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气因为下雨而显得阴沉,但室内点了蜡烛,光线十分明亮,他自然也看到了她眼眶微红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垂着眼睑,漂亮的嘴唇微微抿着,显得有些倔强的脆弱。

真是个精致到脆弱的小家伙,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弄坏了似的。陆禹的力气不由放轻了许多,差点儿忘记了某人先前是如何勇猛地爬墙的情景。

陆禹将她抱出了屏风,便吩咐人准备热水,亲自将她抱进了净房。

阿竹此时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来没有一次这般丢脸过!一定是上天惩罚她上次将严青兰嘲笑得太狠了,终于应验了严青兰的诅咒,她现在也丢脸丢大发了。

甲五已经带着几个美貌值在平均水平上的丫鬟等着了,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十分刷存在感。

端王府的下人工作效率可以说是满分,阿竹被几个漂亮的丫鬟接了手后,小胳膊根本拼不过彪悍的丫鬟,几下便直接将她剥光了。而且她们显然极有经验,比起无知的——或者说从来不会关注这种东西的男人,她们已经知道了阿竹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了,知道不宜泡澡,便让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用小木盆盛着适中的热水往她身上浇,手上还抹着舒缓精神的香油为她按摩搓洗…

和自己那些丫鬟一比,阿竹觉得端王府的丫鬟的伺候人的功夫直接将钻石她们秒成了渣。这简直太享受了,她觉得自己会堕落的。

这边阿竹反抗不能,被几个丫鬟看光光了来了个全身清理护理,那边陆禹也很快便去另一间净房沐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陆禹坐在被人重新换了张褥子的榻上,问道:“她如何了?”

甲四沏了盏清茶过来,听到这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特别是想到还被拘在偏厅里喝茶的大夫,回答道:“严三姑娘没事,只不过是来了癸水!”

陆禹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下,便摆手让丫鬟退下。

过了一会儿,阿竹被搓洗得脸蛋红润、穿着一身合身的衣裙出来了,某些问题也在能干的数字丫鬟们的帮助下解决了。洗过一个热水澡,又处理了不受欢迎的大姨妈,穿上暖暖的衣服,连带心情也好了起来。如果能忽略肚子隐隐传来的胀痛就更好了。

虽然心情已经好了,但见到陆禹时,她心里苦逼得不行,面上只好作出一副正经相,但是无论如何,仍是止不住那种尴尬之感。

“这次又多谢王爷了!”阿竹恭敬地施了一礼。

陆禹指着旁边隔着小案桌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然后便有一名丫鬟端了碗红姜糖水过来。

闻到那股子姜味,阿竹直觉想扭头,但没这胆子。窥了他一眼,阿竹端了起来,发现温度适中,便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边喝边思索今日的事情。

无疑的,这里不是端王府,应该是端王府的一处私产。而她今日会在公主府后院的小巷子里遇到端王,怎么感觉都太凑巧了。那条巷子都是公主府的范围,平时除了巡逻的官差,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行走,阿竹已经算好了官差巡逻的时间及频率,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却能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来得这般巧合。巧合一多了,总会变得不那么巧合了。

喝完后,阿竹便放下了碗,自有丫鬟过来收拾了碗出去。

阿竹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正色道:“王爷今日怎么会在那里?”

“你说呢?”陆禹反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若是知道答案的话,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识趣的阿竹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心情极为低落地问道:“何哥哥回来了没有?”

“没有!”

阿竹咬着唇,板着腰杆坐在那里不说话了。虽然不说话,但她明显感觉到案桌对面的男人用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视线盯着她,让她坐卧不安,只想快快弄清楚公主府的事情,然后逃离这里。

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阿竹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治疗,好歹要来个垂死挣扎一下!不然她实在是没脸见人啊。

“以后莫要再干这种事了!”陆禹开口道,声音里有些严厉,“若是你有什么急事,可以让人拿本王曾经给你的玉佩到端王府求助。”

阿竹像小时候做不好功课被他罚时一样,摆出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心里却腹诽着,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她和他渐行渐远,且身份之别,如何有那脸开口?今日之事已经极为出格了,若是被人知道,后果可以想象。

最后阿竹仍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幸好,何泽很快便回来了。

何泽身上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得差不多了,脸色也被冻得有些发青,不过面上却十分平静,朝两人行了礼后,阿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何哥哥,见到昭萱郡主么?”

