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祈文见他脸色又恢复了严厉,虽然还有些话想要和他抱怨一下,但见他端茶了,只能恹恹地带阿竹走了。

“阿爹,我累。”阿竹叫道。

严祈文便将阿竹抱起,肉乎乎的,还泛着果香味儿,心里一片柔软。

阿竹扯了下他的美髯,附到他耳边道:“阿爹,兴许阿竹不用进宫了呢。”

严祈文微讶,却见女儿朝他笑得灿烂,转眼便想到了端王今日莫名其妙的举动,若有端王横插一杆,指不定阿竹确实不用进宫陪伴福宜公主了。随着皇子们年纪渐大,而且因为皇帝对端王非一般的宠爱,皇子间开始互相倾扎,皇宫是去不得的,他们严家并不需要趟这浑水。

莫非端王也赞成阿竹不进宫?

回到柳氏那儿,阿竹蹦蹦跳跳地扑到柳氏那儿,让人将端王送给她的棋具呈给柳氏瞧,说道:“阿娘教我学棋,咱们一起手谈。”

柳氏被她蹭得心都软了,笑着应好,见那棋具精美非常,竟然是用温润的玉石所制,惊讶极了,听得是端王相赠,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夜晚,阿竹因为一天时间都绷紧了精神,累得倒头便睡,没有听父母壁角。也不知道夫妻俩夜话了什么,第二日起床时,柳氏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之态,神色如常地打理着父女俩的起居,没有任何异常。

阿竹扼腕,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她睡过头了,以后等孝期一过,她被移出父母的居室,想要这样听壁角的机会就没了。

用过早膳便去给太夫人请安,屋子里又坐满了人,连一直躲在书房里赏画逗鸟的严老太爷也来了,一屋子的人看起来和乐融融。

“竹丫头快给祖父说说你昨天进宫的事情。”严老太爷笑呵呵地拉着阿竹说道,“听西府的人来说出宫时你们还遇到端王的车驾,和祖父说说端王殿下叫你去干什么?说得好,祖父送你几副前朝大师的丹青如何?”

连他最爱的丹青笔墨都舍得拿出来,可见老太爷对昨日阿竹的行踪极感兴趣的。

“能干什么?”太夫人却悠悠地道:“估计端王是因为救过竹丫头一命,恰巧遇着了,便叫她过去询问下她的身子情况罢了。她小人家的,没在端王面前出了错就是极好了,还能如何?”

严祈华和严祈文敛首坐在下方,并不插话。

阿竹瞧得分明,也听出太夫人那话的推脱之意,略一想便知道端王昨日虽有惊人之举,但这事除了端王府和严家,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太夫人的意思并不欲将它传扬出去,便用话截了严老太爷的话。想来西府那边也只是知道她被端王叫走,其他事并不得知,严家知情的恐怕便只有严祈文夫妻、严祈华和太夫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了底,当下便将昨日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严老太爷再追问端王的事,阿竹也只是道:“端王殿下问了阿竹最近在学什么,知道阿竹学棋,便送了套棋具。”

严老太爷却十分高兴,连连摸着阿竹的脑袋,正要夸赞阿竹两句时,又被太夫人岔了过去,只听得太夫人道:“好了,竹丫头还小,你莫要乱说误了她。”

严老太爷虽然行事不靠谱,但还是敬重太夫人的,闻言讪讪的,嘟嚷了两句便离开了。

太夫人也露出疲惫之色,其余人识趣地跟着离开了。

今日又要去和巩嬷嬷学习礼仪,离开春晖堂,柳氏亲自送阿竹去静华斋,谁知老夫人也牵着严青兰的手一块去,大夫人高氏和四夫人陈氏不好离开,也跟着将严青梅和严青菊一起送去青华斋。

到了静华斋前,严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摸了下阿竹的脑袋,“咱们竹丫头真是个有造化的孩子。”

严青兰有些憋屈地看着阿竹,心里十分不快活,发现自从这位堂妹回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一再地下降,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放在她身上了,让她心里产生一种危机感。严青兰年纪小并不懂得隐藏,愤恨的视线看着阿竹,倒是教柳氏看在了眼里。

