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迟疑了下,便踱步过去,跟着他一起到了隔壁的厢房。

厢房里一片暖意融融,摆放的物件无不精奇雅治,四周放着火盆,旁边还搁放了添加湿度的水盆,香炉里燃着香料,让进门的人有种享受之感。阿竹心中赞叹,不愧是位王爷,游个湖都是五星级宾馆的享受,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陆禹解了斗蓬,自有丫鬟接过,然后又端来了清水让他清洁脸和手,干净的帕子拭去水渍,等他倚着软榻而坐时,怀里已经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阿竹也得到了贴心的伺候,怀里同样抱了个更小巧精致的玉色手炉,面前是一盏雾气腾升的果茶。阿竹端起浅抿了一口,顿时有些惊奇。

阿竹抬眼,便见对面的男子目光凝视着她,神色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那双凤眼的冷意却不减,让她又有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感觉。等一杯茶喝完,阿竹见他不出声,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今儿心情不好么?”

等话说出口,阿竹顿时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怎么就管不住嘴巴呢?一定是先前昭萱郡主的胡说八道,让她一下子大意了。

陆禹却笑起来,问道:“你怎么看出本王不开心?”

阿竹眨了下眼睛,淡定地道:“猜的!”

“胡说八道!”他突然直起身,伸手掐了她的脸一把,发现这张小脸虽然瘦了不少,但是依然软绵绵的,摸起来就如上等的美玉,手感不错。

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又蹭了下,阿竹惊得撇开了脸。等做完这动作,赶紧抬眼看他,果然那双凤目里的冷意又深了一些,偏偏他满脸漫不经心,仿佛并不怎么在意她这种拒绝——尼玛这个男人一定是双重人格,说不定是个阴暗系的,暗搓搓地将仇记在心里以后快准狠地来报复呢。

陆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说道:“本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胖竹筒说谎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呢。”

阿竹嘴角抽搐了下,低头认错,“是臣女无状了,请王爷见谅。”

室内一时无声,只有外面隐隐传来的各咱喧哗,更显得此处的安静得诡异。

半晌,陆禹方开口道:“胖竹筒,本王心里确实有些事情无法作决定,你说本王该怎么办才好呢?”

阿竹心里一惊,又抬头看他,见他微蹙着眉,半倚着软榻,神色间有些苦恼。阿竹不免想起了宫里正在安胎的皇后,皇后怀孕虽然是件喜事,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却不是喜事。而且皇后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以她现在的年纪生产,还是第一胎,恐怕危险不少。

听说端王是从小被抱到凤翔宫由皇后教导长大,也是唯一能在凤翔宫长大的皇子,与其他的皇子不同,意义非凡。但也因为如此,使得他自小便成为皇子们攻击的对象,以前有皇后护着还好,现在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她会做何选择。

当然,除此之外,端王是由皇后亲自教导长大,恐怕他心里对皇后的尊重不比亲生母亲少,无论皇后是生男生女,他心里都不会快活,因为皇后这胎实在是危险,让他更难选择。

“王爷,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跨过去了,就没事了。”阿竹含糊地道,“就像臣女小时候,那次遇袭,奶娘、丫鬟、护卫不仅被人杀死,还被肢解,臣女当时被奶娘藏在草丛中,亲眼看着亲近之人惨死,整整几个月都无法安然入睡。不过走过了这个坎后,又有王爷白天时劝慰,终于走过来了。”

陆禹听了会儿,不由露出笑容,笑道:“本王当时可是强迫你跟着读书习字下棋,做不好还罚你,哪有劝慰你?”

