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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展白站在梅树下,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的墨魂剑凝如江海清光。他默默回想着当日冷杉林中那一场激斗,想着最后一刹刺入自己肋下的一剑是如何发出,将当日的凶险之极的那一幕慢慢回放。

好毒的剑!那简直是一种舍身的剑法,根本罕见于中原。

他回忆着那一日雪中的决斗,手里的剑快如追风,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似要封住那个假想中对手的每一步进攻:月照澜沧,风回天野,断金切玉…“唰”的一声,在一剑当胸平平刺出后,他停下了手。

霍展白持剑立于梅树下,落英如雪覆了一身,独自默默冥想,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行…就算改用这一招“王者东来”,同样也封不住对手最后那舍身的一剑!

那样可怕的人,连他都心怀畏惧。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个瞳,如今只怕早已经在雪里死了吧?

忽然听得空中扑簌簌一声,一只鸟儿咕噜了一声,飞落到了梅树上。

“雪鹞?”霍展白看到鸟儿从秋之苑方向飞来,微微一惊,看着它嘴里叼着的一物,“你飞到哪里去了?秋之苑?”

鸟儿松开了嘴,一片白玉的碎片落入了他的掌心。

“这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杀手的面具!”一眼看清,霍展白脱口惊呼起来,“秋之苑里那个病人,难道是…那个愚蠢的女人!”

“嘎!”雪鹞不安的叫了一声,似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骨溜溜转。

“糟了…”霍展白来不及多说,立刻点足一掠,从冬之馆里奔出。

瞳是为了龙血珠而来的,薛紫夜说不定已然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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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苑里枫叶如火,红衣的侍女站在院落门口,看到了从枫树林中走出的白衣人。

“明介公子,谷主说了,您的病还没好,现在不能到处乱走。”霜红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微微一躬身,阻拦了那个病人,“请回去休息——谷主她昨日去了藏书阁翻阅医书,相信不久便可以找出法子来。”

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望着对方的胸口部位,视线并不上移。

“是么?”瞳忽然开口了,冷然,“我的病很难治?”

霜红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请相信谷主的医术。”

瞳眼神渐渐凝聚:“你为什么不看我?”

“婢子不敢。”霜红淡淡回答,欠身,“谷主吩咐过了,谷里所有的丫头,都不许看公子的眼睛。”

“哦…原来如此。”瞳顿了顿,忽然间身形就消失了。

“好,告诉我,”霜红还没回过神,冰冷的剑已然贴上了她的咽喉,“龙血珠放在哪里?”

剑气逼得她脸色白了白,然而她却没有惊惶失措:“婢子不知。”

“真不知?”剑尖上抬,逼得霜红不得不仰起脸去对视那双妖诡的双瞳。

“公子还是不要随便勉强别人的好。”不同于风绿的风风火火,霜红却是镇定自如,淡淡然,“婢子奉谷主之命来看护公子,若婢子出事,恐怕无人再为公子解开任督二脉间的‘血封’了。”

血封?瞳一震:这种手法是用来封住真气流转的,难道自己…

他还来不及验证自己的任督二脉之间是否有异,耳边忽然听到了隐约的破空声!

“叮!”他来不及回身,立刻撤剑向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封住了背后疾刺而来的一剑——有高手!那个瞬间他顺手点了霜红的穴,一按她的肩膀,顺势借力凌空转身,沥血剑如蝉翼一样半弧状展开,护住了周身。只听叮叮数声,双剑连续相击。

刺破血红剑影的,是墨色的闪电。

霍展白脸色凝重,无声无息的急掠而来,一剑逼开了对方——果然,一过来就看到这个家伙用剑抵着霜红的咽喉!薛紫夜呢?是不是也被这条救回来的毒蛇给咬了?

怒火在他心里升腾,下手已然顾不上容情。

“喂!喂!你们别打了!”霜红努力运气冲开被点住的穴道,只能在一旁叫着干着急。谷里的两位病人在枫林里拔剑,无数的红叶飘转而下,随即被剑气搅得粉碎,宛如血一样的散开,刺得她脸颊隐隐作痛。

“嚓”,只不过短短片刻,一道剑光就从红叶里激射而出,钉落在地上。

“怎么忽然就差了那么多?”在三招之内就震飞了瞳的剑,霍展白那一剑却没有刺下去,感到不可思议,“你的内力呢?哪里去了?”

瞳急促地喘息,感觉自己的内息一到气海就无法提起,全身筋脉空空荡荡,无法运气。

果然是真的…那个女人借着替他疗伤的机会,封住了他的任督二脉!

那个女人,果然是处心积虑要对付他!

他他想凝聚起念力使用瞳术,然而毕竟尚未痊愈,刚刚将精神力聚在一点,顶心的百汇穴上就开始裂开一样的痛——他甚至还来不及深入去想,眼前便是一黑。

“霍公子,快把剑放下来!”霜红看到瞳跌倒,惊呼,“不可伤了明介公子!”

