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忽地看到小姐顿住了脚步,抬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瞬间雪亮。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侧头倾听着风雪里的某种声音,她喃喃,霍然转身,一指,“在那里!”

“唰”,话音方落,绿儿已然化为一道白虹而出,怀剑直指雪下。

“谁?”她厉喝。

一蓬雪蓦地炸开,雪下果然有人!那人一动,竟赤手接住了自己那一剑!

然而,应该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那人勉强避开了那一击后就再也没有力气,重新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再也不动。绿儿惊魂方定,退开了一步,拿剑着对方的后心,发现他真的是不能动了。

“是从林里过来的么…”小姐却望着远处喃喃,目光落在林间。

那里,一道深深的拖爬痕迹从林中延出,一路蜿蜒着洒落依稀的血迹,一直延伸过来。显然,这个人是从冷杉林里跟着霍展白爬到了这里,终于力竭。

“小姐,他快死了!”绿儿惊叫了一声,望着他后背那个对穿的洞。

“嗯…”小姐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搜一搜,身上有回天令么?”

“没有。”迅速地搜了一遍,绿儿气馁。

看来这个人不是特意来求医的,而是卷入了那场争夺龙血珠的血战吧?这些江湖仇杀,居然都闹到大荒山的药师谷附近来了,真是扰人清静。

“那我们走吧。”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捧着紫金手炉,“亏本的生意可做不得。”

这个武林向来不太平,正邪对立,门派繁多,为了些微小事就打个头破血流——这种江湖人,一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个,如果一个个都救她怎么忙得过来?而且救了,也未必支付得起药师谷那么高的诊金。

“可是…”出人意料的,绿儿居然没听她的吩咐,还在那儿犹豫。

“可是怎么?”她有些不耐地驻足,转身催促,“药师谷只救持有回天令的人,这是规矩——莫非你忘了?”

“绿儿不敢忘。”那个丫头绞着手站在哪里,眼光却在地上瞟来瞟去,唇角含笑,“可是…可是这个人长得好俊啊!”

——跟了谷主那么些年,她不是不知道小姐脾气的。

除了对钱斤斤计较,谷主也是个挑剔外貌的人——比如,每次出现多个病人,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先挑年轻英俊的治疗;比如,虽然每次看诊都要收极高的诊金,但是如果病人实在拿不出,又恰好长得还算赏心悦目,爱财的谷主也会放对方一马。

——例如那个霍展白。

“很俊?”薛谷主果然站住了,挑了挑眉,“真的么?”

“嗯。”绿儿用剑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比那个讨债鬼霍展白好十倍!”

“是么?”薛紫夜终于回身走了过来,饶有兴趣,“那倒是难得。”

她走到了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身侧,弯腰抬起他的下颔。对方脸上在流血,沾了一片白玉的碎片——她的脸色霍地变了,捏紧了那个碎片。这个人…好像哪里看上去有些不寻常。

她抬手拿掉了那一块碎片,擦去对方满脸的血污。凝视着。

面具裂开后露出的那张脸,竟然如此年轻。

的确很清俊,然而却孤独。眼睛紧紧闭着,双颊苍白如冰雕雪塑,紧闭的眼睛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黑暗意味。让人乍然一见便会一震,仿佛唤醒了心中某种深藏的恐惧。

“啊…”不知为何,她脱口低低叫了一声,感觉到一种压迫力袭来。

“怎么样,是还长得很不错吧?”绿儿却尤自饶舌,“救不救呢?”

她的脸色却渐渐凝重,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对方闭阖的眼睛上。

——这里,就是这里。

那种压迫力,就是从这一双闭着的眼睛里透出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让能让她都觉得惊心?

“还没死。”感觉到了眼皮底下的眼睛在微微转动,她喃喃说了一句,若有所思——这个人的伤更重于霍展白,居然还是跟踪着爬到了这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力?

