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场许多人还是觉得心中一睹。这其中也包括小陆大人,他压根本想要改姓。倒不是陆离对陆这个姓氏有多深厚的感情,纯粹只是觉得麻烦而已。之前跟舅舅商量的明明是将来他和清悦其中一个孩子过继给睿王府,而不是他自己改姓。又被坑了一把,陆四少十分不悦。

睿王将外甥一瞬间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微微扬了下眉不以为意。

不管在座的众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此时却都纷纷向睿王殿下道贺。坐在最前面的晋王和理王更是站起身来齐声恭贺。晋王笑道:“睿王叔瞒得可真紧,咱们事先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之前若有什么怠慢了表弟的地方,还请表弟和姑母勿怪啊。”

安德郡主微笑道:“他小孩子家,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他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尽管告诉我,我教训他便是。”

“……”这是自己家的孩子,就算做错了也不许别人家教训的意思?

睿王道:“绯儿多虑了,本王看这小子做的很是不错。不是个会让人操心的。”

熟知内情的晋王殿下暗自抽了抽嘴角,睿王殿下这是在夸陆离放倒了昭平帝么?

安德郡主身为母亲,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儿子自然还是高兴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大哥。

陆离站在一边,淡定的听着他们寒暄。反正这种场合也好像用不着他插嘴。谢安澜悄悄移到陆离身边,陆四少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不过这种场合无论睿王殿下说什么,他们都不能开口反驳啊。

寒暄了几句,睿王便请众人入座,宣布宴会开始。至于安德郡主这些年的经历,陆离的身世什么的,统统没有。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的宾客们只得偃旗息鼓,乖乖的欣赏歌舞,品尝美酒佳肴了。

睿王殿下的态度很明显,安德郡主和陆离怎么样那是睿王府的家事,用不着外人关心。你们只要知道,睿王府的安德郡主回来了,陆离是睿王的亲外甥,安德郡主的亲生儿子就够了。至于别的,少打听!

王府后院的一角,苏绛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对面的墙壁上一点幽暗的烛火让她勉强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阴暗,潮湿,还带着一股难闻的霉味。苏绛云抬起自己的手,原本保养的完美无瑕的玉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蜡黄污秽粗糙,因为太过消瘦而暴露出来的青筋和松弛的皮肉让她的手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消瘦的鸡爪子。

苏绛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连忙将手缩回了破败的衣袖中。她厌恶眼前的一切,甚至厌恶她自己。牢房的一角挂着一方光可鉴人的铜镜。刚进来的时候她曾经在铜镜里看到过自己,满脸的斑点和皱眉,丑陋的让她自己都难以忍受。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简陋的牢房里会放置那样一块价格不菲的铜镜。将她关进来的人就是为了折磨她。

苏绛云不得不承认对方做到了,她现在每天都痛苦的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她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隐约有喧闹的乐曲声不知从哪里传来,苏绛云知道这是王府在举办宴会,睿王府已经很多年没有举办这样的大型宴会了,现在这个时候……必然是睿王回来了。王爷回来了…就在这王府之中。

苏绛云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但是那宴乐之声就像是魔音穿脑一般,一旦听到了就再也无法散去。她痛苦的用脑袋撞着墙,啊啊地尖叫起来。

“叫什么!”门外的守卫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就看到苏绛云一边撞墙一边尖叫。被关在旁边的洛少麟和楚浩光都被她惊醒了,楚浩光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与自己隔了一间牢房的疯女人。

苏绛云扑倒牢房门口,却被铁牢的栏杆挡住了。她尖声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是不是!”

侍卫皱了皱眉,低头打量着眼前的疯女人。他并不知道这女人的底细,只是听她的口气倒像是认识王爷的?不过睿王府许多年没有关人了,此番关进来的自然都不会是常人。

侍卫沉声道:“安静一点,再吵闹就让人堵上你的嘴!”