柳氏谦逊地道:“母亲说笑了,阿竹年纪还小,若非年前回京时遭了罪,也不会…”说着,眼睛便红了,哽咽地道:“我倒希望阿竹像她几个姐妹一般,平平安安地。看兰丫头如此活泼,就觉得还是母亲会调-教人。”

严老夫人噎了一下,看柳氏弱柳扶风的优美姿态,心里止不住地腻歪。柳氏生得清丽貌美,有扶风弱柳之姿,十分符合时下的审美观,纤柔的腰肢一点也看不出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妇人,反而像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少妇,深得严祈文敬重喜爱。常言道娶妻娶贤,娶进这么个貌美的狐媚子,时时把持着丈夫,实在是家门不幸。

严老夫人这一辈子最厌恶的便是严老太爷的原配夫人张氏,连带的也厌恶张氏留下来的两个儿子。严祈华兄弟已经长大了,并不是内宅妇人可以左右的,便想要可劲儿地折腾起两个儿媳妇来。可惜高氏出身百年豪族的高家,有太夫人护着,而柳氏虽然家势不显,但也是个有几分精明的,只能拿她们没辙,幸好柳氏还有“无子”这项可以拿捏。

严老夫人正要再说几句时,高氏对旁边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送姑娘们进去。母亲,巩嬷嬷稍会来了,您可是要与巩嬷嬷说两句?”神态恭敬而谦逊地请示道。

严老夫人又是一噎,她自诩出身伯府,身份高贵,瞧不起那些作奴才的教习嬷嬷,对巩嬷嬷也只有面子情,根本不屑理会。见着巩嬷嬷就要过来了,只得对柳氏道:“你随我来。”

阿竹和几个姐妹被送进了静华斋,没办法看母亲和老夫人打擂台有些遗憾。不过柳氏面上谦恭温婉,却是个精明的,倒不用担心她被老夫人欺负。

第 16 章

接下来的日子,阿竹每隔几天便被惠妃接进宫去陪福宜公主玩耍。

严祈文和柳氏两人提心吊胆,生怕惠妃将阿竹留下做福宜公主的玩伴,直到进入夏天时,惠妃都未提这件事情,方让他们松了口气。

很快,府里迎来了皇后的懿旨,钦点西府的十五姑娘——严梓鹊为福宜公主的伴读。

严梓鹊便是阿竹第一次去西府时陪在二老夫人身边那个说“陪曾祖母吃很多饭”的小姑娘,是严家梓字辈的姑娘,比阿竹小一辈,年龄却比她大一岁,性子沉稳持重,又不失灵敏。

对惠妃娘娘会挑中严梓鹊,东西两府都有些奇怪,盖因先前惠妃透露的意思是想要阿竹进宫的。后来严祈华使人去打听了,方知道这其中有周王的原因。

周王在昭阳宫养过一段日子,侍奉惠妃至孝,待福宜公主也极是上心,对惠妃说若是要给福宜挑个伴读,须得比福宜大一些才好照顾福宜。有周王提醒,惠妃也知道阿竹比福宜公主还要小一个月,而且长得比福宜也还矮小,看起来反而像是福宜在照顾她了,便熄了这心思。

严祈文忍不住和柳氏说道:“我就不信先前惠妃会不知阿竹的年龄,且阿竹几次入宫,该问的她都问过了,周王的劝说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柳氏极欣喜惠妃改变了主意,让她改变主意的原因是什么倒是不想追究了,只道:“鹊丫头我瞧过,是个沉稳持重的孩子,若是有她进宫陪伴福宜,于她将来说亲时也是极好的。至于咱们阿竹,妾身只愿她嫁个如相公一般的夫婿,这辈子妾身也满足了。”

一席话说得严祈文眉飞色舞,握着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咱们阿竹不必嫁与那种煌赫的世家勋贵,只需要嫁个与她举案齐眉的夫婿便可,我也会仔细地为她挑一挑的。”

“如此甚好。”

…好什么好啊?她才六岁啊!!

