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皇,妥了,从各商户哪里共筹集了一千万两银子。”

皇帝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小八,你终于长大了。”

“父皇教诲。”

“除草之事如何?”

“回父皇,儿臣抓到些吃里扒外,专门传递父皇母后消息的宫婢和宦者,他们都已经交代清楚,儿臣就将他们发配去矿场。证据在儿臣那里,父皇若是要看,这就去拿来。”

“不必,你留着,你将那些人都赶出去,他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一如从前。”

“是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六月风多雨多,要注意宫里的动向。争取早日将藏在暗处各种力量一网打尽。不可手软,更不可婆婆妈妈,意气用事。我们不动手,他们便以为我大周皇宫是大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皇帝的声音阴沉下来,透出一股子冷寒,让沈睿头皮微微发麻,却又竭力撑着,没有一丝的表露。

“南梁,喀尔塔塔,他们都虎视眈眈,肯定想兴风作浪。你要配合你四哥,盯紧他们。”

“是父皇。”沈睿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见皇帝没有开口便轻声道,“父皇,楚王叔--”

“朕派人找了。既然裴知府能安然无恙,想必他也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十三叔。出去吧。多跟菀书亲近亲近,别总是欺负她。她是个乖巧的丫头,你对她真心,她会懂的。”

沈睿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父皇,她,她总归--”

“怎么,不喜欢了?不喜欢也没关系,你可以先纳侧妃。”

“不,不是。”他顿了顿,似是不知道改如何开口。

“裴爱卿是做丞相的料。裴家没什么势力,只能依靠我们皇家。到时候裴锦书也能为我们所用。裴家将是能对抗文家和其他大家族的唯一最佳人选!”

“父皇!”沈睿一时激动难抑,猛地抬头看向珠帘里面,对上皇帝深邃如渊的眼神,却又噎住说不出。

“怎么?”

“没。”他的声音低下去,不想亲口逼着父皇说出四哥和裴锦书的不同。不想他们可以瞒着自己的东西由自己嘴里说出来。

“那就下去吧。记得要时刻提高警惕。”

沈睿应了,施礼退下。心里思量一番便下意识地走往裴菀书的院子,到了门口却似乎听到假山后的栀子花树底下传来沈醉的声音,猛然间回过神来,愣怔了一下便转身走开。

一阵风带着枝叶花木的清香,水汽充足,裴菀书竟然打了个寒战。沈醉不由得紧了紧手臂。待沈睿走远。她轻声道。

“沈醉,花师傅还没有行踪吗?那个人还好吧?”

“小欢…”沈醉沉静了片刻,轻轻笑了笑,“如果师傅真的不想我找到他,可能会藏得非常隐秘。而今之计我想能早点让你安心。我已经订好线路,只是京城内戒备森严,我们的人进不来,所以只能从西门离开。不过为了稳住皇帝我只能呆在南书房,然后找机会和你会合。”

“真的吗?什么时候”她瞬间双目放光,兴奋地抬眼看他。

“来,我给你慢慢说说。”他垂首吻了吻她的发丝。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知了懒懒地拖着长音,草丛间的虫儿唧唧啾啾。

良久,她欣喜地抱着他的手臂,身体微微颤抖,片刻却又叹了口气,“娘不肯随我们走。”

“小欢,夫人可能有其他的打算,况且有裴大人在,想必不会有大碍。”

“但愿如此。”裴菀书轻轻地舒了口气,如今他们都份外急切,却又必须装作很淡然。

沈醉环着她的身体,挡住背后吹来的风,月白色的长衫随风翩然,将他们抱住,勾勒出他修长俊逸的身材。

西荷站在亭内远远地看着他们,神情淡然祥和。

入夜,一弯月牙清泠泠地闪动水色光润,一圈清蓝淡雅灵透。沈醉站在闲逸居院中的银杏树下,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星子闪烁的夜空。头顶清朗无翳,四周却黑沉沉的,风雨欲来。如今朝堂暗流涌动,让他倍感压力。

如今要带她离开,主要是沈睿那里的阻力,他全部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景怡宫的安全上,必须想办法瞒住他才行。

“爷,只要能够出门,我们可以让人易容替下夫人。”夜海静静地站在树影里,如果不说话,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没那么容易,他每次出门,暗中银羽卫护随。易容太过费时,不合适。”

“那就只有那一条路了吗?那样很可能会引起封锁城门。我们可能会来不及送夫人出城。”

“那就不走城门。”沈醉思虑片刻,“凭你和明光的功夫,要带她趁夜翻过才城墙离开也不难。”

