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从汝被夏芳菲这么一说,越发惭愧起来,也顾不得去追究那贱、人二字,望见她嘴里说着,就起身去擦洗,也疑心自己多疑了,于是又将夏芳菲拉了回来,二人重叙方才的浓情蜜意。

翌日,甘从汝起身后,见吃早饭时,夏芳菲有意比昔日少吃了一半,对她道:“要不要请个妇科大夫瞧一瞧?”

夏芳菲笑道:“这边哪有什么妇科大夫。问了几个跟咱们从长安来的婆婆,都说过两年习惯了这边的水土就好。请那些游医来看,指不定又给看坏了。”

甘从汝点了点头,看夏芳菲少吃了几口就不似往日显得有精神,劝她道:“你想吃吃就是了,便是成了水桶,方圆百里也就数你最好看,我还能换人不成?”

“想得美。”夏芳菲咬着嘴唇,到底忍不住,心想当真成了水桶,就也学了周夫人配一把杀猪刀就是了。

正月十五那日,秦天佑接了霁王的地做东,夏芳菲、甘从汝等随着霁王、秦天佑等热闹了一回。

出了十五,夏芳菲重新开了学堂,今次不忙着教女学生们做针线了,特地请了个双手灵活的老妇教导学生们拿着小刀在竹节上雕刻下梅兰竹菊、嫦娥湘妃。

用张信之的话来说,就是虽没人吃那装着佳果的竹筒,但将那竹筒收拾得漂亮一些,有人拿着这竹筒送人时也体面。

夏芳菲也亲自跟着学了一学,见自己手上力气不够,只得放下小刀,专门去拿着笔学出花鸟鱼虫来叫老妇等人练着雕刻。

到了三月,方圆百里都忙碌起来,不少隔壁山头的人过来或打短工、或推荐自家的果子林。

秦天佑、甘从汝、霁王三人忙着安排人手、船只,待三月里夏刺史将上年第二船果子换来的银子钱财派船送来,甘从汝、秦天佑做主,搜罗了周遭的果子狸、黑麂、长尾雉、鼋等或吃或玩的东西弄了一船叫人先带回去。

忙完了这一船,顾不得休息,一群人又商议着五月后,如何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运出去,毕竟如今要运的东西实在太多,不安排出个次序来可不行。

甘从汝、霁王、秦天佑三人都老成了不少,聚在一起,三人俱拧着眉道:“有人眼红咱们,想在五月里闹事,这事得五郎去处置;如此,便是天佑领着人一路路押送东西去码头;我留下坐镇。”

甘从汝、秦天佑二人都没有异议,正说着,忽地听外头有人喊“生了生了”,甘从汝、霁王俱是不悦。

甘从汝道:“什么生了熟了的,不知我们在商议正事吗?”

待见跑来的是汗流浃背的张信之,甘从汝又错愕张信之怎情急下连嗓音都变了。

“五郎,生了。”张信之语无伦次地道。

秦天佑问:“什么生了?”

张信之道:“七娘生了。”

甘从汝大喜过望,待要冲出去看,又觉不对,疑惑地停住脚,问道:“七娘什么时候有的?”

霁王、秦天佑也纳闷得很,“正是,她什么时候有的身孕?”

张信之忙道:“七娘高挑得很,只当她浑身都丰腴了,肚子却也不显。谁知……七娘方才在学堂里正领着人挑选花样,忽地失禁……羞得七娘忙要去恭房,亏得个老婆婆见她进了恭房半天没出来,领着人去看,才没叫小姐姐生在恭桶里。”

甘从汝脚步又一顿,喜道:“是个姐儿?”

霁王、秦天佑一头雾水地连忙恭贺甘从汝弄瓦之喜,嘴上恭贺着,心里却道看甘从汝、夏芳菲两个郎才女貌,却原来是一对草包,连什么时候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就如天上掉下个女儿来,甘从汝喜不自禁,全然忽略了张信之那句险些生在恭桶里的话,一路奔回院子里,见满院子的女人个个茫然。

甘 从汝进门时候,还听柔敷说“怎没个征兆,就冷不丁地生个孩子出来?一点东西都没准备”,进了房门,先瞧见个老婆婆弄了碗黑黑的汤水递给他,接了碗,到了里 头,瞧见夏芳菲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脸色只是略苍白疲惫了些,倒没旁的变化,床里头被子下,露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来。