听壁角的阿竹在心里吐槽着,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听父母壁角,睡觉去。

嗯,阿竹觉得,周王会出面劝说惠妃这事有点儿古怪,那周王看着不像是个会插手别人事的人,莫不是陆禹也插了一脚?那时陆禹问她可愿意进宫时,她觉得他应该不是无聊问的吧?所以阿竹对这个结果挺淡定的。

严祈文夫妻和阿竹都很高兴,但在一些人眼里,阿竹却是个被西府姑娘挤下去的可怜虫,严青兰并不放过这个机会,好好地嘲笑了阿竹一把。

阿竹捧着棋谱,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姑娘,对于她专注找茬一百年的坚韧心态十分佩服。她佩服的方式便是狠狠地将这位小堂姐欺负得泪奔而去。

严青梅无奈地看着阿竹,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又将她气哭了,小心老夫人生气。”

严青菊也紧张地点头,有心劝说阿竹不要和严青兰一般见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什么。

阿竹一把搂住严青梅的手臂,挨着她嗅了嗅小姑娘身上淡淡的梅香,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怕她呢!她要来,我便和老夫人讲道理,阿爹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们都要做讲道理的人!”

严青菊再次狠狠地点着她的脑袋瓜子,一副阿竹说得对。

严青梅忍不住也笑了,碰了碰阿竹的额头,对她的强词夺理无可奈何之余,又暗暗好笑。家里的四个女孩,就数阿竹最为精怪,小小年纪的,人看着又软又萌,偏偏有时候能将人气哭,歪理一大堆。

可能老夫人也觉得严青兰不占理,所以直到下课都没见她派人过来。

晚上严青梅回去和大夫人高氏说这事,高氏唇角逸出抹淡淡的笑容,说道:“以后你兰妹妹和竹妹妹再起争执,你不必理会。”

严青梅疑惑道:“这样子好么?她们都是靖安公府的姑娘,若是让人知道她们姐妹们不和…”

“哪个敢乱嚼舌根,便不用在这个家里呆了。”高氏轻描淡写地道,然后摸摸女儿的脑袋,说道:“你和竹丫头可是最亲的姐妹,你们要好好相处,三房那边要怎么作随她们,不必理会。”语气间有些不屑。

严青梅若有所思,她和阿竹是最亲的姐妹,和青兰、青菊便是隔了一层么?母亲说父亲和二叔是同母兄弟,是最亲的。三叔四叔他们一个有祖母护着,一个有祖父护着,以前父亲那儿还有曾祖父,现在曾祖父去逝,太夫人又是个不管事的…

半晌,严青梅抬头对母亲说道:“娘,我明白了。”

高氏摸摸女儿的脑袋,微微一笑。

翌日,严青梅去找阿竹一起看花样子学刺绣,阿竹发现这位老成持重的大姐待她更好了,不仅十分耐心地指点她的女红,而且对她有种难言的包容,让她实在摸不着头脑。难道她家大堂姐是个天生的圣母,对谁都如此好么?

炎炎夏日过去,转眼便过了中秋。

中秋过后,东西两府的老爷们都除服了,而赐婚的圣旨也在此时到达严家,严青桃被钦点为周王妃,于明年三月成婚。

这桩婚事原本便已经内定了,由惠妃透露给西府的两位老太爷,他们又通过严祈文透露给东府的太夫人和严祈华,知道的人不多,是以等圣旨下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吃惊过后,便是满心欢喜,觉得这赐婚圣旨乃是皇帝依然眷宠严家的表现,让东西两府的严氏子弟都有些飘飘然起来,还是太夫人直接将三个儿子叫到房里训斥了一顿,才让东西两府的风气恢复往日的低调平静。

太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并不看好这桩婚事,对严祈华道:“咱们严家已经比不得先帝在时了,特别是现在太子未明,也不知道皇上如何想法,冒然卷进去皇家之事,于严家不利,娘娘怎生如此糊涂。”

严祈华心里也有些不乐意,安慰道:“周王殿下行事内敛平和,想来也不想卷进那储位夺嫡风云中,若是他安份守已,将来不论哪位皇子上位,都不会亏待他,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

太夫人脸色稍霁,也明白此时只能说这些来安慰自己了。

严府虽然分为东西两府,但在外人眼里,却都是靖安公府,圣旨下来后,亲朋好友同僚等纷纷送礼过来庆祝。且在严祈华这一辈的子弟除服后的几日,又有几名严家男子起复的旨意,职位虽然有所调整,但和他们丁忧前的官职无甚变化,甚至严祈华还因此升了一级。

