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颤着手,指着关跃说道:“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关爷!可叫我找到你们了。”

关跃蹙眉,疑惑道:“那我认得你?”

“我是林子清,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的你。”林子清气愤道,因饥渴难耐,声音也干涩了许多。

关跃皱着眉头,回想了半日,说道:“我确实不认得阁下,不知阁下是与我有仇还是怎的?我也曾在江湖上胡混过,若是那时得罪了您,我在这给您陪个不是,只是如今我已改邪归正,跟了主人家做事,拖家带口的安分过日子。希望阁下不要连累到我东家,带累了我家人才好。”

林子清瞪了眼马车,喝道:“你想不认账不成?若不是怕你们狗急跳墙毁了那几本书,我早报了官。想我林子清自幼过目不忘,你当将我丢的远了,我就不记得你了?笑话!”

关跃憨厚的笑了两声,依旧道:“这位爷,您究竟与我有何恩怨您就直说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您给我留下一条命养家糊口,其他的都随了你吧。”

“你们劫了我的钱财不说,还将我们丢的远远的,害的我如此落魄,虽说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你们用心何其险恶,简直就是令人发指,若你们不将我的书还来……”

“爷,还有银票也要还来。”百宝儿扶着林子清接道,他既然劝不了林子清叫他报官,怎么也要把银票要回来,不然这一路又要乞讨度日。

关跃心想这林子清果然是书呆子一个。

林子清本看不上那些黄白之物,但想着如今身无分文,便道:“将书与银票还我,我就……”

“关跃,姑娘问外面怎么了?”只听一道清脆之音后,一女子掀了帘子来问,百宝儿望去,却是那日待他十分亲切的旖旎。

旖旎身姿袅娜的走了下来,温柔一笑。

关跃笑道:“这我也不知,这位爷说话实在是绕人,一会苦心,一会发指的,我又没读过书,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还请姑娘放心,若是我关跃的事,绝不牵连到姑娘身上。”

旖旎皱着眉头柔声说道:“姑娘头回见人,迟了就不好了。姑娘说这两位饥寒交迫,仍不泯灭求学上进之心,大早上的就问咱们求书来看,实在是值得敬佩。姑娘叫你去书房找两本给他们看着,寒门子弟本就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关跃唯一皱眉,想到关雎儿是有意曲解林子清的意思,将他们当做乞讨之人,便笑着应了,又对林子清百宝儿两人说道:“可算你们走运了,姑娘不嫌你们晦气还敬佩你们好学上进,你们等着我这就叫人给你们拿两本书。”

林子清叫道:“我不是来乞讨书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关跃又疑惑道。

林子清一时噎住,他不过是要回自己的书,如何就成了乞讨的了。

关跃依旧叫人去书房取了书来。

旖旎轻笑一声,又折回到马车边,拿了一盘点心出来,然后慢慢踱到百宝儿身边,将点心递给百宝儿,说道:“你们人穷志不短固然可钦可佩,只是也不能饿了肚子,来吃吧。”说完将盘子塞给百宝儿。

百宝儿望着旖旎说道:“旖旎姑娘,你就可怜可怜……”

旖旎惊讶道:“你怎知我叫旖旎?”

百宝儿张口结舌的望着旖旎,又说道:“旖旎姑娘可知我叫什么?”

旖旎摇头,又道:“只觉有些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见过,却也不甚记得了。”说完又轻捶一下头。

见旖旎蹙眉为难,百宝儿说道:“我叫百宝儿,旖旎姑娘可有印象了?”

旖旎摇头,又赞道:“你们兄弟二日乞讨过日,还要坚持读书,往后你们定能高中的。”

“……多谢旖旎姑娘美言。”百宝儿说道,见旖旎轻颦浅笑,一瞬间竟觉她美若天仙,实在是世间少有的佳人。更想旖旎说与他似曾相识,莫不就是旁人说的缘定三生,隔世再见?

旖旎又轻笑一声,将一块银子放在盘子上,说道:“你拿去买些纸笔吧。”

“哎。”百宝儿应道。

林子清抱着手臂看着中了美人计的百宝儿,伸脚踹了他一脚,斥道:“没出息。”

百宝儿醒转过来,见旖旎已上了马车,心中仿佛空出一大块,又将手中的点心拿给林子清。

林子清望着自己黑黝黝的手指,长叹一声,想要不吃,奈何腹内饥饿,便拣了一块丢在嘴中嚼了两下囫囵吞进肚子里。

不一会,关跃拿着书出来了,又说道:“这几张便宜的纸是我送的,虽不好但也能用。”说着将书本等递给林子清。

林子清翻了一遍,见是几本《西厢记》之类的书,急道:“这不是我的书!”