“芳菲……”甘从汝急着先探头向床里头看,见那小脸大抵是嫌弃他的衣裳弄痒了她,小小的头轻轻地蠕动。

夏 芳菲向内瞥了一眼,喃喃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觉得肚子里有些异样,但想起人家有孕了肚子都要高高地耸起来,又疑心自己不是,反正不痛不痒的,就 也没将肚子里的动静当一回事。此时回想起来,不禁万分后悔没带了绣嬷嬷来,后悔为了赌气没叫骆氏教导她一些。如今冷不丁地多了一个人,叫她连抱一下都不 敢。

甘从汝看她是还没醒过神来,赶紧将汤碗端到她嘴边,叫她喝了,然后趴在床上看,拿着手小心地将孩子脑后的衣裳理了一理,也 道:“也怪我没留心到。”拿着手指量了量,见这孩子还不到他的小臂那么长,又琢磨着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是起的文雅一些,好事起的朴拙一些。文雅的固然叫 着好听,但朴拙的……”

哇地一声,只听床内那突然降生的小儿长着嘴啼哭起来,甘从汝、夏芳菲登时束手无策地面面相觑。

“芳菲,你抱抱她。”甘从汝拿着手轻轻地在小儿胸口拍了一拍。

夏芳菲连连将身子向外撤去,一时间还难以接受自己忽地就生了孩子,口中催促甘从汝:“你快抱着她哄一哄,我不敢抱她。”一时情急,自己先吓得哭了起来,“我怎就不知道有了呢?亏得还带着她山上湖边四处转……”

甘从汝忙转过来,搂着她安慰道:“不独你,我也没察觉到……只是觉得你肚子上的肉厚实了不少,枕着很是舒服……”这么一说,也觉得惭愧起来,不由地想,他女儿的命委实大了些,不知在肚子里受了多少苦,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一时感慨万千,也落下眼泪来。

给夏芳菲接生并给她熬了黑汤的老婆婆在外间实在听不下去了,进来瞧见甘从汝、夏芳菲哭成一团,里头还有个孩子也在哭,一脸鄙夷地进来将床里的孩子抱起来晃了晃,“恭娘不哭,不哭。”晃了两下,那小儿果然就不哭了。

“恭娘是谁?”夏芳菲泪眼婆娑地哽咽道。

甘从汝拿着帕子给夏芳菲擦眼泪,也疑惑地去看老婆婆。

那老婆婆便是教导女学生们雕刻竹筒的田婆,田婆心道自己这还是头会子见到这样的两口子,笑道:“就是小娘子,我听外头人都叫开了,就也跟着叫了。”又抱着孩子给甘从汝看,“郎君瞧,恭娘长的多像你。”

甘从汝心道一点都不像,待见田婆要将孩子递给他,忙推辞不敢抱,只对夏芳菲道:“七娘,恭娘这名字吉利得很。”

夏芳菲咬牙切齿道:“这是哪个给起的名字?太损了些。”

甘从汝不解,须臾想这恭娘的恭字不是来自恭喜,是来自恭房恭桶,登时也怒了,“少不得是那该死的二郎使坏!”声音大了些,又听小儿哼哼了两声,连忙压下火气,满嘴里幼萱、可蕴、彤安地喊着,指望快快挑出个中听的名字,将那恭娘两个字压下去。

第61章 不速之客

“你喊的这些名字,没一个中听的。”夏芳菲听甘从汝一连起了三十几个名字,都是些看似风雅,实际上又俗气的。

甘从汝不甘示弱地道:“你倒是早几日察觉到,叫我有功夫好好想想呀!”听那孩儿又小猫一样地嗯嗯哭泣,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臂支起来,叫田婆直接将孩子放在他支起的臂弯里,轻轻摇了摇,看孩子丑的很,嘴上就道:“这孩子这么丑,为什么我看了她就欢喜?”