何泽摇头,又道:“王爷,三姑娘,公主府确实出事了!府里被打死了好些下人,都是伺候昭萱郡主的人。”

阿竹一颗心提了起来,迭声问道:“昭萱郡主呢?”

何泽道:“属下没见到昭萱郡主,不过听说她病得极厉害,先前还吐了血。不过属下倒是见到了孔驸马。”比起闯未出阁姑娘的闺房,去闯个刚死了老婆的中年鳏夫,何泽完全没压力,将他见到的情景道来:“属下看到,孔驸马的双腿不知道被谁所伤,脚筋被割断了,恐怕下辈子都要瘫痪在床了。”

阿竹眼睛都瞪大了。

“属下去的时候,公主府很混乱,公主府里今天死了很多下人,属下暗中探查了好久,那些下人很多都对公主府里的事情不明白,只说驸马今日一大早突然大发脾气,将昭萱郡主身边很多伺候的下人处置了,昭萱郡主拖着病体和孔驸马理论,然后气得吐血被忠心的丫鬟送回了萱雨居。至于孔驸马为何会被人挑断了脚筋,现在还探不出来,公主府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无从探查。”

所以,今天在公主府闻到的那股血腥味,便是孔驸马处置了下人的吧?公主府里明显将父女俩吵过架的事情瞒住了,至少那些外院的仆人并不知情。

此事处处都透着奇怪,让阿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想不出个明白来,阿竹的目光望向了陆禹。

第62章

天色阴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从皇宫的上空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德伟见奉茶宫女端了茶进来,赶紧接过,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御案上。

承平帝批完了一叠奏折,正好感觉到一些渴意,见到手边不远处的茶杯,刚抬眼皮,王德伟已经适时地端起来递到他手上了。

喝了几口茶,承平帝便放下了,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的地方,眼睛往窗口看去,正巧见到灰沉沉的天空,一副将要下寒雨的模样,使得空气都冷了几分。失神了会儿,他方才想起了先前进宫的昭华郡主,问道:“昭华还在慈宁宫么?”

王德伟忙道:“回皇上,昭华郡主一直没有离开,侍奉太后左右。”心道多亏了有昭华郡主不时进宫陪伴,太后方没有起疑。

“倒是个孝顺的。”承平帝叹了一声,尔后又想起了去逝的安阳长公主,心里仍止不住难受,面上也露出了些许黯然来,说道:“安阳…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地丢下两个孩子呢?昭萱那丫头也不知道身体如何了,可曾好一些了…”

“皇上,若是长公主在天之灵,知道您如此伤心,止不定要难过了。”王德伟劝道,“昭萱郡主事母至孝,太医都说她此次是心病,有皇上关心,郡主很快便好起来的。”

承平帝唔了一声,看看天色,便站起身来,说道:“去慈宁宫吧。”

皇帝摆驾慈宁宫,众人忙准备仪仗。

到了慈宁宫,太后刚喝了药正和昭华郡主说话,听说皇上过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对昭华郡主道:“连日理万机的皇上都来看哀家这老太婆了,你娘亲那闲人却不知跑哪儿去玩了,可真是不孝顺的。”

昭华郡主勉强笑了笑,多亏太后已经有些老眼昏花,方没有看清楚她勉强的表情。

承平帝进来时恰好听到自己老娘这话,脚步顿了下,便朗声笑道:“母后可是厌了儿子?儿子来看您不好么?安阳她现在正和驸马去游玩江南,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赶回来,母后若是想她,朕命人直接将她绑回来便是。”

太后笑道:“算了算了,安阳与驸马感情素来好,想来这次能出京游玩,便让她玩个痛快,多派些人手保护便是,不用催她。”

说了安阳长公主,太后又说起了昭萱郡主,叨念道:“萱儿那孩子好久不曾来看哀家了,她是个活泼又逗趣的,见到她,哀家都能多吃口饭,怎地最近都不见她?是不是我的萱儿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最宠爱的便是安阳长公主,其次是与安阳长公主容貌和脾气都极相似的昭萱郡主。昭华郡主自小便知道妹妹更得太后喜爱,可是每每听到太后如此叨念妹妹,又赏赐了妹妹什么好东西,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泛酸。特别是现在,听到太后的话,想到妹妹竟然气死了母亲,心里又止不住地怨她。

“听说那丫头最近感染了风寒,病倒了。她怕将病气传染给您,便不好进宫,还望母后保重身子,待她好了便会进宫来瞧您。”昭华郡主略略提高声音说,太后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平时大伙和她说话得提高声量。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等太后精神不济歇下后,承平帝便将昭华郡主叫到了慈宁宫的偏殿。

“舅舅…”

方到了偏殿,昭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涕泪涟涟,身子软倒了下去,哭得不能自抑。

承平帝拍拍她的肩膀,想到妹妹竟然比自己还要早逝,心里也难受得紧,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别伤心了,你母亲知道的话,会难过的!”

