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书房离,陆离端坐在书案后面执笔书写。脸上的神色却半点不见风采面对宾客的温文尔雅,反倒是越加的冷凝肃杀。跟前铺展着白色宣纸,陆离下笔如风,笔下的字迹却带着一种完全不同于他本人外貌的锐气和锋芒。

“啧,好好的经书都能让你抄的杀气腾腾,倒也是人才。”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陆离笔下狠狠地拉出了一笔,力透纸背犹如一把染血的刀。低头再看,跟前的指尖上写的却是佛门的般若心经,只是这好好的心经在他笔下却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意,哪里有半分佛家的慈悲为怀?

再抬头,就看到谢安澜站在桌边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离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谢安澜却显然没有与他感同身受的意思,反倒是有些“看到你不开心,我就开心的”的愉快。笑容可掬地道:“闲来无事,找本书来看看。”

陆离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架,道:“自己去找。”

谢安澜耸了耸肩,转身走到一边的书架前。一边伸手翻找自己感兴趣地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刚刚那三个人哪一个跟你有仇?”陆离一怔,眯眼看向背对着自己兀自翻找着书架的女子。谢安澜也不回头,一边道:“那个一脸傲气跟个小公鸡似得小子应该不会,你还送了他一幅画儿呢。那个笑吟吟的笑面虎倒是有可能,不过我看他神色气度倒是还好,当然也不排除他人面兽心。不过以他的脾气,以及你以前的性格,你们应该不会深交才对,自然也谈不上怎么跟你有仇了。是那个穿布衣的酸书生?”

“你......”陆离盯着她,谢安澜转身回眸嫣然一笑道:“很难猜么?四少爷,唔...陆四爷,既然你都透露自己的身份了,咱们何不开诚布公?自从来到这儿以后,我就不太想用脑子了。”

“你果然很聪明。”陆离淡淡道,他只是说了陆离两个字,她竟然真的能猜到自己的真正来历。至少,这女人的想象力和接受能力就非常的惊人,判断能力也十分不错。寻常的女人,就算是个女鬼也未必会想到如此离奇的事情。当然,本质上说陆离也并没有做过鬼,他也未必知道鬼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谢安澜已经快手抱着几本书回到桌边,有些好奇地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你几岁了?”

陆离不答,谢安澜眨眼道:“这个很重要,虽然我不太喜欢老牛吃嫩草,但是说实话,我也不太想被人当成嫩草吃了。”

陆离脸色刷的黑了,好半天才咬牙道:“你想太多了。”

谢安澜道:“难道你其实已经七老八十了?没关系,就算是这样我一定会好好尊敬你的,陆老...先生。”

陆离冷冷瞪了她一眼,方才道:“二十九。”

“哇喔。”谢安澜赞叹,“英年早逝啊,难怪变得这么黑。么么哒,人家才二十五哟,比你小,你要让着我。”

陆离仿佛有些嫌弃地看着她,“二十五?”

“嗯嗯。”谢安澜眨巴着眼睛作可爱状。

陆离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才十五。”

谢安澜微笑,“谢谢夸奖,我会努力的。”对一个女人最好的赞美就是说她青春永驻,陆离少年...公子果然已经深得其中三味。

“......”

第四十七章 陆离的前世

陆离,陆四爷。比起谢安澜无缘无故的一觉睡到解放前,他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前生的陆离自然还是叫陆离,依然还是陆家的四少爷。只不过他没有去跳水救自己落水的妻子,更没有一个一觉醒来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得野鬼占了身体的妻子。但是这样,也并不代表陆四少爷的日子就会更好过。

前一世,陆离同样也是十四岁考了院试第一,却因为陆夫人和兄长陆晖暗中使绊子,陆离那年乡试发挥失常,只考了个末位。不过对此陆离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才学,只要考上了举人,自然不会惧怕接下来的会试。而一旦到了京城,陆家也没有在泉州那么能使得开手脚了。

但是,彼时的陆离却不知道,他的嫡母和兄长根本没有想过要让他去参加会试。第二年刚过完年,陆离就在一次出门的时候被一群突然冒出来的人打断了一条腿,科举自然是不成了。陆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哥考上了进士,陆家人跟着重新回到了京城。陆离却并不愿意放弃,一遍努力养好自己的伤,一边努力想要参加三年后的下一次会试。而这时候因为有陆家主家和岳家扶持的陆晖已经进入户部做了个主事,虽然品级不高却也不是陆离这样毫无依仗的庶子能够抗衡的。

陆晖怎么能容忍被自己打压下去的庶弟再一次爬到自己头上去?

