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忘了爱过,不如说是忘了还爱。

穿上木屐站起身,浦原拉开了商店大门。脚步顿了顿,他回首,“对了,能否请夜一桑帮个忙。”

黑猫转过身,抬头望向浦原。

“我想知道,涅茧利对她做了什么。”

“心疼了?”

尴尬的笑容瞬间浮于脸庞,浦原脑后滴下硕大一滴汗水。他挠了挠后脑勺道,“所以说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七海。”

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浦原垂下手臂。眉心逐渐皱起,眼神也缓缓黯淡了下去。若是她没有承认自己仍然跟在蓝染手下,没有散发出和那晚相似的杀意,那么,看着她的眼泪,他说不定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脱下帽子,浦原垂首。“拜托了。”

门未关紧,留下一条细缝,月光趁机钻进了屋内,在地面上拉出一条细长的金丝。风铃在微风中摇曳,发出生硬且断断续续的音律。

被阳光阻隔的角落里,女孩单臂抱腿缩在那里。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一条暗红色的伤疤。晶莹的泪水划过伤口,自疤痕的末端流下。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在腿边。

“……好过分……”

沉默了近两个时辰后,七海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在等他回来,而他,在很早之前就不要她了。

甚至还全盘否定了过去的一切。

才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七海将头埋进双膝内,肩膀因抽泣不断颤抖着。“……好过分……”

房门被人轻轻拉开,月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淡金色的光芒对七海很是刺眼,她别过头,用左手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光芒。直到来人关上大门,她才垂下手臂。

桌上的烛灯被点亮,来人走到七海身边站定脚步。待视线渐渐适应了亮光后,她抬首。印入眼帘的是正抱肘一脸不满看着她的皋月。绿发在红烛的映照下,颜色深了一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紧皱。

安静半晌后,皋月单膝跪地蹲下身,同时伸手拂去了七海脸颊上的泪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太不像话了。”

拍掉皋月的手掌,七海移开了视线。

“我们是没有感情的,你何必用想象的枷锁来束缚自己。”泪水在掌心渐渐风干,皋月握紧拳头站起了身。“你认为你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么?别开玩笑了。”

“刚当上气象局局长的时候,你需要精神上的寄托,所以你选志波海燕作为目标。志波海燕结婚以后,你必须得换一个玩具,所以你呆在了浦原喜助身边。浦原喜助离开瀞灵庭后,你少了胡作非为的后盾,于是你跟随了看似非常温柔且十分有包容力的蓝染惣右介。”皋月深吸一口气,淡定吐字。“你还不明白吗,他们都只是你玩乐的垫脚石。感情这种东西,你永远都不会有。”

七海轻摇头,“不是这样的……”

迫使七海看着自己的双眼,他反驳道,“只能是这样。刚才在现世的时候,你想杀了那个男人吧?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情绪对不对?不要克制了,那才是真实的你,皋月。”

“闭嘴……”

捉住七海右手手腕,抬到与她耳朵齐平的位置。男人的声音愈来愈冷,“这只手离残废不远了吧。你应该很清楚,那种药剂会对魂魄产生副作用,而对你的体质来说却是致命的。为了那种根本不存在的感情,值得么?”

用力晃动手肘,七海将右手从那男人手里抽了回来。她喊,“我叫你闭嘴!”蜷缩了一下身子,她放低了声音,“……他们不是垫脚石,他也不是玩具……刚才的杀意也是假的,不是我主观的……”

“友情,爱情,都是你为了利用他们而撒得自私的谎言。”

“不是的……”

“语气都开始不确定了,这代表你对我的话有了共鸣。”

“……不是的……”

还想说些什么,细微的脚步声却打断了皋月。绿眸往门外瞥了瞥,他离开了房间。

脚步在门外停顿了一下,蓝染一手搭在门框上,一手推了推眼镜。既然皋月七海已经和浦原喜助见了面,那他也差不多是时候向七海下最后通牒了。

只是,门后的情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哪怕是浦原喜助刚离开尸魂界的那段时间,七海都没有这般失魂落魄过。她单手捂住左耳,一边摇头一边哭着低喃。

我有感情的,心会痛啊,

我有感情的,我没有利用他们,

我也没有撒谎,我没有。

思维一片混乱的七海根本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蓝染,直到他走到自己眼前蹲下身。双眸微微眯起,他打量了一番这十分反常的女孩。“七海?”