苏绛云眼神凶狠,咬牙道:“我是西戎六王妃,我是西戎六王妃,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西戎六王妃?那关他们什么事儿?旁边还关着一个鲁国公嫡子二品将军和一个侯府世子呢。

“安静一点!”侍卫再一次警告,准备转身出去了。

“等等!”苏绛云突然像是清醒了一些,道:“今天…是为了什么举办宴会?”睿王的脾气她还是知道一些的,绝不可能是为了他自己回京就大办酒宴。

侍卫自然不会回答她问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便往外走去。

“站住!”苏绛云不甘地叫道。

“你还没有死心么?”一个冷冷地声音从外面传来,苏绛云茫然地抬头看过去,来者竟然是薛铁衣。苏绛云咬牙,“薛铁衣!”

上一次见到薛铁衣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苏绛云不是没有暗自在心中幸灾乐祸过。她讨厌睿王府所有的人,而在睿王府六个亲卫中,她尤其讨厌薛铁衣。薛铁衣排名比她高,武功比她强,比她更得王爷的信任。所以当年安德郡主出事之后,苏绛云就曾经想过睿王在盛怒之下一刀杀了薛铁衣最好。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命大活了下来,还成为了什么笑意楼主。而现在更是连残废的腿都好了,只看他能够自由进出睿王府的大牢就知道,睿王依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

薛铁衣对侍卫摆摆手道:“你出去吧。”侍卫拱手,无声地退了出去。

苏绛云紧紧的抓着牢房的栏杆,咬牙道:“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薛铁衣淡淡道:“你想太多了,我没有空闲看你笑话。我来放你出去。”

“你说什么?”苏绛云惊愕地看着他,很快又怀疑地看向薛铁衣道:“难道,你也背叛了王爷?”

薛铁衣道:“原来你还知道你背叛了王爷,那你可还记得…背叛者死!”苏绛云忍不住颤了颤,紧紧的盯着薛铁衣,仿佛怕他当真立刻给自己一刀一般,“那你是什么意思?”

薛铁衣道:“王爷说,把你知道的关于百里修的所有事情说出来,你就可以走了。”

苏绛云有些怀疑,“王爷……当真这么说?”

薛铁衣不答,只是淡漠地看着她。王爷说的是:出去之后能不能活得下去,就看她的本事了。苏绛云垂眸思考着,薛铁衣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西戎国师已经死了,你若是等着他来救你的话,就别想了。少夫人说,是百里修杀了他,现在说不定只有你知道百里修的秘密的,你觉得百里修会放过你们?”

苏绛云咬牙,“既然如此,我还出去干什么?”

薛铁衣道:“睿王府不养饭桶。”不走,就死。

沉默了良久,苏绛云终于抬起头来,咬牙道:“好,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但是…睿王府不能再追杀我。”薛铁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苏绛云知道他是答应了。

苏绛云低头沉思了半晌,仿佛是在斟酌着言辞,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我第一次见到百里修,是十九年前。那时候我刚到西戎不久,云宫势力未稳,我也还没有成为六王妃。那时候,西戎接连出了两位皇后,后族势力几乎要碾压皇室。因为西戎皇太后的原因的,西戎皇根本就没有权利。西戎皇后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所以,就算西戎皇熬死了皇太后,也未必就能够掌握大权。我第一次见到百里修的时候,他被人追杀深受重伤被我们救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追杀他的是西戎皇的人,他是西戎皇后的人。西戎皇后对他十分宠爱,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也是因为他在西戎皇后跟前进言,我才能顺利嫁给六皇子,明…也进入了西戎朝廷。但是西戎皇后不知道的是,百里修暗地里却在跟西戎皇合作,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西戎皇派到西戎皇后身边的。”

“后来,皇太后病重,西戎皇趁机夺权。差一点就失败了,最后关头是百里修突然出手暗算了西戎皇后,才成功的。不过事后百里修却好像很不高兴,将西戎皇后整的非常惨,却不许她死。直到现在…西戎皇后依然还活着。”

“就这些?”薛铁衣微微皱眉。

苏绛云道:“明洄风不过是个幌子,西戎真正的国师是百里修。”

薛铁衣道:“这事为什么西戎六皇子好像不知道?”

