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笑意,从药囊里取出一种药,轻轻抹在瞳的眼睛里,“毒已然拔去,用蛇胆明目散涂一下,不出三天,也就该完全复明了。”

瞳心里冰冷,直想大喊出来,身子却是一动不能动。

“你…”哑穴没有被封住,但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惨白。

“看得见影子了么?”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问。

他尚自说不出话,眼珠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手转了一下。

“都说七星海棠无药可解,果然是错的。”薛紫夜欢喜地笑了起来,“二十年前。临夏师祖为此苦思一个月,呕心沥血而死——但,却也终于找到了解法。”

“这种毒沾肤即死,传递极为迅速——但正因为如此,只要用银针把全身的毒逼到一处,再让懂得医理的人以身做引把毒吸出,便可以治好。甚至不需要任何药材。”她轻轻说着,声音里有一种征服绝症的快意,“临夏祖师死前留下的绝笔里提到,以前有一位姓程的女医者,也曾用这个法子解了七星海棠之毒——”

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却逐渐迟缓:“所以说,七星海棠并不是无药可解…只是,世上的医生,大都不肯舍了自己性命…”

然而那样可怖的剧毒一沾上舌尖,就迅速扩散开去,薛紫夜语速越来越慢,只觉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

“小夜姐姐他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妨事。”她连忙从怀里倒出一粒碧色药丸含在口里,平息着剧烈侵蚀的毒性。

“明介,我不会让你死。”薛紫夜深深吸了口气,微笑了起来,眼神明亮而坚定,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碧玉瓶,“我不会让你像雪怀、像全村人一样,在我面前眼睁睁的死去。”

她在明灭的灯光里,从瓶中慎重地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馥郁的香气登时充盈了整个室内。

“这是朱果玉露丹,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薛紫夜将药丸送入他口中——那颗药一入口便化成了甘露,只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你好好养伤,”擦去了嘴角渗出的一行血,薛紫夜松开了手,低声,“不要再担心教王。”

他霍然一惊——不要担心教王?难道、难道她要…

“明介,你身上的穴道,在十二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薛紫夜离开了他的身侧,轻轻嘱咐,“我现在替你解开锁链,你等双眼能看见东西时就自行离开——只要恢复武功,天下便没什么可以再困住你了。可是,你听我的话,不要再乱杀人了。”

钉钉几声响,手足上的金索全数脱落。

失去了支撑,他沉重地跌落,却在半途被薛紫夜扶住。

“这个东西,应该是你们教中至宝吧?”她扶着他坐倒在地,将一物放入他怀里,轻轻说着,神态从容,完全不似一个身中绝毒的人,“你拿好了。有了这个,日后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了,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瞳触摸着手心沉重冰冷的东西,全身一震:这、这是…教王的圣火令?

她这样的细心筹划,竟似在打点周全身后一切!

“我不要这个!”终于,他脱口大呼出来,声音绝望而凄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薛紫夜一震,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应声落下——多年来冰火交煎的憔悴一起涌上心头,她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踉跄回身,凝望着瞳黯淡的眼睛,伸出手去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两个,一个本该是帝都杏林名门的天之骄女,一个本该是遥远极北村落里的贫寒少年——他们的一生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本该各自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是这个世间,一直逼得他们太苦。

“明介,明介,我也想让你好好的活着…”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他脸上,哽咽,“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被这样生生毁掉。”

“不。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落在脸上的热泪仿佛一样灼穿了心,瞳喃喃道,“我并不值得你救。”

“傻话。”薛紫夜哽咽着,轻声笑了笑,“你是我的弟弟啊。”

牢外,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惊破了两人的对话。

知道是妙水已然等得不耐,薛紫夜强自克制,站起身来:“我走了。”

“不要去!”瞳失声厉呼——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了!

走到门口的人,忽地真的回过身来,迟疑。

“妙水的话,终究也不可相信。”薛紫夜喃喃,从怀里拿出一支香,点燃,绕着囚笼走了一圈,让烟气萦绕在瞳身周,最后将烟插在瞳身前的地面,此刻香还有三寸左右长,发出奇特的淡紫色烟雾。等一切都布置好,她才直起了身,另外拿出一颗药:“吃下去。”

明白她是在临走前布置一个屏障来保护自己,瞳忽地冷笑起来,眼里第一次露出锋锐桀骜的表情。

“别以为我愿意被你救。”他别开了头,冷冷,“我宁可死。”

“哈。”薛紫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的明介,还真像十二年前的少年呢。然而笑声未落,她毫不迟疑地抬手,一支银针闪电般激射而出,准确地扎入了肋下的穴道!

