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信坐在书案后面,看着被人用轮椅推进来的儿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百里岄轻哼一声道:“父亲不想看到我,还叫我回来干什么?”

“放肆。”百里信斥道。

百里岄沉着脸靠坐在轮椅里不说话,百里信挥手示意跟前的人退下。书房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父子儿子了,百里信这才打量着眼前的儿子,良久方才沉声道:“我听说,你惹上了陆少雍?”

百里岄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都过了几天了才想起来过问?”

百里信道:“你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长辈说话?还是我和你娘生了你养了你,还欠了你了?”对于这个儿子,百里信确实是很头疼。但是却从未觉得自己作为父亲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比起对长子,这个儿子他确实是不那么重视。但是他也没有缺他吃穿,没有百里家的下人敢捧高踩低。小时候他也费心的教导过,甚至因为百里胤从小长在祖父身边,他对这个儿子的教导还要更多一些。即便是最后他实在是不开窍他也没有逼他,更没有因为这个在外人面前责骂过他。他还要他怎么样?

见百里岄沉默不语,百里信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如今京城里的局势看着平静,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阴谋算计。陆少雍这个人不是善类,你以后少去招惹他。”

百里岄淡淡道:“晚了。”

百里信皱眉,百里岄沉声道:“陆离掺和到流云会的事情里面去了。而且还跟柳浮云走得很近,今天柳浮云刚刚和谢安澜一起去探望过苏梦寒。”

百里信道:“陛下将流云会的事情交给了柳浮云处理,柳浮云…陆少雍夫妻俩跟苏梦寒关系不错,他找上他们倒也不奇怪。”

百里岄道:“父亲不是想要对付柳家么?柳家只有柳浮云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现在真是好时机。”

百里信看着他,“怎么说?”

百里岄冷笑道:“只要柳浮云这件事办砸了,陛下可还会对他寄予厚望?或者是,他将这件事越搞越糟,甚至有柳家的人从中获利导致最后…陛下会怎么想?”

“荒唐!”百里信一拍桌子,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流云会若是倒了,对东陵会有多大的影响?”

百里岄挑眉,“那又怎么样?这天下是姓东方的,他们自己都不在乎,父亲还在乎不成?父亲既然如此忠君,当初还答应七叔入朝为官做什么?父亲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七叔想要干什么?”百里信脸色微沉,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岄道:“我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总之,流云会是事情你不许从中作梗!你也别忘了,你那些钱还在苏梦寒的手里,真的弄垮了流云会,你以为苏梦寒就会将钱还给你?”

说起钱,百里岄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百里家最大的财富其实是历代家主收集的那些孤本古籍,或者名画之类的东西。除开这些东西,百里家的财富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一流世家的标准罢了。所有现银加上一些产业,折合下来不过三四百万两。所以这次真正被苏梦寒坑了的是百里家主子们自己的私房钱,还有他们的姻亲的钱,以及占绝大多数的…百里修的钱。百里岄不知道百里修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些钱找不回来,等到百里修回来他就要倒大霉了。

事实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百里修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就已经让百里岄有些吃惊了。吃惊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看他的脸色,百里信就知道戳到他的要害了。

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七叔说过,他的野心太大了,必然会招惹众怒他不肯听。如今这局面,当初你们可曾经想过?”

百里岄抬起头来,看着百里信道:“父亲,你既然已经出山了,还将自己撇的这么干净,有意思么?开弓没有回头箭,难不成你还指望着能够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从你踏足上雍开始,你就已经是睿王府的死敌了。”

百里信轻哼一声,沉声道:“我是希望他能徐徐图之!”

百里岄道:“按照父亲的想法,百里家还要再准备五十年才能行吧?”

百里信快要被这个儿子气得没脾气了,没好气地道:“行,那你自己说吧,眼下的局面你想怎么办?”

百里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道:“先毁掉柳浮云!”

百里信扬眉,“你还是想要毁掉流云会?你想用这个逼苏梦寒?”

百里岄道:“苏梦寒要是真的不在乎流云会,直接就可以毁掉。何必留下这么一点希望,不就是等着有人善后么?!我偏要把这个帮他善后的人毁掉,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流云会怎么死!正好如今柳家处处跟咱们作对,毁掉柳浮云,岂不是一举两得?”

