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没多少米,瞿蔺突然喊住司机:“停车!”

司机照他的话停了车。

瞿蔺那侧的后视镜里,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姜湖,她在往路边走,和傅砚笙站到一起,目送这辆车。

隔得太远,车停了,瞿蔺却仍旧看不到姜湖的表情。

等后视镜里姜湖的身影站定不再动了,瞿蔺又说:“开车。”

他在盯着后视镜,试图去看清里面那个越来越小的姜湖。

姜湖来那天,风沙大。

瞿蔺先走这一日,风也一样强。

姜湖来那晚下雪,此刻瞿蔺这车还没开远,便有雨砸在车前挡和后视镜上。

司机咒骂一声:“这天真任性。”

瞿蔺看着那个被雨滴滴花了的后视镜,听着司机随后的吐槽。

这天气是坏。

瞿蔺身边坐着的这个人不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下雨了,他想给那个他再努力都越来越看不清的人撑一把伞。

***

到中午,老唐来之前,姜湖催促傅砚笙不用等,让他先走一步。

天气糟糕,傅砚笙回营地的路没那么顺,姜湖无意让他在此耽搁时间。

犹豫再三,见姜湖意决,傅砚笙也没强留。

确认老唐已在路上,他将瞿蔺交代给姜湖的东西拿给姜湖,嘱咐店主些事,便离开。

姜湖接过傅砚笙给她的东西后,没打开。

那是几张折在一起的纸,她径直塞在口袋里。

口袋里,也囤着此前nissan给她的那张纸条。

雨落,风急。

雨停,风散。

时间飞速划过。

午后一点,姜湖还没等来老唐,先一步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来电者是姜式武,姜湖爷爷。

这个新sim卡的信息,姜式武无疑是从蒋绍仪那里得知的。

姜式武和姜湖的通话很简单,问清姜湖所在的位置,交代她等人前来,随转运任务到期的维和人员和少数几个中资企业善后工作人员的班机回国。

而姜式武给出的原因姜湖无法拒绝:姜行短暂醒来,而后情况极速转危,命悬一线。

来不及等,老唐的电话也无法拨通。

姜湖给老唐留了信,而后离开。

在回国的飞机上,姜湖回想了下这几日的经历。

她到安提克这一趟,翻译工作毫无进展走过的那条路,她只走了一半。

她给不欠她什么的人们添了些不必要的麻烦,认识了几个人,又像做了一场炮声隆隆的梦,那炮声离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远。

、第29章 栖息地

第二十九章:你是来路,亦是归途(下)

飞机经停迪拜、乌鲁木齐,最后会落地上海。

坐在姜湖身旁的,是个二级士官,看着不过二十出头。

他坐得规矩,几乎不动。

单看他,就累。

小哥上半身长,肩宽,脸部肤黑,比他身上的深色制服还要暗,耳后皮肤却是一小片白。

旅程过长,姜湖某次小憩醒来,对方同她搭话:“你是中建的人?”

机上搭了几个中建海外项目部的人,来接洽战时随着撤侨被迫烂尾的项目重启工作,起这种误会倒是正常。

姜湖淡声说:“不是。”她嗓子很涩,不禁皱眉。

小哥听后凝眸再度打量了她一下,姜湖是机上唯一的女人,本就受瞩目。

礼尚往来,姜湖清咳了声,问他:“你是哪儿的人?”

对方说:“山东。”

哦,孔孟之乡。

姜湖回:“去过,印象挺好。”

小哥温和一笑:“打得旅游广告就是好客山东。”

这种老套的话题基本无法继续开展下去。

姜湖也淡笑了下,没再吱声。

隔了三秒,小哥又问:“你来旅游?”

姜湖还没答,小哥自己又很快否定:“应该不是,现在这种地方的旅游签证应该不可能办下来的,我姐姐是个心比天大的淘宝店主,时间自由,所有冒着枪林弹雨的地方她都惦记去,但很多地方去不成。”

他笑:“提不了她发微博的逼格了。”

姜湖只听,没多说,小哥也知趣不再问。

舷窗外的蓝依次渐变。

又过了会儿,倒是姜湖望着前面这数排的橄榄色,问他:“来这里执行任务多久了?”

“满两年。”他答。

姜湖:“挺久。工作环境安全吗?”

“还可以,遇到高危的情况不多。我们主要在难民营那边。如果你走海路,或者过边境线,还能看到大批偷渡或者等在边境意图闯关的人。人压人,就像灾难片里那样的逃亡大部队一样,黑压压一片。为了上船溺水身亡被冲回海滩的人也不少…”

但那已经不是人,而是人的尸体。他们为了生去努力,却走向了死。

就像是上帝在讽刺弱小的生命。

士兵一直在分享他的见闻,姜湖安静听。

到了最后,她才问:“有人牺牲吗?”

