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听着程老爷哭求之声,看着他声泪俱下之态,心中一动,她曾看中这个男人身上与众不同的品质,可是偏偏人无完人,而他做出的那些,虽然并不能称得上“罪大恶极”,可偏偏正也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或许,不是不能容忍,而只是她……已经受够了。

“老爷,”程夫人深吸一口气,“你起来吧。”

程老爷跟程百舸两个,死活也不肯放手,程夫人却听到外面仿佛有异样动静。程夫人凝神一听,冷冷一笑,道:“谁在外面?”

过了会儿,门口出现两人,正是白柔跟芳姬,白柔看着眼前情形,惊诧道:“这、这是怎么了?”

芳姬也忙进来:“夫人,爹,哥哥,怎么了……”

看到白柔跟“自己的女儿”来到,程老爷不由愕然。

趁着程老爷错愕的时候,程夫人用力一推,已经将他推开。

程夫人淡淡道:“老爷,以后,就遂了你的心意吧。”她说完之后,看也不看别人一眼,阔步昂首,走出门去。

程老爷忙起身要追,起的太急,崴了一下,白柔忙去扶住他,柔声道:“老爷你小心点……这究竟是怎么了,闹得这样不可开交的?”

程老爷看她一眼,用力将她推开,叫道:“夫人,夫人!”便追出门去。

程百舸也要跟上,芳姬拦住他:“哥哥,夫人跟爹闹什么呢?”

程百舸跺脚:“不知怎地……娘要跟爹和离!”

芳姬大吃一惊,程百舸来不及跟她多说,便也追了出去。

剩下厅内,白柔跟芳姬两个面面相觑,白柔哈哈笑了两声,松了口气,道:“我当她之前那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要和离呢,啧啧,她果然能做得出来。”

芳姬道:“娘,你说,夫人真的能跟爹和离吗?那她以后……就不在府里了?”

白柔掩不住地得意之色:“那当然了,你没听见吗,她说要分家产了,她娘家是京内的大族,估计是要回京了的,以后,这府里的夫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娘我……”

芳姬“嘘”了声:“别这么大声……这府里还有其他两个姨娘呢。”

“她们算什么东西,老爷最爱的还是我,迟早晚的……”白柔笑得舒心,往榻上一倒:“我想了多少年,恨了多少年,却不知道最后竟是个这样的结局。真是可叹,可笑。”

芳姬虽然震惊于现在如此局面,但一想到以后可以在程府横着走了,不由也有些扬眉吐气之感,高兴之余又提醒:“娘,你先别太得意,留神给爹看出来不高兴。”

“我知道了,”白柔应承,又道:“不过我们也得盯着点儿,好不容易她开了这个口,不论如何都要让她走!这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了。”

两人说到这里,正要抖擞精神,外间忽地有人来到,匆匆说:“小姐,外面有公差来了,说是要传、传白……姨娘去公堂。”

“什么?”白柔跟芳姬齐惊。

白柔问道:“为什么传我过堂?”

那丫鬟道:“奴婢不知道,眼见他们要进来了……”

芳姬心念转动,拉住白柔,小声道:“娘,难道是因为那个……”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想到之前本以为消灭了的那心病。

可是不容她们两人仔细商议,外间的公差已经闯了进来,一看两人,便道:“奉知县大人命令,要带白氏过堂!”

白柔怎肯?何况如今程府一团乱,正好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当下浑然不怕,反而喝道:“瞎了你的眼,凭什么传我过堂?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公差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大人有命,得罪了!”当下便上前,拿了锁链要锁白柔。

白柔虽然流落风尘,但从不曾见过这个,当下大叫:“你们干什么?别碰我!”

白柔挣扎,怎奈两名公差鹰捉小鸡般,轻易将她剪住双臂,白柔不由高叫:“杀人了,救命啊!”

正乱作一团,芳姬见两名公差拉着人要走,急忙拦住:“这位爷,有话好好说!”

公差见她姿容俏丽,言语温和,才看她一眼:“你是何人,想要如何?这是公务,耽搁不得。”

芳姬作出楚楚可怜之态,求道:“哥哥们来拿人,总要跟家主说一声才是,如今我爹正在,请容我请他出来……小女先谢过两位大哥了,可好?”