种种迹象,让人觉得靖安公府余威犹在,又有宫里的惠妃娘娘看着,可保靖安公府下一个二十年荣华。

这些阿竹皆不知道,因为父亲除服,靖安公府热闹起来,阿竹随母亲去西府给堂姐严青桃祝贺。

严青桃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长衣,衬得面如桃蕊,人比花娇,满脸羞红中又止不住的欢喜,羞涩地接受着姐妹们的祝贺。

阿竹到来的时候,正有几位年长的堂姐边道贺边揶揄,严青桃正羞得满脸通红时,见着阿竹进来,赶紧一把将她捞到了身边,说道:“竹妹妹来啦,过来和堂姐坐罢。”然后又吩咐丫鬟去拿茶点过来。

阿竹一一笑着和这些堂姐妹们见礼,满屋子的如娇花般的姑娘,看得她眼花缭乱,个个皆有扶柳之姿,反衬得她又矮又胖,却软萌萌的,被那些堂姐们一通的捏手捏脸。看来萌萝莉无论到哪里都是吃香的,即便知道这不符合潮流,但那种萌点还是直戳人心。

最后还是严梓鹊将阿竹拉了出去,才逃离了那群堂姐们的捉弄。

严梓鹊见阿竹抹着额头的汗,笑道:“三姑姑长得真可爱,若是再瘦点就和二伯祖母一样漂亮了。”

阿竹猛点头,得意地笑道:“我以后一定会长得像娘亲的。娘亲说,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胖胖的,等过了十岁,就会长个儿了,这是我舅舅那边的家族遗传。”

严梓鹊听得又是一笑,暗暗地打量她,想起了前几日进宫时福宜公主和她悄悄咬耳朵时说的话。

福宜公主挺喜欢阿竹的,对于阿竹不能进宫有些伤心,和她悄悄说:“大家都以为我不知道,我可是瞧见了十皇兄和七皇兄说竹表妹年纪太小了,不能照顾人,所以七皇兄才会去和母妃说这事。”

这才知道,原来是端王提了下这事,周王才会去与惠妃一说,将人选给换了。

第 17 章

阿竹爹除服后,阿竹果然被移出了父母的居室,虽然仍未离开父母身边,却被移到了隔壁的厢房里,结束了她听壁角的生涯。

不过为了让父母生弟弟,阿竹很有礼貌地没有在夜晚打扰父母的夜生活,晚上到了时间就安份睡觉,基本一睡到天亮。

严家祈字辈的老爷们出了孝期后,严家接二连三的有喜事,让整个严家一片喜气洋洋。而在严祈华的走动下,为严祈文谋了个吏部的差事,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吏,却是掌握实权。严祈文本意是想趁着这几年到外头再历练一翻,却未想严祈华的行动如此迅速,为此心头有些不愉快。

柳氏劝道:“大伯也是一片好意,过几年阿竹就要大了,留京里也能好为她相看对象。”顺手将女儿拿来当了挡箭牌。

果然,提起唯一的女儿,严祈文倒是迟疑了,琢磨着过了年阿竹就七岁了,若是等阿竹长大后再为她相对象,未免迟了些,不若从现在开始相看,不吝什么世家大族,寒门士子也使得,只要品行端正,不纳妾不蓄婢不豢养娈童,家风清正,婆母姑舅慈和…

因为柳氏劝慰的一句话,严家老爹脑洞大开,一翻思虑过后,终于安安心心地留在京城里任职顺便开始相看女婿,并且深谙女婿要从小抓起——例如当年他岳父对他的考核便是从小抓起,他对妻子的心可昭日月。

阿竹对自家老爹的心态一无所知,过着自己伪小孩的愉快生活,直到重阳节过后,舅母何氏带着儿子进京。

对于娘家嫂子的到来,柳氏又惊又喜,正在书房里练大字的阿竹被柳氏打发来的丫头叫到偏厅里拜见舅母。

阿竹是严祈文夫妻在江南上任时怀上的,自出生到现在,一直未见到母亲娘家人,对于舅舅一家,也只是听得柳氏偶尔唠叨上几句。

舅母是个富态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左右,因为连续的生产,使得她的身材严重走形。而且舅母最厉害的便是连续生了五胎,都生了儿子,当阿竹知道舅母其实只比母亲大上三岁时,阿竹瞅瞅舅母圆盘一般的脸蛋,再看看母亲柔美清丽宛若二十岁头的少妇,顿时无言以对。

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啊!