“亲生的呗。”夏芳菲打了个哈欠,理了理枕头,依稀记得些男人不得进产房等话,待要跟甘从汝说,又想起产房在恭房,于是倒头睡下不理会他。

甘从汝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了半日,看孩儿小嘴鼓动,就疑心她饿了,瞧田婆出去了,眼睛盯在夏芳菲身上,看夏芳菲睡着了,也不敢惊动她,瞅着四下无人,悄悄地脱了鞋背着身子坐在床中,解开衣裳将胸口凑过去,待瞧那小嘴果然含住了,心觉有趣,就推了推夏芳菲来看。

夏芳菲才睡着,被惊醒了就疑心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待见甘从汝光着一只膀子抱着孩子给她看,心里膈应得不轻,“你干什么?”

“她饿了,先叫她过过嘴瘾。”甘从汝道。

“……她饿了,你不叫我?”夏芳菲挑起眉毛,因不知有孕,自然就没奶娘,外头仓促寻的奶娘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少不得她要自己奶孩子了。

“看你睡着了不敢叫。”

“那你现在叫我做什么?”夏芳菲横眉冷目道。

甘 从汝心说自己就料到叫醒夏芳菲后是这么个下场,才不肯叫醒她,忙将孩子还给她,听那孩子没了过嘴瘾的玩意呱呱哭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替夏芳菲解衣裳,瞧见那 孩子一直不睁眼,此时眯缝一般的眼睛里露出一点黑黝黝的光亮,登时又兴奋起来,拿着手擦了湿漉漉的胸口,见柔敷、稼兰进来,才背过身将衣裳穿好。

柔敷道:“急慌慌的,现做衣裳也来不及。现从附近人家里讨了些小儿衣裳来。这衣裳还是百衲衣呢,穿了能祛病化灾、长命百岁。”看夏芳菲自己喂孩子去了,又急道:“七娘且等等,奶娘马上就请来了。”

“请来的奶娘再客气地请回去吧。”夏芳菲胸前暖暖的,瞧着那小头不住地蠕动,哪里舍得让给旁人,心道怀她时不知情,如今就当补给她的。

“留 下奶娘照应着,只不叫她喂奶就是。”甘从汝却是吃一堑长一智,心知夏芳菲靠不住,巴不得留下个有经验的老人。从柔敷手上接过百衲衣,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虽 只闻到晒后布料的气味,却也不由地想他虽不是腰缠万贯,但也家财颇丰,怎能叫女儿穿这不知是谁穿过的衣裳,当下不喜道:“叫人赶工,也来不及做衣裳吗?”

“哪里来的这么多毛病?奶娘就罢了,孩子吃谁的奶随谁……”忽地心道不妙,夏芳菲心里骂了句贱、人,心道若是孩子随了甘从汝呢?“那包被、棉衣、棉裤,去拆了晒太阳,瞧着没什么不对的,缝上就给孩子用上吧。”

“哎。”柔敷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瞧见那孩子安安静静地吃奶,又喜欢得了不得,笑道:“恭娘真乖。”

“……孩子不叫恭娘。”甘从汝郁闷道。

“可是二郎、公子已经替五郎四处发喜糖喜饼红鸡蛋去了。”柔敷抱着一包袱小衣裳道。

“快去追。”夏芳菲情缘女儿叫幼萱、可蕴什么的,也不想女儿叫恭娘,这么着孩子大了问起来,叫她如何回答?

甘从汝忙向屋外冲去,被一群人围着道恭喜也顾不得说几句场面话,出了院子,又被书生、游侠、土匪三路人马围住。

众人虽对甘从汝有些刮目相看了,但想起昔日甘从汝何等的猖狂何等的无法无天,依旧忍不住齐心合力地揶揄他。

“亏五郎还是万花丛中过,竟连娘子有了身子也不知道。”

“那恭娘实在命大,一瞧就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出来就见着满满的福‘分’。”

“哎,据我说恭娘定然生下来就认得五郎,这是娘胎里就常见爹爹的面呢。”

……

书生就罢了,那游侠、土匪原就是粗人,话也便越说越粗俗。甘从汝恼火道:“谁再说一句试试?”

众人原是因一句“法不责众”才有胆量胡言乱语,此时见他恼了,就觉没意思得很。

甘从汝不跟这群爱耍嘴皮子的多说,满霁王府地寻找,只在账房里寻到了秦天佑,见了他就问:“二郎呢?”