“爷,小的定当拼死保护夫人和小世子。”夜海坚定的声音在夜风中轻轻地颤抖。

沈醉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这一次,便真的没有退路了。如果我不退,他们便步步紧逼。从前还想打打太极,可是他们个个那般步步紧逼。如今驿馆里屡屡出事。各方力量胶着,也要让人严加防范,切不可出事。西凉,南梁,一直希望我大周与北方八部开战,如此他们尽可坐收渔人之利。”

“爷,南梁和韦家秘密接触的势力我们已经掌握,也都无意中透漏给安王殿下知道。他也暗中做了部署。您不必担心。西凉那边倒是没有动静,只怕是…”

夜海顿了顿,没说下去。

沈醉知道,他是指柳清君很可能会派人杀害北方八部的使者,毕竟他是高隆人,高隆和西凉多年姻亲交好。

“想来,他不会如此!”想了想,沈醉缓缓道。

“那便好。南梁势力没有大批渗透,可怕的便只有柳先生那里。只要那边不出岔子,我们便可以安然离开京城。只要离开京城,就能远赴南疆或者东海大漠,那时候皇家亦无办法追寻。”

惊心动魄

第一百零三章

转眼六月二十五,裴菀书七个多月的身孕,身子越来越沉。大周风俗七月里孕妇去庙里祈福,给送子观音上香,就能求得心愿的宝宝。

裴菀书第一次对于外出活动露出了些许兴趣,所以永康更是兴致盎然,缠着皇后和沈睿一定要陪着裴菀书去圣恩寺。皇后没辙让沈睿拿主意,好好保护她们。

沈睿倒是一脸不拘束她们的样子,永康便大喜,让宫婢们准备用品。

裴菀书想让翠依一起去,结果沈睿却说日头太晒,二夫人身子虚弱,还是在宫里等候吧,而翠依让裴菀书放心去,她便在宫里等。

裴菀书笑着垂眼,然后瞥了沈睿一眼,“娘,我们很快就回来。”

虽然盛夏六月,但是天却闷沉沉的,头顶上云海跌宕,天边云山浓罩。圣恩寺内香火繁盛,人来人往,依然热闹。

永康挽着裴菀书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西荷亦步亦趋。

裴菀书假装无意地环视四周,每一次似乎都感觉沈睿的眼睛盯着她,让她有点担心。

大雄宝殿,香雾缭绕,佛像庄严肃穆,裴菀书由西荷扶着缓缓跪拜在地,虔诚祷祝。

“菀书姐姐,我们去送子观音那里拜。今日来就是为了拜他的呢!”永康胡乱拜了两下便起身让和西荷扶着裴菀书往后院其他佛堂去。

沈睿面无表情,环视四周,举步跟上。不一会银羽卫首领悄然近前,“殿下,没什么异样。其他兄弟已经在圣恩寺方圆几里的路口要塞加派了人手。”

沈睿眯了眯眸子,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你做的不错,不过要是出了岔子,你也给我好好兜着。”

“请殿下放心!”那人拱手抱拳,飞身退下。

看着永康扶着裴菀书走向送子观音堂,沈睿大步走过去,却被永康拦住,她噘嘴不悦道,“哎,小八,你别总是跟着我们,好碍眼的,我们和观音大士说话,你偷听算什么?”

沈睿纤眉微扬,却立在门槛处,往里张望着,淡淡道,“难道我就不能来烧香吗?”

永康哼了一声,“你心怀鬼胎,观音大士就不灵了。”说着用力地推他,“你出去!”

裴菀书和西荷走在前面,见他们在后面僵持,遂笑了笑,回头道,“安王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睿听出她的讥讽,勾了勾唇角,立在门口处,“我便在此处等,快一点。”

永康白了他一眼,“你催什么?母后也在庙里上香,你还是去陪母后吧!”

沈睿没看她,抱了胳膊懒懒地倚在门框上,微微仰头道,“母后很可能找皇奶奶说话去了。我们去做什么?”

永康便不再理他,让她的宫婢留下看着他,然后自己跑去和裴菀书去二进间上香。

沈睿冷目微斜,看着裴菀书的裙摆在雕花栅格处一闪,然后又听到永康在那里唠叨说拜观音大士要说什么话,怎么拜,又说是她特意去问了太常的。还听到裴菀书轻轻地笑了一声,西荷劝她们不要太罗嗦,八殿下还在外面的声音。

挑眼看看阴沉沉的天空,闷闷的带着雨星的风给人一种潮热之感。他抬手抹了抹脖子,听着永康叽叽喳喳,不由得笑了笑。

突然听得里面传来细微的“咔咔”声,微微蹙眉,随即心头一凛,立刻快步冲了进去,“永康!”他大叫一声。

“做什么?别进来,菀书姐姐的裙子被我弄湿了,西荷帮她擦呢!”