科举将近之时,陆夫人和陆晖在陆老爷面前调拨了几句之后,这一次陆老爷亲自拿起家法彻底打断了陆离的腿。同时,陆晖还让人爆出了陆离的妻子谢安澜与二少爷陆明通奸之事。陆闻大怒,狠狠地责打了陆明一顿,将陆明一家子赶回了泉州,同时也将陆离夫妻俩逐出了家门。最后,谢安澜却是跟着陆明走了,还带走了那三年陆离辛苦攒下的所有财产。那个时候的陆离已经不比当初天真,也明白银钱的重要,在京城几年还是着实攒下了不少钱。

陆离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的流落在外,从此…原本一心只知道读书想要考取功名的陆离彻底黑化了。

陆离本就是极为聪明的人,不然他也做不了泉州第一才子。聪明人就容易走极端,从前是不开窍一旦他想明白了就朝着一条黑的道上一路狂奔而去。三年后,陆离成为了当朝理王的幕僚,他的右腿彻底断了,早就被断绝了正常的科举之路。想要权势,只能剑走偏锋。而最佳的途径自然就是从龙之功。皇帝年事已高,身体也并不好,只要挑一位王爷辅佐登上皇位,比那些辛辛苦苦往常爬的科举进士要快捷得多。

陆离也确实厉害,辅佐理王从一众皇族王爷中一路杀出登上了皇位,也将辅佐晋王的陆家全部踩在了脚下。

陆离不仅有勾心斗角的心智能力,他也有济世救民的雄心报复。在黑化之前,他十几年时间学得都是如何治国平天下。理王登基之后,他暗中为理王出谋划策,平叛乱,安民生,西拒西戎,北镇胤安,却忘记了古往今来都通行的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在陆离费尽心血使得西戎国内内乱无力再攻打东陵,只得与东陵签下停战合约之后,他被皇帝送给了西戎当两国和平的诚意。

他被折断了双臂,打断了另一条腿喂了哑药送到了西戎刚刚登基的新皇面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站在押送他的囚车跟前笑得志得意满,“陆离,你纵有惊天谋略,可曾算到最想杀你的人,其实是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人?你既然有空算计我西戎皇室,怎不抽空也算算你自己的命?”

陆离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朝他冷笑了一声,一头撞死在了囚车的柱子上。

原来皇帝陛下以为西戎求和就能高枕无忧了么?他忘了…不,是他忘了告诉他,东陵和西戎真正的敌人,在北边。不过,这与他何干?

陆离并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能够回到过去重新来过的事情,但是他死之前也并不觉得遗憾。纵然壮志未酬,但是那几年他却活的比任何人都肆意畅快。他不能立于朝堂,但是却能指点天下,抬手间倾覆敌国江山。他从未名扬天下,但是无论是当朝天子还是别国雄主,谁也不敢小瞧了他。他不需要兢兢业业升官敛财,自然锦衣玉食金玉加身。或许,这也是他最后落得那样结局的原因?但是,那又如何?

从黑暗中在此醒来,他其实有些没回过神来。但是就算是圣人被一个软玉温香在身上蹭来蹭去也要上火吧?旺财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烦躁地堵住那女人的嘴,下一刻他被那女人一脚踹下了床!