秦天佑道:“他知道你在找他,躲出去了。恭娘长得什么模样?不成想竟然是你先有了孩子。”想起孩子生下来了,甘从汝、夏芳菲两个才察觉,不禁嗤笑连连,“恭娘命大呀。”旁人不知,他日日与甘从汝作伴,还能瞧不出孩子生下来前几天,他们两口子还行了周公之礼呢。

甘从汝脸上涨红,冷笑道:“旁人就罢了,你也这样。”懊恼了半日,看秦天佑还在算账,就问:“这算的是什么账?”

秦天佑道:“恭娘不要办洗三、满月、百日?”

甘从汝初为人父,且这事来的突然,大大小小的事都没个准备,听秦天佑一句,就将恭娘这名字抛在脑后,“二郎要拿了合伙的银子给恭娘办?”虽他们三个总在一处,但这事论理该他自己出银子借了霁王的地方办才好。

“二郎说这是咱们在这地上的头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也算是咱们在这地上扎根了,不好好办一场可不行。”

“难为他这么想。”甘从汝有些感动了,那项二郎虽胡闹了些,但在正事上却当真义气。

“二郎还说,不大办一场,人家怎么知道你们两口子是草包。”秦天佑本不想说,可看甘从汝那感动样有些不习惯,不禁又想逗一逗他。

甘 从汝冷笑一声,夺过秦天佑手上笔,在账册上多写了一笔银子,人就向外去寻霁王,路上反反复复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走到王府外,见人人都对他道恭喜,心里又 欢喜起来,走到半路,就不肯再去寻霁王,反倒是神神叨叨地背着手嘴里咕咕叨叨地就回到夏芳菲这边,瞧见夏芳菲哈欠连天却没睡,就对她道:“咱们给这孩子起 名叫赛康。”

“筛糠?”夏芳菲心道还不如恭娘听着顺耳一些。

甘从汝胸有成竹道:“你我要将这孩子养得气度、手腕、容貌都赛过康平、康宁。”拿着手轻轻地抚着小儿的胸口,觉察到手掌下的起起伏伏,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

“不如赛姨好了,赛过你姨妈。”夏芳菲以为康平、康宁比起萧太后来,只是小巫见大巫,与其跟她们两个较劲,不如跟萧太后较劲。

“好,就叫赛姨。”甘从汝果断地答应了,又叫人将赛姨这小名传扬开。

虽是如此,但恭娘那名字已经先入为主,于是众人合起火来对着甘从汝、张信之等人时喊赛姨,背地里依旧恭娘、恭娘地喊着。

秦 天佑、项二郎有意叫甘从汝在家里多陪了夏房费、赛娘两日,过了几日,甘从汝心知如今正在忙的时候,依依不舍地离了家门,先带着人将附近准备打劫他们的官匪 抢先剿了,在外忙了大半个月,赶在赛姨满月时回来,再回来,就瞧见赛姨脸上几毛茸茸的汗毛退去了许多,脸上也圆润了不少,当真能瞧出他的两分影子来。

满月时候,霁王府摆的是流水宴,方圆百里无人不知霁王府有了喜事,能来的都过来讨一份喜。

满月之后,不断有船舶停靠在码头上,又要巩固码头,又要夜以继日地将果子装船,甘从汝虽有心多留在家中,却也没办法,幸亏夏芳菲虽没经验,但她几个女学生家里的妇人有,因此也没什么叫他挂心的事发生。

只是十月里,秦天佑脸色焦急地叫甘从汝去码头接人,甘从汝不知来的是谁,只得从百忙中抽出身来,叫了霁王府的马车骑着马去码头。

十月秋高气爽,码头上又堆着地方官员献给萧太后的重礼热闹非凡,甘从汝赶来后,被码头上的人引到附近一户“大户人家”里头。

甘从汝进了那所还算干净的院子,就瞧见一个打扮干整齐的严肃婆子,许久认出是绣嬷嬷,就疑惑绣嬷嬷怎过来了。

“姑爷,夫人在屋里呢。”绣嬷嬷道。

甘从汝闻言,就又向屋子里去,进去果然瞧见骆氏因水土不服,惨白着脸坐在椅子上,因不见主人面,只见骆氏的丫鬟在,就明白这院子的主人家是为了给骆氏腾地方,一家子借住到别人家去了。