沈睿一挑眉,却猛地伸手一把推开门,却见堂内空荡荡的,是有送子观音笑微微地坐在中间的佛龛上。

“永康!”沈睿气急败坏起来,转首看到她躲在一边,手里抓着垂地的明黄色幔帐,恼怒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讨厌,进来做什么?”永康涨红了脸,用力地拉着帐幔。

沈睿转身看着她,扯了扯唇角,飞快地跑近。永康立刻用身体挡住他,“你走开!”

沈睿冷目寒光,“让开!”说着一把扯向幔帐。

“啊!”一人惊呼一声,立刻拿衣服挡住身子头垂了下去。

目光触及雪白的肌肤,沈睿心跳加速飞快地别开头退后,也不解释,快步退了下去。

“臭小八,看我不告诉母后抽你鞭子!”永康气呼呼地上来就踢他。

沈睿面色一红,也不反抗,过了一瞬,心念一转,忽然觉得不对立刻将永康一推,冲了过去。冷冷道,“滚出来!”

两个穿了西荷裴菀书衣衫的女人,惊恐的看着他,泪水盈眶。

永康一见,惊慌失措道,“啊,你们是谁?菀书姐姐呢?西荷呢?”说着立刻里里外外地看,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沈睿哼了一声,一眼杀向永康,阴冷道,“丫头,你敢跟我耍花招!”也不审讯那两个人,不浪费一点时间,立刻唤了人来保护公主,将那两个女人锁起来,自己冲进内室里里外外看了却什么机关都没有找到,知道是从密道内合上外面不显。当下不再废话,领着人飞快出去。

漆黑中一点清冷的光芒微弱的闪动,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细擦擦的脚步声和“咚咚”的心跳。

西荷紧紧地握住裴菀书的手,过了片刻听着沈睿跑出去,才带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本来她可以等沈睿走了再出去,但是想必院内外都布满了银羽卫,所以她们只好走这条暗暗的潮湿的密道。

密道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闷热潮湿,让人一阵阵胸闷头晕。走了几步便只能弯着腰手撑着两壁慢慢地往外走。

“小姐,坚持一下!”西荷不时地回头看看她,后来干脆侧着身子一手拖着她慢慢地走。

“西荷我们出去的地方安全吗?”幸亏她身材娇小,只要用力低着头,便也不会压迫到肚子。

“小姐您放心,杜康和明光他们勘察过好多次,出口在悬崖上,他们早就备好了绳索在那里等我们。然后趁夜翻过西面城墙,那里是一片树林。”西荷轻轻地说着,指缝间戴着的小小夜明珠发出冷湛的光辉。

“爷呢?他什么时候跟我们会合?”裴菀书不禁有点着急,她们此刻通过密道,沈睿定然很是愤怒,只怕他立刻进宫若是碰到沈醉可怎么办?

“小姐,您放心,爷这些天一直在南书房忙政务,根本没与我们接触过,别人都没有怀疑。且他今日要出城巡视,等安王殿下回宫,说不定他已经出发了。他让我们先离开,就肯定有万全之策。”西荷缓缓地说着,拉着她往前走。

裴菀书虽然心里担忧,却也只能如此,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自己都来不及和母亲道别,也没想到沈醉什么时候跟永康达成一致,竟然单瞒着自己。

“倒是我连累了他。当初我以为皇帝不会对他如何,舍不得父母。谁知道…”还是到了这一步。

“小姐,这哪里能怪您呢。原先情况没有这么糟糕,如今皇帝几次逼着爷休掉小姐,而且似乎怀疑爷和楚王殿下有什么图谋,而且您也感觉到皇帝好像是想利用您来图谋什么。所以爷不舍的您犯险,让我们提前带您离开。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您,也是怕被安王殿下看出什么端倪。”西荷慢慢地说着,用力地弯着腰身。

裴菀书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咬牙坚持。

密道内除了西荷手上的夜明珠没有任何光亮,里面湿闷溽热,几乎透不过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裴菀书踉跄了一下,西荷忙扶住她。

