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端明心里升起了一阵恐慌,皇上并未采纳她的意见。

这就意味着,她说的那番话,皇上听不进去,那就是说,她真的犯大忌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顿生无力之感。

她在东浙王身边的运筹帷幄,筹谋算计,在这里,彻底用不上。

她本以为只要进了宫,一切就容易了。

可她没想到,进了宫甚至比宫外更难一些。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宫里她都是妃了,求底下的人办事还得花银子。

是啊,当初东浙王不就是因为有了银子,才会有这么多人争相跟着他吗?

他谋反的野心,都是建立在银子之上。

珊儿掀开帘子进来,躬身道:“娘娘,皇后娘娘宫中来了人,请您过去一趟。”

“皇后?”查端明皱起眉头,“她这么晚叫本宫过去,说什么事了吗?”

“回娘娘的话,没说。”珊儿道。

查端明不太想过去,这么晚过去,怕是要因今日请安延迟斥责她,以此立威。

但是她不怕,今日确实不舒服,请了御医。

“便说本宫身子不适,不去了。”查端明如今正烦恼着,不想应酬皇后。

“娘娘,皇后娘娘传召您,您不去不好,怕是有要紧事呢?”方宜没想到她竟然违抗皇后的懿旨,宫里一向和平,嫔妃们对皇后都甚为敬重,皇后也不是那种无事就传召嫔妃去训斥一顿的人。

查端明淡淡地道:“她能有什么要紧事?只为两件事,一,是今日请安迟到了。二是为了本宫今日在飞凤殿里干预朝政,不知道哪个嘴碎的奴才到她跟前说了,便叫本宫过去立威吗?”

方宜说:“娘娘,便是您猜到了,可也得去,您如今不宜得罪皇后啊,皇后可还管着绿头牌呢。”

查端明一怔,“皇后管?这事不是内府的人管吗?”

“内府的人都是皇后的人啊,娘娘,您怎么能那么傻啊?”方宜叹息道。

查端明有些不信,“皇后看着愚…忠厚,竟懂得向内府那边入手?”

控制了绿头牌,可就等同是控制了整个后宫,哪位嫔妃不盼着翻牌子的?

方宜道:“皇后娘娘深得太后喜爱。”

“龙太后?”

方宜严肃地道:“娘娘,在这宫里,您得称呼一声母后皇太后,您得时刻记住这点,在这后宫之中,切记浮躁,且隔墙有耳,您务必得小心谨慎。”

查端明是真的浮躁了,烦扰地道:“行了,那就更衣吧!”

方宜暗暗叫苦,没想到摊上这么一位主。

皇后今日有些不高兴。

傍晚的时候,郭玉姑姑过来了,说了一下今日之事。

皇后在宫中十几年,宫里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查端明今日不适,延迟去了请安,她已经问过御医,御医说明妃腹泻,非水土不服,也没其他问题。

皇后心里就明白了,查端明是使了小诡计。

她是要见皇上。

所以,郭玉姑姑过来说了飞凤殿里的事情之后,皇后就来气了。

等皇上翻过牌子之后,她才命人去传查端明过来。

她笃定皇上不会翻她的牌子,只不过,不想让皇上觉得她揣测到他的心意,所以,才等翻过牌子才传。

跟了皇上多年,皇上忌讳什么,她都是知道的。

有些时候,便是连她这个皇后都要故作糊涂,而皇上更不喜欢嫔妃多事,至于妄自议论朝中的事情,那更让皇上反感。

看来,这个明妃是聪明过头了。

“娘娘,明妃娘娘到!”有宫女进来禀报道。

“叫她到偏殿去候着,本宫一会就过去。”皇后道。

“是!”宫女福身而出。

掌事姑姑微笑道:“娘娘,是得晾她一阵子吗?”