百里信道:“你别忘了,还有陆离。你方才也说了,陆离也插手流云会的事情了。同时对付柳浮云和陆离,你有这个能耐么?”

百里岄冷笑道:“如果柳浮云和陆离闹翻了,自相残杀呢?”

“……”书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百里信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起来,盯着百里岄道:“你还没有死心?!”

百里岄一怔,“我不明白父亲再说什么。”

百里信冷笑道:“你是我儿子,你在想什么以为我猜不出来么?让陆离和柳浮云自相残杀,怎么自相残杀?为什么自相残杀?你是今天看到柳浮云和谢安澜一起出现在天牢,才想起来的吧?你真的是想要对付柳浮云,还是想要对付谢安澜?我真是生了个出息的儿子,你竟然…竟然跟一个女人…”抢男人!

百里岄有些不耐烦地道:“父亲,你管我怎么想的,只要达到目的不就行了么?陆离跟谢安澜闹翻了对百里家的好处更大,谢安澜是睿王的亲传弟子,他们两个要是闹翻了,陆离还能帮着睿王府不成?”

百里信冷声道:“你小叔的手段你没学会,他目空一切的性子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百里岄毫不相让,“父亲,朝堂上的事情是你管的,但是别的事情是我自己做主。我想要怎么做,也用不着你同意。”

“碰!”百里信操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砚台在百里岄脚边跌落,撒了一地的墨色。

“滚出去!”

百里岄轻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过轮椅就往外走去。

等到百里岄消失在门外,百里信沉默了良久书房里才响起一声叹息。

百里夫人端着茶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墨迹和崩掉了一角的砚台摇了摇头。将茶水放到百里信跟前道:“又跟岄儿吵起来了?”

百里信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妻子道:“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孽障!”

百里夫人对这个儿子也很是无奈,看着丈夫道:“自从来了京城,你就日日不得安眠,我看还不如当初在海临舒坦。”

百里信握着夫人的手摇了摇头,道:“百里家这么些年远离朝堂,下面的年轻人早就已经跃跃欲试,压不住了。他们的想法,我知道。即便是我年轻时候,何尝没有怨过父亲不肯让放我出仕?又有七弟在…七弟的性子的也知道,若是我再压下去…”

想起那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几岁的小叔子,饶是百里夫人也是大家出身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百里家的老太爷已经不在了,这件事到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都以为百里家老太爷如今依然在海临百里家的某处别院隐居静养着。但是百里夫人却不是外人,她是亲眼看着百里家老太爷是怎么去世的。

她这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一天,自己的丈夫儿子跪在百里修跟前求他,丈夫的额头甚至都磕除了血,只求自己的亲弟弟放过已经年迈的父亲。但是百里修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丝毫的难过的让人将一碗药喂进了老太爷的口中。

百里夫人清楚的感觉到那一刻丈夫的痛苦和仇恨。但是很快的,连仇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痛苦和随波逐流。作为百里信,他可以站起来扑上去跟百里修贫民。但是作为百里家的家主,他的妻子,儿女,甚至是孙儿。还有百里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在百里修的手里。而最重要的事,亲手喂给老太爷那碗药的人,是百里信的儿子。最让百里夫人觉得可怕的是,百里家的年青一代,甚至是跟百里信同一辈的人,竟然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百里修的。如果现在百里修和百里信同时竞争族长之位,只怕最后赢得那个人只会是百里修。之后百里夫人不知道百里修到底跟百里信说了些什么。但是等到再一次见到百里信的时候,百里夫人惊骇地发现,百里信竟然忘记了老太爷的死,也忘记了当时恨不得要死那个弟弟的仇恨。他平静地对百里修言听计从,不久之后百里信带着族人应召回京,一步登天成为了二品大员。而知道一切的百里夫人,却什么也不敢说。

但是百里夫人知道,百里修挟持了她的儿子。还毁了她的丈夫。

“老爷,我很担心。”百里夫人轻声道。

百里信拍拍她的手背,淡淡笑道:“不必担心,目前的局势还能控制。若是最后七弟真的成功了,对百里家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如今走到这个地步,除了往前走,还能怎么办呢?倒是那个陆少雍…能让七弟和长安都如此看重的人,我也该会会他了。”