那女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陆离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的,但是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张印象已经有些模糊的脸。虽然他对谢安澜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浅淡,却还记得那个女人绝没有这样的胆子。

陆离对谢安澜这个妻子,并没有什么仇恨的想法。一定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无感而已。虽然那个女人当初卷走了他的钱财,害他丢脸且过了一阵子很是窘迫的日子,但是最初几年这个女人也还是安分守己的。黑化后的陆离是个恩怨恩明的人,他当初用了这个女人的钱,就当是还了她罢了。至于她红杏出墙的事,最初的他可能在意过也愤怒过,但是二十九岁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甚至从死亡中归来的陆离却早已经不在意了。

如果他有一点要了这个女人的命,那绝对是因为她碍事,而不是她上辈子曾经红杏出墙。

“喂,想什么呢?”谢安澜趴在桌前,朝着陆离眼前挥了挥手。

陆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安澜更加欢快起来,“别这样,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啊。”

陆离抬手移开了她停在自己跟前的玉手,道:“你怎不将你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听听。”

谢安澜撇撇嘴,明明是个老古董,接受能力这么强大是想要上天啊。

“这个么,我不是怕吓到你么。”

“这样啊,我也怕吓到夫人啊。”陆离淡定地道。

谢安澜有些无趣地耸耸肩,道:“好吧,咱们勉强也算是开诚布公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啊。说好的,我帮你五年。五年后你要给我房子,银子,金子,还有美男子。”

“开诚布公?”陆离的声音显得有些怪异,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女人的来历,这也叫开诚布公?

谢安澜也有些讪讪,嘿嘿干笑一声道:“就算是低配版的吧?毕竟这里是你的主场,我比较吃亏啊。万一你将来背信弃义呢?”

陆离看了她一眼道:“对付你我用不着等背信弃义,你只要别给我捣乱。”

谢安澜轻啧了一声道:“我会记着你的话的。不过,你真的没考虑过换一个更能信任的人?”

陆离冷笑一声,“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听话和不听话的人。”

啧,也不知道这家伙前世多倒霉才变得这么黑的?

抱着几本书往回到自己的房间,谢安澜想起方才在书房的谈话,有些无趣的轻嗤了一声。再想想刚刚还拉着自己过去装模作样的好一番关心的陆家几位女眷,也不知道上辈子陆家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招来了陆离这么一个瘟神。不过,也有可能是那家伙自己本身就是个心理扭曲的究极反派。看他那一副中二病晚期未愈的模样,谢安澜觉得后一种可能性一点儿也不比前一种少。

我眼中只有听话和不听话的人。呵呵哒。

第四十八章 变态!

第二天一早,陆家一门上下主子果然都早早地起身出门了。往日里宁静肃穆的陆家大门口熙熙攘攘站了不少人,各房的主子,还有主子身边的丫头仆从,不过是去上个香,稀稀拉拉竟然有四五十人。

谢安澜和陆离出来的时候另外三位少爷和少夫人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陆晖和大少夫人李氏站在最前面,看到被陆英扶着漫步走出来的陆离立刻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笑容温文尔雅,“四弟,你来了。身体可还好?若是受不住在家里歇着也无妨。”一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模样。谢安澜站在陆离身边,心中暗暗盘算着:若是陆离当真就打蛇随棍上,不肯去了,不知道这位陆家大公子要怎么办?

虽然觉得陆离不是个好东西,但是现下他们好歹算是自己人,谢安澜当然坚持自己的立场对陆晖更加看不顺眼了。

陆离自然不会如此不给兄长面子,只是微微点头道:“多谢大哥关心,已经好多了。”

陆晖这才点点头,朝谢安澜道:“四弟身体刚好,劳弟妹多费心。”

谢安澜含笑福身,“照顾夫君是我分内之事,有劳大哥费心了。”

陆晖一怔,看了看谢安澜却见她笑容浅浅丝毫不变,也没有半点退避之色,眼神微微动了一下才侧首走到陆离另一边站好。却也不曾冷落了陆离,依然侧身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只是两个人一个说得无心,一个答的无心,倒是让站在身边的人听着替他们觉得累。