“她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不在乎的,本宫懒得看这些勾心斗角的脏事,只是,太后那边鲜少管后宫的事情,今日特意叫了郭玉姑姑过来,看得出太后是生气了,本宫是皇后,管理嫔妃,是本宫的责任,若嫔妃犯错,本宫首罪,若不叫她生出畏惧之心来,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这明妃娘娘怎么就那么着急?才入宫几天啊。”掌事姑姑道。

“本宫不揣测她的心思,既然太后那边关注到了,就有人会料理她,至于现在,本宫只做皇后该做的事情。”

掌事姑姑微笑道:“娘娘透彻,太后娘娘就是喜欢娘娘您不多事,只是,娘娘您事事以太后为尊,只怕后宫真正服您的人不多。”

皇后轻轻叹气,“本宫这个皇后,若无太后看着,只怕早就不在这宫里或者不在人世了,后宫无事,不是本宫的功劳,是因为有太后在,你跟了本宫多年,这些你都看在眼里的,当时太后离宫而去,圣母皇太后不喜欢本宫,多番威逼,皇上孝顺,也没能护着本宫一点,若不是得母后回来,焉有本宫今日?”

“是,确实如此。”掌事姑姑道。

皇后喝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出去。

查端明在偏殿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偏殿没生炭炉,也没有火墙,冷得她瑟瑟发抖。

她心中说不出的生气憋屈,皇后分明是给她下马威。

第402章后院起火

殿中的人,虽给她上了茶水,但是一会儿,茶水就冰凉透了,她坐得双腿发麻,只好站起来在这殿中来回走着。

终于,听得殿外的人说:“皇后娘娘到!”

她便站在一旁,垂手而立,敛住眼底的怒气。

皇后带着掌事姑姑进来,查端明福身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过,坐下来之后才淡淡地道:“免礼!”

她道:“谢皇后娘娘!”

说完,她便退回去坐下。

屁股才刚沾了椅子,便听得掌事姑姑怒斥道:“明妃娘娘,皇后娘娘并没有赐坐。”

查端明眸子里有愤怒闪过,但是极力忍住,站了起来,“臣妾失仪了!”

“你失仪不是头一次!”皇后直接就说了,“今日本宫听得你在皇上面前妄议朝中之事,后宫不得干政,这规矩你知道吗?”

查端明道:“是皇上问臣妾,臣妾才说的。”

“皇上问你,你一句臣妾愚钝也是说了。”

查端明不甘心,“皇后娘娘说后宫不得干政,这只怕未必吧?母后皇太后不是后宫的人吗?”

皇后冷笑了起来,“明妃,是谁告诉你,太后只是后宫的人?”

“难不成太后还是前朝的人?”

“太后曾临朝称制,自然可管前朝的事情,退一万步讲,你明妃难道还能跟皇太后比?你什么身份?可知僭越大罪?”

查端明忍住怒气,“臣妾失言。”

皇后厉声道:“你今日何止失言?你还失仪,失态,失了身份,本宫念你初入宫中,不熟悉宫中规矩,小惩大诫,把你的绿头牌移除三个月,你回去好好反省。”

查端明猛地抬头,“臣妾不服!”

“不服又如何?”皇后看着她,眸色冷凝,“本宫不需要你服,明妃,在这后宫之中,心服不服,一点都不重要,以为总有办法叫你口服,你明白吗?”

查端明道:“皇后娘娘这话,岂不是欺人太甚?”

皇后笑了起来,眉眼里露出锋芒,“不是欺人太甚,是欺你太甚。”

查端明看着皇后那神定气闲的冷笑,她终于慢慢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走错了一步,便步步错了。

从入宫之前,她就走错了。

她首先是上了陈靖廷的当,那铁盒子的事情,皇上怕是一直记着的。

皇上对她有戒心。

其次,她得罪了杨家,得罪了杨贵嫔,幸好她点拨陈侍郎的事情,皇上不知,否则,她在这后宫之中,就真的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她真的不甘心,她入宫本以为能一切尽在掌握。

后宫妇人目光短浅,她想过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把她们全部踩在脚下,她会一步步登上后位,然后直接与龙太后抗衡。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她连龙太后的衣袖都没摸到,人家便可叫她万劫不复。

“臣妾知罪!”一番计较之下,她垂下了头。

皇后扬手道:“知道错就好,去吧!”

