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眼前没有墓地,仿佛从来没有死亡。

风越发强,姜湖拢头发:“你带我一路,虽然没免费,但目前为止服务还过得去。”

“现在天气也不错。”

“是同胞,我也乐见你日子过得顺心。”

“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风将姜湖的长发吹得乱七八糟,姜湖只手没拢好。

她无奈将双手都置于发梢,披在她肩头的那件瞿蔺的外套随着她的动作开始下滑。

瞿蔺瞥她一眼,手臂探过去摁住那件衣服。

她几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天气和该不该说话有关系?

瞿蔺靠过来,但姜湖没感觉到更多热气,他身体冷冰冰的。

铺垫了那么多,可见她接下来那句话非说不可,瞿蔺没有拒绝:“你说。”

他想即便拒绝,她也会说。他已经了解了她的路数。

姜湖开口:“你还不老,搬远一点,轻松点儿活。”

别守着这些已经逝去的生命,老气横秋着过。

有个道理姜湖明白,生或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认识的人一个个死了、离开了,你仍旧孤独地活着。

那漫长的、无望的春秋冬夏,太难熬了。

**

瞿蔺替姜湖摁衣服的手顿了下,又或者是颤,在听到她说“轻松点儿活”的时候。

拿人七寸,原来她还擅长这个。

明明他们还不够了解,明明他们还不知对方底细,她已经看得这样清楚。

不是妖精,也许是神棍,瞿蔺想。

老唐看人眼神不准。

没有隐瞒,瞿蔺坦诚相告:“不是没考虑过。”

他没再多说,也不想谢她给他建议。

毕竟她这么直接地扒了他一层“防护服”,他是活得不轻松,可这很难改。

点到为止,姜湖也不再进一步过问。

每个人的人生遇到的各种选择题,终归是要自己去做决定。

这破败的顶楼,这能将人脸上的表情藏匿住也能将人的心底事全盘翻出来的暗夜,不能继续往下待了,不能继续聊了,瞿蔺感觉到了危机感,被人挖心坟的危机感。

他说:“冷了。下去吧,该睡了。”

姜湖顺从地站起身,她前他后,两人很快下楼。

***

回了室内,面对的是一室黑暗,以及黑暗里的一张床。

瞿蔺点蜡烛,姜湖靠墙围观。

打火机扑出的火苗很细,瞿蔺引燃囤积过久保存不善的蜡烛烛芯并不容易。

看着那微弱的光,姜湖问:“不抽烟?”

瞿蔺嗯了声:“不抽。”

从前的工作不方便,现在的环境不允许。

没这嗜好好,姜湖觉得。

酒吧里终日有人不分场合地吞云吐雾,她曾经觉得性感,如今见烟只想喷干雾灭火。

姜湖评价:“你握打火机的姿势有些业余。”

瞿蔺:“…”

说的好像她是专家般。

瞿蔺没用她帮忙点火,他耐着性子将蜡烛引燃后,靠近旁观他点蜡烛的姜湖,把烛台放到姜湖手里:“东南西北中,房间里你选个方便你用光的地方,自己搁好。”

姜湖见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追问:“你要走?”

瞿蔺说:“不走。”他摸黑在这个房间内行走自如,他不需要蜡烛。

这根蜡烛是点给她的。

不只是照明用,伽米冷,有光会显得室内暖一些。

既然瞿蔺不走,姜湖便没客气:“我对这个房间不熟,搁哪儿你说了算。”

瞿蔺思考一秒,没再推脱,他接手烛台。

姜湖看他,见他走到床前,微弯下腰,将烛台放到床底,最后安在一条床腿外侧。

姜湖:“…”

他真是挑了个…好地方,用蜡烛来照床底?照地面?

蜡烛透着虚弱的光,比在“大中华”的那晚姜湖见过的那些苟延残喘的壁灯透出的光还弱。

瞿蔺随后将窗帘关阖拉好。

准备工作似乎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姜湖问:“要怎么睡?”

室内只有一张既窄又短的床,床上的薄被看着也少,两个人怎么睡?

姜湖视线围着室内绕了一圈,定在床上,瞿蔺自然看得到。

瞿蔺给出安排:“你睡床。”

姜湖也这么想,她对这个答案满意,她客气问:“也好,你睡哪儿?”