阿竹也笑了,眨着眼睛道:“就是因为白天有王爷布置的功课才使得臣女再也不会胡思乱想,方能挨过去。王爷大恩大德,臣女一直放在心里,只希望王爷一生康泰,长命百岁!”最后忍不住又一本正经地拍起了马屁。

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陆禹手指又动了动,不过最终没有再像小时候那般将她揽到怀里,心里隐隐有些遗憾她长大了,又遗憾她现在太小了。

敏感地发现他眉宇松了几分,阿竹心头也跟着松了几分,知道自己今日的使命完了,赶紧提出告辞。

陆禹挥了挥手,便有丫鬟过来,带阿竹出去。

阿竹看着这些走路悄无声息的丫鬟,以前她就见识过甲一的身手,指不定这些丫鬟都是编号的。而且她们实在是太过美丽了,也不知道陆禹从何处搜罗这么多漂亮的丫鬟,让她忍不住也差点和昭萱郡主一样,认为这些丫鬟都是他的女人了。

不过…

阿竹又小心地看了眼倚在软榻上看起来俊美如画的青年,干净而俊雅,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陷入那等色-欲的猥琐模样。

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让脑洞大开了。

陆禹突然感觉到什么,望了眼阿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刚才那小丫头回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虽然无法辩识人的五官,但却有着直觉一般敏锐的洞察力,并不阻碍他对事情的辩认。更何况那小丫头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脸上稍有一些异样都瞒不过他,就不知道她绷着张脸在想什么不着边的东西了。

那小丫头离开了,仿佛空气中只剩下一缕淡淡的女性馨香。

陆禹手指轻轻地敲着软榻边缘,眉眼敛去了所有的清润温和,显得清冷得过份,他思索了很久,终于在想起那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跨过去了,就没事了”时,忍不住笑了。

小丫头在关心他,他自是懂得。小丫头是个爱胡思乱想的,恐怕她也从皇后怀孕这件事分析过朝中形势了罢,相信现在很多人都在看着皇后若是诞下皇子,他会被置于何地,会不会被皇后放弃。皇帝敬重皇后,一般皇后的话能听得进几分,若是皇后真的放弃他,他的下场之艰难,可想而知。

“陆阗,三月之前,本王要见到荀太医的后人。”陆禹突然说道。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回到靖安公府时,夜已经深了。

阿竹和严青菊是被长公主府的马车送回来的,靖安公府的人也没有怀疑,谢过了长公主府的人,阿竹和严青菊一起回了五柳院。

“三姐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严青菊怯生生地说,“现在太晚了,我不想回去。”

阿竹一看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就觉得心脏受不住。若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摆这副柔弱的模样,她心里指不住会恶意地揣测那女人是个心机深沉的小白花,但是若是自己带大的妹妹,阿竹又觉得她这小白花装备太好了,简直是正妻的命小妾的技能,还不能将丈夫把得死死的就太没天理了。

于是阿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去拜见了严祈文夫妻后,又将给家人买的花灯奉上,阿竹便带着留宿的小菊花回去了。

一翻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

严青菊挨着她,眨巴着大眼睛道:“三姐姐,端王待你真好呢。”

“嗯,他是救命恩人,当年教过我读书识字,像先生一样!”阿竹义正辞严,将以前用来搪塞大人的说法又重复了一遍。

严青菊又眨巴了下大眼睛,小声地问道:“三姐姐,如果以后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三姐姐会讨厌我么?”

阿竹瞥了她一眼,为防这朵敏感的小菊花以后会黑化,忙道:“那要看你做的是什么事了,若是有违道德伦理,那我还真要讨厌你了。”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严肃道:“所以小菊不会做那种事情的,对吧?”

严青菊慢慢地点头,又蹭了蹭她,说道:“这世界上,只有三姐姐待我最好了,我不会做三姐姐讨厌的事情的!”

阿竹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些受不住,古人不是含蓄的么?这朵小菊花这么奔放让她窝心得要命的同时,又有种鸡皮疙瘩猛冒的冷颤感啊!她自己可以对别人奔放,但是若是有人对她奔放了,她反而受不住。

“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去上课呢。”阿竹拉起被子盖好她,然后翻了个身背对她。

谁知严青菊却钻过来,从她背后抱住她。女孩子软软的身子贴着她,让阿竹的心软得不行,只得转过身来,拍拍她的脑袋,又揉揉那头顺滑的青丝,让她睡了。

时间从料峭的春天走入了夏初。

随着时间的流逝,京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关注起皇宫。

太医确诊,皇后的预产期在五月,自从进入四月份后,无论前朝后宫,都在翘首以待,等着皇后会生下个什么。当然,很多人都觉得皇后年纪大了,这胎指不定保不住,但是在这种猜测中,皇后却顽强地挺住了,中间虽然偶尔传来了些不适的消息,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皇后意外有孕的事情,最高兴的莫过于承平帝和太后。

