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神色肃然,瞿蔺感觉到她身上一些不明缘由的变化,但没深究:“是。”

“你朋友?”

“对。”瞿蔺仍旧配合。

姜湖又问:“知不知道她做医生多久了?”

瞿蔺不明白姜湖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感兴趣,他没有即刻回答,微陷思索。

姜湖也没等,她绕开瞿蔺,往身后不远处春回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一路踩过世事荏苒,踩过光阴婆娑,踩过岁月更迭。

****

姜湖已经记不清,她最后一次见到春回,是在多久之前。

有些变故发生之后,她已经不去在意时间。

她只记得最后见春回时的那些画面。

春回孤身在哥哥姜行病房外。

春回跪在地上,哭得双肩齐抖,眼泪砸了满地,但没有哭声。

姜湖记忆里和姜行青梅竹马的爷爷的警卫员春叔家的小姐姐,总是笑得像朵向日葵,和她的名字很配。

很文静,温柔,也柔弱。

后来姜湖见过春回几次哭。

在无数人告诉春回,她和姜行是两个世界的人的时候。

当时年少,姜湖没想过那是什么意思。

再后来,就是姜行的驻外维和和负伤,以及医疗运输回国后的长睡不醒。

天之骄子和灰姑娘之间的差距没有了,但有了随时生死两隔的距离,这距离是越拉越远了。

姜湖记得春回学的是新闻,并不是医科,可时隔多年未见,此刻春回却成了一位女医生。

时间着实是魔法师,春回现在的气质,同当初比也颠覆了不少。

柔弱没了,被时间打磨出的是坚韧和英气。

此刻她们这样异地偶遇,放在影视剧里,都过于巧合。

***

走近了,两人都敛了脸上的意外和惊诧。

是同样认出姜湖的春回先开口:“小酒。”

姜湖往前迈的脚步也一滞,她已经有多年没听过这个称呼,自姜行不会如常喊她之后。

春回那么熟悉姜行,当年也是随他叫。

除了他们俩,这世上没人这么喊她。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姜行知道,她的酒量好。从小捉弄她却也从小是她盔甲的姜行,给她起了这么个绰号。

面对记忆里总是和姜行捆绑在一起的女人,姜湖收紧声音,开口:“是我,春回姐。”

两个人都没表示惊讶,也没说难以置信。

遇到了,打过招呼后就陷入沉默。

可以沉默,但不能沉默到底。

隔了几秒,姜湖问:“你后来,改学了医?”

春回嗯了声:“是。有些难,跨系难,改专业难,没想过最后能成功,走到这一步,有点儿运气。”

姜湖还想问为什么。

这世界上姜湖知道的大龄改学医的女人还有一个——世卫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

她是受丈夫影响。

那么春回呢,影响她做出这个艰难决定的人又是谁?

姜湖看着她温和的面容,想起姜行那张英武的自小招人的脸。

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她问也许不合适,她不是姜行:“你现在…成家了吗?”

春回:“没有。”

姜湖松了口气。

她又问:“什么时候回国?”

春回说:“不知道,没想过,在这里睡得安稳。”

姜湖:“…”

沉默又维持了数秒,就在姜湖想告辞时,春回问她:“他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的,别怕。

不要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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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伤筋动骨

“他还活着吗?”

春回的这句话不断在姜湖耳边循环,一遍又一遍。

姜行是否还活着,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也曾是姜湖想要知道却又胆怯不敢询问的问题。

姜湖不敢问爷爷姜式武,不敢问妈妈程佩,不敢问姜行的发小和战友,也不敢自己去军区医院证实。

她甚至怕见到姜行那张苍白的不会动、不会笑的脸。

她总是怕万一,怕某一天得到的是比长睡更坏的消息。

姜湖活久了才知道,一世生而为人,最大不过生死。而人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恰恰是无法控制生死的那些时刻。

*****

春回问出这个问题后,也不再直视姜湖,只侧身听风同时也等姜湖的答案。

有些事,隔得久了,不常去提,没再提及,她差点儿忘了曾经的自己是那样关心过、在意过。

哪怕怀念一秒,都伤筋动骨。

姜行一躺几年,失望和希望交错过后,春回已经不去想明天。

更努力一点,活好自己的人生,活得有价值一些,是没有姜行之后,她唯一能做也力所能及的事情。

姜行醒了,她和他之间的差距还在,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不合适、不般配多了,她已经不知道继续努力下去是好是坏;如果姜行撑不下去,她目前也没有一个体面的可以出席他葬礼的,可以刻在他墓碑上的和他有关的身份。