停止低喃,她瞪着泪眼茫然地看着身前的男子。

——浦原喜助离开瀞灵庭后,你少了胡作非为的后盾,于是你跟随了看似非常温柔且十分有包容力的蓝染惣右介。

七海怔住。她看着蓝染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后她用力推开了身前的男人。

“我没有——!”

约好的第三次实验,涅茧利被七海放了鸽子。就在他准备造访七海的时候,卯之花抢先一步把他叫去了四番队。

一进卯之花的治疗室,涅茧利就看到了那个右手上缠了厚厚的绷带,正坐在椅子上拨弄指甲的七海。“不是说过这段时间不要战斗的么,右手怎么了。”

“涅队长。”未等七海回话,卯之花温和地从背后叫住了他。“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注入七海体内药物的配方。”

涅茧利回头,歪头耸了耸肩。“这是机密。”

“我明白了。那么,能否请你配合一下治疗七海的右手。”那么说着,卯之花绕过涅茧利走到七海身边,并轻轻解开了缠绕的绷带。

“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种……”话至一半戛然而止,涅茧利看着七海被纠缠的曲线所环绕的整条手臂瞪大了眼睛。

放下手中的绷带,卯之花继续道,“很显然,这个对魂魄产生短暂副作用的药剂,对七海而言是致命的毒剂。并且,我还不能确定它会不会继续扩张。”

“会的。”金眸望着七海手心,他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转移到卯之花身上的时候,涅茧利微笑,“失败的实验品交给我就可以了。”

卯之花单手放在七海的肩上。“如果你能全权负责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笑眸弯了弯,她道,“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那个男人可是会生气的哦。那种性格的男人,真生气起来会很可怕吧。”

……

作为一个科学家,涅茧利心情甚为不好。那种超出自己预计范围的实验结果简直就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否定。更重要的是,实验前他已经根据七海的体质重新调和了药剂,却还是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

为了使七海的身体判断药物是有益的并将之吸收,涅茧利混合了许多可吸收材料,不料七海的身体却像是接受了肥沃土壤的植物,瞬间逆生长。

“我会控制你血液循环的速度,可能会进入假死状态。”

“嗯。”

居然没有怒吼他实验的失败或是砸了研究室,涅茧利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七海。她却只是呆愣地坐在实验台上,和方才在四番队的时候一样拨弄着指甲。

“对了,涅茧利。”她忽然抬头,正撞涅茧利怀疑的目光。“那个实验不用做了。”

“原因。”

“我没有继续留在尸魂界的意义了。”

冷笑了一声,涅茧利摊开手掌摇了摇头,“意义?”用针筒抽取了一点试剂注入试管内,他一边观察药物反应一边道,“你的理由我没有兴趣,等你身体好了,最后一次实验照旧。”

轻叹一口气,七海在试验台上躺平。“治不好的,你最多保证这毒素不再扩散而已。”

三天后,结果亦如七海说得那样。

经过长达半年的复健,她勉强可以拿碗筷之类的东西。可是再想用这右手去战斗,就是天方夜谭了。

最后一次封锁记忆的实验也以失败告终,涅茧利很肯定,在第二次实验之后,有人在她脑内又新加了一层催眠,并且是干扰性的催眠。

午夜时分,研究室内寂静得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涅茧利伸手关掉仪器的电源,跟着打开顶灯。“呀类呀类,失败了。”

“真的有好好研究么,涅队长。”研究室大门处,褐色短发男子抱肘靠墙而立。

“废话,没有一个科学家会拿自己的能力开玩笑。”按步骤逐渐拆除七海身上的导管以及针头,将所有的废弃物统统扔入了大垃圾桶内。涅茧利耸肩,“她的记忆暂时被洗净了。”

“……”

“不过不用担心,二十四小时后会恢复的。”

“那么现在?”