“这是你舅母,这是你三表哥柳昶。”柳氏介绍道。

阿竹又看了眼坐在舅母身边约模七八岁的男孩柳昶,发现这是个眉目十分漂亮的孩子,一双眼睛生得极有灵性,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活泼。

“这是阿竹么?过来给舅母瞧瞧。”舅母何氏和蔼地道。

阿竹先是给何氏和表哥柳昶行了礼后,方朝她笑得欢快,软软地叫道:“舅母,三表哥!”

何氏一看阿竹这模样便笑了,爱得不行,将她搂住揉搓了会儿,又香了下她的小肉脸儿,笑着对柳氏道:“一瞧她这模样儿,我便想起你和你哥哥小时候也是这般,又矮又胖,胖墩墩的,让人心都软了。”说罢又忙忙让旁边的随行嬷嬷将准备的见面礼呈上。

柳氏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显然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阿竹亮晶晶地看着她,问道:“舅母,那阿竹以后也会像娘亲一样长高高的么?舅舅以前也像阿竹这样么?”

何氏笑着点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爱得不行。她连续生了五个小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丈夫怕她熬坏了身子,小儿子才刚满三岁,年纪又大了,以后估模着也不会再怀了,为此颇感遗憾。

柳家原是坂珑县的望族,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人丁凋零,渐渐的嫡系便只剩下了柳家这一房。柳老爷子官至翰林,还未来得及拼博,于柳氏十岁那年便去了,留下孤儿寡母,又因唯一男丁柳城要守孝兼回京参加乡试,便将京城的房子租赁出去,一家子人回了坂珑县。

后来柳氏远嫁京城时,柳城也携着妻儿到西北上任,相隔不知几千里之遥,难得再见上一面。何氏出身坂珑城的望族,与柳氏曾是闺中手帕交,两人感情极好,柳父去逝后,何父不嫌弃柳家式微,将掌上明珠许与柳城为妻。何氏嫁入柳家后,照顾丈夫,生儿肓女,孝顺婆母,主持中馈,柳家能有如今,也有何氏的功劳。

自从柳氏随夫到江南上任后,便有近十年未见娘家人了,直到何氏来京,方得一见,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书信能说得完的,两人情绪皆极高昂,问候了母亲兄长的身体情况后,又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及当年的闺中之事。

两个大人聊得高兴,阿竹坐在一旁喝茶果,柳昶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见阿竹看他,朝她抿嘴一笑,原本漂亮的眉目宛若艳阳耀目,差点让人眼睛都炫花了,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只草编的蚱蜢送给她。

“这是在路上无聊时编的,你应该没见过吧?童心的手艺可好了…”

童心是柳昶的贴身小厮。

阿竹看着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收下了。

柳昶心里十分高兴,觉得这位胖墩墩的小表妹脾气很好,不像母亲娘家的那些表妹一样不是风一吹就倒便是娇纵得厉害,不由升起了一种为人兄长的骄傲之感,喋喋不休地将自己来京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这小表哥是个话唠。

阿竹心里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耐心地倾听着,一边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母亲和舅母的聊天,从中知道舅母这次进京,一是来探望柳氏和她,二是年底柳城要进京述职,想要先在京城里安排好住房,等到年底再和丈夫一起回去。

柳氏嗔道:“这些事应该让人给我说一声便行了,我也好为你们安排房子,省得你来到京里,水都没得喝一口又要忙碌起来。我那四个侄儿呢?”