“臣妾告退!”查端明福身,忍着满心的屈辱转身而去。

出了皇后的宫中,她咬着牙道:“方宜,去打听一下,今日谁来过皇后的宫中。”

方宜道:“明妃娘娘,这事哪里这么容易打听?”

“废物!”查端明怒道。

方宜忍着一口气,道:“娘娘,您还是先安分点吧,如今绿头牌都撤下了,若再得罪皇后娘娘,只怕不是三个月而是三年。”

查端明的心都凉了。

方宜不听她的话,而在这宫中做点什么事情都难于登天。

她还有什么指望?

今日想必是龙太后的人过来叫皇后惩治她的。

龙太后,你自己不出手,倒是叫皇后来处罚我。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这宫里,能与龙太后抗衡的,大概只有童太后了。

而她也着实需要一个靠山。

今日的挫败与羞辱,叫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真的急不得!

“方宜,你说得对,本宫确实该冷静冷静,安分一些!”查端明道。

方宜没想到她听得进自己的话,便和缓了语气道:“娘娘您是功臣,皇上总会记得您的好,听闻太后那边已经去信您的祖父,等您祖父入京之后,皇上少不了是要传您去说话的,所以,您真的不必着急。”

查端明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来京之前,已经骗过了祖父。

但是,祖父岂是那么好骗的?当时骗过,只是因为确实她杀了东浙王,可祖父知道她的事情太多了,那些曾劝说他加盟王爷的话,他事后都会慢慢记起来分析一番,到时候,祖父肯定知道的。

若祖父得悉她的心思,不止不会帮她,反而会在皇上面前戳穿她。

不可,不能让祖父入京。

但是,她现在没有可用之人。

陈侍郎?陈瑾珞?这两人看着是靠拢了她,但是,现在还不成器,尤其陈侍郎,官都丢了。

她一筹莫展!

陈侍郎家中也是一地鸡毛。

陈母与李齐容吵得不可开交,李齐容收拾了东西回了娘家,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他想去接,但是陈母下了命令,谁都不许去接,陈侍郎为此,与母亲顶撞过几句,陈母便寻死觅活,总算是闹得陈侍郎消停了。

这日,陈幸如也偷走回来,掺和到战争中去。

陈侍郎本来还心疼妹妹的,但是经过丢官的事情,前思后想都是因她而起的,所以,见到陈幸如回来,他也不怎么搭理。

陈幸如听得哥哥丢了官,直接就跑到了陈侍郎的面前,生气地道:“哥哥你怎么会这般没用?你做不了官,以后怎么办?”

陈侍郎没想到还被她质问一番,当下怒道:“我被皇上停职,不也是因为你吗?你还好意思说?”

陈幸如脸色黑透了,“你的意思是说我连累了你?可你也没帮到我什么啊?我今日出来还是偷偷从后门溜出来的,你自己没用还怪我?你好意思吗?”

陈侍郎气得肺都炸了,直接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我便是被你害的,所有人都说,我若宠着你,迟早得害死我自己,果真说得没错,我宠得你连半点感恩的心都没有了,一个人,若连感恩都不懂,活着也是白费。”

第403章不是亲生的

陈幸如最近实在是太多糟心事了,被掌掴过许多次,没想到偷溜回到娘家,还要被哥哥打,怒火与委屈一上来,就近乎癫狂地大喊,“你自己没出息还要怪我?你若真宠我,为我着想,就该马上去侯府,为我争夺地位,李良晟算什么东西?我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竟然敢嫌弃我?你可知道那李齐容昨天晚上去了我屋中,对我一顿冷嘲热讽,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没管好,容她像疯狗一样在我屋中乱吠,你若真帮我,就马上给她一封休书,休了她!”

