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栩栩又对程知说:“这是瞿蔺,你瞿哥哥的女…”想起姜湖不喜女友这个称呼,她一时间踟蹰,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替代。

见她卡壳,姜湖心思一转,替她选择了一串汉字:“和他看对眼儿,要娶他的人。”

杨栩栩:“…”

程知此前的面无表情瞬间被她扔了,她好奇地打量着姜湖,眨了下眼,似是被这几个字惊到,少女感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姜湖将这表情收入眼底,下了结论:小屁孩儿一个,看着深沉,实际好收拾。

杨栩栩惊讶完,缓了口气,接着先问程知:“程工,你爸爸呢?”

程知又低下头,视线胶着在沾到水脏污了的鞋尖上。

平日就跟着莫石南惦记程烨和程知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女,杨栩栩见程知不说话,更急了:“他知道你这会儿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你准备去哪儿安置点?你只带了这些书?你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杨栩栩问得问题很多,姜湖听完额角一抽,开始替程知纠结该先从哪一个问题开始答。

程知倒干脆,一个没答。

姜湖见杨栩栩抬手扶额,帮了她一把,不疾不徐地说:“你杨姐姐只是好心问你,不是严刑逼供,你可以不用宁死不屈,打死不说。”

纵然这在杨栩栩看来也许会激化矛盾。

程知听后视线立刻投向姜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姜湖大无畏地盯回去。

程知被她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面色一菜,又摆头看杨栩栩,末了开了口:“拦不住,不怕死,去电厂了。”

一句话交代了程烨的去向,里含着怨,含着忧,姜湖和杨栩栩都听出来了。

杨栩栩甚至想起程知做得另一件引山电人唏嘘惊诧的事。

在上次核危机时,小姑娘为了让相依为命的程烨脱离排危组,在魏铭魏总工身前的那一跪,把莫石南和魏铭几个在场的男人的心肺都给跪裂了,跪得他们满心不忍,一腔酸楚。

程烨从业多年,他明白女儿在忌惮什么,所以上一次在程知发难之后他选择了回家,但要他完全脱离工作岗位,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一心报国的士兵,被迫在战场上做逃兵,他无法接受。

他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想不战而逃。

听完了,杨栩栩放弃安慰程知,因为不会,她只说:“跟着我,别自己晃了,别让你爸分心。”

程知仍有所犹豫,但她一分神,怀抱的书已经被人尽数抽走。

程知目光跟过去,只见刚刚在旁听的姜湖已经抱着书上了一辆车,一辆停在纹丝不动的车河间的车,姜湖还顺手给杨栩栩开了驾驶位的车门,是催促她们也上车的意思。

程知面色还是菜,这女人…好像跟她很熟一样。

程知只得跟着杨栩栩上车。

**

瞿蔺和莫石南再度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车内多出来的少女程知。

也从杨栩栩的转述中听到了程烨的去向。

一提电厂,没人继续往下说,都有些避讳。

海啸退潮需要一段时间,预警短期内恐怕也不会解除,波及的面积主要是沿海的低洼地带。

无人敢向那片区域凑,公路上这条堵了许久的车河已经缓慢开始挪移,有人调转方向往后撤。

瞿蔺和莫石南在Q市的高层公寓如今都不可回,路上他们也打听到,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安置点是在一处高地上的体育馆,瞿蔺和莫石南上车后,便指挥杨栩栩往那个方向挪。

程知在瞿蔺挤进车厢内时笑了下,姜湖捕捉到了那个笑,才知道这个冷情的小姑娘也有这种人性化的表情。

她没醋,只是觉得好笑。

到了体育馆,那里已经人头蹿动。

杨栩栩怕程知跑了一样亲手牵着她。

各类物资都没有运过来,不需要帮忙分发。

远处可见在低空盘旋的直升机,人们停留在体育馆内,也是满心焦躁不安。

熬到下午,又躲过两拨余震,基础的水和食品运过来不少,瞿蔺和莫石南帮忙分发,忙了半晌,瞿蔺在人群中搜寻姜湖,见姜湖竟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抱得如临大敌般。

瞿蔺凑过去,主动接手。

姜湖解释:“一位大姐见我不像人贩子,她去找放在外面的包裹,就把孩子给我抱一会儿。”

瞿蔺:“老实说,你抱他像抱个炸弹,挺严肃。”

姜湖:“…”

见她无语,瞿蔺主动:“以后我教你,一般抱不坏。”

姜湖:“我厌学。”

瞿蔺:“也行,那不教。”

姜湖扫他。

瞿蔺:“你管生就行,我抱。”