瞿蔺抱起床上的一床薄被,听到问题他扫了姜湖一眼。

姜湖话里透着丝谦让,但她脸上没有,不算诚恳。

瞿蔺笑了下,他本就没抱她谦让的指望。

他答案还是一样:“睡床。”

他没好好说,是刻意这么说,可能是太闲的慌。

瞿蔺这么分析自己。

简单解释一句床上和床下便可,他硬是搞得复杂。

猜不出姜湖接下来的反应,瞿蔺抱被站着没动,等她的后续。

室内只有一张短且窄的床,是一张没错,姜湖再度确认了一次。

在这么小个空间内,她眼花不了。

姜湖快速挪到床边,坐上去。

瞿蔺站在床尾,她坐在床头。

姜湖叹了口气,略带遗憾:“床身板儿不大,我们这么大的人,欺负它不合适。”

两个人都压上去有些重,所以她先坐着占着地儿,还是只压她一个人上去比较合适。

她动作快得抢地盘般。

瞿蔺笑,没管她,没再扯。

***

两分钟后,瞿蔺收拾出他的铺位,姜湖才懂他的都睡床是什么意思。

一副床板,姜湖睡的是床上,瞿蔺睡的是床底。

床板太短,姜湖蜷着身体,她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瞿蔺的窝。

置身床底的瞿蔺身高颀长,他的身躯自然不能全被床板挡住,这床的尺寸显然与他不和。

如果他睡,得使劲蜷身躯。

借着烛光,姜湖往下瞄,她看到了床板前后露出的瞿蔺的头,和瞿蔺的小腿,脚踝。

烛光贴着地面,能让她视物,但不会扰她睡眠,躺上去她才知道,瞿蔺安烛台的地方刚刚好。

***

瞿蔺身下是硬纸壳,再上面是薄被。

他侧躺,睡意酝酿了一刻钟,听到的呼吸声很均匀,他决定吹蜡烛。

瞿蔺身体刚动,却听到他以为睡了的姜湖问:“床为什么小?”

有句话能还给她了,瞿蔺说:“人穷。”

姜湖:“…”

姜湖没吱声,兀自眨了下眼,觉得这俩字听着耳熟。

她翻了下身,视线往下看。

瞿蔺的身体似乎挪移过位置,姜湖视线投下去,此刻能看到他的全身。

当然不是全貌,只是没被窄床板遮挡的露出来的那几厘米。

瞿蔺似乎不怕冷,他上衣外套自从脱给她便没再上身。

此刻里面的毛衣也脱了,包着他上半身的,是条背心。

姜湖看下去,看到了他肩膀后没被背心包裹的一处褶皱。

是伤疤,像是烧伤。

姜湖瞳孔紧缩,看了又看。

那疤不新鲜,按时间推,可能是他在国内留的。

、第17章 栖息地

第十七章:(二更)心跳

有烧伤。

是个电工。

姜湖微一琢磨,在脑海里将这两个信息关联了一遍,但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

他像是一本翻不完的书。

当她以为他是女人的时候,读后发现他是男人;当她翻了更多页,以为他是硬汉的时候,读完发现他满身软肋;当她以为守墓是他最后的标签时,她又瞄到了一个新的提要——烧伤。

姜湖不清楚她到底对他有什么感觉,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她在好奇。

她对他好奇。

换句话说,他对她有吸引力。

**

姜湖问完那句话后,又翻了个身,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瞿蔺等了五分钟,她仍旧安安静静的。

瞿蔺这才按原定计划办,将蜡烛吹熄。

昏黄的光没了,窗外呼啸的风却正劲。

瞿蔺枕着手臂躺着,眼仍旧睁着。

他已经有很久没回这里睡过,去约旦之后只回来过一次。

墓地没长草,木制墓碑也都完好,没丢也没倒。

他回来,也没什么东西是需要他打理的。

只房间里的物件落了层灰,他挨着擦了一遍。

原来这里很热闹的时候,唐见善和傅砚笙那些人还会不时来溜达一圈,逗逗狗,也摸摸猫。

解放后这座城市里的人少得可怜,原本离开的、远走的回归了一些,但整座城市还是像座死城,很少有人敢来,也很少会有人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