苏绛云道:“他当然不知道,除了西戎皇和百里修,只有我知道。”

薛铁衣皱眉思索了片刻,道:“你暗中跟百里修有什么交易?百里修凭什么跟你合作?”苏绛云轻哼一声道:“我替他监视西戎皇和六皇子的动向,将来他会扶持六皇子登基,到时候我为皇后就可以掌握实权,助他操控西戎朝野。”薛铁衣道:“百里修到底想要什么?”

苏绛云垂眸道:“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那东西原本原本应该是在西戎皇后手中的。所以百里修才跟西戎皇合作算计西戎皇后。但是事后却根本没找到,所以他才那么生气的。”

“什么样的东西?”

“不知道。”苏绛云摇头道,“就连百里修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找的东西长什么样。当初刚刚抓住西戎皇后的时候,他几乎将西戎皇后的寝宫拆了连一片瓦一块木屑都没有放过。不过好像没什么线索。不过如此百里修倒是提过,有了那个东西说不定真的能够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薛铁衣蹙眉,想起少夫人所说的关于传国玉玺的笑话。

苏绛云道:“百里修说,这天下远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大得多。越过了莫罗,越过了西域诸国,还有更大更辽阔的地方。只要找到那件东西,就算是将整个天下都踩在脚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百里修有什么弱点?”薛铁衣觉得上一次问题没有什么必要再听下去了。百里修或许真的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但是同样也是一个狂妄的疯子。十几年前,他手上只怕连像样都势力都没有,就在图谋整个天下了?路,还是一步一步的走比较好。

苏绛云沉默不语,薛铁衣微微挑眉,“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绛云方才慢慢道:“我要见王爷。”

薛铁衣道:“王爷说了,下一次见到你就是你的死期。”

苏绛云沉默。薛铁衣也不着急,平静地等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苏绛云道:“我不知道…这是他故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还是真的是他的弱点。”

“……他,好像不能…对女子好像不行。”

薛铁衣一愣,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苏绛云说出来得竟然会是这个。一般情况下,真的不能人道的人,是很难有百里修那样的野心的。毕竟,天下皇位这种东西,如果千辛百苦的抢到手中却不能传给自己的后代,那成就感就会降低很多。甚至会给人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郁闷感。

苏绛云道:“百里修非常看不起女人,也非常的讨厌女人。跟着他的女人通常都活不了多久就死了。这些年,他去西戎的话一般会住在云宫里。被拍去侍候他的女子从来没有活过三天的,而且…死得非常惨。我怀疑,是当初在西戎宫中的那段日子,对他造成了什么不太好的影响。”

“还有么?”

苏绛云摇了摇头道:“百里修这个人…简直不是个人。正常人有的感情他都没有,正常人有的弱点他自然也没有。如果能找到他的弱点,你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

薛铁衣道:“这世上没有完全没有弱点的人。”

苏绛云嘿嘿一笑,看着薛铁衣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就最后告诉你一条消息,说不定,你能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百里修…每一年都会去一个地方,但是只会在那里待三天。你可以去那里看看。另外,你替我转告王爷一句,如果想要杀百里修,最好不要犹豫,一照面就直接杀了他。别管有什么后果,因为只要你稍一犹豫,就有可能杀不了他了。这一点,王爷想必也体会过。”

薛铁衣深深地打量了她良久,方才道:“看来,你确实是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

苏绛云但笑不语,“你要出尔反尔了么?”

