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试图去拉姜湖的手。

姜湖没有配合,她略觉莫名其妙。

她一只手握着水瓶,另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内,没有向外掏。

男孩满脸失望地看着她。

姜湖在移开视线之前,竟见男孩眼睛里汪出一潭深泉,是一汪眼泪随时能从里面流下来的泉。

可怜见那种。

姜湖蹙眉,她从前没负过人。

一个小男孩,望着她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无法见他哭,姜湖妥协。

男孩一步三回头,慢慢向超市外走,回头时仍用泪眼看她。

姜湖将水放下,跟在男孩身后往外走。

出了超市门,男孩往停车场一角走过去。

姜湖观望了下,没动,没再跟过去。

她有自己的判断,不能跟随陌生人往僻静处走的判断。

见姜湖不再跟过去,男孩又退回来,重新站到姜湖身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姜湖只能理解出他让她帮忙带好项链这一层意思,这并不难。

两人有身高差,姜湖微弯腰,去接男孩手里的项链。

可她没想到,她上半身刚弯下去,突然男孩伸手一把攥住她佩戴在脖颈上的吊坠,用力往下拽。

姜湖不曾防备,吊坠的细链割在她皮肤上,被男孩猛力一拽,随即拉出一条血痕。

姜湖变了脸色,眸顿冷。

她暗骂自己蠢,竟被个小屁孩耍。

她爱心泛滥个什么劲儿?

男孩不高,但力气不算小。

且他没留余地,如他那般用力往下拽,她的脖颈可能还会被割出数条长口。

姜湖没伸手去护脖颈。

她抬腿踹向男孩下/身,同时往回拉自己的上半身。

父辈出身戎马世家,姜湖并非绣花枕头。

她一脚踹过去,男孩感觉到疼松了手上的力道。

姜湖冷眼扫过去,他手全松,忽地不顾磕碰摔跤,迅速跑远。

姜湖望着男孩逃离的背影,觉得可悲亦好笑。

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干什么?

她站在爷爷姜式武的书桌前,戴着姜式武的大檐帽儿,拿着粗毛笔,练习勾画标点符号。

那还是天真无邪的时候。

同样都是人,生命轨迹真是千差万别。

***

风一吹,姜湖脖颈一阵凉,凉后又是一阵疼。

姜湖伸手摸了下脖子,触手处有些粘。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什么东西——是血。

姜湖将吊坠摘下来,细链上粘了些暗色的血渍。

这条吊坠很简单,以货币来衡量,并不值钱。

下面挂的是一个弹壳,从一个人身体上取出来的弹壳。

真有人抢了去,怕是也会失望。

但以非货币的东西来衡量,价值又是无价。

姜湖将弹壳攥在手里。

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那声音她已经熟悉。

姜湖又冷笑了下。

适才她觉得是她那一踹把那小孩儿踹走,此刻看来也许是另一只老虎近了,她在前面当了次可以狐假虎威的狐狸。

瞿蔺很快站到她身前,蹙眉看着她。

姜湖轻声问:“蠢吧?刚才的我。最让人没防备心的小孩儿,可能最毒,这道理我以前听过。”

可他妈的还是中招了,姜湖皱眉。

她话落侧了下身,和瞿蔺的身体交错。

无法直接地看到她伤口的情况,瞿蔺伸手把她肩膀掰正,重新恢复和她面对面的状态。

他力道强,姜湖无力拒绝。

瞿蔺的视线垂在姜湖渗血的伤口上,眉拧得更为陡峻。

他问:“安危和项链比,哪个更重要?”

姜湖不需要思考:“项链。”

她很笃定。

瞿蔺:“…”

不是他意料之内的答案,但也没让他觉得过于惊诧。

姜湖适才的举动已然给出结论,她在护项链。

车已经借好,非租用而来。

一旁的汽修点里,有瞿蔺的朋友。

瞿蔺把他旧车里的物件捡几个重要的往借来的车上堆好,他便过来找姜湖。

时间不长,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瞿蔺叹口气,说:“车搞定了,先跟我回车上。”

******

瞿蔺找来的新车一样旧,也濒临报废,但外观还算完整。

上了车,姜湖安静坐着。

常在外间混,瞿蔺常备的物品全。

他替姜湖清理伤口。

没有棉棒,纱布乍摁上姜湖脖颈的时候,姜湖忍不住嘶了一声。

瞿蔺说:“疼的话,可以叫。”

姜湖没叫,只问:“这地方流行贩卖儿童吗?”把那个小抢劫犯给贩卖掉。

瞿蔺回她:“没有。你如果感兴趣,留段时间。人只要聪明,搞条产业链出来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姜湖斜他一眼。

她是不是该谢谢他夸她聪明?

姜湖那一瞪,瞿蔺盯着她的伤口,没有接收到。

他的力道不重,姜湖习惯了那磨人的疼痛之后,也不再觉得那么疼。

伤口不深,瞿蔺没用纱布,只粘了些创可贴在姜湖脖子上。

贴最后一块儿的时候,他在她颈后发现一颗红痣。

瞿蔺动作一滞,姜湖便懂是因为什么。

姜湖解释:“一岁时一年五病。我妈怕我不好养,带我进寺点的。一留二十几年,长在身上了。”

她开始讲她的故事,在瞿蔺问之前。

姜湖也不是白说,而是同他做交易:“说完了。人人平等,你该交换给我一个信息。”

瞿蔺将最后一个创可贴粘好后,收了手。

他没抵触:“你想知道什么?”

姜湖说:“没什么,只是好奇差点儿开车把我撞进水里去的那个人,是什么人?你们有过节?”

瞿蔺边整理一堆处理伤口时用到的东西,边说:“同行。”

姜湖不解:“嗯?”

瞿蔺进一步解释:“和刚招你那小孩,是同行。”

姜湖:“…”

操。

这个神奇的地方。

姜湖暗骂了几声,最后笑出来。

真是想都没想过的桥段。

那个跳脚的越野车主,竟然和这装哑巴的小孩儿是同行…

她又问:“那人和你什么怨?”

瞿蔺如实相告:“拦了他一回,就这样杠上了。”

姜湖长哦了一声。

瞿蔺嘱咐她:“以后陌生人不要理,不管是看起来无害的,还是看起来有害的。”

姜湖望着他的双眸,突然问:“昨天你刚见我的时候,我看起来是无害还是有害?”

瞿蔺:“…”

***

换了车又跑了一段路,很快就到正午时分。

姜湖脖颈处的疼丝丝缕缕的,很磨人。

消炎药进嘴没什么作用,止疼药不能乱用。

她有些烦躁。

到了一处转盘式长弯道入口处,瞿蔺将车停了下来。

路旁有间餐厅。

正值物价飞涨的时候,哪怕点个菜叶,价格也是不菲。

瞿蔺没有过问姜湖,他即便问了,姜湖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也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瞿蔺锁了车门,将姜湖留在车上。

姜湖等了他没多久,瞿蔺便带着两个纸袋和一个装满水的水杯回来。

打开车门后,他将纸袋递给姜湖。

姜湖接过纸袋看了眼。

纸袋内还是饼,和早餐时姜湖吃过的老唐做的饼差别不大。

姜湖没什么意见,她对环境的接受能力算是强。

她也会挑剔,但是只在有条件和资格挑剔的时候才会发作。

两人静默许久无话,姜湖甚至先瞿蔺一步吃完。

瞿蔺将水杯递给她,姜湖接手后,掌心触到的温度是热的。

她喝了一口,往窗外看。

长弯道入口处,有个博物馆似的建筑,那栋建筑物体积不算小,占地面积自然也是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