“我说,您就识相点吧,我们姑娘好心赠书,你还有嫌弃的不成?”关跃不悦道,又看看日头,说道:“如今也不早了,我们姑娘还要急着出门,没有功夫与你缠闹。”

“关跃,姑娘说叫人送他们去方四爷那里,方四爷那里定有读书人用的书。”旖旎掀了帘子露出半张脸说道。

关跃忙应了,又说道:“还是我们姑娘心善,两位等着吧,咱们那位四爷是最怜贫惜弱的,知晓你们要求书,定会多给几本的。”说完,也不待林子清两人再说,便叫人送了他们去方卓那里。

林子清本想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赖在关家洗个澡的,见关家不留人,几人又架着他们向前走,心里略微有些后悔,想着人多势众,他就应当多带些人过来讨书。

等着林家主仆走了,关跃面有难色的凑到关雎儿马车前,说道:“姑娘,这可是我的不是,万没想到那两位还能再寻回来,果然是过目不忘的。”

关雎儿笑道:“寻回来就寻回来,我看着那林四爷是真心要那几本书,你叫人带着他们往乱葬岗去,然后把书丢在一座坟下,另拿些衣服等烧了丢在那坟下,要叫人看不出衣服的质地,另拿张银票烧的只剩下半个角的放在坟边。”

“姑娘,这是要……”关跃一时想不明白关雎儿的心思。

关雎儿笑道:“整他们一遭就够了,我看着那林四爷此时再也不敢挑那屋子里没有芬芳之气了,鬼屋里自然是鬼气。得了书他定要欣喜若狂的,哪里还会再闹?”

“姑娘高明。”关跃笑道,又另叫一人驾车送关雎儿他们去卜家,然后去寻了旧衣服按照关雎儿说的前去布置。

涟漪上上下下的望着旖旎,调笑道:“没想到旖旎好有这么一手,若是我定要露了破绽。”

旖旎一条眉毛,啐道:“若不是你推我出去,我能那样?”

关雎儿笑道:“旖旎是有些像那红颜祸水,没见到百宝儿一直盯着旖旎不放。”

旖旎气愤的啐了一声,说道:“往后再有这事我可不出头了,我若是红颜祸水就去祸国殃民了,谁去理那小子。”

关雎儿与涟漪相视一笑。

本满心欢喜去卜家见识下乡下地主婆生活的关雎儿,凭着前世无数次的经验,判断出如今这生日宴又是一处相亲大会。

含笑听着卜太太将他小叔子夸了个遍,关雎儿低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我也是做不得主的。”

卜太太闻言心中大喜,应承道:“关太太那里,我自是会去说,姑娘只管等着吧,一准成事。”

关雎儿羞涩一笑,待到吃宴席时又挑三挑四,不肯与众人一起吃。

卜太太唯恐得罪了关雎儿,坏了事,便十分迁就她,要人单摆一桌放在后面楼上,只叫关雎儿自己去吃酒看戏。

卜太太坐着陪关雎儿喝了两杯,便又去招待其他人。

关雎儿叫涟漪、旖旎两人坐下吃,自己却放下筷子,一点也不动。

“姑娘在邓三家都不嫌弃,咱们这会子大鱼大肉的不嫌弃上了。”涟漪笑道,心知关雎儿是真心一口都不吃的,便拉着旖旎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关雎儿望着对面的戏台子,说道:“这菜是我挑的,不知要让卜家的厨子费上多少功夫,若是他们一时不服,在里面吐了口水……”

话音未落,涟漪、旖旎两人便将嘴中的菜吐出来。

“姑娘真是坏心眼,偏在我们吃的时候说这些。”旖旎啐道。

关雎儿笑道:“我是想着这些才吃不下,你们没想到的,吃了也无妨。”

“呸,本没想到的,如今听小姐说了就想到了。”旖旎说道,又拿了茶水漱口。

涟漪低声问道:“小姐当真要与卜家的少爷联姻?”