薛铁衣道:“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苏绛云一愣,只听薛铁衣道:“祝你好运。”

薛铁衣从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王府里华灯高照,前院依然是人声鼎沸,丝竹声声。谢薛铁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牢房,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

前院地大殿里,睿王正在与客人谈笑饮酒。与他坐在一起的有晋王,理王,西戎六皇子,宇文策,还有几位朝廷重臣。陆离就坐在睿王的左手边,俨然是睿王府未来少主的模样。

薛铁衣悄无声息地走进大殿却没有引起宾客们的注意。走到陆离身边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大厅里太过喧闹,即便是内力高强如宇文策和睿王也只听清楚了“苏绛云……百里修……”几个语焉不详的词句,宇文策微微眯眼,目光紧紧地盯着陆离。陆离淡定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西戎六皇子,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百里修。

宇文策道:“陆大人,出什么事了么?”

陆离淡淡道:“没什么,薛先生说府中一个叛逆刚刚招供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种小事,实在不必这个时候来打扰,坏了各位的兴致。”

薛铁衣恭敬地道:“公子说得是,是属下急躁了。”

西戎六皇子脸色顿时一变,目光死死的盯着陆离。陆离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也跟着回望过去,淡笑道:“六皇子远来是客,睿王府合该给六皇子一个面子才是。六皇子想要的人,我们已经放了。”

六皇子沉声道:“陆公子所言当真?”

陆离扬眉,“我何必骗六皇子?看在六皇子的面子上,也看在她的消息还算有趣的份上。饶她一命又如何?就算留着她也没什么用处了。”晋王好奇地问道:“表弟说的叛逆是谁?还有什么消息竟然会让表弟觉得有趣?”

陆离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是百里大人的一点私事,晋王殿下就不要好奇了。”

“……”将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又不让问,这是人干事?

距离他们不算远的百里修自然也听到了陆离的话,虽然陆离并没有点明是哪一个百里大人,但是百里修又怎么会不知道陆离说的是谁?

百里修放下了酒杯,半垂的眼眸中杀气纵横。

苏绛云,你竟然还没死么?看来睿王府的人倒是心慈手软了。

西戎六皇子早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本王不胜酒力,先出去透口气。”这气一透,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睿王也不为难他,点头笑道:“六皇子轻便。”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看向睿王问道:“睿王殿下,方才陆大人所说的……”

睿王道:“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是算数的。”

六皇子松了口气,对着睿王拱了下手,起身快步往外面走去了。

目送六皇子离开,在做的几个人目光都落到了陆离身上。宇文策打量着陆离,半晌方才道:“本王自诩性情难测,倒也猜不透陆公子这是想要做什么?”就算是要放了苏绛云,什么时候不能放非要在这个时候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苏绛云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宇文策实在是猜不透陆离这么做的意义。

陆离淡笑道:“摄政王想多了,不过是方才见到六皇子,突然想起来府中还留着这么一个人罢了。”

宇文策面带嘲讽地看着他,显然是在讽刺他说谎也说得如此敷衍。陆离并不在乎宇文策的嘲讽,目光悠然地落到了百里修的身上。百里修垂眸坐在一边显得十分安静,但是陆离却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只怕是十分的糟糕。

看来…苏绛云确实是知道一些百里修的秘密。不过对于这个,陆离其实没报多大的希望。他真正想做的,只是处理掉苏绛云而已。他一定会让苏绛云临死前的日子过的十分精彩。刚才薛铁衣在他耳边,根本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放权

睿王府后门,苏绛云被人毫不留情地从门口丢了出来。她如今模样严重老化,原本身上的武功早就已经十不存一。被人这么扔出来,竟然好半晌才爬起来。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冷得簌簌发抖。苏绛云有些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睿王府,即便只是后门,在此时看来也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苏绛云望着关闭的门呆滞了半晌,不知怎么地突然呜咽着痛哭起来。

“王…王妃?!”六皇子惊愕地看着眼前衣衫褴褛,苍老的几乎都忍不住来的女人。苏绛云也呆住了,下一个反应确实抬手捂住了自己脸转身想要逃走。即便是她对六皇子毫无情爱,也难以忍受让自己的丈夫看到自己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六皇子顾不得多想,一把拉住了她,“你…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苏绛云声音嘶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六皇子道:“睿王府的安德郡主回来了,今天睿王府摆宴庆贺。”

“你说什么?!”苏绛云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在寒风中仿佛破了的风箱一般刺耳。六皇子一愣,就看到苏绛云突然转身朝着睿王府正门的方向奔去,“那个贱人!那个贱人……怎么还活着?!她怎么还没有死!”