“现在的七海没有记忆,并且在这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存于记忆内。换言之,现在的皋月七海是在时间轴上被掏空的一段。”

蓝染微笑,也就是说,这是不存在的一天。

“涅队长,七海的体质很奇怪么?”

“无可奉告。”

麻醉药效过后,七海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眸。她看着身前正冲自己微笑的男人狐疑地眨了眨绿眸。“谁?”

“蓝染惣右介,你的队长。”

现世,空座町。

战乱过后,城市逐步进入恢复建设的工程。与半年前相比,空座町总算像是个给人居住的地方。一个人影匆匆在房顶上跳过,最终在城市的最中央停下步伐。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七海郁闷地鼓了鼓腮帮,“惣右介那个笑面虎,一边说我在生病一边还把我赶来这里执行任务。”

跳下房顶,七海拎着小包裹在街上游荡着。一不留神,柿饼从包裹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落到了绿化带边。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去捡柿饼,却怎么都抓不住。七海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撇撇嘴角后,换用左手捡起了柿饼。

站直身子的时候,一个带着白绿条纹帽子,踩着木屐的金发男子正向她迎面走来。让七海看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他们认识一般。

想想普通人类应该是看不到她的,七海长叹一口气收拾手中散开的包裹。随后擦过男子的肩膀往反方向走去。

木屐声在五步后戛然而止。浦原拄着红姬回首,七海却早已没了人影。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映照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倦鸟归巢,白鸽扑闪着翅膀在空中划出隐形的弧线。

垂首压了压帽檐,浦原继续往前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木屐触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如斯刺耳,每一步都踏进心里。

番外:可是那然后呢?

尸魂界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初雪却还是迟迟没有降临。虽然浦原喜助给七海改造的暖炉和一切保暖装置足以让她的房间温暖如春,七海却还是懒懒的想冬眠。

七海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门廊上,放在身边的茶水正冒着热气。她垂眸看着院落里那些正在筹备新年庆典的死神,怔怔发呆。斑目一角和弓亲合力搬运着很大一块木牌,只是距离太远,七海看不清上面写得字。

松了松拽住被子的手,七海将腿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白皙的双腿从木栏的空隙间垂下,她往前坐了坐,将额头轻靠在木栏上以便看清斑目等人走进大堂的身影,七海悠闲地晃了晃腿。

“呀类,这样会着凉哦。”

期待已久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七海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腿。“喜助哥哥!”那么喊着,她完全松开了拽住被子的手,乐颠乐颠地扑入了男子的怀里。浦原身上那好闻的味道瞬间充盈鼻间。

被扔在地上的棉被打翻了茶水,滚烫的热水顺着走廊边缘滴落。正站在楼下聊天的死神忽然一声惨叫:好烫——

由于方才才睡过回笼觉,七海只穿了薄薄一件睡衣。太久没有见到那个男人,她兴奋地全然忘了现在是零下的天气。

轻轻搂住那个几秒前还无意行了凶的女孩,浦原猛地发现自己真的是好久没有见过七海了。队舍只隔了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却忙得连研究室都没怎么出去过。而他全身心投入实验中的时候,七海从不会来打扰他。

松开双手,浦原弯腰捡起地上的棉被披在七海的肩头。“就说会感冒了。”带点责怪的言语,眼神却是异常温柔。

七海木讷地点了点头,继续埋首蹭他。

“话说回来,七海酱。”双手搭在七海的肩上以防被子滑落,浦原继续道,“我们似乎没有一起去现世玩过。”

“唔,没有,每次都是真子和我……”话至此,七海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抬首,看着浦原的双眸蹭亮蹭亮,“诶?你的意思是今天带我去玩嘛?”