百里夫人道:“那位陆公子的名声我也听过,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老爷千万小心才是。”

百里信点点头,“夫人得空就进宫去看看娘娘吧,这有了身孕,心好像有些不稳了。”说起外甥女,百里信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慈爱和热诚。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太无德无能,以至于自己的儿子,兄弟,族中的子弟,甚至是嫁出去的妹妹,都一心向着百里修。

其实,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人性本就是逐利的。如果跟着他没有利益可图,别人自然就会转向能够带给他们更多利益的人。而大多数人,也分不清楚眼前的事情到底是机遇还是祸患。

百里信能看清楚一些,然而,即便是看清楚了,他也无能为力。百里修手里握着他所有的弱点和把柄,他只能看着那些疯狂追随百里修的人,被迫加入其中,被推着艰难前行。从某种程度说,身居高位的百里家主比浮云公子更加可怜也更加无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孕?!(一更)

谢安澜是个很有行动力和责任感的人。事情不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一旦事情到了她手中,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任自流的,不将事情办好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缺了一块一般。这是前世职业带来的无法抹除的严谨和责任感。

虽然陆离说要去找苏梦寒谈谈,不过谢安澜也还是心知肚明最后这事儿不是落在她头上就是落在陆离的身上。回到京城虽然还没多少时间,陆离身上也没有什么差事,看起来好像每天都很悠闲的模样。但是身为他的妻子,谢安澜却知道陆离每天并不轻松。他们刚刚回到京城,陆离之前又从未接触过睿王的事情,还要应付各方的窥探掌握目前的局势,陆离很多时候都会在书房里忙到深夜。

但是他却舍不得让她陪着熬夜,总是早早地将她赶去休息。谢安澜也不愿意他肩上的胆子变得更重。

谢安澜很快就开始着手收集起流云会的消息了。之前他们也大致了解过一些,知道流云会如今的情况不太好。但是谢安澜却不知道,竟然有这么不好。偌大的流云会,如今能够流动的资金竟然不到五十万两。刚开始的时候许多人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资金一时周转不开还将自己手中存下来应急的钱也给砸了进去。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那些钱早已经收不回来。

现在的情况就成了,流云会的这几家商户们,想要努力维持局面,银两不够。想要跑路,自己几辈子的身家都在里面,怎么舍得?于是只能竭尽所能的拖着,期望百里家能够解决掉苏梦寒将他们的钱找回来。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可以。

许多人心中将苏梦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竭尽所能的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云慕青将厚厚的一叠卷宗放到了谢安澜面前,谢安澜有些不解地道:“这是什么?”

云慕青道:“这是流云会目前除了苏梦寒和云家以外所有商户的资料。这些年删删减减,还剩下七家。这些人里面,真正跟百里家关系亲密的只有赵家和王家,其他几家都是因为这两家的关系才跟百里家拉上线的。这几年苏梦寒的手段让不少人觉得不舒服,有人想要反他并不奇怪。”商人重利,苏梦寒太过精明了。在他手底下简直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能做,除非他愿意让你做。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只要百里家许以足够的重利,想要他们背叛苏梦寒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谢安澜凝眉,翻看着云慕青递过来的卷宗,“赵家和王家,跟百里家是什么关系?”

云慕青淡淡一笑,道:“赵家五小姐,嫁给了百里家六房老爷做继室。王家的嫡长子,娶了宫里那位卢妃娘娘的堂姐。”

谢安澜哑然,这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也确实能连得上。

“苏梦寒当初竟然没有注意么?”

云慕青道:“如果百里家不出山,这样的姻亲任何一个商户人家来说都是十分不错的,也是非常正常的。朝中权贵,仔细算起来半数都能跟百里家扯上点关系,苏梦寒怎么会去管这个。”

“也是。”谢安澜点点头。

云慕青道:“还有一个消息,赵五已经带着几个商户的当家人入京了。”

“哦?”谢安澜兴致勃勃地问道:“是来找百里家的麻烦,还是来找苏梦寒的麻烦?”云慕青笑道:“这个就不好说,大概他们谁的麻烦都找不着。”

苏梦寒在天牢里,百里家不是区区几个商户能够惹得起的。如果最后这笔钱实在是拿不回来了,他们其实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云慕青也仔细算了一下账,被坑的最惨的其实是百里家自己。其他几家人所有的损失加起来只怕还占不到一半。也不知道百里家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谢安澜思索了片刻道:“先等一等吧,过两天我想见一见赵五爷。”

