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祈宿眸色一痛,竟不知该如何去应。

她是莫霜,却又不是莫霜,她现在的世界里没有他,没有了他们两人那些刻骨铭心的共同回忆。

他该如何对她刻?

用哪种方式对她、用什么身份对她,才不会伤害到她?

一向沉稳的他竟是心跳得难以遏制,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第一次和自己心仪的女子说话一般,满腹心事却无法启齿。

他该叫她莫霜、紫卓,还是汝嫣噱?

“谢谢皇上救我!”

见他不语,女子咬了咬唇,看着他略带怯意地开口。

她戒备、畏惧、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是让他的心里一痛,终是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颚轻轻抵上她的发顶,低声叹息,“不要谢我,护你周全本就是我的责任,可是每次我都害你受苦,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女子似乎有些抵触,轻轻挪了挪身子,却又牵扯到伤口,痛得轻轻哼了一声,便也不敢再动。

她的反应尽数落入冷祈宿的眼里,一抹苦涩从眸底掠过,他缓缓放开了她,让她躺下去,头轻轻靠在软枕上。

他不逼她。

他不能逼她。

女子朝他投来感激的一瞥,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冷祁宿先开了口,“炭炉上煨着汤,我去取过来。”

女子怔了怔,接着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也得吃一些。”

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霸道,不知为何,听得人心里一点都不反感。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殿中的炭炉边,将上面煨着的一个汤钵用锦巾包着端下来,将里面的汤汁倒进案桌上的瓷碗中。

紫卓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听着汤水倒进碗中哗啦啦的声音,犹似在梦中。

她想过很多次跟这个男人再见面的情景,却独独没有想到是这样。

她差点死了。

他再次救了她。

恍惚间,床沿一重,冷祈宿已经端着瓷碗坐在床沿上,轻轻地将她扶起来,然后又在后面塞了一个软枕,让她的头靠在上面,背部腾空。

做完这一切,这才手执瓷勺搅拌着手中的汤碗,须臾,舀起一勺,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递到她的面前。

紫卓没有张嘴接,就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自然而又耐心地做着这一切,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最相濡以沫的夫妻。

可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于她来说,他不过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已。

“来,乖,张嘴!”

见她不接,冷祁宿也不急不恼,他不是一个会哄慰人的男人,但是,对她,却是鲜有的耐心。

闻言,紫卓竟然真的就张了唇,可就在瓷勺刚刚触碰到她嘴唇的时候,她似乎又想到什么,骤然开口,“皇上为何不问我?”

冷祁宿一怔,很快,却又弯唇淡淡一笑,“问你什么?”

“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紫卓凝眸看着他。

冷祁宿又是一震,不意她会说这个,垂眸笑笑,原本想说这些不重要,可看到她一张小脸一本正经、急切想知道答案的样子,心情一时大好,愉悦地挑眉,“哦?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敢自己这般直接的问,想必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不妨一听。

“如果我说,我是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皇上信吗?”

冷祁宿的手一抖,瓷勺里面的汤汁险些撒泼了出来。

皇上信吗?

这问话方式、这口气,如此熟悉,恍惚间,让他有种她已恢复莫霜记忆的错觉。

黑眸一亮,他凝向她的眼,片刻却又黯了下去,没有,她并没有记起什么。

见他不语,紫卓有些心虚,毕竟她不擅撒谎,还记得楚寻漠说,每次她想撒谎,眼睛就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不信?”

“不!”冷祁宿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信!”

理由可以编千百个,这个女人编了他最乐意听的一个。

“来,喝汤,再不喝,又得放到暖炉中煨一会儿了。”

紫卓还在他那句我信的震撼中没有回过神来,见瓷勺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本能地张了张嘴,一勺温热的浓汤就入了喉。

“你可以直接来找我,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冷祁宿拿起锦巾轻轻拭了拭她的唇角,接着又舀起了一勺。

“我找过了,我说我是莫霜,可是门口的侍卫说莫昭仪早就死了,然后又问我莫霜的一些事,我都不记得了,他们差点将我当刺客抓起来,没有办法,我只好通过选妃的方式进来。”

说到这里,紫卓撅起小嘴,一副又委屈又义愤填膺的样子。

看着她娇憨又可爱的模样,冷祁宿低低一笑,“你呀,方法有很多种,你偏生用了最笨最麻烦的两个,譬如说,你若用孟昭来使的身份,相信谁也不敢怠慢与你!”

