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上的女子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我连看都不想看。”

窗子重重关上了,妙空饶有兴趣地凝视了片刻,确认这个回纥公主不会再出来,便转开了视线——旁边的阁楼上,却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凝视着昆仑绝顶上那一场风云变色的决战。仿佛跃跃欲试,却终于强自按捺住了自己。

那是星圣女娑罗——日圣女乌玛的同族妹妹。

这个前任回鹘王的幼女,在叔父篡夺了王位后和姐姐被一道送到了昆仑。骤然由一国千金成为弃女,也难怪这两姐妹心里怀恨不已——只不过,乌玛毕竟胆子比妹妹大一些。不像娑罗、就算看到姐姐谋逆被杀,还是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妙空摸着面上的青铜面具,叹了一口气:看来,象他这样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的人,教中还真是多的很哪…可是,她们是真的置身事外了么?还是暗渡在陈仓?

大光明宫里的每个人,可都不简单啊。

他负手缓缓走过白玉长桥,走向绝顶的乐园,一路上脑子飞快回转,思考着下一步的走法,脸色在青铜面具下不停变幻。然而刚走到山顶附近的冰川旁,忽然间全身一震,倒退了一步——

杀气!乐园里,充满了令人无法呼吸的凛冽杀气!

两条人影风一样的穿行在皑皑白雪之中,隐约听得到金铁交击之声。远远看去,竟似不分上下。教王一直低着头,没有去与对手视线接触,而只是望着瞳肩部以下部分,从他举手投足来判断招式走向。

双方的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

乐园里一片狼藉,倒毙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教王身侧的护卫、也有修罗场的精英杀手。显然,双方已经开始交手多时。在再一次掠过冰川上方时,瞳霍然抬起了头,眼里忽然焕发出刀一样凌厉的光!

瞳术!所有人都一惊,这个大光明宫首屈一指的杀手,终于动用了绝技!

然而,为什么要直到此刻,才动用这个法术呢?

“千叠!”双眸睁开的刹那,凌厉的紫色光芒迸射而出。

——四面冰川上,陡然出现了无数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些冰壁相互折射和映照,幻化出了上百个影子,而每一个影子的双眼都在一瞬间发出凌厉无比的光——那样的终极瞳术,在经过冰壁的反射后增强了百倍,交织成网,成为让人避无可避的圈套!

教王在一瞬间发出了厉呼喊,踉跄后退,猛然喷出一口血,跌入玉座。

他的四肢还在抽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双手来——在方才瞳术发动的一瞬间他迎面被击中,在刹那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手,无法挪动;脚,也无法抬起,看着执剑逼近的黑衣刺客,教王忽然嘬唇发出了一声呼啸,召唤那些最忠心的护卫。

咆哮声从乐园深处传来,一群凶悍的獒犬直扑了出来,咬向瞳的咽喉!

“真是可怜啊…妙风还没回来,明力也被妙火拖住了,现在你只能唤出这些畜生了。”瞳执剑回身,冷笑,在那些獒犬扑到之前,足尖一点,整个人从冰川上掠起,化成了一道闪电。

“如何?”只是一刹,他重新落到冰上,将右手的剑缓缓平举。

血流满了剑锋,完全遮挡住了剑锋上的光。四周横七竖八倒着十多具灰骜的尸体,全是被一剑从顶心劈成两半,有些还在微微抽搐。

这个号称极乐天国的绝顶乐园里,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落回玉座上的仙风道骨的教王,肩膀和右肋上已然见了血,剧烈地喘息,看着一地的残骸。

“老实说,我想宰这群畜生已经很久了——平日你不是很喜欢把人扔去喂狗么?”瞳狭长的眼睛里露出恶毒的笑,“所以,我还特意留了一条,用来给你收尸!”

他低声冷笑,手腕一震,沥血剑从剑柄到剑尖一阵颤动,剑上的血化为细细一线横里甩出。雪亮的剑锋重新露了出来,在冰上奕奕生辉。

玉座上的人几次挣扎,想要站起,却仿佛被无形的线控制住了身体,最终颓然跌落。

“动不了了吧?”看着玉座上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形,瞳露出嘲讽,“除了瞳术,身体内还有毒素发作吧?很奇怪是不是?你一直是号称百毒不侵的,怎么会着了道儿呢?”

瞳低低笑了起来:“那是龙血珠的药力。”

听得“龙血珠”三个字,玉座上的人猛然一震,抬起手指着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吟。

“奇怪我哪里找来的龙血珠?”瞳冷笑着,横过剑来,吹走上面的血珠,“愚蠢。”

然而,虽然这样说着,他却是片刻也不敢放松对玉座上那个老人的精神压制——即便是走火入魔,即便是中了龙血之毒,但教王毕竟是教王!若有丝毫大意,只怕自己下个刹那就横尸就地。

他继续持剑凝视,眼睛里交替转过了暗红、深紫、诡绿的光,鬼魅不可方物。

“你以为我会永远跪在你面前,做一只狗么?”瞳凝视着那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眼里闪现出极度的厌恶和狠毒,声音轻如梦呓,“做梦。”

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举臂当头拍向自己天灵盖的手势!

仿佛被看不见的引线牵引,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抬起,缓缓印向自己的顶心。

“你…你…”老人的眼睛盯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然而,显然也是有着极强的克制力,他的手抬起到一半就顿住了,停在半空微微颤动,仿佛和看不见的引线争夺着控制权。

“老顽固…”瞳低低骂了一句,将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双眸,踏近了一步,紧盯。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教王眼里忽然转过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那样的得意、顽皮而又疯狂——完全不像是一个六十岁老人所应该有的!

这样熟悉的眼神…是、是——

“明力?”瞳忽然明白过来,脱口惊呼。“是你!”

