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关雎儿洗过头发,林子泓一边擦着她的头发,一边回忆先前在京中的日子。心想那时,就连丫头给他擦头发,他都嫌弃,如今竟沦落到给别人洗头发去了。

一边想着,一边长吁短叹,忽地,又见关雎儿睁开眼睛:“阿京,阿京。”

“关姑娘,你烧糊涂了。”林子泓用手阖上她的眼睛。

关雎儿只管一声声阿京唤着,良久说了一声真好,然后就又没了声音。

洗过头发,林子泓用被子盖住关雎儿,给她换他买来的衣裳,一不小心,摸到了关雎儿的身子,林子泓忙收回手,忽地,又想自己许久不曾碰女人了,怎么刚才摸她一下子,身子没有反映?

于是,虽自诩为君子,林子泓又将手伸到被子里摸了一下,除了脸上因为羞愧红了红,心因为自责多跳了一下,身子依旧一丝不动。

想到关雎儿曾经做过的事,林子泓脸上铁青一片,心想自己大抵是叫关雎儿给弄坏了,如此一想,心中怒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粗鲁了许多,给她换了衣裳,将她往里面一推,人就在床边躺下,也不理里面关雎儿因为吃痛一声声地喊着“阿京”。

良久,林子泓听到饮泣之声,扭头看向关雎儿。

如豆的油灯下,林子泓将关雎儿头掰过来,见她满脸泪水,十分地委屈,脸上因为高烧,如今还红红的。

“阿京。”关雎儿叫道。

“嗯。”林子泓应了。

“我们是好姐妹。”关雎儿道。

林子泓青着脸嗯了一声,听关雎儿神志不清地笑了,心想这女人被砍了也没哭,如今哭个什么,见她向他怀中钻,于是就揽住她,犹如拍着小美一样拍着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自己抱了几日的婴儿,心想王五柳为人懦弱,不知他能不能照顾好孩子,又想若是小美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带兵,将峡谷里的王家人都撵出来。

林子泓本就浅眠,又因杀了官兵,更是要担心追兵追来。半夜听到院子里有人动,于是警觉地起身,看到有火把过来,就迅速地将昏睡的关雎儿拉起,然后到了后院,看了眼那低矮的院墙,犹豫了一下,还是顾全大义,没有将关雎儿舍下,藏在后院的柴房中。

过了小半个时辰,官兵退去,柴房的门的却忽地开了。

林子泓望向那人,却见来人是客栈家矮胖的老板娘,那老板娘笑眯眯地道:“官兵走了。”

“……多谢。”林子泓警觉地道。

老板娘不在意地他的躲闪,招手道:“你们是从哪里逃到这边来的?”

“金陵。”林子泓道。

那老板娘豪迈地笑了,“今儿个我一看你们两个,就知道你们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怎么说,是家里头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是。”林子泓思量一番,心道私奔总比杀死官兵好。

老板娘掐着腰道:“出来吧,怕什么,我也是过来人。”因瞧见月光下关雎儿垂下的头,见她一张瓜子脸看着虽苍白,但仍不失秀美,于是道:“这姑娘瞧着十分俊秀,你家人怎就不同意?”

“……她和离之人。”林子泓道,伸手将关雎儿的头扶正。

老板娘嗤笑道:“和离之人又怎么了?谁还是个十全好人不成?”因见自己的身子将柴房的门挡住,于是让到一边。

“你的东西叫官兵拿走了,我见那官兵嘟嘟囔囔说只得了几两银子。”老板娘笑道。

“……我们马上走。”林子泓忙道。

那老板娘上前拦住,笑道:“你媳妇病成这样,哪里还走得了,不如就留下吧,我瞧你身强体健,每日留在后面劈柴如何?我管你们三餐。”

“多谢老板娘了,”林子泓看了眼在一旁畏畏缩缩,形容萎缩袖着手的客栈老板,问:“老板娘是如何看到我们进了柴房的?”

