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大婶,我来了。”我踏进厨房的门。

偌大的厨房里却看不到一个人,只有灶上热气腾腾的蒸笼与粥煲,炉膛里火光明亮,整个厨房都是暖洋洋的。

“大婶?”我奇怪,厨房连着柴房与储藏室,我正想走过去找她,却听见哧哧的沸腾声,滚烫的白粥顶开粥煲盖子,眼看就要从煲里溢出来。

我心里一急,赶紧跑过去揭开盖子,盖子滚烫,我放下后又甩手指又摸耳朵,被烫得直吸气。

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我来不及回头就说:“大婶你去哪儿了?粥都沸了。”

身后的人没说话,只把手伸过来,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布,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潮湿的布上一股刺鼻气味,我待挣扎,却已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完全失去了意识。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睁眼就是一片漆黑。

只觉得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就连嘴巴都被皮绳勒住,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我反复睁了几次眼,却仍是一丝光都看不到——惊慌中只觉得自己是瞎了。

心里拼命念着要冷静,冷静下来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深深呼吸,想让自己能够镇定。

渐渐感觉到自己是躺在柔软的被褥之中的,因为是被仰面半卷着,想移动身体都不行。

只能确定自己是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也没有一点光线。

这样的感觉,竟像是在一个密闭的棺材里。

我大惊,难道我已经死了?

转念又觉得不可能,自己明明还在呼吸,被绑了太久的手足感觉麻木,但仍是能够感觉到血液流动的。

我冷静下来,开始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身下传来连绵不绝的轻微震动,像是在一辆平稳前进的大车上。侧耳静听,外面传来的声音极其模糊,根本无法分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是谁把我从侯府里带出来的?又是怎样把我带出来的?师父一定在找我,若他找不到我,若他找不到我……

我想到这里,脑海中就只剩下我最后看到他的那一眼,他在未亮的晨光里侧身睡着,明明怀里是空的,却仍是怀抱着什么的姿势。

即使是这样的境况中,我都心疼起来。

我怕他找不到我,怕他担心,难过,更怕他又因为我,陷入某个阴谋与陷阱里。

身下的震动突然间停了,原本隐约模糊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世界一片死静,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在死一样的黑暗中,满心悚然。

头顶“咯”一声响,随之有光射入,照在我的眼睛上,并不明亮,但仍刺激得我立刻闭上眼睛。

熟悉的声音响起:“睁开眼吧,小玥,我知道你醒了。”

我猛地睁眼,无法置信地瞪视着那张面孔。

海:接下来。。。。就。。。。。。。。。。

旁白:腥风血雨就干脆点,打什么省略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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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水吗?会不会渴?”他这样说着,伸手过来将勒在我嘴上的皮绳解开了。

我张了张嘴,劫后余生的感觉冲上来,要不是手脚还被绑着,差点就要向他扑过去:“季先生,你来救我?师父呢?”

季先生穿着件厚厚的袍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衣领,脸上仍是带着微笑的,却并没有解开我手脚绳子的意思,只是一手把我扶起,另一手拿着一个装水的皮囊过来,示意我就着喝两口。

冷风从破损的窗户外一阵阵地吹进来,刺骨的寒。

四周悄无人声,我低下头,看到自己坐在一具开着盖的乌木棺材里,棺盖斜搁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季先生身后是荒废的神像,残破的幔幡一直垂落到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里冷,要不要添一件衣服,我给你预备了皮袍。”

季先生这样说着,真的起身,从包里取了件皮袍给我披在身上。

我眼中的喜悦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动与惊恐,再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连温度都没有了。

“季先生,原来是你。”

季先生并不答我,只低头往面前的火堆里添了根树枝。

我身上披着皮袍,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沉在冰水里。

破口大骂也是没用的,更何况我也不会,我咬住上下牙,阻止它们发出互相碰击的声音。

“我们在哪里?”

“长门关外,我们已经出关了。”

我听过长门关这个地名,长门关地处幽州与并州的交界处,距雁门关并不太远,若是出关……那就是辽人的地方了。

这样说,我已离京城千里之遥,不但被人掳劫,且是被送到敌军手中去了。

我吸口气,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过了几日了?”

“七日。”季先生耐心极好,还对我解释:“这麻药虽好,但连用七日已是极限了,再用只怕你承受不住,撑不到上京。”

我手指一动,季先生看了我一眼,又道:“不用找了,你出来时仓促,原本也没带什么,我又搜过你的身体。即便你仍带着常用的药物,这里全是沙漠人烟稀少,你若逃走,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出十里便倒下了。”

我渐渐绝望,声音低下来:“季先生,你要送我去耶律成文那里吗?”

他想一想,竟不推脱隐瞒,直接道:“是。”

我双唇一抖,许久才又开口:“季先生,为什么是你……”

这一次季先生不再回答我了,我也知道,这回答大概是永远都等不到的。

我开始长久的沉默,身体感觉迟钝,饥饿与干渴超过极限,反而没了进食的欲望,只是坐在那里,就觉得耗尽身体中残存的所有力量,只有脑子里的思想无法停止。

这样说来,一直都是季先生。

如果是他,那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那日我与韩云在山前遇到季先生,他从山中出来,我们入山后便遇上辽兵杀人放火,我更是被他们掳去。

耶律成文不知道子锦是十二皇孙,却知道我是将军徒弟,知道我是女儿身,若不是季先生透露,他又怎会得知?