“孟昭来使?对呀,我当时怎么没想到?”紫卓水眸一亮,一副恍悟的表情,想了想,脸色却又黯淡了下去,垂眸嘀咕道:“如果那样,你定也不会见我。”

“为何?”

“因为在孟昭,我那样对你!”

她差点杀死了他!

冷祁宿心中一痛,将瓷碗放到边上的桌案上,克制不住地伸手捧起她的脸,轻声说道,“不怪你,你没有了记忆,不是吗?”

两人隔得如此近,呼吸可闻。

温热的气息浅薄地打在脸颊上,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紫卓有些恍惚,只觉得好像曾经经历过,好像自己真的跟这个男人很熟,可是却记不起来。

她双眸迷离、失神恍惚的样子,让冷祁宿的心砰然一动,仿佛有根羽毛轻轻撩过心弦,他低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啊!紫卓措手不及,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惊得喘不过气来.

可不知为何,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强烈地袭过大脑。

以前,他们有过这样?

她曾是他的昭仪,那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层?

两人有没有那个?

胡思乱想中,她的心,一阵狂跳。

不行,她不能这样!

楚大哥还等着她!

她伸手,刚想推开他,他却先她一步,放开了她的唇。

“我不逼你!”

他的气息有些急促,声音略带粗噶,双手在她的脸上离开,又拿起边上的瓷碗,舀起一勺汤。

紫卓亦是微微喘息着,两颊绯红,却不敢抬头去看他殷殷的眸。

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很奇怪!

有些痒痒的,却又有一些抗拒。

无形之中有股淡淡的暧.昧在殿中散开,两人就一个喂着,一个承着,都不说话。

紫卓垂眸看着面前锦被上的龙纹,眼角的虚光却依稀能感觉到冷祈宿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皇上知道我是怎样失去记忆的吗?”

冷祈宿身子一震,这时,手中的瓷碗也见了底,他用锦巾轻轻拭了拭她的唇角,起身,将瓷碗放到案上,回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以后你会自己记起来。”

虽然,他很想她记起他们曾经拥有的点滴,那或痛或甜的点滴,但是,他觉得那样对她不公平。

但随天意吧!其实,对她来说,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如今的她活得简单,没有以前那般累、那般苦。

听到他的回答,紫卓有些失望,黯淡地应了声,“哦!”

冷祈宿笑笑,以前的莫霜哪会这样,所有的情绪都自己背,如今的她喜怒都写在脸上,他走过去,“我扶你躺下去,再休息一会儿。”

紫卓抿唇点了点头。

虽然床上特意垫了厚厚的软絮,可是背一挨上去还是痛得不行,见她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冷祈宿拧着眉,恨不得自己去替她受。

她委屈地看着他,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皇上,我能不能趴着睡?”

虽然,她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那种睡姿不雅,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看着她委屈、娇嗔、楚楚可怜的样子,冷祈宿低低一笑,心,却痛得无法呼吸,“只要你自己愿意,怎样都成,我不介意。”

说着,便抱起她,轻轻地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

似乎又牵扯到了伤口,她低“嘶”了一声,“你的那个什么云昭仪的还真狠。”

冷祈宿眸光微冷,低声说道,“她已经为自己的不知死活付出代价。”

紫卓没听清楚,仰起小脑袋看向他,“什么?”

他弯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什么!睡吧!”

又提起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这时,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一怔,回过头,就看到一抹身影从殿门而入,光影偏逆,映得来人裙裾微曳,是玲珑。

他眸光微敛,李全盛不是守在门外吗?

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女子,复又转过头看向来人,淡淡开口,“你怎么来了?”

玲珑微微苦笑,“臣妾不能来吗?”

眸光掠过床榻,她看向冷祈宿,一瞬不瞬,眼角眉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冷祈宿倒也不以为意,笑笑,“找朕有事?”

“是!”玲珑咬着下唇,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臣妾来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让我们一向公正、睿智的皇上变得如此暴戾?连颁两道圣旨,一道赐云昭仪入冷宫,一道赐那几个侍卫断掉双掌。”

冷祈宿眼梢微掠,黑眸睨向她,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玲珑消息倒是灵通!”