两人看芳姬之态,不由都有些儿心动,何况来这等大户人家,若是他们肯疏通,自然会有不少好处,当下两人故作沉吟。

芳姬忙叫那丫鬟,催促说:“快快去请老爷,就说公差大哥们急事在等。”

那丫鬟去后,芳姬又叫了一人前来,命奉茶。

公差挡下:“不必了,我们没有喝茶的空闲。”

芳姬便陪笑,问道:“不知两位大哥……为何要带走我娘?”

白柔惊魂未定,见芳姬跟两人周旋,一时便也并不做声。

话说程老爷正在哭求程夫人回心转意,火烧上房之时,忽然间一个丫鬟鸡飞狗跳进来,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公差进来,说要捉拿白姨娘……芳姬小姐请您快快过去!”

程老爷正急得发火,也知道惹了程夫人不快的多半就是白柔,于是怒道:“什么大事不好!那就让他们拿去!”

丫鬟吓了一跳,程百舸虽然着急,却还清醒,急忙问道:“公差为什么要来拿白姨娘,她犯了何罪?”

丫鬟小声道:“奴婢不知道,可是他们很凶,已经给白姨娘上锁链了。”

程夫人正也惊诧,听了程老爷那句“那就让他们拿去”,不由看向他。

程百舸跟母亲对视一眼,又看程百舸:“爹,你还是出去看看吧……也不知是因为何事……别跟我们家有关。”

程老爷顾不得了,道:“就算是要抄家也由得他们,我夫人都要跟我和离了,谁还有心情管他们的劳什子!”

程夫人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心中一叹。

程百舸左右为难,便只好求程夫人:“娘……你看看,你先不要走好不好?咱们把这事儿先放一放,先看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

程夫人缓缓出了口气:“行了,你跟你爹一块儿出去看看吧。”

程百舸大喜:“谢谢娘!”

程老爷却仍是不动,看着程夫人道:“我若出去,你趁机走了怎么办?”

程夫人冷笑道:“就算是你在这里守着,难道我就不能走了?”

程老爷语塞,程百舸忙拉拉他:“爹,娘正气头上,你就别惹她生气了,咱们先出去看看,应付了公差,即刻回来,再向娘赔礼。”

程老爷被儿子一顿劝,这才起身:“夫人,你千万等我回来。”这才随着程百舸出外。

两父子去后,程夫人心中一想,把贴身丫鬟叫来:“去前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第60章步步紧逼

丫鬟去后,管事妈妈从后转出,忐忑问道:“夫人,真的……要跟老爷和离吗?”

程夫人道:“我自己出去,也照样能过活度日,何况,若是留在这里,每次见阿润,都要费尽周折,还要费心掩饰,我欠她已经够多了,错过的也够多,我已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管事妈妈低头:“那您打算,以后该如何是好?”

程夫人道:“总之,我要离开这个烂摊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乏了,歇歇也好。”

管事妈妈点点头:“那也好,只是不知道,差人来府是为什么,要捉拿白柔?”

程夫人想了想:“前日不是说朱大死在牢里么?我是不信会有如此的巧合,贺兰知县又不是个容易被糊弄过去的,哼……我看,是谁种的苦果,必然要加倍咽下去,只怕还会毒死她自己……”

程夫人说到这里,便又舒出一口气:“罢了,总归,我是想开了……该放手的,得放手……省得心都操碎了,却换来一场恶气,半上不下,闷在胸臆……”

程家父子两人一块儿到了厅前,两名差人已有些等不及了,生怕回去晚了,被贺兰春华“大刑伺候”,那当真是多少银子也不能够了,拉扯着白柔,已出了厅。

外头好些仆人奴婢,都惊动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惊疑不定,或看热闹。

芳姬又羞又急,白柔哭天抢地,正无法可想,程老爷跟程百舸终于出来,两名差人见了,才止步。

程老爷内忧外患,劈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换作前任知县在,这两名差人见了程老爷,必然要陪笑才是,可是如今换了贺兰春华,就宛如背后靠着阎王爷的小鬼儿一样,有道是“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贵妃的亲戚,本地的豪绅,那有如何,简直百无禁忌。

公差便道:“程老爷,得罪了,我们是奉命行事,要拿白氏过堂。”

程百舸道:“两位公差大哥,我们并非阻拦两位办差,我个人也很是钦佩知县大人的能为,只不过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捉拿人呢?”