她隐隐觉得恐惧,下意识地放下了手指,退开一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垂死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琉璃色的眼睛发出了妖异的光,一瞬间照亮了她的眼眸。那个人似乎将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一双眼睛里,看定了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两个字:“救…我…”

她的神智在刹那间产生了动摇,仿佛有什么外来的力量急遽的侵入脑海。

妖瞳摄魂?!只是一刹那,她心下恍然。

来不及想,她霍地将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横挡在两人之间。

“啊。”雪地上的人发出了短促的低呼,身体忽然间委顿,再也无声。

她站在风里,感觉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寒意遍体。

手心里扣着一面精巧的菱花镜——那是女子常用的梳妆品。

方才妖瞳张开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她毫不犹豫地出手遮挡,用镜面将对方凝神发出的瞳术反击了回去。

——那,是克制这种妖异术法的唯一手段。

然而在脱困后,她却有某种强烈的恍惚,仿佛在方才对方开眼的一瞬间看到了什么。这双眼睛…这双眼睛…那样熟悉,就像是十几年前的…

“谷主,你没事吧?”一切兔起鹄落,发生在刹那之间,绿儿才刚反应过来。

“好险…咳咳,”她将冰冷的手拢回了袖子,喃喃咳嗽,“差一点着了道。”

绿儿终于回过神来,暴怒:“过分…居然敢算计小姐?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

“算了。”薛紫夜阻止了她劈下的一剑,微微摇头,“带他走吧。”

“啊?”绿儿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种人也要救?就算长得好,可还是一条一旦复苏就会反咬人一口的毒蛇吧?

“走吧。”她咳嗽得越发剧烈了,感觉冰冷的空气要把肺腑冻结,“快回去。”

“噢…”绿儿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将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脚上头下地拖了起来,一路跟了上去。

※※※

她走在雪原里,风掠过耳际。

寒意层层逼来,似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结,宛如十二年前的那一夜。

然而,曾经有过的温暖,何时才能重现?

“雪怀。”她望着虚空里飘落的雪花,咳嗽着,忽然喃喃低语。

雪怀…是错觉么?刚才,在那个人的眸子里,我居然…看到了你。

二、雪·第一夜

霍展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过来时,外头已经暮色笼罩。

映入眼中的,是墙上挂着的九面玉牌,雕刻着兰草和灵芝的花纹——那是今年已经收回的回天令吧?药师谷一年只发出十枚回天令,只肯高价看十个病人,于是这个玉牌就成了武林里人人争夺的免死金牌。

不过看样子,今年的十个也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他想转头,然而脖子痛得折断一般。眼角只瞟到雪鹞正站在架子上垂着头打瞌睡,银灯上烧着一套细细的针,一旁的银吊子里药香翻腾,馥郁而浓烈。

他忽然觉得安心。

那样熟悉的氛围,是八年来不停止的奔波和搏杀里,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真是耐揍呢。”睁开眼睛的刹那,第一时间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冷嘲。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烧得火红的针转动在紫衣女子纤细的手里,灵活自如。

薛紫夜…一瞬间,他唇边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那个女子挑起眉梢,一边挑选着适合的针,一边尤自抽空讥诮:“我说,你是不是赖上了这里,想继续以身抵债啊?十万一次的诊金,你欠了我六次了。”

死女人。他动了动嘴,想反唇相讥,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枯涩的单音。

“哦,我忘了告诉你,刚给你喝了九花聚气丹,药性干烈,只怕一时半会没法说话。”薛紫夜看着包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人在榻上不甘地瞪眼,浮出讥诮的笑意,“乖乖的给我闭嘴。等下可是很痛的。”

死女人。

他望着她手上一套二十四支在灯上淬过的银针,不自禁喉头咕噜了一下。

“怕了吧?”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她笑得越发开心。

没有任何提醒和征兆,她一个转身坐到了他面前,双手齐出,一把二十四支银针几乎同一时间闪电般地刺入他各处关节之中!她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却已快速无伦地把二十几支针毫发不差地刺入穴中。

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脱口大叫,然而一块布巾及时地塞入了他嘴里。

“别大呼小叫,惊吓了其他病人。”她冷冷道,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直到他衔着布巾嗯嗯哦哦地叫到全身出汗才放下了手:“穴封好了。我先给你的脸换一下药,等下再来包扎你那一身的窟窿。”

剧痛过去,全身轻松许多,霍展白努力地想吐出塞到嘴里的布,眼睛跟着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