何氏笑道:“许多未见,莫说婆婆和你哥哥,我对你也是十分想念,想要给你个惊喜,也不想让你费那个心思,且京里的房子也在,不过是使人提前扫扫就能住了。那四个小子留在西北,有婆婆照顾着,我也安心。”

柳氏听罢,心知嫂子不愿意惊动她,省得给她惹麻烦,便也不再劝说。

姑嫂俩说了会子话,何氏突然压低声音道:“婆婆一直念着你,现下你公公的孝期结束,你和妹夫还年轻着,总会有消息的。”

这已经是柳氏的心病了,听罢不由红了眼眶,低声道:“菩萨求过了,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可就是没消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加上有个不知所谓的老夫人时不时地刺上几句,心放得再宽心里也是难受的。

何氏拍拍她的手安慰,目光望向正和儿子一起说话的阿竹,笑道:“阿竹是个乖巧又听话的,你都能生出阿竹来,想必不是你们不能生,宽心些,总会再有消息的。”

柳氏只当是安慰,笑了笑不提。

柳氏留了何氏午膳,直到用完午膳,何氏才携着儿子离开。

离开之前,柳昶对阿竹道:“表妹,家里还放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下回我再拿过来给你玩儿。”

阿竹笑着应了声好,又见小男孩双眼更加晶亮了,衬得那张小脸像发光一样,差点让她觉得眼睛都要被戳瞎了。

这男孩长得真是奇特,明明五官看着也不怎地出色,但一笑起来却像要发光一样。

柳氏见两个小孩儿的互动,和何氏相视而笑,笑过后又想起丈夫念叨着女婿要从小抓起,不禁心中一动,看着柳昶的目光顿时有些不一样了。

阿竹无知无觉,对别人的好意客气收下了,送走了笑容奇特的表哥后,便又回书房去练大字了。

晚上严祈文回来,得知舅兄即将进京心里也极为高兴,让妻子派人去帮衬何氏些采买的索事,说道:“已有七八年未见舅兄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舅兄是个有才干的,这些年若非得舅兄指点,我也不能有今日。”说罢,便想着等柳城进京后,要同他好好地喝一杯聊一聊。

过了几日,何氏又过府来,去拜见了太夫人和老夫人后,便对柳氏道:“听说鹤山的枯潭寺的送子娘娘是极灵验的,改日咱们也去拜拜吧。”

柳氏知道嫂子一直想要生个女儿,听罢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我去拜过几回了,也就那么回事。”以为何氏是想要去沾沾枯潭寺的佛气,便笑着和她约好三日后去枯潭寺上香。

何氏心里无奈,她此次回京,也是奉了婆母之意,瞧瞧这位小姑子的情况如何,看看能不能再有个消息,除了送些方子外,也去求求菩萨,心诚则灵。女人没个儿子作依靠,腰板实在是硬不起来。

第 18 章

知道娘亲和舅母要去枯潭寺上香,机不可失,阿竹自然强烈地要求捎带上自己。

没办法,古代女子能出门的机会太少了,特别是她现在这种年龄的女童,机会更是少有,所以就算是出门上香的机会,阿竹也不想错过。虽然她还是个小孩子不用去拜送子观音,但拜下佛给家人祈求平安也是使得的。

在她一翻痴缠撒娇下,柳氏只得无奈地答应带上她。

翌日请安时,柳氏便将与娘家嫂子约好去枯潭寺上香之事顺嘴与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挂怀二房的子嗣问题,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还吩咐高氏从公中取出一百两让柳氏带去添作香油钱。倒是老夫人忍不住酸了两句,可惜在场的人除了钟氏觉得丢脸之外,其他人都无动于衷,根本当她不存在。老夫人被众人的反应弄得脸皮涨红,可惜有太夫人在上头镇着,只能讪讪地笑着,心里却诅咒着太夫人老不死的,活着挡路。

太夫人如何看不出老夫人的模样,只是现下柳城官居六品,已是一方知州,是个有才干之人,柳氏已不同于刚嫁入严家之时,现下也有几分体面,可不能教老夫人再随意拿捏。

等众人散去,老夫人带着钟氏回到自己院子,怒气冲冲地对钟氏道:“佛也拜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没见她怀上,浪费这香油钱。”心里到底是心疼那一百两银子。

钟氏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也不知道老夫人如何养成这性子,对那黄白之物如此看重。伯府虽然在她父辈时式微,但老夫人这姑奶奶出嫁时,伯府还是拿得出一份像样的嫁妆让她风光出嫁,轮到她这侄女出嫁时,据娘亲说,她的嫁妆根本不及老夫人当年的三分之二。

老夫人见她像个闷葫芦一般不吭声,心里就有气,不禁讽刺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是你姑母,你不向着我倒是去帮旁人,哪有这道理的?若不是为了祈贤,你以为我会计较这些?若是这个家将来是祈贤的,我如何会…”摇了摇头,又吩咐道:“你去拿那册子过来,我要查查陈安家的这一年收回的银钱有多少。”

钟氏眉头又是一蹙,忍不住道:“姑母,这印子钱到底不好,您少沾为妙。”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我又不是用靖安公府的名头去干这事。”

不用靖安公府用什么?