“岳母怎来了?”甘从汝诧异道。

骆氏淡淡地道:“你会不知?”虽夏刺史没说什么,但回到平衍,夏老夫人哪里是好相与的,夏老夫人将夏芳菲的遭遇全怪在她头上,听说夏芳菲直到生了孩子才知道有了身子后,更是数落她教女无方,这么着,她琢磨着与其在平衍郁郁寡欢,不如就来寻了夏芳菲。

甘从汝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骆氏,见她如此,就道:“岳母来了几日了?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不必了,走吧。”骆氏道。

出了屋子,就有柔嘉、丽娘等拿着伞替她遮挡。

甘从汝挠了挠鼻子,琢磨着夏芳菲跟骆氏之间隔阂颇深,这冷不丁地带了骆氏回去,该如何跟夏芳菲交代?

甘从汝才这边落脚,没来得急喝口水,只得又护送骆氏去见夏芳菲,一路上瞧见骆氏拿捏的都是大家夫人的做派,好心跟骆氏说了一句“这边用不得如此”,原想叫骆氏放松一些,不想骆氏却冷冰冰地回他她自生下来就是这么个行事。

进了霁王府,骆氏立时不悦地道:“这么久了,不去宓县上任就罢了,还没个自己的宅子?”

甘从汝在路上就决心不搭理骆氏了,此时道:“不过是住的地方没必要费那功夫。”

“到底是寄人篱下。”骆氏摇了摇头。

甘从汝、秦天佑等人原本理所当然地住下,众人齐心合力地办事,也没往那寄人篱下四个字上去想,此时被骆氏一点,立时尴尬起来。

骆 氏心急着要去见夏芳菲,只说了这一句,就急匆匆地向夏芳菲院子去。一路上想着夏芳菲原该进宫的人,如今成了这样,眼泪又簌簌落下。及至进了院子,望见夏芳 菲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打着哈欠迷糊着眼晒太阳,身上摆着个四肢张开,同样哈欠连连的婴孩,骆氏立时哭得更凶了。

夏芳菲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瞧见是骆氏吓了一跳,忙抱着赛姨起来。

此时赛姨已经有六个月了,一头浓密的乌发遮在柔敷从旁人家讨来的虎头帽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哭得不能自制的骆氏。

骆氏上前两步,还不曾说话,先瞧见夏芳菲产后那么久身材依旧有些臃肿,后瞧见塞姨身上的棉裤布料粗糙,还不如骆家里姨娘生的穿的好,登时越发悲怆起来。

“你把孩子抱出去玩一会吧。”夏芳菲将赛姨递给甘从汝。

甘从汝瞧夏芳菲珠圆玉润、脸颊绯红,自觉没叫夏芳菲受委屈,又看赛姨虽小,却已经有个端丽冠绝的架势,更想不明白骆氏有什么好哭的,当下抱着孩子就要出去。

“姑爷,孩子交给我来抱吧。”绣嬷嬷瞧见那孩子生的跟夏芳菲小时候一模一样,心疼孩子委屈了,就伸手要将孩子接过去。

“不用了,你们先哭着吧。”甘从汝看夏芳菲面上忍了骆氏许久,此时怕吓着赛姨,立时抱着孩子出去看圈养在王府的孔雀。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夏芳菲拿着帕子给骆氏擦眼泪,拉着骆氏进屋。

才进了屋里,骆氏便一手拍在夏芳菲肩头,“你这做的是什么打扮?竟邋遢到这地步?”

夏芳菲一怔,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她这院子里常来人,就算甘从汝丢得起人,她也丢不起那人,怎整整齐齐的打扮到了骆氏口中就成邋遢了?

“你这衣裳……”

“噢,这衣裳给孩子喂奶方便,怕孩子抓,簪子、耳铛也没戴。”夏芳菲一笑。

骆氏登时冷笑道:“好能耐,自己喂起奶来了!有这功夫,该正经地保养好身子,明年再生个哥儿出来,不然,叫别人赶了先呢?”

夏芳菲愣住,赛姨生得突然,生下来后众人又惊又喜,还没人提过叫她赶紧再生一个的话。骆氏嘴里的别人,又是哪个?