六皇子吓了一跳,他这一生大约都没有见过苏绛云如此失态的模样。反应过来想要拉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苏绛云已经奔了出去。或许是安德郡主的消息给她的刺激太大了,身体已经相当虚弱的苏绛云冲出去的速度竟然相当地快。等到六皇子追出去,她已经冲到了睿王府后门的巷口了。

“你疯了么!”六皇子连忙拉住她,他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这么执意的寻回苏绛云之后心里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失望了。虽然苏绛云出身低微,但是六皇子并没有在意过。他身为西戎皇子,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出身比他更尊贵的?既然没有,女人的身份是高是低就不重要了。

但是看着眼前这个苍老丑陋又疯狂的女人,六皇子心里真的有些五味杂陈。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这样的女人他脸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是……这个女人是陪伴他十几年的妻子,是他儿子的母亲。

“放开我!滚开!”苏绛云尖叫着疯狂挣扎,但是六皇子却知道绝对不能让她再出现在睿王府。他不知道陆离这个时候将苏绛云放了打得是什么主意,但是绝不会真的如他所说的只是给他一个面子。若睿王府真肯给他面子,就不会到现在才放了苏绛云了。

一咬牙,六皇子抬手一个手刀砍在了苏绛云的后颈。原本还在疯狂挣扎的苏绛云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六皇子剑眉微皱,终究还是无法忍受有些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女人。良久方才拍了拍手,两个侍卫从暗处走了出来,“王爷。”

六皇子道:“带她回去。”

“是。”

此时的皇宫里却是一种与睿王府孑然迥异的宁静。不过宫中的人或许已经渐渐习惯了,自从昭平帝重病,后宫的女子们从最初的惊慌不安中镇定下来之后,后宫便一直是这样的肃穆宁静。

已经是深夜了柳贵妃却还没有睡,依然如往常一般的坐在昭平帝的床前,耐心而温柔的照顾着他。甚至连昭平帝的手她都不厌其烦的拿着温热的毛巾一遍一遍的为他擦拭着。

一边照顾着昭平帝,柳贵妃一边轻声道:“陛下,今晚睿王府一定很热闹呢。睿王殿下回来了,安德郡主也回来了。如今他们倒是一家团聚了,只是咱们宫中倒是又些太寂寞了。不过不要紧,臣妾会背着陛下的。为了陛下,臣妾可是推了睿王府送来的帖子,其实…臣妾还是很想出宫走走的。在宫里待的太久了。”

昭平帝神色木然的听着柳贵妃絮絮叨叨的话,只有眼底偶尔闪过的光芒让人知道他并没有失去神智。自从那天听到安德郡主还活着的消息之后,昭平帝除了最初反应激烈以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因为柳贵妃说的任何话有什么反应了。柳贵妃也并不在意自己在跟一个永远都不会回应自己的人说话,事实上她觉得现在这样好极了。

陛下再也不会离开她,再也不会骗她了。

柳贵妃轻笑一声道:“昨儿浮云跟我说了一个事儿,我觉得挺有趣的。他说…陆离是安德郡主的儿子。陛下,你说是不是很有趣?陆离的年纪,如果他真的是安德郡主的儿子,那可是当初安德郡主还在京城的时候生的啊。真不愧是睿王府的小郡主,那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瞒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生下一个孩子。”

昭平帝蓦地睁大了眼睛,脸上再不复之前几日的木然。柳贵妃的笑容顿时开心起来,她到底还是了解他的,总是知道如何才能让他有反应,让他生气。可惜…如今她却在也不能让他高兴了,也只有惹他生气了。不过就算他再生气也还是只能耐心的听着她说话,这样就很好。