昭华郡主却没感觉到任何安慰,反而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道:“舅舅…昭华心里好难受…昭华憋得难受,也恨得难受…其实母亲会突然去了,是妹妹给气的…若不是七月份那会儿,萱儿气晕了母亲,母亲的身子也不会渐渐有些不好,使得一场小风寒便去了…”

承平帝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为了保护昭萱郡主的名声,安阳长公主七月份那会儿生病的理由对外说法一致,连昭华郡主也是事后才知道,然后帮着一起隐瞒的,承平帝当时也只以为安阳长公主是中暑罢了。后来安阳长公主感染风寒突然撒手人寰,承平帝不敢置信之余,还派了太医去诊治。

“…我好难受,萱儿为何这般不懂事?若不是萱儿气坏了母亲,母亲也不会…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萱儿方好…更不敢将这事告诉任何人,怕败坏了萱儿的名声…母亲那般疼萱儿,若是萱儿没了名声,以后谁还敢娶她…”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昭华郡主,承平帝突然道:“安阳她…世事无常,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得萱儿!”

昭华郡主抬起泪眼怔怔地看他,不懂他为何如此说。

承平帝叹了口气,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想了想,方说道:“朕记得,安阳与驸马成亲几年都没能怀上孩子,那段日子安阳的心情极不好,有一回自己跑去狩猎场骑马,侍卫都追不上,后来不知怎么地惊了马,安阳从马上直接摔下来,脑袋正好磕到了草地中隐藏的石头,伤得极严重,昏迷了近一个月。太医当时都说可能不好了,却没想到安阳能平安地醒来,后来伤口愈合后,看着也没什么问题,还能平平安安生下你们姐妹俩。”

昭华郡主泪停住了,愣愣地看着皇帝。

承平帝嘴边泛起苦意,又道:“其实,少有人知道,当年太医曾偷偷告诉朕,安阳有一阵日子时常头疼,有时候会疼得晕过去。太医也检查不出原因,只道是那头磕到脑袋留下的后遗症,生怕留有什么隐患,太后只能给她开些安神的药,这些年来,见她没病没灾的,朕也以为安阳没事了,却没想到…自从七月份安阳生病时,朕派人去瞧过她,便听说她开始觉得头疼了,朕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很快便会过去。没想到…太医已经和朕说过了,安阳突然离世,恐怕是与她当年受伤有关。”

昭华郡主惊呆了,然后唇角边泛起了苦意。

自从知道母亲去逝的消息时,她听了父亲大骂妹妹的话,也认定是妹妹气死了母亲,心里也恨极。母亲那么疼爱妹妹,妹妹怎么舍得那样气她?可是…

“…是不是,若那时萱儿不气母亲,母亲或许也不会骤然离逝了?”昭华郡主近似自言自语地道。

承平帝此番心情也有些抑郁,没有留意她的话,只叹道:“应该吧。”或许也有安阳的年纪大了,身体不若以往健康,方会在这一次爆发出来。

天空开始下雨了,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

马车车轮辗过湿漉漉的青石砖,昭华郡主迷茫的神色渐渐变得清明,最后眼里一片冰冷,突然出声道:“去公主府。”

车夫答应一声,便调转马头往公主府行去。

听说出嫁的姑奶奶回府,公主府的管事忙过来迎接,丫鬟打开了油纸伞,小心地扶着昭华郡主下车。

“大郡主…”来迎接的管事嬷嬷一副惶惶然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微蹙眉,小心地拎着裙摆,漫不经心地道:“又怎么了?是萱儿的病情加重了,还是父亲思念母亲过度又不吃东西?”她今儿一早便进了宫,对娘家的事情也习以为常了,父亲和妹妹都是不安生的,让她着实放不下,时常往娘家跑。为此婆婆心里都有了意见,不过碍于皇帝舅舅不敢说什么罢了。

管事嬷嬷呜咽一声,说道:“大郡主,出事了…”