对于承平帝而言,这将会是他的嫡子或者嫡女。承平帝自己也是嫡子登基,自然崇尚正统,皇后有孕,可能会为他生个嫡子或嫡女,如何不高兴?为此还特意地将乾清宫中的得力内侍谴去皇后那儿听任差谴。而太后甚至因此而身体健康了许多,今年伊始,也不用天天躺在床上喝药了,偶尔还能坐起身来,扶着宫人的手在慈宁宫的花园里转上几圈,使得承平帝对这个孩子更加的期待。

皇帝那么期待,其他人自然不能说扫兴的话,更不能提醒他皇后年纪大了,生产不利,可能会有一尸两命的结果。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如此傻缺地来提醒他的,甚至很多人巴不得皇后来个一尸两命才好。

而随着四月底的到来,宫里宫外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凤翔宫。

就在这种氛围中,皇后提前发动了。

当皇后难产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若是皇后来个顺产,人们还觉得不正常呢。如此说吧,皇后是第一胎,又是高龄产妇,如果她都能顺产,那么那些年轻的妇人生产时的危险不是个笑话么?

皇后难产的消息传来时,太后已经在慈宁宫里拼命烧香拜佛了,承平帝也推了政事,亲自镇守在凤翔宫外,听着太医不断诊断出来的消息,脸色黑如锅底。

眼看着皇后情况不好了,太医、医女、接生嬷嬷、凤翔宫所有宫人都绝望地等着皇后一去,皇上一句话将他们处死时,端王却带了一名年轻的大夫进了宫,直接闯入了凤翔宫。

“父皇,此人是当年的荀太医的后人荀茂,您让他去试试吧!”陆禹跪在皇帝面前,恳求道。

荀…承平帝微微蹙眉,很快便想起了荀太医为何人,有些惊讶,看着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听着静悄悄的凤翔宫内殿,果断地道:“就让他去试一试!”

一天之后,宫里宫外得到一个消息:皇后生了个公主!

第55章

正值三月春光明媚之时,柳絮纷飞。

难得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一大早阿竹正准备去书房练下大字,便被胖弟弟缠住了。

已经七岁的胖弟弟像个小胖墩子,蹦一蹦让人感觉到颇有份量,而且是个外人面前会卖萌家人面前会耍赖的可爱小胖子。不过这会儿,他正和自己姐姐卖萌。

“姐姐,姐姐,长槿今天不用去学堂,先生放假一天,咱们去街上玩吧,去景德街,那里有很多墨宝,一起去瞧瞧,给长槿买些墨宝。只要姐姐去请示娘亲,娘亲会答应的。姐姐,你不喜欢长槿了么?去吧去吧…”小胖爪子抱着他姐姐的手,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阿竹低首看着胖弟弟红扑扑的肥脸蛋,不禁遥想当年,她好像也像胖弟弟这般软糯糯胖乎乎的,看起来就像萌娃,特别是胖弟弟鼓着小脸蛋,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脑袋看自己的时候,阿竹有些承受不住。七岁的小胖娃看起来就像五岁,远比同龄人看着要小一些,肉乎乎白嫩嫩的,就像年画上的福娃。

阿竹有些理解当年为何那么多大人喜欢将她抱到膝盖上掐脸捏手了,这种萌物,真是让人hold不住啊!