柳贵妃温柔地又给昭平帝喂了一些水,方才柔声道:“陛下莫要着急,我想着,睿王殿下过两天应该也会入宫来探望陛下的。到时候……”柳贵妃轻叹了口气,“睿王殿下大约会很生气,陛下忍着一些就是了。睿王殿下那样的盖世英雄,就算为了所谓的忠孝能容忍陛下这些年的刁难,只怕也忍不了陛下对安德郡主生出那样的心思呢。陛下你别生气呀,其实臣妾也有些遗憾,当年臣妾爱上的为何就不是睿王殿下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呢?不过…睿王殿下那样的男人,又如何会看上臣妾呢?所以,果然臣妾和陛下才是天生一对啊。”

昭平帝眼底绽出惊骇又愤怒地光芒,柳贵妃却恍若不见。悠悠然道:“这些日子,臣妾将自己憋了这么多年的话都跟陛下讲了。陛下想必也挺烦了。不用怕,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臣妾总是会陪着陛下的。”

昭平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甘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他也知道,除非有人来救他,否则再怎么不甘心,他也依然只能无力的躺在这个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睿王府的宴会一直很晚才散去,为了这宴会睿王府确实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同样也让来赴宴的人们尽兴而归。睿王府上空的焰火几乎照亮了整个京城,也向京城的人们昭示着沉浸了二十多年的睿王重新的回归。

送走了宾客,已经是深夜了。但是睿王府里却依然还没有安静下来。谢安澜早早的睡了,睿王的书房里却依然还是灯火通明。睿王坐在主位上,他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的便是陆离,陆离对面坐着的却是东临先生和曹大人,在往后才是薛铁衣和曹大人,还有几个朝中的官员,之前陆离一直跟他们不太熟,这会儿看他们坐在这里也明白了,这几个也都是睿王府的人。

睿王看向陆离问道:“无衣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谢安澜中蛊毒的事情,睿王知道的并不太清楚。昨天回来之后就要处理各种事情也没来得及细问。这一天开谢安澜忙里忙外的也没什么问题,原本睿王还以为不严重。但是这会儿谢安澜缺席,睿王便知道至少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陆离淡淡道:“已经早到出处了,但是那东西太少见,如何解除只怕还是要从下蛊的人下手。”睿王皱眉道:“以我对宇文策的了解,他不是会用这种东西的人。”陆离沉声道:“他不会用,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用。”

睿王点了点头,道:“这两天我会先跟宇文策谈一谈,到时候在再做打算。”陆离点头,“有劳舅舅。”

睿王微微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在京城做的很好。这几位你想必还不认识,这是安武将军罗易,这位是封大人,他已经致仕了,曾经官拜吏部尚书。这意味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公孙大人。他们都曾经是你外祖父的好友。”

陆离起身,恭敬地拱手道:“见过三位大人。”

那位头发花白却依然精神抖擞的罗将军笑道,“公子多礼了,我等愧不敢受。当年若非我等救援不及,郡主和公子何至于受这么多年的苦?”睿王摇摇头道:“罗将军言重了,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罗将军和封大人都不在京城,公孙大人手中也无半点兵权,如何能怪得了你们?若是因此拖累的公孙大人,本王和绯儿才是心中难安。”

陆离知道,睿王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要他不要因为当年母亲的遭遇对这些人生出芥蒂。

封大人叹了口气道:“转眼二十年,索性郡主和公子都平安归来了。如今王爷也回来了,总算是…先王和王妃泉下有知,想必也能感到欣慰了。”

睿王含笑点头,封大人看着陆离道:“这些日子公子在京城的作为老朽也看在眼里,老朽如今早已经致仕,不过膝下几个儿孙尚可堪驱使,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让他们去办就是了。”

陆离拱手道:“封大人这些日子助我良多,原来是老大人之意。晚辈多谢。”陆离刚刚入主户部,户部右侍郎也是姓封的,对他却是十分的礼让。户部内部出现什么分歧的时候,这位封大人也大都站在他这边,这才让陆离短短时间顺利掌握了户部,气得另外一位侍郎吹胡子瞪眼。