胖老板娘指指自己的屋子,只见一屋子开着窗,正好对着后头的柴房。

因为此时已经没了房钱,那老板娘干脆地道:“我们屋子旁边还有一间给活计住的,你们就先去那边住着吧。只是里边什么也没有,你们别嫌弃。”

林子泓连声道谢,抱着关雎儿去了那屋子,果然见里面如老板娘所说什么也没有。

将关雎儿放在空空的床板上,忍不住嘀咕道:“你倒好,什么都不知道。”

许是在做梦,关雎儿唔了一声,然后又没了声音。

林子泓仰身躺下,枕着手臂,心道等关雎儿好了,他就自己走。“阿京。”“阿京。”

关雎儿不停地唤着,林子泓被她叫烦了,敷衍地应了一声。

“阿京,讲个故事吧。”关雎儿似醒非醒地说,声音因为虚弱,很是飘渺。

林子泓冷笑道:“你倒是命硬,旁的女子受了这一下子,肯定是要见了阎王的。”

“阿京,接着说,我怕静。”关雎儿又催促道。

林子泓敷衍地嗯了一声,却不吱声,果然见关雎儿被放平的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口中隐隐发出啜泣之声。

“原本,我是家中的长子,虽不及四弟声名远播,但也算是京中一青年才俊。家中每日有众多媒婆登门,只可惜我自视甚高,都看不上。寻常女子,也难以近我的身。我每常想,结发夫妻只能有一个,倘若胡乱定下来,将来岂不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真真假假,林子泓胡乱地说着,一时也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何执意不肯成亲。若说觉得那些女子配不上他,却也不是。德才工貌俱全的,也有媒婆上门来说,只是他往往听到媒人两字就厌恶。便是上峰,也不喜他们给他说亲。

林子泓说了一串话,忽地就觉自己说的是旁人的事情一般,记起抱着小美的感觉,叹息道:“倘若上天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早早地成亲。”然后就会因为家有儿女,无瑕出京来寻林子清,就让林子清在外咎由自取。

待到见关雎儿睡熟了,林子泓闭了嘴,背过身去。

第二日,天边刚亮,薄薄的门板被拍响,门板上的尘埃随着一声声抨击落下,墙壁上也有大块泥土掉下。

看清楚自己睡在哪里,林子泓的眉头皱皱。

“起来了,劈柴了。”老板娘洪亮的声音响起。

“奸商!”林子泓昨晚对这老板娘的感激,因为一大早就被叫起,消弭的一干二净。

“劈柴了。”老板娘又叫了一声,“你……那个阿京,回头将水也挑了。”

“……是。”林子泓道,心想这老板娘八成昨晚偷听了他跟关雎儿说话,不然怎将他当做阿京。

“阿京,快去劈柴,劈完了柴,才有饭吃。”那老板娘也因为林子泓身份的变化不再客气,塞了斧头给他,指了指柴堆,扭身就走了。

林子泓阴沉着脸去劈柴,劈了半日,待到太阳到了半山才停下。

“去,自己去厨房拿饭去。”昨晚替林子泓提水的小二一边喝着粥,一边对林子泓到。

向来习惯了人家叫他大爷,如今被人吆喝着,林子泓虽不是自恃身份的人,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但奈何人在屋檐下,只能忍了。

进了厨房,见厨房四壁已经被熏黑,两碗清可见底粥摆在锅沿。

林子泓四处看了看,不见有旁的吃食,于是将端了粥,去了他跟关雎儿睡的屋子。

关雎儿此时才睡踏实,猛地被扶起来,人就有些恍惚。

“阿京?”关雎儿问。

林子泓被人叫了一早上阿京,心里正不耐烦,揽着她,就将粥往她嘴里倒。

关雎儿咳嗽两声,林子泓用袖子擦去她嘴边的水迹,然后身后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烧已经退去心多,于是心想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这女人没有药,也能好转的这么快。于是见她张嘴还要再叫,又将粥往她嘴里倒。