云慕青点头道:“到时候我去安排。”他毕竟跟流云会各家的家主和掌事的更熟悉一些,有些话也要好说一些。谢安澜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对了,那些人最近应该会低价抛掉一些产业,云公子手里若是还有闲钱的话,倒是不妨买一些。”

云慕青笑道:“看来陆夫人也有这个意思。”

谢安澜耸耸肩道:“我只是看着价格合适的话捡捡漏而已,哪里比得上云公子财大气粗。”对她的话,云慕青不置可否,若是两年前云慕青大概还会相信谢安澜的话。但是如今…才短短两年谢安澜手中就有了静水居和一个酒坊,还有那畅销到大半个东陵的胭脂。又与穆翎和苏梦寒关系都不错,将来到底谁更财大气粗,还真不好说。

深夜,陆离回来的时候谢安澜正靠在房间里的窗户边打瞌睡,手里还握着一本书将落未落的垂在榻边。陆离看着搬开的窗户皱了皱眉,缓步走过去俯身取下了她手中的书册。然后才探身将窗户关了起来。这个时节,京城里即便是不如肃州苦寒,夜晚却也是相当冷的。睡在这里,染上了风寒如何是好?

谢安澜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有些茫然地道:“你回来了?”

陆离嗯了一声,才察觉不对。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入手的温度果然比平常高出了许多。陆离脸色顿时一沉,伸手抬起她的头,“青悦,你病了?哪里难受?”谢安澜摇了摇头,道:“没有,晚上的时候有点头晕,靠在这儿睡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还是有点晕乎乎的。

陆离无奈,俯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走回床边放下,又拉过了被子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叹气道:“睡觉怎么不去床上睡?还不关窗户。”

谢安澜睁着有些朦胧的眼睛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困。”原本下午就觉得有点头晕,用过了晚膳之后便没有再去书房处理事情。而是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口等陆离。原本以为是房间里烧着炭火气闷,所以才推开了窗户。倒是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有点发热,你去裴冷烛那里拿点药给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陆离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微红的脸蛋起身走了出去。

“来人!”

片刻后,两个丫头匆匆而来,“公子。”

陆离冷声道:“夫人病了,立刻去请裴公子过来。”两个丫头看陆离脸色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匆忙转身而去。谢安澜一向不喜欢丫头跟前跟后的侍候,就是以前芸萝在京城大多数侍候也是在照顾西西。所以其实也并不能怪这些小丫头,但是陆离的脸色和心情依然好看不了。

裴冷烛来的很快,给谢安澜把了脉之后起身对陆离道:“不要紧,只是受了凉。喝几服药就好了。”

陆离蹙眉道:“夫人很少生病。”侧首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因为发热而变得嫣红的娇颜却透出几分寻常少见的羸弱。裴冷烛点点头道:“少夫人是习武之人,身体自然比寻常人好得多。不过偶尔生点小病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好。我回去配好了药,让人给少夫人送过来。”

陆离点了点头,裴冷烛顿了一下,似乎犹豫了片刻方才道:“最近…不要让少夫人太辛苦了。”

陆离皱眉,“怎么?”

裴冷烛道:“我看少夫人的脉象…似乎有些像是滑脉。不过只有一点点感觉,并不明显,所以我也不能确定。要么过些日子再让我看看,或者公子可以找个擅长这方面的大夫看看。”

裴冷烛说完,陆离半晌没有答话。裴冷烛疑惑地抬头,却看到陆离正望着床上的女子在发呆。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复杂的难以描述。

“公子?”裴冷烛低声道。

陆离这才回过神来,疾道:“你…你是说青悦她!她…有了?”

裴冷烛道:“只是有可能,有时候身体异常或者吃了一些东西也会导致这样的脉象,夫人的脉象很弱,如今又病着,我不能肯定。我……”陆离不等他说话,就断然道:“你和叶先生出门一趟,把林珏找来。”

裴冷烛愣了下,点了点头转身出门。他确实是不太擅长这方面的情况。林珏好像是个御医,而且还是御医世家出身的。应该对女子的病症很擅长吧?