密道里空气稀薄,裴菀书用力地喘息着,腹部传来一阵阵隐痛,入宫以来,柳清君给她开的方子还在吃,一直也没怎么疼过。可是今日,竟然不似正常胎动。

想定然是因为刚才过于紧张劳累,见西荷关切地盯着她,忙摇摇头,“我们继续走。”

皇帝肯定不会放过沈醉,所以他们必须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裴菀书一次次觉得没有气力,却一次次咬牙坚持,终于斑斑点点的光亮出现在尽头。

越走越近,看清楚是被攀援而上的蔓藤缠绕的洞口。

“小姐,我们到了!”西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欣喜,山洞宽阔起来,能容人起身直立,她忙伸臂托住裴菀书。

裴菀书喜不自禁,却觉得浑身无力,用力地挽着西荷的手,“沈醉不会有事的,对吗?”

“小姐放心,爷都安排好了。”西荷扶着她走到洞口,一条儿臂粗的绳索垂荡在洞口藤蔓间。

“小姐,别怕!”西荷柔声说着将她暂时放在地上,抽出腿上匕首砍了柔韧藤蔓捆绑成篮,用绳索套住然后绑缚在裴菀书的身上,从外面看上去她便是一个藤蔓包裹的蛹。

“好了!”西荷轻轻说着,绑好之后用力拽了拽绳子,然后托着裴菀书跃出洞口,上面便有人开始往上缓慢地拉拽绳索。

西荷一手攀援悬崖上的蔓藤植物,一手托着裴菀书的腰,随着绳索上,自己也不断攀援。

裴菀书只觉得身体虚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跌入万丈深渊一般,心头紧张,不由地探头往下看。

“别看!”西荷忙喝止她,“小姐,下面就是座小土丘,没什么好看的。”

裴菀书知道她宽慰自己,顺从地闭上眼睛。

晃晃悠悠仿佛梦入云端一般,良久,听到有人低低的欢呼声,“上来了。小心点。”是夜海与杜康。

当被几双有力地手托上去,躺在坚实的土地上时,裴菀书才睁开眼睛。

“夫人!”

“小姐!”

几人欣喜地唤她。

裴菀书笑起来,除了夜海杜康还有几个自己没见过的面孔,她朝他们笑了笑,“谢谢你们。”

站起来放眼四望,此处位于圣恩寺后山,由此可以看到山峦起伏,金瓦红墙的圣恩寺烟雾缭绕,钟声隐隐。

“夫人,我们快走吧,出了城就可以跟爷他们会合。”

裴菀书看看夜海,“我们如何出城?”

“早就准备好了。今日有几家新娘嫁到城外,也有几家白事送葬,想必城门定然已经被封锁。我们已经备好其他途径,不过得请夫人委屈一下。”

裴菀书颔首,关切道,“我没什么,你们爷保证能出来吗?”

夜海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夫人放心,万无一失。”

裴菀书心头欢喜,幸福的路似乎就在眼前,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踏出去,那人就在竹林暮霭中对着她笑。他们要离开这里,没人可以拆散。

天上墨云浓得似乎要滴下来,雨星攒风凌乱打在面上,竟然似雪撒子一般。沈睿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城门进进出出的人,面色冷沉。

风吹拂他天青色的薄衣,猎猎作响,腰间的墨玉琅环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嫁娶的,婚丧的,一列列过去都没有她的人影。

而近日此类的似乎特别多。

他冷笑,勾起唇角,看着等待检查的一列送葬队伍,城门护卫想开棺检查,那些孝子们却哭闹成团。

双脚轻磕马腹,缓缓催马走过去,纸楼,纸车,纸马,金元宝,聚宝盆,一列列送丧器具,转头看过去,披麻戴孝的人都低了头不敢看他。

他纵马轻轻地挪着步子,从人群尾部走到棺材旁边。

孝子们惊恐地看着他,一人扑在棺材上,呜咽道,“你,你们不可以如此对待家父。死者为大!”

沈睿冷冷地看着他,神情漠然,淡淡道,“让开!”

那孝子死死地抱着棺材,虽然害怕却依然不肯退后,沈睿眉头一挑,飞快地抽出马上佩剑,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撕裂雾蒙蒙的空气,“喀嚓”一声,棺材断为两截,里面的锦缎,元宝骨碌碌滚了一地,一具干瘪带臭的尸体横在地上。

几个孝子立刻慌了神,立刻便要跑,边上的侍卫早一拥而上,将他们擒住。

“送到京兆府衙去。”冷冷地说了一声,继续往回走,视线在所有的相关器物上慢慢地逡巡。

失望至极。

今日所有出城的,都一一检查过,没地方可藏一个接近八个月身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