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时有个特点,用到的形容词多。

她将人的肌肉、脉搏…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描写的极为细致。

姜湖读完,眸光渐渐有了起伏。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画面里有一个人,没穿衣服。

不轻浮,甚至挺赏心悦目。

***

两间房分列廊道的起点和终点,隔得算远。

傅砚笙将随身携带的摄像机和笔记本放到床底,里面有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有些他已经剪辑完找到可用的网络传回了台里。

有些素材直接打包发了回去,还有些素材需要再次编辑才能见人。

这些设备和资料都很宝贵。

在战地的记者和摄影师对待自己捕捉到的想向外传递的真相,往往比对待自己的命还要珍视。

瞿蔺没有物品需要收拾,两人一蹲一站即刻开始交换近况。

瞿蔺说:“尤瓦尔的事,我听说了。”

傅砚笙也站起身,两人近乎并排站在窗口。

傅砚笙回:“坏消息传的真快。”

他开始回忆:“他出事的时候,离我在的据点挺近。我在拍上次采访过的民间自发组织出的女兵队伍,他在跟进一个蛮有名的挺受爱戴的少年将领。那是个好不容易得到的采访机会,乐得他不行。”

陈述到这里,傅砚笙笑了小,唇翘了起来,但他眼底毫无笑意,甚至有悲凉在往外渗。

瞿蔺问:“见到面了?”

傅砚笙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挑了根烟出来,扔给瞿蔺,随后他自己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握在手里。

瞿蔺接过,又把烟放下,就近放在了窗台上。

傅砚笙点了火,见状想起瞿蔺不碰烟,也没再催瞿蔺点火。

好不容易碰到可以倾诉的人,傅砚笙不排斥说:“没见到。再有他消息就是听路透社的同行说,他没了。”

话至此,傅砚笙凉凉一笑:“最近不太平。上个月刚有一个外籍女记者失踪,至今还没找到人。要是被人绑/架了,也该发照片视频索赎/金了。可什么都没有放出来,没半点儿线索,人在青/天/白/日下说消失就消失了。”

烟圈打转上升,瞿蔺眼前渐渐像是蒙了层白纱。

这些全身心扑在前线的记者都很苦,瞿蔺不是其中一员,但可以想象。

战士上战场,好歹还有武器加身。

他们上战场,是徒手搏命。

不长眼的流弹、炮火,恐/袭以及绑/架…许多人被迫做过人质。

有的人来的时候带着满腔热血,带着理想,带着壮志,带着一身豪情。

待久了,这血渐渐地就随着每日每夜都在蔓延的提心吊胆被磨没了。

又有谁真得不惜命?

有的人做一阵子,想要回国。临走了,可能又会传来没有合适的人选前来接替的消息,只能继续坚持,在这个恶劣的工作环境中继续奋斗。

更有的人,离开了这里回国之后,夜不能寐,心理状态无法随着远离战地得到放松,留下心理障碍。

***

话还没完,傅砚笙继续:“我这次回来,是想回勒革。看看能不能以朋友的身份接收他的遗体,把他葬了。”

尤瓦尔来时是一个义无反顾的开始,他走配一个悲凉的结局,傅砚笙替对方觉得委屈。

瞿蔺问:“要是不能呢?”

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傅砚笙又凉笑:“不知道。要是不能,可能也找不出什么好办法。离开卜勒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是我走了,会怎么样,是不是和尤瓦尔一样的结果。”

人死之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瞿蔺没说话。

傅砚笙则说:“会比他好。至少大使馆会有人送我一面遮遗体的五星红旗,盖上,回家路上就不冷。”

这话越说基调越沉。

瞿蔺闻言啐他:“能不特么继续说这些没用的吗?”

傅砚笙笑了下,回:“得,就是随便想想。”

真碰上了,有个全尸还是好的,这旗用不用得上都不一定。

被炸没了的人,也不在少数。

聊完了战地,傅砚笙看着瞿蔺,突然又严肃了起来:“我今天往回传素材的时候,在同事的群发邮件里看到了一条内部爆料。”

他脸色肃然,瞿蔺看到了。

瞿蔺问:“什么料?”

傅砚笙顿了一下,最后说:“跟你有关系,但不是个好消息。”

又是坏消息?

瞿蔺肩后的那个伤疤跳了下,从那块儿伤疤所在的位置骤然生出一种灼痛感。

他是个什么鬼命,终日不见个好消息。

瞿蔺希望他身体此刻的这个预感是错的。

可在这世界上能被爆料到国内的媒体上,有新闻价值且和他有关的消息,只可能跟一件事有关。

瞿蔺仍旧平静说:“老傅,别卖关子,说完。”

傅砚笙说:“山电南厂,有个反应堆大概又出问题了。”

瞿蔺问:“几号?”