“姐姐,去嘛~~”小胖子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有点气势,已经站到小杌子上,将胖身子压过来了。

阿竹怕他摔倒,忙用肩膀顶着他,一只手环住他的小身子。

“少爷、少爷!”钻石惊得不行,赶紧过来撑住阿竹的肩膀,焦急地对胖弟弟道:“少爷快下来,姑娘身子弱,外一摔着了可不好?”然后示意翡翠、玛瑙等过来帮忙。

胖弟弟眨了下眼睛,懵懵地看向阿竹,说道:“姐姐可有力气了,都能抱长槿,怎么会身子弱?”别以为他是小孩子就可以忽悠他,胖弟弟不悦地看着钻石和翡翠等丫鬟。

阿竹也笑道:“你们别担心,胖胖最乖了。”

小胖子见姐姐挺他,又欢笑起来,抓着姐姐不放。

钻石、翡翠和玛瑙三人互视一眼,相视苦笑,觉得她们家姑娘好像从未有那种自觉。在她们眼里,姑娘容貌如出水芙蓉,身姿纤细柔弱,特别是那纤细的腰肢,如柳条一般仿佛一折就要断了似的,好看则好看,却总担心旁人力气大些,就会弄坏她。所以每当看到阿竹和姐妹们玩闹时,丫鬟们都要不自觉地担心一下。

偏生阿竹这个当事人从没那自觉,有时候小腰一扭,噌噌噌地爬山爬树,看得丫鬟们颤魏魏的,真担心她那纤细的身子承受不住。可最后发现,除了脸蛋红扑扑的,仍是活蹦乱跳,没有丝毫的意外。

阿竹探首看了下外头明媚的阳光,想了想,便道:“胖胖,咱们不出去了,你有什么要买的话,告诉娘亲让下人去买好了。今天姐姐带你去钓鱼好不好?”

胖弟弟眉头拧着,撅起嘴看了她一会儿,勉强地道:“那好吧,去钓鱼。”说着自己蹦下小杌子,然后仰着脸对姐姐道:“还有,姐姐不要再叫我胖胖了,我以后会变瘦的!”

阿竹抿嘴一笑,伸出手指戳了下胖弟弟可爱的小胖脸,笑道:“可是现在胖胖就很胖啊!”

正说话间,丫鬟已经准备好了钓鱼的工具,阿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便牵着胖弟弟出了院子,直奔花园里的池塘。

丫鬟们准备好饵食之类的东西,摆好工具,阿竹便坐到摆放在柳树下的竹倚上窝着了。胖弟弟倒是专心,虽然平时逗比了点儿,但到底遗传到父亲的性子,勤学好问,能耐得下性子做一件事情,并不需要人如何的敦促。

阳光从柳梢头筛落下来,点点金色的光点跳动着,偶有清风徐来,不冷不热的天气,让人心情也跟着明媚开阔。阿竹伸手挡住阳光,拿着丫鬟切好的水果吃着,什么都不用想,惬意极了。

“姐姐,姐姐,动了!!”胖弟弟的声音传来,既压抑又兴奋,害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将鱼给下走了。

阿竹伸手一捞鱼杆,哗啦一声,一条咬着鱼钩的鲤鱼破水而出,被甩到了地上。丫鬟赶紧过去捉住将它放到旁边的水桶里。

“胖胖真厉害,快点多钓几条,咱们呆会烤鱼吃。”阿竹不吝啬地赞道。

胖弟弟得了称赞,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更是精神抖擞,发下豪誓,忙又开始专心地继续钓鱼。

钓鱼也是磨练耐性的一种方式,阿竹十分乐意用它来磨砺弟弟,免得弟弟又被祖父说过于顽劣,无恒心无担当之类的。阿竹只要想起去年除夕夜严老太爷这般在家族所有人面前评论自己弟弟,心里就觉得恼怒。祖父不喜欢她爹,连带的也不喜欢弟弟,但是不过个孩子罢了,需要在全家族面前这般说自己的亲孙子么?至于她,因为是姑娘家,而且长得也不错,有利用的空间,祖父倒是没说什么,但阿竹觉得祖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件物品。

想罢,阿竹撇了下嘴,心里并不如何担心。莫说老太君还在,而且作为大家长的大伯也不会由着严老太爷胡乱地作主家中姑娘们的亲事。

时间过了一会,阿竹又看了眼坐在旁边专注而耐心地等着鱼儿上钩的胖弟弟,眸色柔和,心里徒生几分怜爱。严老太爷当初那话虽然无足轻重,但若是传扬出去,对胖弟弟可不利,幸好大伯母治家严谨,下人不敢往外说什么,就怕某些做主子的心怀怨恨,到外面传扬。所以,她得做些什么,让人瞧瞧祖父才是说错话的那个。

等胖弟弟钓上来了三四条鱼后,阿竹便让人去厨房拿了些炭和调味料过来,又叫来了个厨娘,帮忙收拾了鱼,就在池塘边烤起鱼来。

很快空气中便飘着鱼肉的香味。

“好香啊,你们在烤鱼?”