公差见程百舸文质彬彬,何况众所周知,上午的时候贺兰春华也还来过程府,当下给上三分薄面:“程公子,之前监牢里有一人忽然身死,大人正查此事,有人证物证,白氏跟此事有关。”

芳姬跟白柔听了,果然正中心事,两人齐齐色变。

程百舸却不晓得此事,程老爷更是一头雾水:“哪跟哪?县衙大牢死了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公差道:“程老爷,我们实在不能耽搁了,想必您也知道,我们大人,是格外的铁面无私,若是我们晚回去了,恐怕也会被责罚,您若想要知道详情,不如亲到县衙旁听……”

程老爷鼻孔冒火,白柔抓住他手:“老爷,这件事跟我无关,你要救救我!”

程老爷看她一眼,愤愤把袖子抽回来。

程百舸却思忖着,认真说道:“虽然我也觉得白姨娘你跟此事无关,可是我知道知县大人是绝对不会随便冤枉好人的,他如此做必然是有相关证据……”

白柔气急:“你胡说什么?你到底是帮谁的?”

程百舸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当然了,白姨娘,如果你是清白的,我相信大人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害怕,就随这两位公差大哥走一趟吧。”

两名公差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程公子倒的确是个通情达理的正直好人。

白柔瞠目结舌,芳姬从旁道:“哥哥,我娘是一介柔弱女子,怎好就去公堂上抛头露面?必然被人耻笑,对程家的声誉也是不好……”

程百舸刚要说教,程老爷道:“百舸说的对,若是没做亏心事,当然不怕鬼敲门,去就去,怕什么!我……”他刚要说他也要去,忽然间想到了程夫人,当下便说不出口,“百舸你跟着去看看,我得在家里看着你娘。”

白柔听了,震惊至极,大失所望,叫道:“老爷!你难道不管我了?”

程老爷皱眉道:“我并非不管你,只是这件事既然跟你没有关系,必然就是有什么误会,你去跟知县说明白了就行了。好了两位,我还有事,且不送了。”

程老爷说完后,竟火烧屁股般转身而去。

芳姬焦急叫道:“爹!”程老爷却充耳不闻,径直去了。

两名公差不知为何,程百舸道:“我家中有事,家父正为此忧心,还请两位见谅,我陪着姨娘,跟两位走一趟吧。”

公差们当下也客气道:“公子请。”

白柔自觉仿佛失去靠山,没想到程老爷竟为了程夫人而把自己置之不理,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芳姬叫道:“娘!”正要上前,公差们已经推搡着白柔出门去了。

程百舸对芳姬道:“妹妹,你别着急,我陪着姨娘呢,相信知县大人会秉公执法,不会冤枉她的。”

芳姬心头气苦,偏偏说不出来,眼看这白柔被拉出去,芳姬把心一横,便追了出去。

两名差人将白柔押回县衙,贺兰春华已经等得有些微躁,脸色也越发煞气十足。

两名公差一见,不由生出几分心虚。忙加快脚步上前禀告嫌犯带到,贺兰春华目光转动,不声不响地扫了两人一眼,两名公差心底发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片刻,贺兰春华才道:“人犯上前。”

那两名公差听了这句,如蒙大赦,急忙双双退后。

白柔往前一步,张皇四顾,先看到的是仍跪地未起的洪晓,洪晓身侧,却是王狱卒,背上一道鞭伤,渗出鲜血,整个人似瘫软在地,动也不动。

白柔见了此状,已经魂不附体。上头贺兰春华一敲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

白柔猛地一抖:“回大人,民妇白柔。”

贺兰春华道:“看看在你身侧的两人,你可认得?”

白柔转头,复又向两人看去,却不敢细看,只是匆匆地扫一眼,便低下头道:“民妇……不认得……”

“白氏,你可看清楚了,”贺兰春华淡淡说道:“本县既然要你过堂,便是已经把你所做的那些蝇营苟且都查的一清二楚了,你开口回答本县之前,最好想明白,免得枉受皮肉之苦,若有隐瞒不实,狡狯抵赖,旁边之人就是你的下场!”

白柔浑身颤抖,心中大乱。

贺兰春华问道:“你可认得洪晓跟王林两人?说!”

惊堂木伴着一声断喝,简直令神鬼皆惊,白柔六神无主:“大、大人,民妇……的确是认得……认得洪晓……”

贺兰春华道:“你如何认得,从实招来!”

白柔镇定了会儿,便将自己跟洪晓曾有旧,她回到大丰后,洪晓登门探望之事等无关紧要的说罢。

贺兰春华一声冷笑:“白氏,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这样本县就能将你轻轻放了?洪晓去见你,说了什么要紧的?”