身边的人如何且不说,但是站的远一些的人们却只看到了陆家正在风口浪尖的两兄弟一派和睦的模样。陆家这么大张旗鼓的出行,过往围观的人自然不少。看了两兄弟都是一般无二的笑吟吟的亲切模样,也不由得为这些日子城里的传言感到几分动摇和怀疑。陆大公子和陆四公子的关系分明是极好的啊,兄友弟恭看着倒是比站在一边的三公子还要和睦一些。

这当然也是陆家的目的之一。之前陆晖挑唆陆闻责打陆离的事情本就是一记昏招,如果不传出去也就罢了,一旦传出去陆晖绝对讨不了好。之后被陆离暗地里添了几把火烧得更旺,若是这事传到了主持乡试的主考官的耳朵里,哪怕陆晖才华再高评价只怕也要跌落好几个档次了。陆家今天弄出这么一出,以及不久之后陆闻的大办寿辰的事情,其实都是在为陆晖的烂摊子买单善后。若不是如此,这个时候陆晖应该在家里用功苦读,陆家哪里会浪费时间上什么香,办什么宴会?

不过这招倒也不坏,兄长和父亲如此示好,哪怕他们真的有错这个时候陆离还揪着不放,也成了他心胸狭窄了。这世道,对错与父权比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事儿。就算那日陆老爷真的把陆离打废了,只要他不将陆离赶出去,将来他老了陆离还是得在跟前尽孝,否则就会被世人唾弃。

不过…谢安澜侧首看了看身边站着的笑容温和的少年,现在这位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不太好说。

正胡思乱想着,陆老爷和陆夫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几个儿子媳妇连忙上前见礼,“父亲,母亲。”

陆夫人含笑点点头道:“都等久了吧,一家人出门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离儿,身体可受得住?”

陆离垂眸,恭敬地道:“多谢母亲关心,已无大碍。”

陆夫人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伸手拍拍陆离的手背轻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了,你爹都是为了你好,只是他脾气急,莫要怪他。”陆离面色丝毫不变能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恭敬平和,“是,孩儿明白。”

“那就好。”陆夫人笑道,又对跟前众人道:“时间不早了,都上车吧。”

“是,母亲。”

“是,夫人。”

和陆英一起扶着陆离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谢安澜和陆离坐在马车里,陆英在外面赶车,芸萝乖巧的跟着陆英一起坐在了外面。她年纪小,长得又乖巧可爱,陆英看她主动凑到外面来,再想想里面那两位主子的脾气,对这个包子脸的小姑娘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前面的马车开始动起来,一家子几十口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留下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陆家两位公子的关系看起来不错啊。”

“可不是?陆家大公子看着也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

“陆夫人可是泉州有名的贤妻,对四少爷也是十分关心……”

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议论,谢安澜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离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谢安澜掩唇道:“没什么,倒是不枉费你大哥一大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啊。”原来,找水军这种事也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啊,那人群里要是没几个托儿她就叫陆夫人一声圣母。

看看陆离的神色,似乎也不是十分在意的模样。也是,流言这种东西,确实是可以抚平。但是却并不是如船过水无痕一般,只要留下了印记,哪怕一时半刻之间抹平了,一旦有适当的契机很容易就会被人们想起来。更何况,陆离现在只怕也没有真的想要彻底打垮了陆晖。陆晖是陆家的希望,不管陆离前世是什么牛人,现在的现实是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陆家庶子。若是将陆晖给毁了,很难说气疯了的陆夫人会不会孤注一掷跟他拼命了。谢安澜从来不会小看女人的疯狂和狠心。

陆离透过窗口朝着外面街边的人群瞥了一眼,缓缓前行的马车很快将人抛到了后面。他俊美的容颜上掠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么?”

谢安澜一脸茫然,哪里有趣了?

陆离淡淡道:“这世上最大的折磨不是将人一下子踩到脚底。而是看着他,一次一次的爬上去,再一次一次的掉下来…生生不息,到最后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一无所有。”

变态!