傅砚笙说:“3号,但可能不止3号。”

如果不止3号反应堆出现问题,那很可能会是个影响极为恶劣的重大事故。

不是几伤几死,而是伤亡以及后患无穷。

瞿蔺说:“最近好像没有大地震,也没别的天灾。”

傅砚笙嗯了声:“是没有。我看到的消息是说,设计缺陷。”

瞿蔺没做声。

山电南厂当年开建时的总工程师,是他的师傅杜清河。

要是出现问题真被归因于设计缺陷,这口锅,已在此前的核泄漏事故后离世的杜清河背不起。

所有的数据资料,作为项目组核心人物,瞿蔺也都接触过。

南厂的4个反应堆一旦再度出现问题,危害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

瞿蔺的脊背慢慢变得更凉,凉气渐渐从四周的空气中渗进瞿蔺骨头里。

两年前的那次核泄漏时的景象,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回。

医疗隔离区里的那些惨叫和血肉溃烂的景象,他也没忘。

那次泄露在可控范围之内,造成的影响相对较小。

切尔诺贝利,福岛…山电南厂如果真布了它们后尘…

瞿蔺不敢想。

那次事故之后,很多业内人士放弃饭碗,转为反核人士。

大家是怕了。

不只是怕自己不能长寿,也怕再出事故贻害万年。

核能源的两面性举世皆知,可人的血肉之躯是没办法和它的危害抗衡的。

瞿蔺问傅砚笙:“说没说具体是什么问题?”

傅砚笙:“不清楚。”

傅砚笙一方面将消息带给瞿蔺,另一方面也在安慰他:“也许是谣传,消息还没有出现在媒体上,可能是虚惊一场。”

两人半饷无话,瞿蔺脑海里挤满了各种喧嚣的声音。

他脑子里闹腾着的声音不少,但没一句好话。

真是他妈的很想骂人。

等瞿蔺平复下来后,他问傅砚笙:“最近有回国计划吗”

傅砚笙说:“不一定,多半不会有。”

即便有同仁牺牲,但这还是他的工作岗位,他没的选择。当初是主动请缨来的,此刻在艰难期留下来继续发声将报道传回国,是他的责任。

瞿蔺没再多说什么。

如果山电南厂真得出现严重事故,勒革或者伽米,姜湖或者老唐,房子或是墓地,他都得扔下,尽快回去。

杜清河已死,他已申请离职。

但对那些核反应堆,他们都有责任和义务。

****

两人又在室内站了会儿,傅砚笙催促瞿蔺出门:“有时间再想,我也帮你留意。你如果还有能联系上的知情人,也可以问问。如果有事,有个心理准备;要是没事儿,也能早点儿安心。现在先带我师妹吃饭,不能晾她一个人待着。”

瞿蔺没拒绝。

傅砚笙又问起这两日姜湖的情况:“接触这段时间,觉得姑娘怎么样?”

瞿蔺抬眼:“你指哪方面?”

傅砚笙:“问人怎么样,能有几个方面?”

傅砚笙突然想起一件没对瞿蔺提及的事,他问:“之前认识我师妹吗?”

瞿蔺没明白,同时觉得略荒唐:“你告诉我,她来这之前,我们得怎么认识?”

傅砚笙反问:“你小子是哪个年代的人?”

瞿蔺:“什么意思?”

傅砚笙说:“她是个歌手,曾经是。”

他又补充:“在文青里应该还挺有热度的。”

瞿蔺顿时想起姜湖给小女孩敲歌的时候,女孩父亲问他姜湖是不是搞音乐的。

他那时不知道。

瞿蔺也记得,昨日姜湖那通漏音的电话里,有人告诉她有个新闻人物正在找她。

关于姜湖,他不知道的事情比知道的事情多。

可似乎知道的越多,会发现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远。

瞿蔺随口回:“没有听说过。不怎么听歌,我是个粗人。”

粗人?

傅砚笙呵了声:“你继续扯。”

***

有人敲门的时候,姜湖正准备出门。

傅砚笙敲门的手还没收回来,突然门被姜湖从内里拉开。

暗色里,瞿蔺和傅砚笙像两堵立着的墙,姜湖眉微蹙。

三人随后达成一致下楼。

这家家庭旅馆没有餐厅,但主人提供额外的付费晚餐。

不用点餐,食物由店主随机根据当天采购的食材进行烹饪。

姜湖跟随傅砚笙和瞿蔺走到一楼一张空置餐桌旁落座。

坐好了,要做的事情就是等餐。

趁这空档,傅砚笙同姜湖说:“这里条件比较艰苦,蒋姨联系我的时候,我一开始建议他阻止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