陈母听得此言,也甚是生气,“她还敢到你屋中乱吠?这疯狗,我就说得休了她,你哥哥偏不听,活像讨不到媳妇似的。”

陈侍郎脑袋被两母女夹攻得脑袋都快炸开了,他欲哭无泪,“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关于你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管。”

“你不管就不管,横竖你也没管出什么来,弄丢了官儿还怪罪我,有你这么无赖的人吗?还说我不懂得感恩,那母亲养你多年,你懂得感恩了吗?你又不是她亲生的。”陈幸如怒气冲冲地道。

陈母怔了一下,连忙呵斥,“闭嘴,不能胡说!”

陈幸如忿忿地道:“我又不是胡说,这是事实。”

陈侍郎惊疑地看着母亲,又看着陈幸如,再看看坐在一旁看书的父亲,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过来,眸光有些复杂。

“这到底怎么回事?”陈侍郎心头冰冷,他不是亲生的?

难怪,母亲对他总不如对妹妹好,且自小,便严格要求他必须要爱惜妹妹,保护妹妹。

难怪,她甚至都不为他前程着想。

“你别听你妹妹胡说,她就是急糊涂了胡说八道的。”陈母连忙辩解道。

“母亲,事到如今,为什么还瞒着他?他是窑姐生的,身份低贱,连陈瑾宁和陈靖廷都不如。”陈幸如尖酸刻薄地道。

陈侍郎听了这句话,呆若木鸡。

他是个读书人,虽说年少也偶到秦楼和知己谈论诗词,但是,在他看来,秦楼是个风雅之地,而窑子,则是藏污纳垢,肮脏污秽的地方。

他竟然是窑姐生的?

陈父怒道:“闭嘴,听听你这什么话?像个女孩子家说的话吗?什么窑姐?她是清白人家!”

“谁进窑子之前都是清白人家!”陈母冷冰冰地道。

陈侍郎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身走出去。

眼前一阵阵的漆黑,他几乎晕倒在地上。

这打击对他甚至比被皇上停职还更大。

一个读书人,即便出身不高,也绝对是要清白人家。

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追问下去,但是他真都没有勇气。

他大概都能猜到,不外乎是窑姐生了他,丢了出去,父亲母亲抱着回去养了。

父母对他有养育之恩,那他今日被妹妹害得丢官,也算是报答了他们。

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出身。

出了院子,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成一片,书童上前扶起他,他无力地道:“走,我要出去透透气!”

屋中,陈母怒瞪着陈父,“怎么?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莫非还惦记着那贱人?”

陈父生气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她不是贱人。”

“勾,引人家的夫婿,不是贱人是什么?做了表子,我还得给她里牌坊不成?”

“你简直不可理喻!”陈父嘴上功夫斗不过她,这些年也都习惯了,干脆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陈母却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你站着,把话说清楚再走。”

“还有什么好说?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她都被赶走了,且还抢了她的儿子,她都这么惨了,你还想说她什么?”陈父怒道。

“惨?有我惨吗?你们风,流快活的时候想过我吗?我抢了她的儿子?你这话简直狼心狗肺,我若不带她儿子走,她能养活?这么多年,我对他付出的还少吗?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儿,难道没我的功劳?跟着她,他有今日的成就吗?”陈母咄咄逼人地道。

“行,我说不过你。”

“你没道理,自然说不过我,儿子那边,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他的母亲就是个窑姐,她犯贱,不知羞耻,做了窑姐做的事情就得担窑姐的名。”

“你再说一遍窑姐!”陈父气上来了,举着手就威胁她。

陈母一见他这架势,顿时暴跳如雷,嘴唇一张,便是霹雳连珠般的声音,“窑姐,她就是窑姐,怎么?你还敢打我了?你打,你打下来,今日你若不打我,你就是乌龟,缩头乌龟!”