至于我被带出侯府的那个清晨,如果不是季先生,又有谁能够这样轻易地进入侯府,又有谁能够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

脑海中突然跃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整个人都因它结了冻,想要转过眼去看季先生,却连眼珠都怕得凝固了。

季先生不愧是军师,不等我开口便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从架子上将烘热的面饼拿下来,一边掰开一边转过头来对我说。

“放心,府里的人没事,只是被麻翻了而已,厨娘叫过你之后便被我送进柴房了,至于徐持……”

我终于有了动作,双目血红地看住他。

“我并未遇见他,我带你离开的时候,他还未醒吧。”季先生慢慢把话说完,然后把手中泡了掰碎的面饼的汤碗端到我面前,一手举勺放到我嘴边。

我双唇紧闭,偏过头去。

“吃一点,你已经到极限了,不吃会虚脱而死的。”

我用沉默回答他。

他却是固执地持着那勺子不动,又缓缓道:“小玥,若你不吃,就再也见不到徐持了。”

我一怔,睫毛颤动,来不及遮掩眼睛便湿了。

原本抵在我唇边的勺子一顿:“怎么?难道徐持的伤真是不好了?”

我怒视他,双唇微张正要说话,那勺子热汤就趁势被塞了进来,我一时不防被灌了这一口,顿时咳呛起来。

背后传来几下点摁,全在通气穴位上,立刻将我的咳呛止住,我缓过一口气再看季先生,目光又是不同。

军营里的所有人都一直当季先生是文弱书生,没想到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认穴精准,出手如风。

这样的人却是辽邦奸细,还做了军师,不,我听徐平说,季先生在徐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便是他的幕僚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季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能够看透我所想的一切,片刻之后又开口:“很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我“……”

“这样吧,如果你把这碗汤喝下去,我就告诉你。”

我猛抬眼,目光与他相交,半晌才答出一个字来。

“好。”

季先生继续勺汤,我不再出声,一口一口将那碗泡了面饼的肉汤喝了下去。

热汤落肚,虚脱的感觉便好了许多,待到汤碗见底,季先生便收回手,拿着碗勺站起身来走出去。

我目光跟着他,见他推开门,外头就有人走了过来,也不进来,只立在门外与他说了两句,最后接了碗勺走了。

他走回来的时候,对着我满脸的疑问笑了笑,居然对我解释:“外头是我雇来的脚夫,明早便打发他们走了,会有人从上京那里过来接应我们。”

我盯着他不出声,脸上清楚地写着我想说的话。

他在我身边坐下,将火堆拨动了一下,有风,吹动黄色的火光,在他脸上映出明暗不定的影子,也让那张熟悉的脸变得陌生。

“夜里冷,没有火是不行的。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季先生终于转过脸来,如同过去一样平静地微笑着,好像只是要与我聊聊今日的天气。

挣扎在收尾中的海:好辛苦哦……

旁白:捏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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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徐家颇有渊源。”季先生一开口便是这句话:“十几岁时便在徐持父亲身边做了亲随,那时徐将军正当壮年,天下皆知的名将,现在回想起来,仍是风采盛极。”

我从未见过师父的父亲,也想象不出他的样子,但每每听到别人提起他,总是尊重有加的语气,就连太师父都不例外。

“徐持长相从母,说起来,徐夫人也是将门之后,玉门关一役……真是个烈性女子。”

我想到太师父在溪边说“他便一箭射死了徐持他娘。”“天下人都道他是战死沙场,其实他是自己去的。”

刚才那碗肉汤带来的一点暖意尽数从我身体中褪去,我低下头,浑身发冷。

不过是一点私心——但这点私心,是致命的。

季先生用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望着我:“不要害怕,耶律成文很看重你,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你送到阵前去的。”他这样说着,又想一想:“还要看是否是徐持亲自带兵上阵。”

我咬咬牙,忍不住便开了口:“季先生,你与师父有嫌隙?”

“当然没有。”季先生答我,异常肯定的口气。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为辽人做事?”

我点头。

他笑一笑,并不带温度的。

“因为我本就是个辽人。”

我如何都不能想到这个答案,顿时双目圆睁。

“不可能。”我低叫,我见过辽人的样子,季先生面目清秀,一派江南文士之风,怎可能与那些高鼻深目联系起来。

“我母亲是江南人,祖籍金华,外祖原是个州官,后犯了些事,被降职后远放边疆,母亲被辽人所掳,逃回来之后才生下我。”

“你父亲是个辽人……”

“是。”季先生点头。

“可你母亲是被掳去的,既然她是自己逃回来的,她一定很恨那个人。”

季先生突然抬头看我,双目如同刺骨寒潭,看得我一颤。

“她确实很恨他,但这世上还有比被人掳劫玷污更为可恨残酷的事情等着她,相比之下,她没有逃回来或许才是对的。”

“……”他的表情与声音令我觉得恐惧。

他看着我:“怎么了?不想听下去了?”

我吸口气:“不,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继续,声音转沉:“我母亲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原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不曾想外祖见她怀着身孕回返,竟当场拔剑想要将她刺死。”

“为什么!她是他女儿啊。”我叫了一声,纯然无法置信。

季先生笑之以鼻:“那又怎么样?我外祖自诩江南大儒正道,在他眼中,女儿被异族所掳,就该自尽以保全烈女清白,若苟且偷生,那正是该死百遍有余。”

我在山上长大,师父也教我读书,但烈女之说还是头一次听说,至于所谓大儒正道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我听得瞠目结舌。

“虎毒尚且不食子,父亲杀女儿,连人性都没有了,这还算什么正道?”

季先生听到我这样说,看着我的目光就慢慢有了些温度,最后突然低头,看着那火堆说话。

“小玥,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我心里伤感,低声道:“季先生,你教了我许多东西,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长辈。”

“是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