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响起,抬头便见两个穿着亮丽的春装的少女在丫鬟的簇拥下走过来。其中一名少女容貌娇俏秀丽,眸如星辰,神彩飞扬,看着十分的伶俐飒爽;另一个少女纤姿袅袅,面容秀致,徐徐而来,弱柳扶风,端的楚楚可怜。

“二姐姐,四妹妹,你们怎么来了?”阿竹起身,伸手捋了下被风吹起的鬓角碎发,笑容诚挚。

严青兰一屁股坐到丫鬟搬来的竹椅上,嗔道:“听说你和长槿弟弟到花园里钓鱼,见没什么事情,便过来瞧瞧了。”

严青菊坐到阿竹身边,仰首看她,笑道:“还是三姐姐这边好,总不会无聊。”

阿竹用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笑道:“怨不得你总爱往我这边跑,是怕无聊?”

严青菊抿唇微笑,双目亮晶晶地看着她。

很快的,厨娘便将鱼烤好了,用干净的青花瓷盘装着,第一份端过来给几个姑娘。

严青兰尝了口烤鱼,笑着赞了一声,见胖弟弟仍是专心地守在池塘边,忍不住叫唤道:“长槿,到二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吃鱼。”

胖弟弟不为所动,“我要多钓几条鱼!姐姐们先吃!”

严青兰有些诧异,觉得长槿这也太能忍耐得住了,再想想自己的弟弟长楠,时常和她顶嘴或抢她的东西,一点也不可爱,让她时常想要揍他几下让他听话一点儿。同是作弟弟的,为何阿竹就能将弟弟调-教得这般听话?

“长槿弟弟真乖!”严青菊笑着对阿竹道:“听说长槿弟弟在学堂里学习很认真,先生都称赞他呢。”

阿竹笑了笑,胖弟弟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祖父曾经说过的话,又被其他堂兄弟天真地嘲笑刺激过,自然要发奋图强了。如此也好,严祈文夫妻还怕儿子贪玩怠了功课,现在有个让他发奋图强的理由,自然极好。

严青兰只觉得胖弟弟这般耐心让她惊讶,却没有多想。而严青菊不免想起去年除夕夜祖父的话,看向胖弟弟的背影,觉得这样也好,三姐姐不必太担心。

少女们的肚子小,加之烤鱼太油腻不适合养生,吃了一点便作罢。胖弟弟已经钓鱼上好几条了,终于收了手,欢快地过来吃烤鱼,也不用丫鬟喂,他自己吃,一只手执着筷子,有模有样。

阿竹等人边喝着清茶解腻,边聊天,严青兰突然想起了先前出门时来找阿竹的原因,便道:“刚才我在祖母那儿听说了,张家透出消息,好像过几日便要过来下聘了,张家的意思是想要让大姐姐尽快嫁过去,不过大伯想要再留大姐姐一年。”

阿竹和严青菊的注意力都被这话题吸引了,阿竹大感兴趣地道:“去年大姐姐及笄,张阁老就和大伯说,希望大姐姐马上嫁过去,后来被大伯四两拨千金给拒绝了,大伯想要留大姐姐两年呢。”

虽然女子及笄后就可以嫁人了,但一般人家疼爱女儿,给女儿定亲后,会想将女儿留个一两年再出阁,只有那种不爱惜女儿,或者有什么原因的,才会在姑娘家及笄时就将之嫁人。

“就不知道今年大伯能不能顶得住了。”严青菊咯咯地笑着:“张阁老真有意思,大伯都没办法拒绝他呢。”

恐怕不是有意思,而是无赖吧。阿竹知道自己大伯是个严肃的人,虽然也懂变通,但一遇到老流氓的张阁老,便没辙了。

就在严家的姑娘们想着张阁老时,张阁老这会儿也在户部衙门中堵住了正要下衙的严祈华,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后辈,同时也是他的亲外孙。