陈父见她狰狞面容,心中生怯,慢慢地放下了手,冷道:“读书人不与泼妇斗!”

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陈母恨得牙痒痒,满身的怒火,发不全,只得回头瞪了陈幸如一眼,“让你胡说八道,出事了吧?”

陈幸如坐在椅子上,道:“能出什么事?他如今也丢了官了,咱也不必巴着他。”

陈母慢慢地坐了下来,喃喃地道:“我确实是要他为我争一口气,可这么多年母子情分,我岂是铁石心肠?他的官丢了,心里难受,我看着也不舒服。可他这般不争气,李齐容都这般欺负人,他也不敢休了,和你父亲一个懦弱性子,这休书一旦下了,你就等着侯府求上门来吧,我知道这种大户人家,他们最要名声,怎容许出个弃妇?偏生你哥哥不懂得。”

李齐容有自己烦恼的事情,哪里愿意听她说烦心事?

她想了一下,道:“母亲,我决计是不会离开侯府的,你想个法子,让我在侯府过得好一些,陈瑾珞就快要入门了,此人我得先吃住她。”

“她算什么东西?”陈母对陈瑾珞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父亲是个废物,把她父亲拿捏在手中,自然就把她拿捏在手中了。”

“你有办法?”陈幸如一喜。

“自然有办法。”陈母看着她,又叹了一口气,“可你拿捏住陈瑾珞有什么用呢?在侯府,有陈瑾宁在,你始终出不了头。”

“陈瑾宁迟早得死在我的手里。”

“你还是先别招惹她,这人厉害着呢。”陈母道。

“我不仅要招惹她,我还要招惹陈靖廷,我便不信他陈靖廷不为我心动。”

第404章探望老太太

陈母料想她没娘家的帮忙,也做不出什么来,便不再说了。

她倒是担心儿子那边,便叮嘱了陈幸如,“回头你哥哥若是问起,你便说是他娘亲在他未足月便扔了出来,是我与你父亲捡了他回来养的,你哥哥是个读书人,知道感恩图报,这份母子情,自然也就能保住。”

“知道了!”陈幸如不高兴地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他还会去认那个窑姐做娘亲吗?确实你对他也很好了,若不是我小时候偷听到你跟那窑姐说话,连我都不知道这事。”

“这秘密你都守了那么多年,怎么就说了出来?你真是要气死母亲啊!”陈母说着说着又来气了。

“你没看见他打我吗?见不得他这般嚣张,以前你跟我说过,养着他是为了保护我的,他如今丢了官,还怎么保护我?我要他何用?”陈幸如道。

陈母也就不再说了,女儿的性格她是知道的。

如今儿子丢了官,见女儿竟然丝毫不改,也隐隐担心起来。

这性子,迟早得出事。

瑾宁去了枣庄。

老太太这两日精神好了一些,许是在枣庄里心情好,病情便稍稍好了一些。

老杨头给她做了一张椅子,装了两个轱辘上去,便可推着行走。

大将军每日都推着她在山间平地里走一圈晒晒冬日的太阳,几十年夫妻了,如今才能静下来,过两人的日子,老太太是真的觉得幸福。

瑾宁去到庄子的时候,孟大娘便告知瑾宁说大将军推着老太太到湖边亭子去了。

瑾宁哦了一声,也不带可伶可俐,自己就去了。

远远地,看到亭子里遮蔽了层层竹帘,密不透风。

这亭子,她曾在这里哭过,靖廷也在。

她轻轻叹气,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走了过去。

帘子一掀开,便露出了大将军那张胡子脸,他笑着道:“瞧,我说是雪球儿来了吧?”

外头有太阳,亭子里也生着暖炉,烧得火旺火旺的。

老太太坐在装着两个轱辘的椅子上,慈爱地看着她,“你外公说,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你,我还不信呢,快过来叫婆儿看看。”

瑾宁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把冷冷的脸往她袖子上蹭了一下,露出一张大笑脸,“是不是养白了许多?”