“阿京,你真好。”关雎儿嘴角含笑地道。

林子泓闷声唔了一声,将她放下,然后喝了自己那一碗粥,因为听到外面瘦小的老板一声声“阿京”的唤他,于是就出了门,按照老板的指示去擦客房。

43、适合自己人生

劳累了一日,虽对他而言不是重活,但林子泓因为做了粗活,心里十分不舒坦,况且晚间,又有关雎儿缠着叫他说话。

林子泓嘴中天马行空地胡乱说着,一边留意着外边,果然听到隔壁有动静,心想定是那老板娘在偷听,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就由着他去吧。

许是因为林子泓的活做的不错,接下来几日,老板娘给林子泓的饭菜比先前丰盛了一些。三不五时,老板也过来寻了林子泓说话。

如此,就过了将近七天,也不见官兵再来找麻烦。

关雎儿是在林子泓的自言自语结束后清醒过来的,醒来时,仿佛还在听林子泓抱怨一路的艰辛。

因此时已经清醒,烧糊涂时所记起的前尘往事,就清晰地摆在眼前,仿佛被尘封在相册中一般。

“阿京。”关雎儿喟叹一声,那边林子泓背着身子在睡梦中冷哼道:“我不是阿京。”

关雎儿坐起来,身子虽还是软的,但眼前的东西却看的清楚,扶着床板站起来,扫了一眼眼前的屋子,就向外走。

推开薄薄的房门,就见月亮在天上挂着,院子里,一个矮胖的女人坐在条凳上扇扇子。

“你醒了?阿京睡了?”女人问。

关雎儿应了一声,就在门边地上坐下,心想女人说的阿京,应当就是林子泓了。

“阿京人不错。”女人赞道。

“她是很好。”关雎儿道,因为阿京很好,所以阿京不该死,死的该是她。

“你跟头前的那位有孩子吗?”女人又问。

关雎儿心想头前那个,大概说的就是方老四了,于是摇头。

女人笑道:“没有就好,我跟前头那个还有一个儿子呢,如今能叫我牵肠挂肚的就只有他了。”

关雎儿陪着女人笑,抱着膝盖,听女人絮絮叨叨地说前头的事,听她不时地说着自己被赶出来的模样,喟叹一声,心想这都是命,随即想起一个已经被淡忘的名字,陆微娘。

她与陆微娘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那会子就这么狠呢?

“你回去歇着吧,更深露重啊。”女人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关雎儿点了点头,慢慢挪了回去,躺在木板床上,蜷缩成一团,头抵在林子泓背上,问:“小美呢?”

“让王五柳抱走了。”林子泓道,早在关雎儿出去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不耐烦搭理她。

“小狼呢?”

“没见,许是被官兵杀了吧。”林子泓道,对那只狗腿的小狼,他没有关雎儿那般想念。

“你好全了,我就走。”林子泓闭着眼睛道,一时觉得这样平心静气的关雎儿十分陌生。

“好。”

林子泓坐起身来,看着她缩成一团,许久问:“你病好了?”

“好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病。”林子泓又道,然后伸手指指关雎儿的脑袋,“你这里的病,你可知,你倒下,那些村民不但不感激你,反倒怨你多事,给他们招惹了是非。”

“我不知,但是,”关雎儿忽地拉着林子泓,将他的手指牵到自己心口,“我这里的病好了。”

林子泓手指碰到她的胸口,收缩回来。

“你给我检查伤口吧。”关雎儿道,伸手去解扣子,但因为手上没有力气,手又颓然落下,然后斜着头看向林子泓,眼眸转了转,看着月光下的林子泓。

林子泓虽不知她做什么,但也知先前关雎儿病着,要照顾她,男女共处一室也不过是一时情急,此时却知概要避嫌了,因此起身向外走,走了一步,忽见关雎儿身子倒下,于是回头来扶她。

林子泓见她皱眉,问:“可是伤口裂开了?”