第四十九章 灵慧大师

灵岩寺就在泉州城外不到十里的岩山山腰上,算不得多大,却是灵州算是香火鼎盛的寺院了。泉州一带的人们多笃信道家,陆家人是却是从京城回来的,陆家的当家夫人和三位少夫人都是京城的官家小姐,倒是更信奉佛教一些。至于陆家的男人,倒是并不在意这些,若是能让他们官途顺遂,平步青云,就算是阎罗王他们也愿意去拜一拜的。

至于谢安澜,就更不在意这些了。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将近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灵岩寺的山门。下了车后又是一路步行往上走,过了天王殿有寺院的僧侣在大雄宝殿外迎接。请陆夫人进去拈香。谢安澜看看陆离有些发白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扶了他一把,在陆夫人跟前低声道:“母亲,夫君有些不舒服,我先扶他去一边歇一会儿吧。”

陆夫人有些不悦,不过她也知道强求不得。陆离要是在寺庙里再晕过去一回,那今天的一切可就白费了。到时候那才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前来迎接她们的那位长着白须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大师也看出陆离脸色不好,笑道:“这位檀越气色不佳,不妨先到客堂歇息片刻。贫僧也略通医术,若是不嫌弃也可替檀越看看。”

陆闻笑道:“能得大师妙手回春,是犬儿之幸。离儿,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去休息吧。”

陆离点头称是,那位大师这才招来一个小沙弥领着两人去大雄宝殿左侧的客堂。

进了客堂,小沙弥又给两人送上了茶水才离开。寺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不过是寺中后山自己长的山茶罢了,好在也没人挑剔这个。谢安澜看那才七八岁的小沙弥圆嘟嘟的小脸可爱的紧,还塞给了他几块从陆府带出来的玫瑰花糖。小小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吃糖的,小沙弥被谢安澜逗得小脸通红,最后才红着小脸收下了还连声多谢女施主,逗得谢安澜乐不可支。

等到小沙弥出去,陆英和芸萝守在门口,谢安澜才坐下来将桌上的茶水递了一杯给他,看看他的神色问道:“你没事吧?”

陆离摇摇头,“无妨。”

谢安澜摇头,“你现在才十八岁,用得着这么着急么?也就是你爹还不够狠,若是我…由得你玩苦肉计?第一次就直接打算你腿。”陆离抬眼看她,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没有打断我的腿,是因为心慈手软?”

谢安澜挑眉,是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陆家的男人不够爽快罢了。横竖都要下手了,也不干脆利落一点,留下后患将来倒霉也是活该。

陆离淡淡道:“我确实不用着急,但是,我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谢安澜轻啧了一声,挑眉道:“你现在这样就很舒服?还是说,你不痛?”说话间,谢安澜已经靠到了陆离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往他背上一戳。虽然背上的伤已经全部结痂将要愈合,但是时间毕竟还短,被戳伤一指头陆离还是忍不住身子一僵,咬着牙没说话谢安澜却能感觉到他瞬间的肌肉紧绷。

收回手,谢安澜轻轻拍了拍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痛呢。本来就是个弱不禁风酸书生,别玩脱了别人没怎么着你,你自己先把自己给玩死了。”陆离微微挑眉,打量着谢安澜道:“夫人是在关心我?”

谢安澜朝他露出个虚伪的假笑,“是啊,我不是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寡妇么。”

陆离淡淡一笑,“夫人大可不必担心,一时半刻,我还死不了。”谢安澜耸耸肩道:“好吧,随你。”

在客堂里休息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陆离倒是恢复了几分精神。外面芸萝进来禀告,灵岩寺方丈灵慧大师求见。陆离点头让请人进来,片刻后方才在大雄宝殿外的那位大师走了进来。

“灵慧大师。”

灵慧大师含笑,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有礼,不知陆施主可好些了?”

陆离颔首道:“有劳大师关心,晚生已无大碍。”

灵慧大师道:“施主若不介意,可否让贫僧把一把脉?”