等昭华郡主去了父亲的房里,看到躺在床上、双腿缠着泌着血的白纱布的父亲,面上又悲又苦,更有着莫名的恨意,声音都有些颤抖:“气死生母、弑杀生父,不忠不孝不义…她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声音到最后都有些嘶哑了。

在场的都是公主府的心腹——或者说是孔驸马的心腹,但是听到这话仍是止不住倒抽了口气,慌忙道:“大郡主慎言,小郡主她不是有意的,先前驸马不过是见她房里的丫鬟伺候得不精心,方会出手处置,没想到郡主会直接带了人过来…”

“我看她是故意的!”昭华郡主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怨恨地道:“若不是你们进来得及时,她一定已经杀了父亲,哪里会让父亲只陪了条腿?”她素来知道妹妹不是个安份的,还跟着家中的侍卫学了些拳脚功夫,没想到她会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在场的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了。

昭华郡主正欲再问时,床上的孔陵轩已经醒了。他的神色十分憔悴,整张脸都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两颊骨颧骨突出,整个人完全无昔日那等翩翩公子俊美的风彩。

昭华郡主长这般大,何时见过父亲如此凄惨的模样,心里又悲又怨。

孔陵轩感觉到双腿处传来的疼痛,还有那种无能为力之感,差点有些承受不住自己瘫痪的事实,一口气堵住心口中,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捶着床柱,怒声道:“那个孽女…”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的腿…萱儿怎么会如此狠心?”昭华郡主泣道。

提起小女儿,孔陵轩脸庞扭曲,声音嘶哑地恨道:“那个孽女,害死了她母亲不够,还想要杀我!我是她父亲,不过是骂她几句又如何?真的想要害死我不成,莫怪会如此狠心气死生母…”一连串的骂声让这个曾经温雅斯文的男子完全没了风度。

等昭华郡主跌跌撞撞地离开父亲的房里,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今天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甚至有些无法承受。母亲骤然离逝,父亲双腿瘫痪,一切都是疼爱的小妹妹干的,让她情何以堪?

无意识地走在飘着寒雨的回廊中,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萱雨居前。

萱雨居的大门紧闭,跟着昭华郡主的丫鬟婆子忙去敲门,可惜那门紧闭着,无论如何也不开。

“给我撞门!”昭华郡主寒声道。

就在婆子们去找了侍卫过来要撞门时,门打开了,里面同时走出一群侍卫。昭华郡主眉头蹙了起来,她在公主府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侍卫是母亲留下来的,没想到让妹妹笼络去了,怨不得先前一路走来,那些值守的侍卫都是前院的侍卫。

“小郡主说,让大郡主一人进去。”一名嬷嬷板着脸说道。

昭华郡主听得火冒三丈,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防她对自己妹妹不利?她再恨妹妹不孝不义、冷血无情,也断没有想要害她的想法,倒是先防起她来了。

“若是大郡主要带人请进,请恕奴婢无礼了。”那嬷嬷继续道。

昭华郡主胸口起伏了会儿,方勉强压下怒意,方认出眼前拦住她的嬷嬷,是原来伺候母亲的阴嬷嬷,勉强笑了下,说道:“既然阴嬷嬷如此说,那我便自己进去吧。”然后伸手接过了丫鬟递来的伞。

阴嬷嬷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许些松动,慈爱地看了她一眼,带了她进萱雨居。

路上,昭华郡主打量着美轮美奂的萱雨居,沐浴在一片雨雾中的萱雨居美得让人心驰神往,也是公主府最漂亮的一个院子。安阳长公主极疼惜小女儿,即便小女儿脾气不好,却什么都顺着她。昭华郡主想起小时候母亲无论妹妹提什么过份的要求,都笑盈盈地顺着妹妹的意时,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悲伤。

她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所以她什么都不说,母亲再偏心也只是偏心妹妹,她让自己听话。可是,母亲那么疼爱妹妹,为何妹妹还要气死母亲呢?现在连父亲也要杀…她真不知道自己可爱的妹妹怎么会变得这般可怕的样子。

“阴嬷嬷,妹妹为何要做这种事情?父亲失去了母亲已经够悲痛了,为何妹妹仍要那般对父亲,父亲也不过是说了她几句…”

阴嬷嬷原本慈爱的眼神顿时变了变,冷冰冰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心里有些发寒,阴嬷嬷是母亲身边的极有脸面的奴才,连她们这些作姑娘的也得给她几分薄面。而且阴嬷嬷一向极疼爱她们两姐妹,为何现在却如此看着她?