姜湖又扫他。

大姐正好在此时回来,从瞿蔺手中接过孩子,而后道谢。

瞿蔺客客气气地把孩子还回去,又顺着姜湖的视线回看姜湖。

姜湖只见立于身侧的男人忽得弯腰蹲下/身。

瞿蔺蹲在她脚边。

两人因为一早登山,都穿了运动鞋。

姜湖见瞿蔺那双细长的手在她脚面上交错穿梭,他解开了她适才在室外帮人搬东西时被人踩开,沾了许多泥的鞋带,将那脏鞋带抽出来。

而后瞿蔺将自己的鞋带解开,抽出来。

姜湖的脏鞋带被瞿蔺收走。

瞿蔺将他整洁的鞋带穿在姜湖鞋上,替她系好。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瞿蔺也没急者起身,而是蹲着问:“你是不是该摸我脑袋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温柔的大瞿瞿,结局不分上中下了,分数字吧,量控制不好。

、第59章 栖息地

结局篇:玻璃之城(三)

温情破碎, 瞿蔺这话问出来, 姜湖觉得可笑,轻嗤:“以为自己姓柴?”

她代指柴大爷。

瞿蔺缓缓直起身,也轻扯唇:“那小子用不着这待遇。”

得和他有区分,上不了房, 揭不了瓦。

两人并肩站着。

等瞿蔺打开手臂,姜湖仿似被他圈进怀里。

一旁有对年迈的夫妻双手合十,对着墙祈祷, 两人旁观着, 从头看到尾。

不知老夫妻在求什么。

但无论求什么,两人一起求,底气倒是足的。

他们置身一个举世惊惶的安置点,但心却奇怪的, 前所未有的安定。

片刻前瞿蔺有心系鞋带,姜湖就安心候着,眼下总之也没更紧迫的事儿了, 除了去珍惜。

刚震完的城市是座困城, 得插个翅儿才能飞出去。

姜湖脑补了下那形象, 觉得过于傻逼, 干脆不去想。

四周的人来人往和吵吵嚷嚷离他们明明很近, 却又远得不能再远。

**

姜湖想, 回去后还是有必要烧根儿香。

中国人不信神,罕信教,但往往信命。

这一年天灾**都感受了个遍, 得驱驱邪。

她正想着,瞿蔺扶在她腰上的手一紧。

他一紧,姜湖绷背,她隐约猜到接下来听到的话会是什么。

这人不干脆的时候,一般是说些她听了想抽他的话的时候。

兵荒马乱之后,这片刻的风平浪静只是系了根儿鞋带,那话来得未免太他妈快了。

姓姜名湖的这个人认识瞿蔺,从来不是为了告别。

姜湖抿唇,微微自嘲。

瞿蔺首先是个人,而后还是个核电人,她明白。

他身上背着别人痛失的命和未尽的使命,姜湖也懂。

他可以自私一些,但那个自私的人就不是瞿蔺。

她也可以自私一点,拦下他,可那个女人就不是姜湖。

有刚进体育馆的人说,室外已经开始落雨,老天莫非懂人的心情?

四周还在吵嚷,只他们安静。

是瞿蔺将这沉默撕碎,拥着姜湖说:“形势很快能转好一点儿,明天交通线会陆续抢通,下午涌进市区内的水能退大部分。”

道路通行,就能走人。

姜湖读着这潜台词,没吱声,只望着不远处站在杨栩栩身旁的程知。

程知整个人站在那里,还是一个大写的倔。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大家都看得出来。

但她的不理解,只是因为怕,每个人都能想得明白。

程知还小,她的一辈子还那么长。她失去任何人,都要在这很长的一辈子过完以后,才能有再度见面的机会。

换十几岁的姜湖,恐怕一样怕。

遇到程知,听到那位程工在哪里的时候,姜湖便知道,还要分别。

眼前的山重水复兜兜转转,还没到柳暗花明那个尽头。

大概上辈子撅了上帝的坟吧。

脑子里遛完了这一串东西,姜湖盯视瞿蔺。

她专注的眸光看得瞿蔺眼底一恸。

姜湖于是别开眼:“路通了之后,你希望我往哪儿走?”

让他安心,是现在她唯一能给的宠。

他若难以启齿,就由她来说。

瞿蔺:“…”

她的平静,让他心里的残云都被卷得一丝不剩。

人好像是种特别容易热泪盈眶的生物。

瞿蔺压着从肺腑弥漫开的涩:“北上,帮我喂几天狗?”

远远的,莫石南见两人僵立,冲瞿蔺打了个手势,瞿蔺回了他一个摇头,示意没事。

隔了两秒,姜湖问:“好伺候?”

瞿蔺低回:“毛病倒有一个。”

姜湖:“说说。”

瞿蔺:“抱住人腿,不撒狗腿。”

姜湖:“…”

哦,原来是富贵病。

看来打断狗腿那话可以只执行字面意思。

姜湖笑了下,在这不恰当的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