骆氏又拿眼睛向柔敷几个身上梭巡,最后眼睛落在柔敷身上,只觉得柔敷相貌最好,少不得柔敷已经跟了甘从汝。

“母亲,你想干嘛?”夏芳菲一瞧骆氏那眼色,就绝不妙。

“傻孩子……”骆氏见夏芳菲竟是还不防着柔敷,当下一叹,又指着丽娘,有意对柔敷道:“丽娘很会给人调养身子,我瞧姑爷面有疲色,不如叫丽娘来你这,帮着你一些。”有丽娘在,柔敷休想背着夏芳菲一人独大。

夏芳菲先不解,须臾明白了,立时道:“母亲是来找事的?还没人嫌弃你孙女是丫头片子,你自己先嫌弃起来了;你女婿没动纳妾的心思,你这么主动,是巴不得将我逼死?”

骆氏原是看夏芳菲这“乱糟糟”,脚才沾地就巴不得替她将诸事打理妥当,此时见夏芳菲怒了,满心酸涩越发没处说。

“柔敷先带着绣嬷嬷去收拾屋子吧。”夏芳菲看骆氏哭得可怜,放软了声音,将旁人都打发出去,想起甘从汝脸色也不好,猜到骆氏又给甘从汝脸色看了,待骆氏哭够了,才问:“母亲怎来了?要留多久?”

骆氏擦着眼泪道:“我听说你那糊涂事,就过来了。以后赛姨……当真不给孩子换个名字?”

“要换名字只能换成赛姨妈了。”夏芳菲将茶水递给骆氏。

“……以后你专心保养自己,赛姨交给我来教养,断然不能耽搁了她。”骆氏道。

夏芳菲一怔,“这可不行,我们是要叫她赛姨妈的,不是叫她赛妈的。”想一想骆氏要将赛姨教养成第二个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琢磨着怎么打发骆氏回夏家去。

第62章 戒急用忍

“……你可是还为了早先的事记恨我?”骆氏不解,看夏芳菲似乎是已经跟甘从汝握手言和了,怎地就不能放下对她的成见呢?

夏芳菲道:“母亲好好歇着,过几日叫人领着你去游览一番本地风光,然后下个月就回去吧。”

骆氏怔怔地道:“我来是帮你的,你出嫁时什么都没学到。”

“没学到的现在也已经学到了,母亲去歇着吧。”夏芳菲抠着衣襟上绣着的一朵三角梅。

骆 氏嘴唇微动,饶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此时见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脚还没沾地就为她思量,她却还这么不领情,心里念了一声儿女都是债,又回想自己来时已经跟夏 老夫人等人说了她是来替夏芳菲看孩子的,若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哽咽道:“不生儿不知养儿苦,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怎还这么不明 白我的苦心……”

夏芳菲越发不耐烦了,一面心里有些戚戚焉,看骆氏一脸疲惫有些心软,但一面想起她来了之后的作为,又忍不住训斥 道:“母亲那不是苦心,是苦水,是自己过得不顺当,看我过得好,就忍不住把自己的苦水往我这处泼。你女婿又不是闲人,先前听说他去码头接人还不知接的是 谁,原来接的是母亲。母亲可是又给人家脸色看了?你道你女婿是个好人?他是个能抓土匪能杀狗官的,若是旁人这么着,早不知死几次了;还有柔敷、稼兰几个素 日里跟我亲亲密密的,待赛姨也好,母亲一来就给人家下马威,是巴不得我跟她们离心?”

骆氏见夏芳菲出长安城时留有两分羞涩,此时彻底没了羞涩少妇的模样,吓得不敢再哭,只是少不得替自己辩解道:“糊涂,你跟稼兰、惠儿两个同心就罢了,柔敷生得好,难保她不生出歪心思来……”

“隔壁住着的项二郎无妻无妾,秦天佑更是一表人才,人家有力气不往那边使,就能看得上你女婿?”

骆氏忙道:“话不是这样说……”嗫嚅半日,见夏芳菲中气十足,越发没了气势,又恨夏芳菲顽固不听人劝,又想起赛姨不知被甘从汝领去了哪里。

正想着,忽地就听外头有狗叫,又有小儿哈哈笑声,骆氏忙与夏芳菲开了门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几乎昏过去,只见甘从汝矮着身子扶着赛姨,赛姨仰着白嫩的小脸劈开腿骑坐在一只三尺来长的狼狗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