“灵通?”玲珑轻笑,透着苦涩,“宫里都传开了,皇上说臣妾消息灵通?”

“那玲珑前来…是想替他们说情?”冷祈宿眯眸,眸中神色深幽。

“不!臣妾只是觉得难过,忍不住就来了,那日,皇上为了莫昭仪纵身跃下山崖,臣妾输得心服口服,今日,皇上却为了另一个女子这般失了理智,臣妾想,原来,皇上对莫昭仪的情意也不过如此!”玲珑轻笑出声,神情黯淡,“原来,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情意!”

冷祈宿微怔,静默了片刻,才道:“你可知这个女子是谁?”

正文 火舌253节:是恩是情

第253节:是恩是情文

【4000字,翻页】.

冷祁宿微怔,静默了片刻,才道:“你可知这个女子是谁?”

是谁?

玲珑面色一凝,似乎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就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冷祁宿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那人,道,“她就是莫霜!刻”

“莫霜?”玲珑愕然睁大水眸,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怔愣了半响,才回过神、快步走到床边。

床上女子是俯卧的姿势,小脸朝里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玲珑微微探了探身子,睨向女子的脸,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噱。

“怎么可能?”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压抑着一声惊呼,回头看向冷祁宿,“真的是她!”

冷祁宿笑笑,未语。

玲珑半响回不过神来,“既然是莫昭仪,在梅园,她为何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如果知道是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诸多纠复。”

“她失忆了!”

“失忆?”玲珑一愣,再一次震惊不已。

“嗯!”冷祁宿点头,轻轻叹出一口气,“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人、所有事。”

“怎么会这样?”玲珑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不可思议,最后,亦是叹息。

许久的沉默之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看向冷祁宿,“既然莫昭仪活着,那我哥呢?我哥怎样?”

“没有风宵尘的消息。”冷祁宿淡淡开口,顿了顿,又道,“玲珑还有其他事吗?”

玲珑一怔,接着脸色一白,自是明白男人的意思,旋即,便轻轻笑开,“没有了,臣妾告退!”

脸上的笑容苦涩黯然,不知是因为听到没有风宵尘的消息而失望,还是因为冷祁宿的态度而伤心,竟是从未有过的惨淡。

冷祁宿静静看着她默然离开的背影,眉心微拢,蓦地,又快步追了出去。

外面日已西斜,火红的晚霞满天,耀在没有消融的积雪上面,如血一般。

玲珑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只觉得凄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凄凉。

垂眸,苦笑,她拾步离开。

骤然,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玲珑!”

声音低醇好听,如同那个男人曾经的无数次喊她一样。

她脚步一顿,惊喜地回头,殷殷看向那个立在龙吟宫门口一身明黄、玉树临风的身影。

“玲珑是六宫之首,一定不会再让伤害莫霜的事发生,对不对?”

玲珑呼吸一滞,微微变了脸色,未语。

“另外,莫霜现在失忆了,对于过往的事情,想得起来,那是天意,想不起来,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朕不希望看到谁去给她灌输一些曾经的记忆,无论是事实,还是凭空捏造的,都不允许,否则,朕定不轻饶!”

冷祁宿的口气极淡,可是话里话外透出来的那种凛然却让人心惊。

原来是想说这些!

替那个女人考虑得还真周全!

玲珑身子一晃,轻笑出声,嘴唇颤抖着,心中有许多愤懑似要喷薄而出,却终是化作一句,“臣妾知道了!”

“嗯!”冷祁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复又走进殿里,留下她一人伫立在那里兀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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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

床榻上,紫卓缓缓睁开眼睛,心想,幸好,她朝里躺着,佯睡起来也容易。

刚想转过身来看看外面的动静,又听到有脚步声朝床榻边走了过来,她一愣,复又连忙闭上眼睛。

低低的一声轻笑,自头顶传来,“没有他人了,还装?”

是冷祈宿。

紫卓一阵窘迫,却不得不睁开眼睛,就骤不及防地撞进一双黝黑的深瞳里,那么近!

心中一慌,她忙不迭别过视线,一张脸却是瞬间红了个通透。

“哪有装?”她咕噜了一句。

冷祈宿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