“你们谷主呢?”霍展白却没有移开剑,急问。

“谷主昨天就去了春之庭的藏书阁,”霜红努力运气想冲开穴道,可瞳的点穴手法十分诡异,竟是纹丝不动,“她吩咐过,要我好好照看明介公子——她几日后就出来。”

“哦…”霍展白松了口气,退了一步将剑撤去,却不敢松懈。

“怎么把如此危险的家伙弄回了谷里!”他实在是很想把这个家伙解决掉,却碍于薛紫夜的面子不好下手,蹙眉,“你们知道他是谁么?一条毒蛇!药师谷里全是不会武功的丫头,他一转头就能把你们全灭了——真是一群愚蠢的女人。”

“那个…谷主说了,”霜红陪笑,“有七公子在,不用怕的。”

霍展白被这个伶俐的丫头恭维得心头一爽,不由收剑而笑:“呵呵,不错,也幸亏有我在——否则这魔教的头号杀手,不要说药师谷,就是全中原也没几个人能对付!”

“魔教杀手?”霜红大大吃了一惊,“可是…谷主说他是昔日在摩迦村寨时的朋友。”

“在摩迦村寨时的朋友?”霍展白喃喃,若有所思——这个女人肯出手救一个魔教的杀手,原来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他解开霜红的穴,她立刻便去查看地上昏迷的病人,请求他帮忙将瞳扶回秋之苑。

他没有拒绝,只是在俯身的刹那封住了瞳的八处大穴。

“你干什么?”霜红怒斥,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病人。

“在你们谷主没有回来之前,还是这样比较安全。”霍展白喃喃。

日头已经西斜了,他吃力地扛着瞳往回走,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和这个殊死搏杀过的对手如此亲密——雪鹞嘀咕着飞过来,一眼看到主人搀扶着瞳,露出吃惊的表情,一个倒栽葱落到了窗台边,百思不得其解地抓挠着嘀嘀咕咕。

“唉…”他叹了口气——幸亏药师谷里此刻没有别的江湖人士,如果被人看到薛紫夜居然收留了魔教的人,只怕中原武林也不会视若无睹。

就算是世外的医者,也不能逃脱江湖的纷争啊。

将瞳重新放回了榻上,霜红擦了擦汗,对他道谢。

“没什么,”霍展白笑了笑,“受了你们那么多年照顾,做点苦力也是应该的。”

霜红小心地俯下身,探了探瞳的头顶,舒了口气:“还好,金针没震动位置。”

“金针?”霍展白一惊,“他…被金针封过脑?”

“嗯。”霜红叹了口气,“手法诡异得很,谷主拔了两枚,再也不敢拔第三枚。”

霍展白眼色变了变——连薛紫夜都无法治疗?

他还待进一步查看,忽地听到背后一声帘子响:“霜红姐姐!”

一个小丫头奔了进来,后面引着一个苍老的妇人。

“小晶,这么急干什么?”霜红怕惊动了病人,回头低叱,“站门外去说话!”

“可是…可是,宁婆婆说谷主、谷主她…”小晶满脸焦急,声音哽咽,“谷主她看了一天一夜的书,下午忽然昏倒在藏书阁里头了!”

“什么!”霜红失声——那一瞬间,二十年前临夏谷主的死因闪过了脑海。

“快、快带我…”她再也顾不得病床上的瞳,顿住站起。

然而身侧一阵风过,霍展白已经抢先掠了出去,消失在枫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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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里所有人都一阵风一样离开后,黑暗里的眼睛睁开了。

眸中尚自带着残留的苦痛之色,却支撑着,缓缓从榻上坐起,抚摩着右臂,低低地喘息——用了乾坤大挪移,在霍展白下指的瞬间,他全身穴位瞬间挪开了一寸。然而,任督二脉之间的血封,却始终是无法解开。

怎么办…离开昆仑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教王如今是否出关,是否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计划——跟随他出来的十二银翼已然全军覆没,和妙火也走散多时,如果拿不到龙血珠,自己又该怎么回去?

大光明宫那边,妙水和修罗场的人,都还在等待着他归来。

为了这个计划,他已经筹划了那么久——

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龙血珠回去!

五、雪·第四夜

一掌震开了锈迹斑斑的门,霍展白抢身掠入了藏书阁。

“薛紫夜!”他脱口惊呼,看见了匍匐在案上的紫衣女子。

书架上空了一半,案上凌乱不堪,放了包括龙血珠、青鸾花在内的十几种珍贵灵药。此外全部堆满了书:《外台秘要》、《金兰循经》、《素问》、《肘后方》…层层叠叠堆积在身侧。因为堆得太高,甚至有一半倒塌下来堆在昏迷的女子身上,几乎将她湮没。

他叫了一声,却不见她回应,心下更慌,连忙过去将她扶起。

长明灯下,她朝下的脸扬起,躺入他的臂弯,苍白憔悴得可怕。

“薛紫夜!”他贴着她耳朵叫了一声,一只手按住她后心将内力急速透入,护住她已然衰弱不堪的心脉,“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