老太太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白是白了,但是脸色不好,是苍白,人也瘦了,整个瘦了一圈,这是怎么回事?侯府还不给饱饭吃吗?”

瑾宁笑着说:“侯府敢饿您孙女?那是不可能,如今啊,是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这是吃腻了,吃撑了,吃坏肚子了,许是这样便瘦一些。”

“吃坏肚子了?”老太太瞪大眼睛,眼底里充满了笑意,“你这馋猫,有好东西也不能一下子全吃光啊?瞧,吃坏肚子了吧,自己受罪了吧?得不偿失!”

瑾宁的脸在她袖子上又是一滚,像个撒娇的孩子,“知道错了,以后不敢贪吃了。”

老太太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贪吃,但是必须得定时吃,养好身子,以后生个大胖小子。”

“生了谁带啊?这侯府可没人帮我带孩子啊!”瑾宁拉着她的手,抬起头巴巴地看着她,“婆儿帮我带吗?你努力点养病,努力点好起来,好吗?”

“好,好!”老太太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自然是好的,我老太太做梦都想着那一天啊。”

老将军在旁边听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听见了,瞪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这瞪的一眼,有警告。

老将军笑道:“哪里是叹气?分明是松一口气。”

老将军心里难受得很,他这辈子经历了许多,父母丧,女儿早亡,战场上的险阻艰难,身上大大小小说不清的旧患伤疤。

他这辈子,又是说不出的光风霁月,大周朝的名将,老将,以他血肉之躯,守着边城数十年,如今朝中大部分的武将,都是他带出来的。

可惜,他经受过的,或者是他拥有过的,都没能让他看开这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即将离去的事实。

“这里风大,我们回去!”瑾宁不想让这种伤感的气氛散开,便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你大舅妈和二舅妈要来,但是我不许她们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瑾宁问道。

老太太微笑道:“因为她们会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会嘴碎念叨,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吃个果子,说寒凉,吃块肥肉,说腻坏肚子,每天是喝药,喝汤,喝药,喝汤。”

瑾宁听她最后几句说得惟妙惟肖,确实是大舅妈的口吻,不禁笑得打跌,“敢情您是来枣庄避难的。。”

“可不是?所以不许她们来,她们不在,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虽然是大冷天的,可你外公把这亭子都遮蔽起来,我想看外头的时候,便叫他掀开帘子,我若困了,便在这里眠上一会儿,多自在啊,我这辈子,便鲜少有这么自在的时候。”

她身子往后靠了一下,闭上眼睛,喃喃地道:“从我嫁给你外公那天,他就是武将了,我们成亲第二天,他便要出征,我便从嫁给他第二天开始提心吊胆,每逢他打胜仗凯旋归来,大家都说他立下了什么大功,大家都很高兴,我也高兴,可我高兴的不是他立下了大功,而是他平安回到我的身边了。”

她的手与瑾宁的手握住,继续道:“我生这么多个孩子,他没在我的身边,埋怨过他吗?怎么会埋怨呢?大周百姓能安居乐业,是他的功劳,我崇拜他啊,你舅舅们也崇拜他,坚定不移地被他带到了战场上,自打那之后,我就很少睡过踏实觉,但凡有战事,我就噩梦连连,夜里惊醒,我便跪在菩萨前,求他们平安归来,可惜啊,我没为甄依求过,菩萨竟没有照顾到她…你母亲走后,我这心是死了一半了,死了一半了…”

老太太的手,慢慢地松弛下来,头也慢慢地偏到了一边。

瑾宁看着她,屏住呼吸,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颤声道:“婆儿?婆儿?”

老太太迷糊地嘟哝了一声,“困了,睡一会!”

瑾宁泪水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她捂住嘴,悄悄退出帘子外。

第405章一直到白头

瑾宁出去之后,便一路跑到水库边上去,蹲在地上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