白柔道:“没、没说什么……”

贺兰春华直接便不再同她说话,向着衙差道:“取刑具来。”

刑房的差人早有准备,即刻就把给女犯用的拶指刑具拿上来,特意扔在白氏跟前,发出“哗啦”一声。

白柔忍不住惊呼了声,贺兰春华道:“你这女子,着实刁滑!不用刑,你怕是一句真话都无!”

白柔想要退缩,却给差人按住,于是叫道:“大人且慢,民妇知错,民妇刚才记起来了,洪晓去的时候,跟民妇说了好些县衙里的事情,乌七八糟,好像还说什么朱大……”白柔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便把洪晓跟她见面所谈种种说了。

贺兰春华毫无笑意:“仅此而已?”

“是是!”

贺兰春华又道:“那此后洪晓又去两次,是怎样的情形,你再仔细说来!”

白柔一听,贺兰春华竟知道的如此清楚,不敢抵赖,只好又接连说了。

主簿在旁忙着记录,果真,这白柔的供词,跟之前洪晓所说的并没什么差漏,大致吻合,但只白柔跟洪晓说“杀人灭口”之事,白柔却用含糊其辞的话语遮掩过去,且声称那是她跟洪晓开玩笑而已。

白柔供认完了这宗,贺兰春华看了主簿记录,便又问道:“那么王林呢?”

这回,白柔的脸色越发不妙,偷偷扫了一眼王林,又飞快转开目光,一副鬼祟躲闪之态。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为何不说?”

白柔吞吞吐吐:“大人,民妇……民妇……”

贺兰春华怒道:“吞吞吐吐,给我掌嘴!”

衙役听了,即刻上前,左右开弓,打了白柔两个耳光,衙役的手劲何其厉害,顿时之间,白柔的脸颊跟嘴唇便肿了起来。

白柔惨呼两声,手捂着脸,越发害怕惶恐。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看明白,这是公堂!你吞吞吐吐,大有隐瞒抵赖之意!掌嘴之时警示,你若还是不如实招供,本县有的是刑罚对付你,到时候只怕你悔之晚矣!”

白柔又疼又怕,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出来:“大人,我、我不认得他……”

“你果然嘴硬,再打!”

衙差上前,啪啪地复又打了两个耳光,白柔尖叫着,歪倒在地,却又被拉起来。

贺兰春华道:“你说你不认得,那么为何你家的丫鬟小厮,都认得他?”

白柔脸上火辣辣地剧痛,无计可施,只是哭道:“大人,求你饶命……”

贺兰春华道:“你若清白无辜,本县自不会召你前来,你既然作奸犯科,那谁也饶不了你!你看王林,他便是知法犯法,做下恶事,如今才自食苦果,不过,倘若他识相,肯老实招认,那自然就不用受这些皮肉之苦了,怎么,你仍旧不明白吗?”

白柔听了这话,终于含泪道:“大人,其实……其实,民妇是认得他,他……他也去找过我……”

“他为何找你,你又跟他密谋了什么,是否还有同党,快些交代。”

白柔道:“他……他也是因为朱大去找民妇的,不知为何,那朱大……一口咬定认得民妇,王林就去找我,要挟民妇,说是若不给他钱,就把朱大所说的……散布出去。”

贺兰春华不语。白柔想了想,又道:“民妇……虽然觉得莫名,可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答应……给他银子,让他别……四处宣扬,免得对名头不好。”

贺兰春华冷笑:“是吗,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是……几十两。”

贺兰春华道:“白氏,你抬头来看,这是什么?”

白柔抬头,便看见放在案头的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贺兰春华道:“这是从王林家中搜出来的,还有其他五十两,已经给他挥霍了。”

白柔大为惊怕,噤声不语。

贺兰春华道:“你这妇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柔听了他的声音,便死死捂住脸,叫道:“是一百两,大人!我记错了!是一百两的!”

贺兰春华道:“为了让他住口,你给他一百两银子这般多?还是说,你跟他商议的,另有其事!”

白柔捂脸哭道:“不……没有,大人……没有!”

贺兰春华一拍惊堂木:“给她上刑!”

衙役听了,便把白柔双手捉住,用拶指夹住她的十指,白柔凄声大叫,贺兰春华充耳不闻,两边衙役拉着拶指绳索,渐渐收紧。

白柔的十指被夹住,指骨仿佛都在嘎嘎作响,十指连心,痛不可挡,白柔额头冷汗滚滚冒出,惨叫连连。

贺兰春华抬眸示意,衙役才停手。贺兰春华问道:“如何,你可还是执意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