钟氏有些糊涂,看着老夫人仔细地翻着那册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不了解这个姑母了。这印子钱她也是偶然得知,老夫人用的人是她的陪房,瞒得紧,连太夫人都瞒过去了,想来老夫人放印子钱这事情是极少人知道,就算知道,也算不到她身上。

如此一想,钟氏心里琢磨起那个很久以前就有的疑问,到底谁在帮老夫人搂钱?难道是永定伯府?然后又摇头,若是永定伯府,她娘亲不会不告诉她一声的。

就在钟氏沉思时,严祈贤的贴身小厮严实过来禀报道:“老夫人,三爷让奴才来向您支一百两银子。”

钟氏脸色有些难看,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丈夫向婆婆要银子了,而她这姑母通常只问了句干什么用,知道是去会友,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会什么友?真的是正正经经的会友的话,晚上回来何以会带着满身的脂粉味儿?

钟氏心里不舒服,但婆婆素来溺爱丈夫,使得她想劝说丈夫却从未成功过,眼瞧着连女儿青兰和儿子青玠也要被婆婆教养得越发不成体统,心里又多了几分苦意。

果然,晚上严祈贤醉醺醺地回来,钟氏伺候他更衣时,又闻到那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儿,气得差点将他摔出去。

严祈贤醉得已经分不清眼前之人是谁了,一把将她搂住,心肝儿地唤着,一双手极不规矩,狎呢调笑,简直将她当成了那等风月女子。

钟氏气得发抖,看着严祈贤酷似严老太爷的脸,心说这爷俩儿倒是一样的货色,她娘家当年为何要将她嫁过来?气极之下,竟然突生一股子力气,将他掀开了。

严祈贤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嘟嚷了几句,抱着被子胡乱地睡着了。钟氏坐在床边脚踏上,心中一协和乱七八糟,看着桌上的八角宫灯,竟一夜无眠。

很快便到了去枯潭寺上香那天,柳氏带阿竹去给太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后,便让人套车出发。

从靖安公府出发,须得一个时辰方到鹤山脚下。

路上阿竹还有些兴奋,这是她回京以来第三次出门了,小心地趴在窗边掀着帘子偷看外面,柳氏出不阻止,笑盈盈地看着她,只叮嘱道:“别磕着了,小心被人看到。”

阿竹快活地应了一声,依然伸着小胖爪攀着车窗往外瞧,直到过了闹市后,方意犹未尽地趴回柳氏怀里,开始闭目养神。

跟着同来的还有刘嬷嬷和丫鬟碧草,都是伺候柳氏的心腹,也知道阿竹私下是什么德行,见柳氏不阻止她,并不说什么。

鹤山在城东,因那山峰同一只仰起脖颈的优美仙鹤,故有鹤山之名。枯潭寺座落在鹤山山顶,乃京城四大名寺之一,寺庙并不特别宏大,香火却极胜,盖因其送子观音极灵验,很多盼子盼女的妇人来此上香后得偿所愿,使得其名声远扬。

枯潭寺前后有三座大殿,分别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三身佛等,东侧是钟楼,西侧是鼓楼。

何氏也已经到了,两家的马车在殿前汇合,何氏也带了柳昶一起来,两人寒暄两句,便有年老的知客和尚亲来迎接。

进了山门殿,柳氏便捐了那一百两的香油钱,何氏也随之捐了些,两人便在知客和尚的引领下,从大雄宝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开始燃香磕头。

寺里都是妇孺,阿竹看到了很多妇人也带了孩子来给佛祖磕头,待磕完头后,又去给观音大士磕头上香,比之对佛祖更加的虔诚。这个阿竹懂,送子的是观音嘛,自然要更加虔诚了。

阿竹和柳昶都是小孩子,不必和大人一般虔诚礼佛,柳昶好奇地看着香案上的签筒,有些跃跃欲试。

“表妹,要求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