阴嬷嬷的眼神有些失望,最终没有说什么,将她带到了昭萱郡主所居的正院中。

昭华郡主进去时,发现屋子里已经烧了地龙,乍进去时觉得温暖,但呆久了就觉得热了。视线一转,昭华郡主方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少女,整个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了一层皮和骨,显得那张小脸上的一双眼睛大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之故,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让她心里有些心惊。

突然,床上的少女露出了如同小时候一般甜美的笑容,软声叫道:“姐姐,你来看我了?萱儿好想你…”

昭华郡主鼻头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忙坐到床前,摸摸她白惨惨的脸颊,怜惜地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母亲已经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如何难过自责也须照顾好自己,母亲才走得安心…”

昭萱郡主也落下泪来,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姐妹俩的哭声。

昭华郡主拿帕子试了试自己的眼泪,又帮她擦试,擦着擦,突然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妹妹明明是那般善良可爱,为何要气死母亲不说…还要弑杀亲父?你告诉我啊,为何要这样对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咱们只剩下父亲了,你为何如此冷血无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没了父亲,咱们就什么都没了…”

昭萱郡主仰着头,眼泪慢慢地干了。

然后,她突然生出了股子的力气,将抱着她的姐姐推开,声嘶力竭地道:“他不是父亲!父亲才不是这般可怕!都是因为他,娘亲才死的…我恨他…”

昭华郡主呆呆地看着她。

昭萱郡主突然呕出一口血,再也承受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床边。

外面的阴嬷嬷带着丫鬟冲了进来,将呆傻住的昭华郡主挤到了旁边,忙将昭萱郡主扶上床躺好,又让人去叫太医。

星叶突然跪到昭华郡主面前,泣道:“大郡主何必如此气小郡主,她心里已经够苦了,这些日子来身子糟踏成这般,今儿早上驸马借故打死了星桠,还当着郡主的心口踹了一脚,郡主都吐了血了,恐怕以后要留下什么病根…大郡主为何就看不到郡主心里的苦?为何就不能体谅她…”

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喃喃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竹看着陆禹,嘴唇抿了起来,脸上的神韵不自觉给人一种倔强感。

何泽说完话,湿嗒嗒地站在那里。

陆禹挥手让何泽下去,想了想,便对阿竹道:“你现在要回靖安公府还是在此地歇息?”顿了下,又道:“这里是端王府的一处私产,无人知晓,你若想留在此地歇息也行。”

阿竹听出他的意思,这里明显是私宅,不会有人知道是谁的宅第,她在此地呆久一些也不会有人知道而坏了她的名声。但是她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些,只想知道昭萱郡主如何了,公主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明显的,她手上没人脉没有力量,就算想要动用靖安公府的人手来探查,恐怕她大伯第一个不答应。毕竟,一个已经没了公主的公主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她家大伯那么会计算得失的人,绝对不会多投资,或者是为她得罪人的。

阿竹的目光再次瞄向了旁边的男人,却见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被那样美丽的凤眸注视着,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普通人早就脸红心跳了,但是她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王爷,能不能再让人去探查一下公主府,看看昭萱郡主可安好?”咬了咬牙,阿竹道:“就当臣女欠王爷一次!他日王爷若是有需要,臣女作牛作马还您!”为了好姐妹,她霍出去了。

“你什么都没有,身份地位财物等都是家族父母给的,连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也不是你自己亲手挣得的,你好像没法给本王什么东西呢?”陆禹慢慢地道。

阿竹:__!为毛觉得这话很耳熟呢?卧槽,好像是她当年拒绝他的话…

阿竹顿时感觉到无比的心塞,终于知道这位王爷一副风光霁月的君子表相下,完全是个小气计仇的货,完全糟蹋了他那张男神的脸了。

这时,又听见对面的男人突然幽幽地道:“胖竹筒长大了…”

“…”更加惊悚了肿么破?

“该嫁人了呢!”他意有所指地道,然后看了下自己袖子的方向——先前抱她时,她身上的血迹便是蹭了点在他衣袖上。

“…”太可怕了肿么破?麻麻救命!QAQ

“你说呢?”陆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说、说什么?这到底是神马的神转折啊!为毛能从公主府的事情转到这上面来?不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能不能当作听不懂?她这种骨子里还保留着小老百姓的传统,只求这一生富足安康,从来没想过飞上枝头变禽兽啊!