严祈华一脸严肃地看着外公,心里简直要暴躁。外人看来,这是外公和外孙凑到一起拉家常,却不知道,这老流氓的外公正在逼着外孙,让外孙将曾外孙女嫁给他的重孙子呢。

“阁老…”

张阁长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慈爱地说道:“我现在是你亲外公,不必拿官场那套敷衍外公。”

严祈华脸皮又抽了下,方道:“外公,您也知道孙儿只有这么个女儿,想要将她再留一年,也全了我们父女情。”

张阁老不以为意地道:“咱们俩家距离也不算远,你若是想念女儿,下了衙直接过来便是。而且,你也知道张晏那小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若不将曾外孙女快点娶回来,他把持不住便宜了别的女人,我这曾外祖心里也会觉得对不起梅丫头。”

严祈华:“…”他可以当作不认识这个口无遮拦的老流氓么?

“来来来,外公和你说,外公已经让人看了个好日子,就在下个月,天气不冷也不暖,正适合出阁,不会让梅丫头冷到或热到,实在是个好日子啊!你也不想大热天的让梅丫头穿着厚厚的嫁衣热得汗流浃背吧?冬天更不行了,冻坏了我的重孙媳妇怎么办?所以下个月不冷不热是最好的…”

严祈华最终败给了厚颜无耻的老流氓外公,冷着脸回家了。

高氏听说丈夫回府,忙带着女儿迎接,却见他冷着一张脸,气势比平时更吓人,丫鬟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个。高氏却是极为了解丈夫,知道他不会无故迁怒人,倒也没觉得什么,如往常般笑着将他迎进了屋子。

严青梅孝顺地给父亲奉茶。

严祈文看着已经十六岁的女儿,虽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却也是如花似玉,如珠如宝地捧着养大,虽在她及笄之时与张家交换信物定了亲,却想将她再留个两年的,没想到今日仍是没能抗住压力。

“阿爹?”严青梅看着自己父亲,不知道他如此看着自己作什么?

严祈华接过茶盏喝了口茶,便例行询问了些女儿的功课及日常生活,听着她有条有理地回答,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叹了口气,将她打发了。

“老爷今儿是怎么了?”高氏越发的奇怪。

严祈华叹道:“今天在衙门遇到了张阁老,他老人家希望尽快举办梅丫头和张晏的亲事,连日子都看好了,就在下个月初八。”想起外公说的那句“年轻男子血气方刚忍不住万一便宜了别的女人”的话,严祈华脸皮又抽了一下,这话就不用同妻子说了。

高氏听罢也有些不舍,不过她也知道女儿是留不住的,万一留成仇对她未来不好。所以她并没有像丈夫一样反对,反而道:“既然如此,就答应了张家吧,反正他们已经连下聘的日子都挑好了,咱们也不用再计较什么了。”

严祈华脸皮又抽搐了下,只得无奈点头。

说完了女儿的亲事,高氏又道:“还有,兰丫头过了五月也要及笄了,她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

严祈华道:“兰丫头有母亲作主,咱们只须帮她过目一下,不让她受委屈便行。”

高氏听罢,哪里听不出丈夫话里之意,怕老夫人是个老糊涂,外一糊乱地给兰丫头定下,不是毁了兰丫头的终身么?家里的姑娘少,每个姑娘都是府里精心培养的,当嫁得世家弟子,作宗妇实在是不差,并不需要将就。

张阁老是个行动派,堵着外孙用老流氓的功夫磨得他终于答应了婚事,隔日便马上让人去靖安公府下聘了。

张家曾经和靖安公府闹翻过,几十年未曾往来,然而严祈华兄弟终归是张阁老的亲外孙,能恨作贱自己女儿的严老太爷,却不能不理可怜的女儿留下来的两个孩子。现在严祈华已经继承了靖安公府,严老太爷只是个摆设,张阁老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自然希望修复两家的关系。