陆离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伸出手道:“有劳大师,请。”

灵慧大师也不用药枕,直接伸手按住陆离的手腕诊脉。过了片刻方才叹气道:“陆施主气血略有些亏损,倒也没有大碍。不过虽然不成伤筋动骨,倒地也是…伤的不轻,还需细心调理才是。陆施主如今年纪尚轻,并无所觉。若是留下病根,恐怕有损寿数。”

说完这些,灵慧大师停顿了片刻才由不上了一句,“多思伤神,陆施主还望保重才是。”

谢安澜站在一边忍住心中的笑意。她觉得这位大师这话就差没只说要陆离没事少想那勾心斗角的东西了。可见,这位大师还是很有几分真本事的。

陆离警告地瞥了谢安澜一眼,恭敬地对灵慧大师道:“多谢大师提点,晚辈谨记于心。”

灵慧大师含笑摇摇头,看向陆离的眼神苍老却充满了一种宽厚包容的味道。只是提笔写了下一个方子递到谢安澜跟前道:“少夫人可以此方为陆施主调养。三五月后当可无碍。”

谢安澜接在手中扫了一眼,点头道:“多谢大师。”不得不说,灵慧大师这药方开得十分高明。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谢安澜也接触过中医,但是说到底她们所学重的必然是疗伤,镇痛,乃至外科手术一类的东西。应付些感冒咳嗽没问题,但是如治病或者调养身体之类的,谢安澜的水平只怕并不比三流大夫好多少。毕竟那从来不是她们所需要的,有兴趣还可以精研一番,连兴趣都没有的自然也就只能沦为三流了。不过幸好,虽然自己开不出来谢安澜还是看得出来这些药是什么用处的。

灵慧大师并不在意,起身道:“陆家另外几位施主此时还在殿中听师弟讲经。两位若是不累也可在寺中走走,申时二刻自去斋堂用膳便是。”

“多谢大师提点。”谢安澜点头应道,亲自送了大师出门,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还是一天只吃两餐的,一日三餐虽然也已经流行起来却只在富庶之家。寻常百姓依然遵循着古老的作息传统,而寺庙这样的地方更是过午不食。下午申时二刻的这么一餐只怕还是为了迁就她们这些俗人才有的。

也就是说…早上七点吃过饭出门之后,她们要下午四点才有饭吃!

第五十章 色胆包天

横竖今天就是过来做戏的,戏已经做完了一半了,谢安澜和陆离也就懒得再往外去凑合了。作为一个上辈子腥风血雨里走过的人,谢安澜不信鬼神,对佛道寺院素来也是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到处闲逛。也就懒洋洋的坐在禅房里百无聊赖的翻放在旁边的一本经书。只是她哪里看得懂这种深奥的东西?看了半天也是一头晕晕乎乎不知所云。

陆离也不知每天在想些什么,似乎总有想不完的事情。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也不觉得无聊,反倒是被谢安澜翻书的声音扰的皱眉,“你觉得无聊,就出去走走。”

谢安澜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陆离面无表情地道:“吵。”

“……”狼心狗肺的混蛋!她是为了谁?

无语了半晌,谢安澜终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行,我出去逛逛,您老就在这里想你的通天大计吧。我看你能想出一朵花儿来。”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朗声道:“芸萝,走了,咱们去看看这灵岩寺里有什么好玩儿的没有。”

门外的芸萝欢快地声音立刻响起,“是,少夫人!”显然对在门口站岗的工作也感觉到十分无聊。

“少夫人,四少爷不去么?”芸萝脆声问道。

“他啊,路漫漫而修远兮,他还在上下求索呢。别管他了。”

“哦。”

陆英进来,看看坐在桌边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自家主子。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该不是又受少夫人的气了吧?这两位,真的能当一辈子夫妻么?总觉得不是哪天四爷再也受不了弄死少夫人,就是少夫人哪天一怒之下捏死了四爷呢。

灵岩寺的面积并不算大,不过景色倒是还不错。如今正值秋天,寺庙后院的菊花和后山的银杏树都别具风姿。虽然还没到观赏银杏树的最佳时节,但是灵岩寺后山那七颗据说已经有八百多年且姿态独特的古树依然令人侧目。每每有游人前来总是不忘到后山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谢安澜听了寺院僧人的介绍,左右也无事就也跟着往后山去了。让她去大雄宝殿听高僧讲经她更受不了。