等到裴冷烛出门,陆离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住谢安澜放在被子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被子下面。谢安澜微微睁开眼睛,道:“怎么了?”好累,这种头重足轻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即便是躺在床上谢安澜都觉得有些眩晕。眼皮也沉重的好像要费力才能睁开一般。

陆离轻轻拂开她颈边散乱地发丝,柔声道:“没事,受了点凉。裴冷烛去抓药了,睡一觉就好了。”

谢安澜点点头,果真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林珏大晚上被人抓出来十分的郁闷,如果是寻常人敢这么对他,哪怕是京城里的哪家权贵他绝对都会让他品尝到什么是得罪了大夫的下场。但是在被人丢进了房间里,看到坐在床边的陆离的时候,林珏所有的怒火都像是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顿时就灭了。

以他跟苏梦寒的关系,自然能够知道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眼前这个俊雅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林珏绝对是京城里为数不多的知道真相的那几个。更何况,当初那场叛乱他可是从头到尾轻身经历过的,想想看怀德郡王死得有多惨,有多憋屈…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比较好。

陆离看着林珏,道:“林御医,有劳。”

林珏抽了抽嘴角,干笑道:“无妨,行医救人是咱们分内之事。”现在知道客气了,你早干嘛去了?

虽然心中腹诽不断,林珏还是快步走到了床边。扫了一眼床上的美丽女子,风寒,也不太严重,找他干嘛?

林珏回头看了一眼裴冷烛,裴冷烛的医术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果只是轻微的风寒,肯定不至于大半夜的把他抓过来。定了定神,林珏还是伸出手认真的把了脉,微微挑了下眉。好一会儿才放手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

“恭喜你,陆大人,夫人有孕了。”林珏道。

“当真?”

林珏无语,“这还能有假?”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一边的裴冷烛,“虽然脉象很弱,但是…裴公子应该也能诊出来才是啊。”裴冷烛毫无羞愧之色,道:“我不擅长这个。”虽然学医了十几年,但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孕妇加起来都还不到五个。

林珏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才扭头对陆离道:“确实是有孕了,不过还不满一个月。有的庸医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陆离皱眉道:“青悦现在病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林珏道:“夫人病得不重,应该没什么事儿。不过药的话…算了,还是我来开药吧。”

“孩子对她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陆离问道。

林珏挑眉笑道:“这两个月要小心一点,再过几个月会很不方便,生孩子的时候很痛,算不算影响?”话音未落,却发现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陆公子脸色竟然有些发白。难道他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么?这些都是很正常的问题啊,每一个孕妇哪怕是皇后娘娘也不可避免的。

摇了摇头,林御医走到一边挽起衣袖准备开药。听闻这位裴公子是专门研究毒药的,所以安胎这种事情还是他来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陆离还不弄死他们?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陆离,陆离正低头看着床上的谢安澜的…腹部。

其实身上盖着被子,如今也才刚刚怀孕不久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是陆离的模样,让林珏觉得他不是在看一个怀孕的妻子,而是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等到林珏已经写好了药方,才听到陆离沉声问道:“生孩子…真的不会有危险么?”

这个谁能保证?

林珏有些头痛的按了按眉心,拿出自己在宫中侍候皇帝贵妃的耐性好脾气地道:“陆大人,陆夫人的身体很好,只要怀孕期间调理适当,会比寻常女子轻松许多。基本上也不存在什么危险。”

陆离神色缓和了几分,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劳林御医了。”

林珏点点头,“我先熬一副药来给夫人服下吧。”简直不忍心看据说狠厉决断的陆公子有如此呆滞脆弱的表情。裴冷烛也跟着退了出去,至于叶盛阳?把林珏扔进来之后就出去了。这里毕竟是陆离和谢安澜的寝室,不宜久留。

两人出了门,叶无情,宁疏等人也都已经等在外面了。见到两人出来,苏琼玉立刻冲上来道:“怎么样?那女人生了什么病?”

其他人也定定地望着两人,林珏轻咳了一声道:“喜事儿,陆夫人怀孕了。”

“什么?怀…怀孕了?有小宝宝了?”苏琼玉忍不住叫道,但是很快又自己捂住了嘴。指了指里面小心地问道:“她在休息?”林珏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完全不像是东陵女子模样的姑娘。他当然听说过陆离和谢安澜带了一个莫罗郡主回来,想必就是这位了。点了点头道:“是啊,陆夫人染上了一些轻微风寒,不严重,郡主不必担心。”

苏琼玉低声喃喃道:“怎么能不担心呢,她不会有事吧?”