“这事你也信?他们家是什么样?方老四再差也比他强,太太怎会愿意。”关雎儿说道。

“那这是为何?”涟漪疑惑道。

关雎儿笑道:“我就要看看,这有人跟他抢了,方老四还会不会将那张脸仰的高高的。”

旖旎笑道:“姑娘果然是个黑心眼的。”

不待戏散场,关雎儿便向卜太太辞行,卜太太虚留了几次,又说要去拜访。

关雎儿应了,便带着两个丫头回家去。

抛砖引玉之人

关雎儿一行回了家中,关雎儿自进了屋里洗漱,然后看书。

涟漪等人闲来无事,便在廊下坐着,面前摆着茶碗杯碟,又将点心装了几碟出来。只是从卜家带回来的点心等物也没人敢吃。

看着熠熠大口的吃着点心,涟漪问道:“好吃吗?”

熠熠点头道:“好吃,不过卜家竟然做的跟咱们家的味道差不多。”

旖旎说道:“这是姑娘点名要的,怕卜家做不出,还叫我说了方子给卜家。”

熠熠差点喷出来,半响道:“这般不客气,也只有咱们姑娘能做出这事。”

涟漪一笑,又待要说出这点心或许被人吐了口水,便见芸娘进来了。

“芸娘,来吃点心。”熠熠说道,将盘子里的点心递给芸娘。

芸娘接过点心,往东间望了眼,说道:“姑娘歇着了?”

“在看书呐,你有事?”涟漪说道。

芸娘一笑,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日关跃的娘亲过来了,说叫我收拾一下屋子,过两日请姑娘给关跃指一个好的媳妇。”说完,又去看这三人。

熠熠摆手道:“我年纪不够,你看涟漪跟旖旎吧,你相中哪个便叫哪个去你们院子里做奶奶。”

芸娘笑道:“不管是哪位姐姐过去了,都能约束了关跃,也叫他老实些。”

“我看关跃被你约束的就挺老实的。”涟漪笑道,让芸娘坐下吃茶。

正说着,又见邓三的大女儿如今叫桃花的丫头过来,在廊下说道:“芸姑姑,关三奶奶要请你过去说话。”

涟漪见芸娘不情愿,心知关跃的娘定没有好话说,便对桃花道:“你去告诉关三奶奶,就说我留着芸娘问话了。”

“哎。”桃花应了就要回去。

旖旎又叫住桃花,将从卜家带出来的点心都给桃花带回去,说道:“你就说是给芸娘的,叫你先捎回来的。”

“哎。”桃花应着,端了点心走了。

芸娘笑道:“我是什么人关跃的娘怎会不知,你又何苦为我撑面子?”

“那关三奶奶前几年就歇在家里了,你哪里不比她强。若我说,就叫姑娘给你寻个贤良的奶奶,不然,少不得要折腾死你。”旖旎说道,又递了茶水给芸娘。

涟漪轻笑一声,心知旖旎防心重,但放下防心,就要比谁都好。

芸娘笑道:“这也无妨,左右我又不是卖给关跃的,也没请过酒。他待我不好,我便走就是了。反正他的银子都收在我手上,我也不亏本。”

熠熠拍手道:“这才算是潇洒,没得死乞白赖的哭着求着,叫人家看不起。”

涟漪着对熠熠说:“你说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人,若有旁的出路,也不至如此。”

“如今关跃的娘早早的便叫我去立了规矩,又将为妾之道说了一通,一心要我将她当做太太一样供奉。”芸娘无奈道。

关雎儿在屋子里躺着听她们说了半日,忽想着她与涟漪她们到底是不同的。不管是涟漪还是熠熠,皆认为关跃应当另娶,并无一人认为关跃会娶芸娘。

整理了头发,关雎儿便出了门,涟漪等见了她皆站起来问好。

关雎儿一笑,望着芸娘头上的新簪子,道:“这是关跃给你买的?”

芸娘说道:“上回送东西到外边的时候买的。”

众人皆知上次送的东西便是林子清主仆。

关雎儿笑道:“关跃对你也算有心,我听着他娘要过来给他寻门亲事?”

“正是啊,先前还说要找姑娘说话呐。”芸娘说道。

“她算什么,也找姑娘说话。”熠熠不屑道。

关雎儿笑道:“我只知关跃是个能干的,他娘又是哪一位?”