小哥回:“还好,这两年我们队伍里没有。”

但前些年有,姜湖想。

亡了的,是姜行手下的兵,而姜行…不知道过不过得了这一劫。

她会来,春回在,一部分原因恐怕都是那曾经是姜行战斗过的地方。

姜行待过,她们也来看一看他眼睛里装过的地方。

姜湖:“安全就好。”

小哥点头:“第一位的东西。有几个兄弟打算回国就结婚,去了想自己女朋友实在想得慌,越是摸不着看不见的时候,越想定下来,都怕自己突然没了,便宜了别的小子。”

挺朴实的想法,姜湖没接口。

人生中意外来得总是比计划要快,想做的事,拖不得。

后来的航程,姜湖半梦半醒。

梦里有颀长的身躯压在她身上,长手长脚包裹着她,粗糙的掌揉着她前胸。

姜湖身上冒汗,腿间有液体往外涌,四肢酸软,大脑空白,梦里她无法思考。

很快,对方加快了速度…他猛一冲刺,姜湖□□还未至,画面一黑,什么都没了,姜湖从燥热难耐中醒来。

睁开眼时,机舱静悄悄的,只有微弱的夜读灯亮着。

她满脸淡漠,觉得招了邪门的东西。

她想要一杯酒,或者一根烟。

可得忍,都要不得。

到此刻,姜湖才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被折在一起的纸。

从傅砚笙手中接过的时候,她便认出来,和她收到的那那朵玫瑰是同样的纸质。

那朵玫瑰…姜湖冷笑,那人还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

她瞧不上。

姜湖忍住撕掉这几张纸的冲动,将它一一打开。

几页纸上,大部分写满了字。

字迹方正,和她初到勒革那日见过的alma递上楼的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差别不大。

最下面那张,是人用简单数笔画出的路线图。

上面几张,则写满了行路的注意事项。

雨天、雪地,露营、借宿,饮食、饮水,伤病处置…那人列的东西多,啰嗦至极。

煽得轻了,姜湖看完后觉得。

他做了这些,是想让她怎么样?

不痛不快的,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发的混账。

***

下了机,魔都的风一吹,吹走了姜湖一身萎靡。

维和战士留在场内进行后续的欢迎仪式,出了国际通道,姜湖一眼看到了来接她的人。

不是姜式武的人,是时酒,姜行的哥们。

时姜两家,交情已经有半辈子。

1937年末,日寇踏破金陵城。

甲午后发济的民族资本家时壅,时酒的太爷爷,拒不与日本人合作,导致未及撤离的那些时家人全部被屠。姜家替时家照顾早一步撤到重庆的,时家留下的唯一的时姓男婴,才有了后来的这一脉时家人。

时酒未从戎,早年便北上同校友任静瑜共创科技公司omg,主业是人工智能,推出的高性能机器人已经换代,力推进入火场等高危区域,代替人进行部分高危作业,以减少人力的牺牲。

姜湖眼风一扫,时酒便摘了他骚包的墨镜,问:“小二,你行李呢?”

姜湖排行老二。

姜湖扔了句:“扔了。”没时间回老唐那里取余下的东西。

时酒还有心问这个,说明姜行还在,姜湖松了口气。

时酒轻呵:“老大不小的人了,染上性/瘾都比任性强,还有没有点儿数儿了。”

他说话一向缺少把门的,姜湖哼笑了声,没理,没解释。

上了车,姜湖才问:“情况怎么样?”她忐忑仍有,语气低沉。

时酒哼了声,虚拢方向盘,车开得飞快:“你哥本事很大,大前天吓得我胆儿都破了。”他听闻消息从北京即刻往南飞。

姜湖看他。

时酒说:“算有点儿进展,进去被针和刀裁裁缝缝的,推出来又醒了一回,没撑多久又睡了,还不能说话。”

大家都等这一醒等了很久,连春回都成了女医生。

姜湖说:“他磨蹭太久,算不清了。”

算不清从他开始睡有多久了。

时酒立刻给了个确切的数字,然后说:“等人死不了了,帐跟他慢慢算,小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玩意儿。”

姜湖笑了下,他倒记得清楚。

被时酒这一通侃,姜湖心尽数落了地。

姜行还在国内,意外没发生的时候,时酒曾经跟姜湖说:“你哥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差了点儿,我和他混一块儿,就是我早一天气死他,还是他早一天弄死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