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面的人群沸腾起来,想是队伍走到这边,无咎立刻大声喊,“皇帝叔叔,大马爹爹!将军姑父!”欢声雷动,他那点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只好懊丧地噘着嘴,勾着裴菀书的脖子生闷气。

裴菀书累的手臂发酸,正想将他放下,突然发现周围静下来,密集的人群突然像日出乌云散一般,立刻闪出一条通道。

那人紫衫如云,骏马萧萧,一双水溶溶的桃花眼天地清明,淡笑着看她。

阳光洒落他黑色盔甲上风吹拂紫色袍袖,仿若远处的山峦,紫云轻飘。

经过沙场的磨砺,曾经略带轻佻的眼梢如今沉静内敛,唇角的浅笑如穿过桂花林的金风馨香而温暖。

“王爷伯伯!”无咎突然朝他摇了摇手臂。

裴菀书一愣随即无奈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便滑下脸颊。

“娘娘,阳光太刺眼喔!”无咎回头用小手给她擦泪,然后对着沈醉大声道,“你的盔甲太刺眼啦,把我娘娘的眼泪都闪出来了。”

周围的人本来静静地好奇地看着他们,听无咎一说便笑起来。

沈醉驱马上前,停在他们身前,翻身下马,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拭过她的眼底,无咎立刻咬住他的手指,不乐意道,“干嘛碰我娘娘的脸!”

“无咎,他是爹爹…”裴菀书笑了笑,抬眼看着沈醉,将无咎递过去,“给你抱着儿子。”

无咎用力地瞪着沈醉,本来觉得爹爹那个词就是说说的,所以娘娘说来看爹爹他就很兴奋地来了。可是这个人这样笑眯眯地站在跟前,让娘娘哭了,还碰了娘娘的脸,他就觉得不高兴。本来觉得无所谓的爹爹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有形的,不可理喻的东西,不再是说说那么轻巧。

沈醉伸臂抱他,无咎趴在他身上闻了闻,觉得是一种淡淡的清爽气息,还不令人讨厌,然后又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沈醉笑着微扬了下巴给他摸。

众人皆好奇地看着他们。

无咎摸了半晌,才说,“我梦到过你哦,那时候你还要滑一点哦。你贴着我的脸,还说话了呢。不过我不记得了。”

沈醉笑,手臂一伸将他放在马上,然后伸手握住裴菀书的手,笑道,“夫人,让你久等了。”

裴菀书嗔了他一眼,众目睽睽之下,有点赧然,想挣开却被他握紧,身体一轻,被他抱上了马。

明光夜海在后面嘻嘻的笑,招呼胭脂翡翠同行,她们却笑了笑,给沈醉施了礼便转身回府去准备。

裴菀书只觉得恍若做梦,似乎从前的那些年都是为了这一天,他于千万人之中找到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从此哪怕是天涯海角,惊涛骇浪,都不怕。

因为她从来没孤单过,一直被他爱着,温暖满足如斯,此生无憾。

此生,他们都会在一起。不管身处何地。

两年后,群臣以瑞王功高盖主为由,屡次要求太元帝诛杀或者夺权下放,帝不允。终在一年后瑞王新生龙凤胎周宴上,一直不肯朝拜大周皇帝的十几个边陲小国派人恭贺,帝大怒。瑞王下狱。

一夜,瑞王妃与帝长谈,第二日,帝出示先帝遗诏。瑞王携瑞王妃以及龙凤胎隐居赣南之地胭脂山,永生不得返京,不得离开胭脂山半步。

无咎袭瑞王封号。被太元帝立为储君。

又一年后,太元帝不顾群臣反对出兵西进。

又六年,太元帝被西凉十五岁的皇子一箭雷霆,透胸穿过,魂断沙场。

同年,无咎即位,号:长治。

同年裴丞相忧劳成疾,卒,与其夫人合葬于翠屏山。

内忧外患之际,柳清君出山为相,兢兢业业辅佐新帝。

柳相多次邀请沈醉出山,他却以妻子身体不佳为由,拒绝。

裴菀书虽然身体不好,却得益于早年的东海之泪,并无大碍,终日以弄儿逗女为乐。育有两儿两女。女儿皆不善丝竹。

多年后,沈醉小女沈暖,远赴西凉,演绎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

人来人往,历史长河永无休止…

 

结局:离开

十月,都城早就百花凋零,草枯树眠。南方却依然草青翠碧,两旁的香樟树冠盖亭亭。丈宽的砂土道旁生满萋萋芳草,偶有几只蚂蚱蹦跳着飞去路旁草丛中。

一辆乌沉沉毫不起眼的双马驾车稳稳而来,马车比乡下普通的马车宽大许多,驾车的是一个清俊的年轻人,头顶上的芦苇篷子两角挂着白纱灯笼,上面蒙着一层淡黄色的尘土,已经看不出白色。

“爷,夫人,胭脂山就要到了。胭脂和翡翠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

车内传来虽然清冷但是却温柔之至的声音,“小欢,胭脂山到了,我们一起去摘很多的酸枣吧。”