“姑娘是忘了她了,最会说嘴的那位可不就是她?早几年就被姑娘免了差事,如今东走西窜的,就想着捡便宜。”熠熠撇嘴说道。

关雎儿蹙眉,想着关跃先前能在大街上当混混,他娘定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说道:“我想不起来是哪个了,咱们到庄子里的时候她也跟着?”

“这倒没有,她是回了关家的。只怕是听了消息,知道关跃发达了,便寻了过来。”涟漪说道。

关雎儿蹙眉,说道:“咱们的人少,带过来的人连个不能动的婆子也有守门的差事,桃花梅花也不是闲人,她无事又差使着小丫头四处给她传话,看着很是不好。”

芸娘忙道:“姑娘别气,她刚来不知道。只当旁人叫关跃一声爷就发达了,胡闹着将桃花梅花当了自家的小丫头。我这回去就跟她说说。”

关雎儿说道:“你与她说也说不通,只叫关跃回来了自己去说。养着他娘也成,只是别叫她耽误了你们的差事。”

芸娘心思灵活,知道关雎儿这是看不上关跃的娘打压自己,有事无事叫她过去立规矩,忙欢喜的应了。

第二日,关跃早早的便到了,等着关雎儿起床,便将昨晚的事说了。

“姑娘,我寻了几个不相干的人跟着一起送林四爷,绕了几圈子的路,林四爷当真记得路,竟然一点不晕,若不是饿的慌,怕会跟我闹上许久。待到晚上林子里又起了雾,只瞅着前面有几点火星,可把那群人吓坏了。”关跃搓着手笑道。

“林四爷找到他的书了?”关雎儿问道。

“找到了,欢喜着呐,也不问银子的事。就只有百宝儿捏着半角银票在哭。后来我又叫人送他们去了方四爷那里,方四爷听说是林家的人,忙叫人给他们准备厢房热汤,很是客气。”关跃笑道。

“那就好,就叫方老四安排吧。”关雎儿说道,想到芸娘的事,又问:“你娘过来了,说要你娶妻,你看上了谁?”

关跃有些犹豫,心中也拿不定注意,最后道:“我娘嘴碎,少不得以后会坏了姑娘的事,叫她过上两天,我就送她回城去。”

关雎儿说道:“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你看上谁,须得人家同意才好。况且芸娘如今做的很好,若是她离了你,她的差事还是有的。”

“姑娘说什么话,她怎能离了我。”关跃讪笑道,又想芸娘的脾气,或许当真会拿了银子与他划清关系。

又有人有事寻关跃,关跃便退下了。

又过两日,卜太太果然寻过来了,又送了重礼,说了她小叔子许多好话。

关雎儿浅笑着做羞涩状,不时蹙眉,似是忧心此事难成。直叫卜太太一时心花怒放,一会又忧心忡忡。

“姑娘,这回礼怎么算?”涟漪在关雎儿耳边低声问道。

“不回。”关雎儿笑道。

涟漪一愣,又仿若无事人一般立在一边。

待到临走时,卜太太总觉少了些什么,忽想到关雎儿没给她回礼,心想送礼哪里少得了回礼。这回礼定是有的,不然便将她送的礼还了一半回来,这样才合规矩。

左等右等,不见关雎儿吩咐人,卜太太笑道:“那些东西,关姑娘就不要客气了,全留下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我便留下了,今日风大,卜太太还是早些出门吧。”关雎儿笑道。

卜太太听闻关雎儿之言,身子一僵,不禁回想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好东西,心中更是不舍。

见多了吕夫人肉疼的模样,涟漪等人也见怪不怪,只叫熠熠送卜太太出门。

出了垂花门,卜太太低声问道:“关姑娘这是怎么了?”说完,塞了个银镯子给熠熠。

熠熠收下银镯子,叹息道:“前儿个方四爷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叫姑娘见了欢喜了半天,怕是又动了吃回头草的心思。”

卜太太笑道:“关姑娘见多识广的,不会为了几个东西动心吧。”

“这可不一定,我们姑娘的嫁妆有几十箱子,却也最喜欢收东西了。说白了,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熠熠不屑道。

卜太太见熠熠如此,又想上次不曾见到这个丫头,疑心是个不服关雎儿管教的,笑道:“关姑娘的嫁妆真有几十箱子?”

“那可不,开了箱子能晃花人眼。”熠熠掂量着镯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