“你…!”瞳失声,感觉到神智在一瞬间溃散。

“听话,睡吧。一觉睡醒,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薛紫夜封住了他的昏睡穴,喃喃说着,将一粒解药喂入了他嘴里,“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别去!别去!——内心有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然而眼睛却再也支撑不住地阖起。凝聚了仅存的神智,他抬头看过去,极力想看她最后一眼——然而,即便是在最后的一刻,眼前依然只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转身而去影子,在毫不留情的诀别时刻、给他的整个余生烙上了一道不可泯灭的烙印。

※※※

薛紫夜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妙水正牵着獒犬,靠在雪狱的墙壁上等她。

这个楼兰女人身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幽然神秘,即便是作为医者的她、都分辨不出那是由什么植物提炼而成——神秘如这个女人的本身。

“已经快三更了。”听到门响,妙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逗留得太久了,医生。”

薛紫夜锁好牢门,开口:“现在,我们来制定明天的计划吧。”

“奇怪…”妙水有些难以理解地侧过头去,拍了拍獒犬的头,低语,“她不怕死,是不是?”

獒犬警惕地忘了薛紫夜一眼,低低呜了一声。

雪落得很密,鹅毛一样的飘着,将绝顶上两位女子的身影笼罩。

除了那头獒犬,没有谁听到她们交谈了一些什么。

一刻钟后,薛紫夜对着妙水微微点头,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去。鹅毛大雪不停飘落,深宵寒气太重,她在离开时已然抵受不住,握着胸口的大氅微微咳嗽起来。

妙水望着那一袭隐没在秘道里的紫衣,眼里泛起了一丝笑意。

“她可真不赖…没想到,这一次找了一个绝佳的搭档呢!是不是?”她拍着獒犬毛茸茸的头,庞大的猛兽发出猫儿一样温驯的呼呼声,妙水站在大雪里,凝望着雪中连绵起伏的昆仑群山,眼神里猛然迸出一丝雪亮的杀气!

“好,既然交易完成了,现在——”她拍了拍獒犬,回身一指背后雪狱,冷笑,“你可以去把那家伙吃掉了!他已经没有用了!”

“呜——”得了指令,獒犬全身的毛一下子竖起,兴奋的呜了一声,猛扑进去。

妙水站在门口,侧头微笑,把玩着怀里的一支短笛,等待着听到牢狱里血肉骨头粉碎的咀嚼声。

然而,里面却毫无声息。

她脸色微微一变,一掠来到门口,朝里一看,不忧倒吸了一口冷气——黑暗里,只有一点红光隐约浮动。獒犬巨大的尸体横亘在台阶上,居然是刚扑入门中,便无声无息的死去!

“断肠草?”借着隐约的光看到了浮动的紫色烟雾,妙水失声惊呼,立刻点足掠回三尺,脸色苍白。

——那个紫衣女人,原来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十三、绝杀

西出阳关,朔风割面,乱雪纷飞。

城门刚开,一行人马却如闪电一样从关内驰骋而出。人似虎,马如龙,铁蹄翻飞,卷起了一阵风,朝着西方直奔而去,割裂了雪原。

“啊,昨日半夜才到锁阳关,天不亮就又出发了。”守城的老兵喃喃,“可真急啊。”

“是武林中人吧。”年轻一些的壮丁凝望着一行七人的背影,有些神往,“都带着剑哪!”

三日之间,他们从中原鼎剑阁日夜疾驰到了西北要塞,座下虽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马,却也已然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他不得不吩咐同僚们暂时休息,联络了西北武盟的人士,在锁阳关换了马。不等天亮便又动身出关,朝着昆仑急奔。

寒风呼啸着卷来,官道上空无一人,霍展白遥遥回望锁阳关,轻轻吐了一口气。

出了这个关,便是西域大光明宫的势力范围了。

这次鼎剑阁倾尽全力派出八剑中所有的人,趁着魔宫内乱里应外合,试图将其一举重创。作为新一代里武功最高强的人,他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重任,带领其余六剑千里奔袭。

然而,一想到这一次前去可能面对的人,他心里就有隐秘的震动。

“七哥!有情况!”出神时,耳边忽然传来夏浅羽的低呼,一行人齐齐勒马。

“怎么?”他跳下地去,看到了前头探路的夏浅羽策马返回,手里提着一物。

“断金斩?!”七剑齐齐一惊,脱口。

那把巨大的斩马刀,是魔宫修罗场里铜爵的成名兵器,曾纵横西域屠戮无数,令其跻身魔宫顶尖杀手行列,成为“八骏”一员——如今,却在这个荒原上出现?

“前方有打斗迹象,”夏浅羽将断金斩扔到雪地上,喘了口气,“八骏全数覆灭于此!”

“什么?”所有人都勒马,震惊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齐齐跳下马背。

八骏全灭,这不啻是震动天下武林的消息!

只不过走出三十余丈,他们便看到了积雪覆盖下的战场遗迹。

追电被斩断右臂,刺穿了胸口;铜爵死得干脆,咽喉只留一线血红;追风、白兔、蹑景、晨凫、胭脂死在方圆三丈之内,除了晨凫呈现中毒迹象外,其余几人均被一剑断喉。

霍展白不出声地倒吸了一口气——看这些剑伤,居然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好生厉害,”旁边卫风行忍不住开口,喃喃,“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格杀了八骏!”

“说不定是伏击得手?”老三杨庭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