“你来看。”关雎儿笑着倚在他身边。

林子泓犹豫了一下,就着月光将她的衣裳解开,然后去看已经慢慢愈合的伤口。

“关姑娘真是叫在下佩服,这样都没死。”林子泓嘲讽道。

关雎儿仰头望向他,扑哧一声笑了,“我是死过一次的,生死全不在生死簿上。”说着,皓齿咬住朱唇,偏着头去看林子泓。

林子泓咳嗽一声,脸上一热,有意将她推开,却见她反手勾住他的脖子。

“关姑娘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林子泓说着,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然后又放开,却觉身体里奇怪的暖流在涌动。

关雎儿转身面对林子泓,笑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现在一个人呆着。林大爷放心,我绝不会因为此事日后缠着你。”

林子泓喉咙动了动,见关雎儿将衣衫脱去,然后翻身压在他身上,于是就躺下,心道随着她去吧。

关雎儿伏在林子泓身上,亲了他一下,然后伸手解他的衣裳,手动了一下,腰带上的扣却怎么也解不开。

林子泓自己将衣裳解开,然后抱着关雎儿解开她的衣裳,见她此时虽瘦了许多,也不见多丰腴,却因为整个人醒过来,重又焕发出青春少妇的韵味。

因此也不顾旁的,搂着她欢好起来。

翌日,林子泓醒来,却不见关雎儿,出了门,就见关雎儿自己在外面洗漱。

老板娘看见他,挤眉弄眼地笑个不停。

林子泓讪笑两声,心道外边人定是全部都听见了昨晚的事。

一日,关雎儿都坐在一旁抱着膝盖看林子泓砍柴挑水,听人叫林子泓阿京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笑了。

又过了两日,林子泓与老板娘打了招呼,也没有什么行礼可收拾的,就对关雎儿道:“我走了,已经拜托老板娘照顾你,待我到了金陵,告知你家人,就将你接回去。”

“好。”关雎儿应道。

林子泓犹豫之后,又道:“你放心,你家人一定会来接你的。”

“多谢林大爷。”关雎儿笑道。

林子泓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前两日的事,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关雎儿云淡风轻地笑道。

许是她太过不在意,林子泓竟有自己被人轻视的感觉的,“关姑娘毕竟是女子,在下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

“算了吧。那日我才醒来,心里失落才会如此。”关雎儿笑道,梦里,至少阿京还能在她身边陪着她说说话。

“食色性也,林大爷这般扭捏做什么?”关雎儿笑道。

林子泓道:“既是这样,那在下告辞了,有缘再会。”

“再会。”关雎儿道,目送林子泓离去。

老板娘立在她身边,叹息道:“夫妻都是同林鸟,更何况是你们这半路走到一起的。”

“可不是么。”关雎儿笑道,又问老板娘:“不知我在这里能做什么活计?”

老板娘笑道:“你瘦瘦弱弱的能做什么?”

“眼下是只能织织补补了。”关雎儿话未说完,却见林子泓又折了回来,“林大爷?”

“一起走吧,免得你家人一时半刻寻不到你。”折返回来的林子泓道。

关雎儿摇头笑了:“实不相瞒,如今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便是去了峡谷,去了水潭,回了乡下庄子,到了金陵,也是一样的。”

“因为阿京不在了么?”林子泓问,忽地想,自己为何不趁着关雎儿病倒时戏弄她一番,问问那个阿京究竟是何人。

“……是。”关雎儿有些苦涩地道,上辈子,恩恩怨怨过后,她唯一在乎的,就是最早失去的阿京。

“既是这样,你随着我走吧。”林子泓道,又去跟老板娘交涉。

那老板娘笑道:“这样就对了,哪有一起来的,自己个走了的道理,男人还是应当有担当一些。”

林子泓笑着又谢过了老板娘,伸手扶着关雎儿,一同向外走。

许久不曾出了那狭小简陋的客栈,关雎儿出来,眯着眼看上路上庸庸碌碌的行人。“关姑娘回去后,是要按着家里人的意思改嫁又或者出家吗?”林子泓问,忽地记起在众人口中,带着关雎儿私奔的人是他。

“或许吧。”关雎儿道。

“关姑娘没想过寻了人成亲么?”林子泓又问,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心想,不知又有什么人来接着给她洗头发。

“都可以。”关雎儿又道。

林子泓扶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叹道:“回去之后,我大抵也是要被逼着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