第63章

阿竹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当然,离开之前,为了安她的心——或者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陆禹又派了人继续去探了公主府,而这次得到的结果是去打探的人差点被发现了。

“萱雨居中的守卫加重了,属下无能,无法进去。”打探的侍卫如此回答。

先前何泽能轻易地进去探查,不过是因为公主府还混乱中,何泽是钻了空子。等公主府的事情理顺了,重要的院落重新调好了人手,公主府马上又恢复成了铁桶一般,甚至发现萱雨居的守备侍卫,比平常多了一倍的人手。

阿竹对公主府极为熟悉,而且对排班的侍卫也有些概念,细心地询问了一些问题,确认了萱雨居并非是被人为地封锁,而应该是昭萱郡主安排人手将萱雨居保护起来时,终于松了口气。

虽不知道公主府现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昭萱郡主能调动公主府的护卫将萱雨居保护起来,她暂时还是安全的。今天的事情,让阿竹不免怀疑起是不是昭萱郡主和孔驸马发生了什么冲突,虽然孔驸马脚筋被人挑了有些骇人听闻,但阿竹觉得昭萱郡主的情况应该也不太好。

陆禹亲自将阿竹送出了门。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几丈外便是一片雨雾朦胧,看不清楚环境,他撑着一把伞与阿竹并肩而行,穿过回廊,细心地没让她身上沾到水。

阿竹有些局促,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

很快便看到候在二门前的马车,车夫穿着斗笠和斗蓬,坐在马车前的挡雨板下。阿竹忍不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还真是大胆,竟然将靖安公府的车夫也叫到这里来了,阿竹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位王爷的处心积虑。

“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此寻本王!”陆禹摸了摸她的发髻道。

阿竹脸皮抽搐了下,不是不知好歹,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正想着快快离开时,却发现他将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后头跟随的丫鬟们的视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当听到了他近似耳语的那句话,差点脚一歪直接扑到了廊外的水沟中。

“待你及笄后,本王便来娶你,可好?”

顾不得被雨水打湿了裙子,阿竹闷着头爬上了马车,将自己缩在了马车里头。钻石懵懵地跟上去,看到自家姑娘瞪着一双美眸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心头有些纳闷。

“姑娘,您的裙子湿了!”钻石小心地帮她拎起被打湿的裙摆,那时阿竹在上车时差点踩空了小凳子,一脚踩到了刚积的小水洼上,裙子便沾湿一块了。

阿竹呆呆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钻石仍是纳闷中,感觉到自家姑娘怪怪的。不过很快她便没心思纠结阿竹现在的情况了,有些忧心道:“姑娘,今儿的事情…怎么办?”

阿竹沉默了会儿,方道:“你不必理会,我去和爹娘说!至于车夫…端王殿下应该会有吩咐罢。”

这车夫姓孙,大伙都叫他孙伯,以前曾是个庄子的车把式,后来被柳氏调到了府里给二房当车夫。这些年来阿竹每回去公主府,都是由他驾车过去的,也算得上是二房的心腹了。阿竹觉得,端王心思那般慎密之人,应该不会这般大大咧咧地留下这么个隐患,定然是有所依仗。

果然,到了靖安公府后,孙伯什么都没说,在阿竹下车时还咧着嘴憨笑道:“姑娘安心进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才省得的。”

阿竹道了声谢,便在来接她的丫鬟婆子簇拥中回了府。

柳氏已经等很久了,主要是见下雨了,担心女儿回来要被淋雨,多少有些担心。女孩子家不同男人,这种天气淋了雨,受了寒不说,容易留下什么体寒宫寒的毛病,于未来子嗣不利不说,以后老了还有得罪受,自然担心极了。

等阿竹回来,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并非出门时穿的,不禁愣了下,然后紧张起来,赶紧拉住她有些冰冷的手道:“怎地换了身衣裳?在哪儿换的?是不是淋雨了?最近可能会有好几场雨,你莫要再出门了,等雨停了再去探望郡主也不迟。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下了雨,便等雨停了再回来也不迟,你以前也不是没在公主府留宿过,情况不同,也不必计较那等虚礼规矩了…”柳氏从来是懂得变通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与别人不一样。

听着母亲的唠唠叨叨,即便埋怨她没有照顾好自己,也是出于一片拳拳之爱,阿竹温顺地应着,挨坐在母亲旁边,心里无限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