封大人轻抚着胡须摇头笑道:“是公子才智惊人,小儿对公子也多有赞誉。”

旁边公孙大人也道,“翰林院那边,王爷和公子有什么事情也尽管吩咐,老朽尚且能说上几分话。”

罗易将军倒是十分爽快,笑道:“如今末将却是赋闲在家,不过京城个大营的将领,跟我倒是都有过几分交情。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若是王爷和公子不嫌弃,末将就是再提着刀上战场也在所不辞啊。”

陆离拱手道:“前些日子的事,还要多谢将军。”

罗易嘿嘿一笑,看向睿王道:“果然如王爷所说,公子当真是聪慧过人。”

睿王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道:“好了,你们也不要夸他了。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傲气十足,再让你们夸下去还得了?”倒是一直坐在一边的东临先生笑道:”王爷过虑了,王爷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还没有少雍的这份定力和机变。”

睿王挑眉一笑,倒也不否认。睿王殿下是战场上的天才,朝堂上的事情也不含糊。但是若真说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他只怕还真的未必比得过陆离。就说这次昭平帝的事情,事发突然换了睿王来做,这些日子睿王仔细的考虑过,他只怕是做不到陆离这样恰到好处。

东临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离,道:“陆大人,前些日子的事情,你可是将老朽和曹兄也吓了一跳啊。”

陆离拱手道:“事出突然,一时鲁莽让东临先生见笑了。”

东临先生摆摆手道:”这个上次就说过了,你去了安明府之后老朽又仔细的想了好几天,竟然也没有相处比你更好的处置法子。只是,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这后续的事情,你可想清楚了?”

陆离抬头看了一眼睿王,睿王懒懒地撑着下巴看着他道:“尽管说,这几位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将来无论你做什么,只怕都还需要他们鼎力相助。”

东临先生闻言,微微挑眉道:“老朽以为,如今这睿王府里做主的是王爷才对。”

睿王笑道:“东临先生也说了,本王就是个粗人。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本王实在是料理不来。还是让少雍来处置妥当一些。”

“王爷如此……”东临先生微微蹙眉,睿王说这话,就等于是明白了告诉在做的人,以后睿王府是陆离做主了。虽然说如今睿王府还没有王妃没有子嗣,但是睿王毕竟才四十出头,以后的事情谁能保证?

睿王抬手阻止了他要说的话,道:“本王心意已决,先生不必多言。”

东临先生轻叹了口气道:“如此,倒是老朽多虑了。”他对陆离其实也很满意,睿王府这么多带的王爷都是天生的名将。但是这世上的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既然在战场上有着独特的天赋,在别的地方难免就要缺一些了。倒不是说历代睿王都是朝堂争斗的白痴,而是既为名将,心中自然霁月风光,难免就少了几分诡诈和狠毒。这样的睿王府,若是遇到明君圣主,自然能成盖世功业君臣相得流芳百世。但若是遇到心胸稍微差一些的君王,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而即便是代代忠心不移,睿王府也不可能永远都是睿王府。要么更进一步,要么渐渐消声觅迹。如今,确实已经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

东临先生对陆离很满意,唯一的问题是陆离太年轻了而睿王缺还是盛年。如果这两个人的意见相左,对睿王府的将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睿王仿佛明白东临先生在想什么一般,沉声道:“这些年的事情还有绯儿的经历本王都记在心里,若说对昭平帝还有什么君臣之义那必定是本王在欺瞒诸位。所以,东临先生也不必担心本王的想法。只是…本王这半生只会领兵打仗,以后也不打算干别的。所以,睿王府的一切事宜都交给少雍负责,各位可明白了。”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众人方才齐声道:“我等明白,尊王爷指令。”

其实若真说睿王不懂朝堂上的事情,那是扯淡。若是一点都不懂,就算睿王再天才,西北军再骁勇这些年也早就被人给坑死了。只是睿王并没有更进一步的雄心壮志,也不想做什么一统天下的盖世豪杰。正巧如今又一个天才还有野心的外甥,睿王完全不介意成全外甥的雄心壮志。