这不是教王!一早带着獒犬来到乐园的散步,竟不是教王本人!

“教王”诡异地一笑,嘴里霍然喷出一口血箭——在咬断舌尖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靠着剧痛的刺激,刹那挣脱了瞳术的束缚。明力的双手扣住了六枚暗器,蓄满了惊人的疯狂杀气,从玉座上霍然腾身飞起,急速掠来。

“瞳…我破了你的瞳术!”明力脸上带着疯狂的得意表情,那是他十几年来在交手中一第一次突破了瞳的咒术,不由大笑,“我终于破了你的瞳术!你输了!”

瞳一惊后掠,快捷无伦的拔剑刺去。

然而奇怪的是,明力根本没有躲闪!

“喀嚓”轻轻一声响,冲过来的人应声被拦腰斩断。

然而就在同一瞬间,他已经冲到了离只有瞳一尺的距离,手里的暗器飞出——然而六枚暗器竟然无一击向瞳本身,而是在空气中以诡异的角度相互撞击,凭空忽然爆出了一团紫色的烟雾,当头笼罩下来!

——几近贴身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退避。

“啪嗒”,明力的尸体摔落在冰川上,断为两截。然而同一时间,瞳也捂着双眼跌倒在冰上!

沥血剑从他手里掉落,他全身颤抖地伏倒,那种无可言喻的痛苦在一瞬间就超越了他忍受力的极限。他倒在冰川上,脱口发出了惨厉的呼号!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的眼睛、忽然间就看不见了!

那种痛是直刺心肺的,几乎可以把人在刹那间击溃。

※※※

“愚蠢的瞳…”在他在冰川上呼号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了,慈爱而又怜惜,“你以为大光明宫的玉座,是如此轻易就能颠覆的?…太天真了。”

那是…那是教王的声音!

瞳没有抬头,极力收束心神,伸出手去够掉落一旁的剑,判断着乐园出口的方向。

——必须要立刻下山去和妙火汇合,否则…

“呵呵,还想逃?”就在同一时刻,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一个东西被骨碌碌地扔到了冰上,是狰狞怒目的人头:“还指望同伴来协助么?呵,妙火那个愚钝的家伙,怎么会是妙水的对手呢?你真是找错了同伴…我的瞳。”

妙水?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背叛了他们么?

他想去抓沥血剑,然而那种从双眸刺入的痛迅速侵蚀他的神智,只是刚撑起身子又重重砸倒在地,捂住了双眼,全身肌肉不停颤抖。

“咯咯,看哪,连瞳都受不住呢,”妙水的声音在身侧柔媚的响起,笑意盈盈,“教王,七星海棠真是名不虚传。”

七星海棠!在剧痛中,他闻言依旧是一震,感到了深刻入骨的绝望。

那是百年来从未有人可以解的剧毒,听说二十年前,连药师谷的临夏谷主苦苦思索一月,依旧无法解开这种毒,最终反而因为神思枯竭呕血而亡。

而可怕的是,中这种毒的人,将会有一个逐步腐蚀入骨的缓慢死亡。

白发苍苍的老者挽着风姿绰约的美人,弯下腰看着地上苦痛挣扎的背叛者,叹息:“多么可惜啊,瞳。我把你当作自己的眼睛,你却背叛了我——真是奇怪,你为什么敢这样做呢?”

教王眼里浮出冷笑:“难道,你已经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那句话是比剧毒更残酷的利剑,刺得地上的人在瞬间停止了挣扎。

瞳剧烈地颤了一下,抬起头来盯着教王。然而,那双平日变幻万方的清澈双瞳已然失去了光泽,只笼罩着一层可怖的血色。

自己的来历?…难道是说…!

“蠢材,你原来还没彻底恢复记忆?分明三根金针都松动两根了。”教王笑起来了,手指停在他顶心最后一枚金针上,“摩迦一族的覆灭…那么多的血,你全忘记了么?那么说来,原来你背叛我并不是为了复仇,而完全是因为自己的野心?”

瞳猛地抬头,血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阵惨厉的光。

摩迦一族!

这个薛紫夜提过的称呼从教王嘴里清清楚楚的吐出,仿佛烈火一样灼烤着他的心。一瞬间,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另外一种撕裂般的感觉从内心蔓延出来,令他全身颤抖。

“原来是真的…”一直沉默着的人,终于低哑地开口,“为什么?”

教王用金杖敲击着冰面,冷笑:“还问为什么?摩迦一族拥有妖瞳的血,我既然独占了你,又怎能让它再流传出去,为他人所有?”

地上的人忽然间暴起,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畜生!”因为震惊和愤怒,重伤的瞳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仿佛那样的剧毒都失去了效力!

一阵淡蓝色的风掠过,雪中有什么瞬间张开了,瞳最后的一击、就撞到了一张柔软无比的网里——妙水盈盈立在当地,张开了她的天罗伞护住了教王。水一样柔韧的伞面承接住了强弩之末的一击,嗤啦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伤到这样,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居然还能动?”妙水娇笑起来,怜惜地看着自己破损的伞,“真不愧是瞳。只是…”她用伞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肩膀,喀喇一声,有骨头折断的脆响,那个人终于重重倒了下去。

她继续娇笑:“只是,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体能吧?现在你压不住七星海棠的毒,只会更加痛苦。”

瞳倒在雪地上,剧烈地喘息,既便咬紧了牙不发出丝毫呻吟,但全身的肌肉还是在不受控制的抽搐。妙水伞尖连点,封住了他八处大穴。

“可怜。不想死么?”教王看着倒地的瞳,拈须微笑,“求我开恩吧。”

“呸。”瞳咬牙冷笑,一口啐向他,“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