林珏摇头,苏琼玉这才松了口气。

苏琼玉从小便是一个人在公主府里长大,跟她关系最好的堂姐也比她大一些而且还很忙。所以小时候苏琼玉时常幻想着母亲能够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直到长大了一些,这个愿望才渐渐地消失了。但是即便是如此,苏琼玉还是对小娃娃很感兴趣。别人家生了小娃娃也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抱抱。她如今跟谢安澜关系好,自然也就喜欢上谢安澜的宝宝了。即便是都还没有出生的宝宝。

宁疏也回过神来了,上前一步道:“大夫,不知少夫人用什么药?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林珏点头道:“这药确实要小心一些,我先亲自熬一副给陆夫人喝。”

“我带大夫过去,大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尽管吩咐便是。”宁疏道。

“我也去。”苏琼玉连忙举手道。

林珏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跟着宁疏往后院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孕傻三年?

房间里,陆离还坐在床边依然保持着林珏和裴冷烛离开房间的时候的姿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锦被下那依然平坦的地方。手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这里面…竟然会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前世虽然活了三十年,但是陆离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个父亲。即便是今生,他也从没有渴望过做一个父亲。如果一定要说他想要孩子的话,那必然是因为青悦。有了孩子,她就会永远留下了吧?曾经陆离偶尔也这样想过,但是这种渴望并不十分明显。因为他们还有西西,后来又有了惜儿。陆离知道,这个看似狡黠的女子其实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她既然认下了西西,就会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爱护。所以陆离也愿意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导。

但是方才,陆离却丝毫也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东西。只是单纯的,因为有了孩子这个事实而害怕,甚至有些微的战栗。

他,和她的孩子,他们的骨血交融的孩子。他或者她,也许几个月后就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世上真正的只属于他们的存在。从前陆离想到那些软绵绵的婴儿,只会觉得麻烦。但是现在,仅仅只是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使不上劲儿来。如果力气太大了,会不会捏疼了他?婴儿那么的脆弱,要怎么保护他呢?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呢?陆离的手轻轻伏在她的腹部,人却已经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谢安澜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整个人还是有些懒懒的,身子仿佛都发软了一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昨晚的温度倒是已经退去了,只是比平常稍微要热一点点。正要起身,谢安澜突然停下了。另一边床头,陆离依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垂着头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还压在被子上,微微垂首,浓密的睫毛微微卷起,看上去犹如一顿静谧而完美的雕像。

谢安澜微微蹙眉,他竟然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么?

陆离睡的极浅,谢安澜只是微微一动他就立刻惊醒过来,“青悦!”

看到她躺在床上,含笑看着自己方才微微松了口气。抬手一揉了揉眉心,俯身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道:“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么?”谢安澜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昨晚一夜没睡好吧?你怎么坐在那儿睡了?”谢安澜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明显难掩疲惫的男子,床这么宽陆离为什么一定要坐在床边睡?难道昨晚她病的很厉害?没感觉啊。

陆离眼底闪过一丝窘迫,在谢安澜还没发现的时候就消失了。并非他不想躺到床上睡,只是一想要她有了身孕,陆离就不敢躺下了。万一不小心碰到她怎么办?万一睡着了没注意,让孩子不舒服怎么办?窗口边的软榻也不能躺,万一睡得太沉,晚上青悦不舒服他听不到怎么办?纠结了大半夜,实在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陆公子只好在床头坐了一个晚上。这会儿整个人感觉都要僵硬了。

“我没事,一会儿再去睡一下就好了。你可还好?”陆离仔细打量着谢安澜,深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谢安澜眨了眨眼睛,“还不错啊,今天应该就没事儿了。”说着就要坐起身来,陆离连忙伸手去扶她。倒是弄得谢安澜莫名其妙,“你怎么了?还是…我患了什么绝症?”虽然平时陆离对她也很好,但是两个人确实都不是那种特别能黏糊的人。起床还要人扶什么的,谢安澜表示她消受不了。

陆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谢安澜明显的感觉到今天陆离的动作比平时轻了很多。像是怕一不小心她就会被捏碎了一般。

“胡说什么,青悦…你怀孕了。”微温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腹部,陆离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

谢安澜一怔,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谢安澜低头,怔怔的望着伏在自己腹部的那只手眨了眨眼睛,“有了?”怀孕?是她以为的那个吗?