“嗯。”

偶尔过一次两个人的新年也不错。

现世的温度和尸魂界所差无几,忙碌程度却是远远高于瀞灵庭的众人。家家户户都忙着打扫卫生,装饰“镜饼”取义吉祥,在门前悬挂一根绳子用来驱赶鬼怪。

七海将长发挽于脑后,只在耳边留下两小束发丝,长长地一直垂于胸口。一袭水红色的碎花和服,她踩着新买的木屐走在浦原身边,笑得一脸灿烂。

浦原在纯绿色的和服外罩了一件深色大氅,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

他不断提醒七海,现在的他们穿着义骸,所以在栏杆上走路,房顶上蹦达这些事都是不被允许的。无奈女孩对他的劝告左耳进右耳出,浦原不得不伸手抓住七海的手,以防眨眼的功夫她就跑自己头顶上方去了。

看着七海更加灿烂的笑容,浦原开始怀疑,她是故意的。

“新衣服为什么用绿色呢。”安分地走在浦原身边,七海转首眨着无害的双眼。

没有立即回答,浦原只是象征性地摸了摸七海的头顶。顺着发丝滑下,食指挑起她耳边绿色的长发。浦原的语气听来极为轻松,“呀类,不知道呢。”

为每个人挑好新年礼物极其贺卡后,已是傍晚时分。

浦原和七海在一家安静的拉面馆落了脚。因为新年的缘故,店主给每位客人都免费提供了一杯热得清酒。七海喝下一杯暖了暖身子后直呼不过瘾,于是戳着手指红着脸问老板又讨了一杯。

“喜助哥哥你还要嘛?”

“不用了。”放下酒杯,浦原单手撑着下巴看向七海,灰眸微微弯起。“七海酱好像很喜欢喝酒。”

抬眸想了想,七海摇头否认。“倒不是喜欢喝啦,只不过以前一直被视为小孩子不给喝,所以现在有点小叛逆,逮住机会就要喝两杯。”

这个解释很有七海的风范,浦原欣然接受。

待他们吃完休息完缓步赶去寺庙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排队等候在了那里。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团体,都想借着等会儿的108声钟响净化心灵,并在来年心存108个愿望。

庙殿给每位来访者都分发了一张白色的纸条。寺庙边,人们正排队将手中的纸条挂到大树上为来年祈愿。

七海展开手中的纸条,却见白底黑字写着:辞旧迎新,宏图大展。

“喜助哥哥,你的是什么?”说着七海便凑头去看浦原手中的纸条,印入眼帘的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八个大字。

“什么意思呢?”七海拧眉想了想,却还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放弃了,笑得一脸如沐春水的样子道,“嘛,不过肯定都是祝福的话语吧,随便了。”

这种对未来启示的话语是好是坏本就是因人而异的,浦原收起字条应了七海一声。“要去挂起来吗?”

“当然要。”

成功将两张纸条挂在了无人敢攀爬的高度处,寺庙那边的第一声钟声也正式敲响了。

平和的钟声响彻天际,将这一年的浮躁与心酸席卷而去。七海环顾四周,看着肃然起劲的人们偷笑了几下,跟着学着他们的样子静坐聆听。

钟响完毕后,人群纷纷上香,许愿,最后离开。

将香烛缓缓插.入身前大香炉内,七海正准备闭眼许愿,却被浦原的问话打断了。

“据说新年的头一天在一起的话,往后的一年都不会分开。”

“真的?”

“当然是骗你的。”

……

瞪了浦原一眼,七海闭眼许愿。许愿……浦原那句欺骗她的话语是真的。

午夜时分,寺庙里的人群渐渐散去。七海和浦原并肩坐在院落里最大的一棵树上看着树下越来越少的人。

“果然这种时候要下点雪才完美。”

“七海酱要用白霖泪么?”

“唔,而且只给我们两个用。”

浦原还未分析七海话中的意思,洁白的雪花已然从头顶飘落。还未离开的人忽然拥成一团眺望七海所在的那棵树。无一不感叹,为什么偏偏就只有这棵树的上空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