绕过了大雄宝殿后面的藏经阁,避开了塔林往右走就是灵岩寺的后园,园中有莲池假山,亭台楼阁,是供前来寺中的香客休息游玩之所。这个时候园中有千株菊花,形态各异,色彩纷呈。远远地还听到有女子的欢笑声,可以看到远处的凉亭里有几个女子在坐着说笑。谢安澜也不上前去打扰她们,带着芸萝从后院的侧门出去,就是后山的范围了。

寺中的香火缭绕和园中的繁花似锦,后山倒是一片清幽寂静。除了林中的风声,隐隐还能听到寺中僧人诵经的梵音,更显得山林寂静,仿佛世外。

谢安澜轻而易举的就找到后山的银杏树群,只见七颗五六丈高的银杏树分立在半山腰的一处平缓地带,扇形的小树叶精致可爱,树枝上还挂着累累的小果子。将黄未黄,看着人喜爱不已。还有人在树下摆放了石桌石凳,显然也是为了方便前来赏景的游人歇息或者什么才子灵感来时挥毫泼墨的。

谢安澜只坐在树下望着树上的果实默默地流口水。

可惜呀,还要过些日子才能熟。泉州别的地儿好像没怎么见过银杏树,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来问灵慧大师讨要一些呢?

芸萝奇怪地看看自家少夫人,再抬头看看树上的小果子。少夫人看起来好像很饿的样子,这小小的东西难道是可以吃的么?

“少夫人,你想要么?芸萝帮你摘。”芸萝道。

谢安澜遗憾的摇摇头,“还没长熟呢,何况你这个小身板,小心摔了。不过记得提醒我,等你家少爷乡试过后,让人来灵岩寺买一些回去。”

芸萝点点头,还是有些怪异地看了看透顶,这小小的果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好吃的样子。

“咦,弟妹,真巧啊,你也在这儿?”一个带着有些过度虚伪的惊喜声从不远处传来。谢安澜挑眉,回身就看到陆家二少爷陆明一脸惊喜的走过来。只是那惊喜的表情…未免有些太虚假了一些。谢安澜站起身来,淡淡点头道:“二哥。”

陆明一双眼睛定定地盯在谢安澜身上,笑道:“几日不见,弟妹又漂亮了许多啊。”

闻言,谢安澜脸色微冷,道:“二哥说笑了,我与夫君是跟二哥二嫂一起出的门。”

陆明一噎,干笑道:“这个么…二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谢安澜往旁边摞开了两步,道:“既然二哥来了,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见谢安澜要走,陆明顿时就有些急了,伸手想要去拉谢安澜,“别呀,弟妹……”却被一道大力推开,芸萝倏地插入两人之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陆明。陆明险些被推了个踉跄,脸上顿时有些怒色。但是看到芸萝身后的谢安澜,立刻又堆满了笑容,道:“弟妹别着急走啊,二哥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你这个丫头怎么如此无礼,回头将她卖出去,挑个懂事一些的好。”陆明平素就极好美色,若是别的时候看到芸萝娇俏可爱的模样说不得容忍几分调戏几句沾些便宜。但是此时看着眼前身着湛蓝罗衣,秀发轻挽,峨眉淡扫就已经清艳动人的谢安澜,顿时就只觉得挡着他的小丫头十分碍眼了。

谢安澜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并没有什么可跟二哥说的,二哥若有什么话不妨请二嫂转达,芸萝,我们走。”

“弟妹。”陆明推开芸萝挡在谢安澜前面,显然是吃准了谢安澜不敢大声呼叫。满脸笑容地凑上前来,掏出一支缀着宝石的金钗道:“二哥前几日看到这支金钗,就觉得只有弟妹才配得上。弟妹跟着四弟真是受苦了,好好的如花容颜,翻来覆去却也只有那两件首饰,二哥看了也十分心疼。”

谢安澜低头看了一眼陆明手里的金钗,倒当真是十分精美华贵。不过对于陆明的话心中却是嗤之以鼻,陆明这种把下流当风流的纨绔子,只怕是随时都在身上备着两件饰品,看上谁哄谁罢了。不过,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自己的弟妹,倒真是狗胆包天了。

“你真不让?”