张家下聘那天靖安公府极其热闹,张家送来的聘礼也代表了张家的态度,着实丰厚,让那些上门观礼的宾客吃了一惊。

阿竹等几个姐妹都坐在严青梅的房里,看着她猛笑,笑得严青梅满脸羞红,有点儿抬不起头来。最后觉得阿竹实在是个焉坏的,不禁扑过去要拧住她的嘴。

“张晏一定高兴坏了!”严青兰也笑得没心没肺,然后瞅了瞅四周,小声地说:“前儿个咱们去张府作客时,我听张家的五姑娘说,张晏房里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丫头呢,是个洁身自好的。”

严青菊瞪大眼睛,问道:“二姐姐你几时听说的?咱们一直在一起,都没听到呢。”

严青兰笑呵呵地道:“这是我人缘好,所以张五姑娘只告诉我一个人。”然后轻蔑地看了这朵小菊花一眼,慢悠悠地道:“你还有得学呢。”

严青菊抿着唇柔柔地笑着,没将她的得瑟当回事情。

“啊,张晏公子真是个好男人呢!”阿竹感叹道:“以后大姐姐有福了!”

严青梅已经羞得不行,但是听着姐妹们讨论着张晏的洁身自好,心里又一阵甜蜜,最后实在是受不住,用帕子半遮着脸,赶紧跑到内室去了。

张家下了聘后,很快便选出了吉日,还有一个月,严青梅便要出阁了。

第56章

婚期既已定下,靖安公府开始准备严青梅的婚事。

虽然距离婚礼只剩下一个月,但靖安公府却是忙而不乱,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盖因这桩婚事两家早有口头约定,这些年来高氏早就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严青梅的嫁衣也在她及笄伊始便开始绣了,所以一个月的时间其实也够用的。

张、严家两家都满意这桩婚事,两家对婚礼都极为上心,直到婚期越来越近,也没有出什么意外。

阿竹几人虽然打趣即将做新娘子的严青梅,但眼看婚礼在即,她们却是极不舍的。

所以在婚期将近时,阿竹时常带着两个姐妹一起到严青梅的院子里陪她,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姐妹间一起说说话,喝杯茶,也教人珍惜。

自从阿竹五岁回靖安公府,府里的四个姑娘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好事坏事,就算被大人责罚,也一同分担,即便有过争吵,也不过是姐妹间无足轻重的打打闹闹,很快便揭过去了。一直吵吵闹闹,就这么过了近十年。

闺阁姐妹间的感情最为纯粹,特别是她们还是血亲,如此相处了近十年,感情自是不一般。却未想,转眼间姐妹长大了,终于迎来了分别。

阿竹两世为人,依然有些怅怅的。习惯了四个人在静华斋中读书学习,习惯了四人一起笑笑闹闹,一时间没办法适应分别。即便严青梅所嫁的张家不远,但以后却已经不是单纯的闺阁少女了,而是别人家的媳妇,有了自己的家,自己必须相伴一生的良人,想要再像这般玩闹相聚已经不可能了。

到了严青梅出阁那天,靖安公府自然一阵热闹,连宫里的福宜公主也代表了惠妃过来,更不用说京中的王公贵族,纷纷送礼过来祝贺。

看着梳妆完毕、穿着一袭大红色嫁衣的严青梅,严青兰不知怎么的,顿时哭得唏哩哗啦。严青菊见她这么一哭,眼眶也跟着红了,未语泪先流,最后是阿竹,眼眶也有些微红。

严青梅手里捧着个红苹果,小心地坐在梳妆台前,大红色的嫁衣下摆如盛放的玫瑰铺展一来。她突然阻止了为她上妆的全福太太,扭过头去,肩膀有些颤动。

一屋子的人被这四个姑娘弄得有些无语。特别是全福太太,她见过许多公侯伯府的姑娘出嫁,还没有见过像靖安公府里的这般,不是同母同房所出的姐妹,还能因为姐妹出嫁而哭成这样,这感情也太好了吧?

高氏忙得焦头烂额,终于能喘口过来来瞧瞧情况,便见到哭得眼睛都要肿了的严青兰和严青菊,顿时也无语了,忙道:“你们这些孩子,哭什么呢?今天可是你们大姐姐出嫁的好日子,再哭下去,可不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