过来欺负一个小女孩,你们要脸不要脸?”

“……”

“……”

再等我的声音勉强能够□去的时候,之前那些人已经被轰出去了。

他们又回过头来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

扁担菜篮都被放下了,年长的阿婆拉住我的手:“这可怜的孩子,都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快去给她倒杯水。”

我赶紧摇头:“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要是他们见过太师父,就不会误解我的反应了。

如果你是和一个随随便便就会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耍赖的长辈一起长大的,一定也会养成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习惯的,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今天来的这些人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感到害怕。

那还是在我对自己充满信心的时候,认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是可以自保的。

掌柜馆主与乡绅们的第一次到访得到了这么失败的结果,自然是不甘心的,过了几日,县衙里来了人,说我开馆行医没有到县衙报备过,让我立刻关门,随他们去一趟。

我想一想,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看完手头的这封信。

这天恰巧是鹰儿来的日子,我在闫城落脚之后第一次收到师父的来信,正心花怒放的时候,被他们这样一扰,心里很是恼怒。

那几个穿着皂衣的官差就骂骂咧咧地上来拉我:“县太爷要见你你还推三阻四?有什么话到了公堂上跪着再说吧。”

门外围了许多人,有些上来阻拦,官差们就横眉立目地叫到:“谁敢阻碍官差行事?一律带到县衙,依律二十大板!”

我怕有人因我被抓,立刻道:“我跟你们去就是了。”又安慰众人:“没事的,我只是去县衙做个报备,很快就回来了。”

才进县衙,我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公堂里已经站了些人,都是那天到铺子里来过的馆主掌柜与乡绅,县太爷高高地坐在公案之后,立在旁边的师爷见我走进去第一句话就是。

“放肆,看到县太爷还不跪下!”

我皱着眉头,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就有人上来按我,我再皱眉,终于忍不住了。

那人在手指堪堪碰到我衣裳的那一刹那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肚子滚倒在地上。

公堂上其他人都惊呆了,有人冲上来拉他,他一边笑一边流眼泪,还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师爷尖叫。

“妖女用毒!快把她绑起来!”

但接近我的人都或哭或笑地滚倒在地上,包括一个胖胖的药店掌柜,我立在混乱中突然觉得有趣,便笑了起来。

一分神,手里装着师父来信的竹筒就被被一个疯狂挥手的人打落了下来。

我紧张地“哎”了一声,想要去捡,但那竹筒已经滚了出去,又被人抓了起来。

抓到竹筒的是一个公差,转头叫了一句:“报县太爷……”这才发现县太爷已经躲到公案后头去了,遂猫腰把竹筒递上去。

县太爷道:“什么东西?”

那人就要打开。

师爷在旁边叫:“小心那里面是妖女的毒药。”

我正要跑过去把那竹筒拿回来,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人被吓了一跳,竹筒脱手而出,骨碌碌地滚到师爷面前,师爷吓得屁滚尿流,紧张得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场面越来越滑稽,我忍着笑径自从手脚并用逃开我的人群中走过去,公堂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笑声与哭声,已经没人敢靠近我身边,我顺利地走到县太爷面前,正要弯腰捡起竹筒,却被县太爷抢了先。

“还给我,这是我的。”

我向他伸手。

县太爷像是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两只眼盯着竹筒上封着的火漆,慢慢地两手发起抖来。

师爷忠心耿耿地爬过来想要保护县太爷,却被县太爷一把推了个跟头,我听到县太爷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与之前大不相同。

“姑娘这封信……是从军中发来的?”

师父每次来信,竹筒上都会用火漆封口,并在火漆上按一个小小印信。

我点点头。

他再看看那个印信,哆嗦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声音益发低下去:“敢问……姑娘与谁通信?”

我并不隐瞒,只道:“我师父。”

“姑娘的师父是……”

我叹口气,他一直攥着竹筒,我又不好从他手心里抢,只好继续回答:“我师父姓徐,徐持徐佩秋。”

县太爷突然间面色如土,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外头一阵喧哗,却是刚才有人奔出去求援,转眼浩浩荡荡来了一大批官差,个个挥刀舞棍,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并且大叫。

“妖女在哪里!”

我一愣,县太爷却比我还激动,无比迅速地从公案下爬出来,撞到头也不管,拍着惊堂木大喊:“都给我滚出去,对了,把地上的人也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