“弟妹,二哥是好意。你这般见外,可是让二哥伤心了。”陆明依然笑盈盈地上前讨好地道,眼底的色欲却掩都掩不住。

芸萝心中焦急,跺了跺脚就想冲上前来,却听自家少夫人冷冷道,“好,你别后悔。”

第五十一章 还是我疼你吧!

色欲熏心的陆明显然没有听出谢安澜话语中隐藏的冷意,反倒是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当然不会后悔。弟妹,可惜了你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便宜了老四那个没用的东西。别怕,以后二哥会好好疼你的。”

谢安澜俏眼微微眯起,悠悠道:“哦?那就多谢二哥了。”

“哈哈,来,这支钗你先拿着玩儿。喜欢什么回头告诉二哥,二哥再买给……”话还没说话,只听谢安澜的声音越发的冰冷起来,“疼我?还是让我来疼你吧!”话音刚落,陆明蓦地睁大了眼睛。一声痛楚的哀嚎就要从他的喉咙中发出。却不想一只微凉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硬生生将那叫声掐灭在了喉咙里。只听谢安澜慢慢靠近了他,柔声笑道:“二哥,疼不疼?”

陆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只能看到谢安澜靠近自己的肩膀和后脑勺。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就被人用力推了出去。这处平缓地本来就不算宽敞,方才谢安澜又故意往外面走了几步,这会儿用力一推即便是这个身体的力气还比不上曾经,也足够将陆明给推下去了。陆明从斜坡上一头栽了下去,然后一刻也没有停留的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谢安澜选得位置十分不错,一路上竟然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至于没有没被不显眼的凸出石头或者树杈什么的刮了什么不可说的地方,就没有人知道了。

芸萝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少…少夫人,不会,不会出人命吧?”

谢安澜淡淡道:“放心吧,这点缓坡滚下去要不要他的命,最多就是昏上一时半刻罢了。”

芸萝拍拍心口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二少爷是个混蛋死不足惜,但是如果真的在这里死了,到过后山的她们可是脱不开嫌疑的。谢安澜摸摸她的小脸道:“乖孩子,以后别冒冒然地往前冲,保护好你的小脑袋瓜就好了。”

芸萝摸着被少夫人摸摸的小脸呵呵傻笑,少夫人好温柔啊。全然忘了就在片刻之前,温柔的少夫人转瞬间将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大男人扔下了山坡。

谢安澜看看周围,皱了皱眉道:“算了,被人扰了兴致这里待着也没意思了。走,少夫人带你上山去玩儿。”

芸萝惊讶地指了指身后的山,问道:“少夫人,还要上去么?山上没路了啊。”

谢安澜笑道:“这山不高也不算陡峭,很容易走的。去不去?”

“去!”芸萝道。

主仆俩有说有笑,一前一后往山上爬去。等到她们的声音消失在山林家,不远处的转角处才有一个人从不远处的转角处走了出来,望着谢安澜二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男子容貌温文俊雅,穿着一身石青色绣暗色云纹的衣衫,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暖玉。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整个人仿佛如他腰间的玉一般的温润。只有眸中偶尔闪现的精芒让人知道他绝非凡人。

男子剑眉微挑,瞥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银杏树林,目光在陆明滚落下去的地方顿了一下又毫不在意的移开了。

“陆家四少夫人,有趣。”男子轻声呢喃道。

原本只是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却不想半途被人打扰了。之后陆明的到来更是让他不悦,以为自己撞上了一处兄长与弟媳偷情的无聊戏码。却不想,不过转眼间戏码就彻底反转,就连他察觉到那女子声音不对去看的时候,也只看到陆明滚落下去的一幕。

望了一眼后面的山林,男子低笑一声,“也罢,出来一趟总算是遇到一点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