过去的人和事,她起初有些逃避,怕听闻,也怕听闻不到。

到后来她常年背井离乡,不用逃避也已经听不到跟过去相关的半点儿消息了。

当年那一堆人,和姜行同期的伙伴,连最无欲无求的、年纪最小的、被称为女司马的跳级生陈觉蒙都已经为爱脱离南系,北上嫁入虎门叶家(还记得叶连召吗)。

春回见过陈觉蒙发给她的邮件里的照片。

经受岁月洗礼的男人,和无畏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人相依偎,阳光漫过两人肩头,填满整个画框。

春回梦里也曾经见过类似的照片,主人公是她和姜行。可现实里,她手中没有任何一张同姜行的合照。

除了故人,身边没有人知道她爱过一个人,爱了很久,跨过一整个青春年少。

****

隔了没多久,姜湖给出结果:“还活着。”

只三个发音简单的字,但说完时她唇甚至都在颤动,夹在里面的感情太过厚重。

闻言,站在迎风处的春回从口袋里摸打火机,但她找不到烟,她拈着打火机的指也在抖。

这抖越来越明显,春回掐了手背一把,但毫无作用。她的手抖得几乎夹不住打火机。

春回的举动太过明显,姜湖看得到。

如果姜行看到眼前这一幕,疼不疼?姜湖想。

可没有人能代替他给眼前的这个女人一个拥抱。

不知道是否能安慰春回,姜湖说:“他一直是个好样儿的。很努力,继续活。”努力醒。

春回听后笑了下,很淡,惨淡。

姜湖不再作声,因为话都苍白。

两人相对着静立,隔了一分钟,反而是春回略微冷静后说:“抱歉,刚刚有些失态,没让你看到一个更好的我。”

姜湖说:“不会。”比她好。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因为春回不需要这种恭维。

春回问:“你最近一次见他,他怎么样?”

姜湖利落回:“除了不醒,还是我喜欢的哥哥样儿。”

春回笑了声,不长,但算是轻松。

想起当年病房外的混乱、训斥,姜湖又提及:“春回姐,当年我妈的话,你都忘了吧。”

春回嗯了声:“没记,没事儿,难为你还记着。”

程佩不喜欢她,不是一朝一夕,她没指望她最大的后盾姜行不在,这不喜欢能突然变成喜欢。

儿子重伤,程佩心境如何,她能想象,她理解,也不怪谁。

姜湖也再度沉默。这个空间有些压抑,姜湖想要喘口气。

没再看春回,姜湖侧身回头看,目光不偏不倚刚好落到远处的瞿蔺脸上。

瞿蔺的视线像是一张网,正网罗着她和春回,他手里捧着她适才下车时从膝间挪走的那沓稿子,以及她摘掉的那个灰白色头巾。

风吹过他宽阔的肩头,吹过一地黄土,而后吹到姜湖和春回身上。

瞿蔺就那么捧着那沓厚重的A4纸笔直站着,姜湖甚至担心他和纸上的墨一起被风吹散,纵然他如松如石。

姜湖还记得他的胳膊不久前经历了大的承重刺激,此刻需要的应该是歇息。

姜湖转身时,春回也跟着她将视线投向瞿蔺。

春回早一步收回视线,问姜湖:“来工作?”

姜湖:“对。”

春回又告诉她:“瞿蔺脾气好,会是个好的向导。”

姜湖:“…”

似乎她接触的接触过他的人,给瞿蔺的评价都是赞扬。

春回继续道:“小酒,我不建议你继续往南走,去萨托。”

姜湖应声:“我知道,有数,你放心。”

她的目的地是萨托,可听了异乡人唐云和夜店那位女侍应的故事,她已经不再强求地图上的那个坐标。

往前走一走,就可以回。

遇到一个爱的人和好好活着对她都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她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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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强买强卖

姜湖告别春回再度向瞿蔺靠近的时候,瞿蔺看到她将一个物件塞到春回手中。

微一留意,瞿蔺便辨识出,姜湖送给春回的,是此前在姜湖嘴里比她的自身安危还要重要的那条吊坠。

吊坠下面挂着一个弹壳,瞿蔺知道。

他替姜湖处理伤口时,姜湖一直在摩挲这个弹壳,他看到过。

姜湖同春回相识,她们并非陌生人,瞿蔺在姜湖向春回走过去时已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