陆离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白天的时候睿王突然宣布他会改姓还让他隐约有些不悦。没想到这会儿睿王竟然会直接放权,而且还放得如此的……豪迈。他并不怀疑睿王的真心,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已。

抬头去看睿王,睿王只是对他挑了挑眉,仿佛很满意地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就跟本王说说,你打算干什么?“眼神却带着几分挑衅之意,仿佛在说:小子,本王敢给,你敢接么?你又敢说么?

陆离垂眸,思索了片刻便道:“既然皇帝已经无用了,那边换了吧。”

在做的人竟然也没有人斥责他狂妄,那位年事已高的封老大人还抚着白须颇有兴致地道:“公子是…对那个位置有兴趣么?”

陆离道:“目前,没有。”

“哦?”封大人不解地看着他,陆离道:“皇位太麻烦,束缚也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皇位归谁,而是……西戎。”

”西戎?“

”准确的说,西戎和百里修。“陆离沉声道,“西戎皇野心勃勃,百里修同样是狼子野心,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曾大人忍不住问道:“公子,咱们何不现在抢先出手,先杀了百里修?”就算百里修暗地里势力再强,这里毕竟是上雍。除非百里修有本事号令整个神武军和巡防营,否则他们没道理杀不了他。“陆离道:”你信不信,睿王府若是现在对他下死手,西戎立刻就会昭告天下,百里修是西戎高官,甚至不惜与东陵兵戎相见。”

曾大人还真的不太相信,“西戎肯为了他与东陵再打一场?”

陆离道:“曾大人不妨去试试,不过最好多带一点人,最近三道九流入境的人有些太多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小心阴沟里翻船。”

曾大人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去不去,他对陆离的判断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薛铁衣点头,道:“苏绛云说…百里修才是真正的西戎国师,明洄风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睿王挑眉,“难怪明洄风突然失踪了,西戎的反应那么平淡。”东陵和胤安都没有国师这个称谓,就是因为这个称谓有些太重了。国师,一国之师。而在西戎,这个位置也确实是凌驾于丞相甚至是皇子王爷之上的。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

“西戎皇可不是昭平帝,他竟然能如此信任百里修?”睿王道。西戎皇前半辈子在争权,后半辈子在费尽心力的保护自己手中的权利,那可真的称得上是呕心沥血,跟昭平帝这个权力到手就开始肆无忌惮的享乐的人是不太一样的。睿王敢保证,西戎皇这辈子只怕是一天的安稳日子都没有过过。

陆离淡淡道:“所以,西戎皇和百里修之间,一定有什么在西戎皇看来牢不可破的关系或者……利益。”

第二百二十章 百里家,留不得。

牢不可破的关系或利益?众人相互对视了几眼,思索着什么样的关系在西戎皇看来会是牢不可破的?君臣?朋友?父子?兄弟?情人?曾大人为最后一个想象打了个寒战,却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个皇帝的眼中,无论是以上哪一种关系都称不上绝对的牢不可破。

那就就只有利益了。

百里修和西戎皇十多年前甚至有可能更久就认识了,还曾经一起算计过西戎皇后。但是西戎皇为什么会如此信任百里修?原本应该身在东陵的百里修,又是怎么跟身在西戎皇宫的西戎皇搭上关系的?头痛啊。

曾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想太多了不好,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交给读书人来操心。他现在虽然是文官,但是他也还是正经的武人。

睿王看向东临先生问道:“先生与百里家老大人有些交情,不知你对百里修此人如何看?”

东临先生不由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老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如果王爷想问…百里修到底跟西戎皇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那么…没有。百里修的样貌是百里家的兄弟中与他父亲最相似的一个。与百里家老夫人也有三分像,至于百里家老夫人,王爷想必也知道,也是出身名门的嫡女,身份来历若有半点可疑,百里家也不会娶她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