陆离坐直了身子,看着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慎重,“青悦,你高兴么?”对上他深邃的眼神,谢安澜突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我不高兴的话你想干什么?”

陆离再一次将她揽入怀中,低语道:“我很高兴,青悦也会高兴的对不对?我们要有个孩子了。”

谢安澜靠在他肩膀上,突然就觉得心软了。突然感觉好像她如果说不高兴,他就会立刻流出眼泪来一般。虽然没怎么见过陆四少流泪的模样,但是至少现在谢安澜确定,她不想看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低声笑道:“真傻,我当然高兴了。只是…”

想起如今这京城的局势,谢安澜有些想要叹息。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高兴的。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到。在今天之前,谢安澜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喜爱孩子。会不会生孩子,也一直都是随缘的态度。但是在听到陆离说她有了身孕的瞬间,就仿佛自己的生命中瞬间就多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一般。哪怕他现在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胚胎。

“谢谢你,青悦。”陆离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谢安澜偏着头,伸出一只手将他的脸抬起来。陆离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但是那双代表着心灵的窗户的眼睛却平静不下来。此时眼睛里正翻腾着汹涌的情绪。即便是他知道这个消息其实已经有一整个晚上了。谢安澜不由一笑,“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孩子呢?”

陆离沉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道:“他不一样,青悦,他是我们的孩子。”他是我们血脉的延续,见证着他们相守相爱的存在。即便是有一天你我都不在了,他还有一代代流传下去的血脉也会记得,你是属于我的。陆离永远都无法接受有一天他和她消失在这个世间,仿佛再无干系。

“公子,少夫人醒了么?”门外,传来了宁疏的声音。

陆离侧首,沉声道:“进来。”

宁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上的谢安澜欢喜地道:“少夫人醒了?正好可以尝尝刚熬好的汤。我看着厨娘炖了两个多时辰呢。林御医说少夫人身体还不错,安胎药也没有必要用太多,还是食补比较好。”

难得听到宁疏这般噼里啪啦地说一长串话,谢安澜也不由得笑了,“辛苦你了。”

宁疏摇头笑道,“是少夫人辛苦才对。”将托盘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浓郁的香味立刻弥漫出来,谢安澜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谢安澜才坐到了桌边。原本陆离还不愿意让谢安澜下床只是拗不过她才只得作罢。只是无论谢安澜做什么,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移动。

谢安澜自然察觉了陆离的异样,也是因此才更加坚持。这才刚怀孕就这样,以后几个月陆离还要不要活了?

“让人再送一份早膳来吧。”

宁疏笑道:“少夫人放心,公子的早膳马上就来了。少夫人先尝尝,这汤的味道可好?”

谢安澜低头喝了一口,味道果然很好。点了点头,“很好。”宁疏脸上的笑容更盛,“少夫人喜欢吃什么尽管说,咱们要是不会便去学。可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和小公子。”

谢安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腹部,眼角都不由得跳了跳。原来不正常的人真的不只是陆离而已啊。

看着两人用过了膳,宁疏才带着人收拾了东西出去。谢安澜很想跟宁疏说,你一个好好的管事别浪费时间做这些小丫头做的事情。但是看到宁疏脸上难得灿烂的笑容,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她高兴就成。

再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陆离,谢安澜叹气,这还有一个呢。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谢安澜道:“你去休息一会儿。”

陆离摇摇头道:“我不累。”

谢安澜无语,拉着陆离的手道:“你打算未来八九个月都这样绷着?我怕到时候孩子还没生下来,你自个儿先躺下了。”陆离蹙眉道:“怎么会?我并没有…”谢安澜道:“你整个人都绷紧了,面对百里修我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腹部,谢安澜道:“不用怕,也不用担心。我又不是纸做的,孩子也不是。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你这样我也不自在,反倒是不好。”

陆离沉默地点了点。

谢安澜指了指床铺道:“去睡吧。”饭后睡觉不好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