低低的叹息,低旋着沉入原野清新的空气中。

“明光,慢一点,夫人想看看外面的景色。”车内男子轻轻吩咐。

赶车的明光应了一声,立刻勒慢了马的脚步,胭脂山远远在望,在天边红如晚霞,上面白云悠悠,苍鹰低回。

他听着身后车内夫人和爷低声交谈,想起了一晃而过的那几年。

思绪悠悠回去三年前,他随着王爷从战场上风光回朝。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他本以为王爷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帝肯定会遂了爷和夫人的心愿,让他们一家人离开皇城去过自由的日子。

哪里知道日子就那么拖着,朝中维护正统的人纷纷暗中上奏章说瑞王虽然建下卓著功勋,但是如此受军民拥戴之王存在的隐患也是不可估量的。天下人尊崇瑞王甚至高于天子,对于天子至上,君臣有别来说不合礼制。

明光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他看起来对瑞王和王妃很好,可是却霸占着他们的儿子,而小世子也是极依赖皇帝的。有一次大家开玩笑说要离开王府,问他跟着娘娘和爹爹还是皇帝叔叔,没想到他想都没想便说是皇帝叔叔。

明光知道,夫人是很伤心的,但是她却只是笑笑。

夫人后来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大家欣喜之际却也是多事之秋。一些连岁末大典都不肯来的小国,竟然在这对龙凤胎白日上送了稀世珍宝作为贺礼。

王爷夫人坦然受之,皇帝亦没有什么不喜。但是第二日却将王爷关进了大理寺。

这宫廷的人总是那么善变,明光他们想直接杀进宫廷去,救了王爷便离开这让人爱不起的地方。却被夫人拦住了,而后来明光也知道夫人是救了他们。皇帝早就设好了埋伏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夫人独自进宫和皇帝谈了很久,当她回府之后便交代后事,让他和夜海胭脂翡翠带着孩子离开,又让下人准备了两口棺材。

他们商量了一下没有照办,胭脂翡翠带着孩子离开王府南下,他和夜海偷偷留下。他们潜入皇宫,想挟持皇帝,结果却被擒住,为了不连累协助他们进宫的人,自己被夜海打晕,他却自尽被皇帝派人带走。然后留在了小王爷身边伺候。

半年后,皇帝颁下诏书,瑞王多年苦战沙场,身体亏损,沉疴难返,不治身亡。皇帝特赐葬于胭脂山,其子沈君惕承袭瑞王称号,封地不变。而夫人因为早就被先皇降旨休掉,皇帝旨意中没有提到。明光曾听人说夫人已经常住宫中,被皇帝封为贵妃。想到这里不禁发笑。

“明光,你笑什么?把帘子撩上去吧,一点都不冷!”身后传来夫人如少女般嫩稚的声音。

明光回头笑了笑,看着自家爷面带笑容,淡然而闲适,夫人沉静温柔,不由得从心里感激了皇帝。

皇帝给了他们夫人一道密旨,先皇遗诏,沈醉此生长居胭脂山,没有皇帝诏命不得返京,不得擅自下山半步。

实际胭脂山绵延数千里,大得很,谷地村落城镇,错落有致,根本不会闷。他们爷不过是由位高权重的王爷变成了大地主而已。

而自己依然是王爷身边的小跟班。永远都不会变。

“夫人,胭脂山这时候正是酸枣成熟的季节,比暖玉山庄可多多了。随便吃,保管您吃到腻!”明光慢悠悠地晃着马鞭,回头说了句。

车内懒懒地倚在沈醉身上的裴菀书笑了笑,看着外面满眼青碧,轻笑道,“明光,你可说错了。我早吃腻了!”

明光不解,“夫人,我们还没到呢!”

沈醉轻轻地哼了一声,屈指将帘子弹下去,手臂一勾将她压倒在软榻上,威胁地看着她。

裴菀书盈盈轻笑,水眸波光潋滟,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开玩笑呢!”沈醉浅笑,低头,吻住她的唇,不轻不重地咬了咬。

看着她一副小女儿姿态,想起她在大牢中哭得伤心至极,定要与他同死心头一紧,将她抱住。

“小欢,无咎会来看我们的。你若是想可以偷偷进京的,皇帝这让我不许下山,又没让你也不许离开。”

“我并不担心无咎,本来我以为是沈睿夺走了我的孩子,可是看到孩子和他那么亲近,是孩子真心想要的,我,又怎么会剥夺他们的快乐?我只是希望他们快快乐乐的,会想我们,知道我们会想他们就好了。”

“他会懂的。”

裴菀书笑了笑,柔声道,“但愿吧,他如今小,等他长大了希望不会怪我们就好。”

“他已经七岁,早就懂事,也能自己做主。你放心吧。”他笑着亲了亲她,“不知道我们的那对小鬼头是不是已经胭脂山上称霸王了。”

裴菀书莞尔,嗔了他一眼,笑道,“那两个才两岁,怎么称霸王?”

赶车的明光哈哈笑起来,夫人从前担心爷,很多事情忽略了,那两个才是真真的小霸王,相比之下,大公子真是太安静优雅了。

只怕到了胭脂山,就知道什么叫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