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妈劝道:“您就吃几口,您从昨晚到今天,就吃了一口,水也不多喝,方才大夫都说了,您身子就是虚得很,可不能光喝药不吃饭啊。”

“吃不下。”老太太叹息,“我若吃得下,怎会叫你们担心?”

“婆儿,您心里是不是有事?”瑾宁放下了碗,拉着婆儿的手问道。

老太太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瑾宁伸手抚摸着她的眉心,手指抚开皱纹,“您看您,本也没那么老,就是爱叹气爱皱眉,这生生看着比外公老了几岁,您有事可不能瞒着大家,否则,大家有什么事也瞒着您,您肯定也不乐意。”

老太太看着床前的一众孝子贤孙,她自是幸福的,只是,最近这心里,愣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道:“我前几日总是做同一个噩梦,梦到你母亲难产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梦里分明说的就是你的母亲,可我总是看到你的脸,我这心慌啊,醒来就慌,跳得厉害。”

老太太宠溺地看着她,伸出干瘦的手抚摸她的脸,“你说你若出点什么事,你叫婆儿可怎么活呢?”

瑾宁眼圈微热,拉住她的手,“瞧您说的,我跟母亲怎么一样呢?我是练武之人,身子骨头都硬朗着,莫说是生一个,就是五个六个,闭着眼睛也就生了,算个什么事呢?您就是瞎担心,您这一担心,不吃饭,我心里就着急,着急的话我也吃不下,那岂不是正应了您的担忧?归根结底,婆儿您健康活泼,我就健康活泼,您的重孙子就健康活泼。”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说,便笑了起来,“重孙子,真是好听啊。”

“老太太,您可还得帮忙带孩子啊,您看靖廷和瑾宁这么忙,府中的可伶可俐跟着他们进进出出的,嬷嬷倒是能带,可到底不如您这个太祖母亲啊,您不得看着点儿吗?您现在不吃饭,真弄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大舅妈连忙就说。

老太太就是心结,听了瑾宁和大舅妈这么一开解,心里头就舒坦了些,也有了盼头,便吃了起来。

这一碗粥是没吃完,可也吃了大半碗。

瑾宁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和大舅妈二舅妈出去了。

瑾宁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舅妈叹气,“叫了郡主过来看的,郡主诊脉之后,说老太太心肺皆有损伤,如今入冬,症状便爆发出来了,加上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年你母亲难产,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如今你怀孕,她日日忧心如焚,加重了病情,日夜咳嗽,食欲不振,只怕再这样下去,会更加不好。”

二舅妈也道:“你婆儿已经是数次在生死关头徘徊,每一次她也都顽强地过来了,当年你母亲难产,她几乎寻死,好几年才走出来,那几年,她总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房中,看着你母亲的衣物遗物独自垂泪,后来好了,也偶尔犯几次病,这一次你有孕是高兴的事情,可你原先有寒毒,她便觉得不如正常人健康,越发担心,恶性循环,便这样了,噩梦也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瑾宁没想到这么严重了,一时心头悲伤,怔怔无语。

第573章先离间

半响,她看着大舅妈和二舅妈,“其实担心我的,不止婆儿一个,你们也都在为我担心,是吗?”

这些日子,甄大将军府送到她府中的东西很多,隔一天就命人过来问候,吃喝用度,大舅妈与嬷嬷都一一甄别,挑选,唯恐出了半点的差错。

大舅妈唏嘘道:“当年,你母亲的事情,确实吓着了大家,加上你寒毒侵体,虽说,郡主说你如今没有什么大碍,你义母的药,让你的寒毒清除一大半,可担心是难免的。”

二舅妈笑着道:“好了,别担心来担心去的,这还么什么事情,就弄得似乎出了什么事的,来,吃饭去。”

瑾宁吃了饭之后,又去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让她放宽心,为了给老太太看她如今有多强壮,还在屋子里施了一套拳法,虎虎生风,叫老太太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担心。

看着老太太心疼地笑着,她一头扎进老太太的怀中,哽咽道:“婆儿,您不能叫孙女担心您,您这整日不吃饭,我不管在哪里,做什么事,都得惦记担忧,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好,知道了,婆儿以后顿顿都吃,不叫你担心。”

瑾宁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那咱约定,我一顿不落,您也一顿不落。”

“好,好,约定!”老太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眉开眼笑着,怎么舍得呢?这眼看着就是大把的福气等着她,她真是舍不得啊。

瑾宁陪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走。

马漕官的事情,瑾宁和吏部那边沟通了,吏部也没有刁难,便收回了马漕官的官印。

公文传达漕帮总院衙门,孙荣贵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先提拔人上来顶替马漕官的位子。

他给吏部那边提了好几个名单,都被吏部打了回来。

孙荣贵大为惊异,他和吏部的关系素来很好,为什么吏部这一次要这么忌惮陈瑾宁?

看来,他真的是小瞧了陈瑾宁。

漕运的事情,外头空降官员下来,也不合适,因为要迅速熟悉漕运衙门里头的事情,如今漕运正是办大事的时候,马漕官的位置很重要,因此,不可能在外头空降一人过来。

陈瑾宁不能这样做,如果她这样做,他将会举整个衙门之力去反对。

但是,陈瑾宁那边连续两天都没有动静。

而且,她甚至没到衙门。

他不禁暗暗生疑,这个女人打什么主意?废黜了马漕官,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一定会找一个人来和她并肩作战。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消息,说陈瑾宁私下召见过他曾提交到吏部那几名官员。

第五天,人选确定。

吏部亲自送来的人选,正是从他提交的名单里挑选,一名叫黄骅的人。

黄骅算不得是他的心腹,但是,在衙门里头五年,一直安分守己,上头吩咐什么,他做什么。

至于分的耗米他也是照单全收。

黄骅升任漕官这一天,瑾宁也终于带着委任状穿着官服到了总院衙门。

她来到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接见了黄骅。

黄骅很奇怪,但是,还是跟着她进了内堂。

瑾宁让他先坐着等,然后与可伶可俐在里头说话,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黄骅等到很忐忑,好几次想问,但是见她们说军营的事情,也不好打断,只得在这里坐着干等。

这一等,便是等了半个时辰。

外头,人心都在揣测了。

这新官上任,肯定是要问问衙门里头的事情,他们在里头说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孙荣贵也很不悦,命人盯着,黄骅出来之后,马上带来见他。

黄骅也实在是忍不住了,站起来问道:“郡侯,不知道您叫下官进来,有什么事呢?”

瑾宁仿佛才想起他在这里,甚是歉意地道:“噢,一时说得忘形,都忘记黄大人在这里了,也没什么事,叫你进来,是恭喜一声黄大人升迁。”

黄骅的脸色有些不好了,“郡侯,这话您在外头说一声就好,不必耽误您的功夫。”

瑾宁一直道歉,亲自送他出去,“实在是我的疏忽了,今日军营那边出了点儿事,我本来叫你过来就是说两句话,却没想到耽误了你这么久,也妨碍了你办事,你先去忙,关于方才的问题,我们再沟通。”

黄骅看着她笑容可掬亲和力十足的脸,眼角余光看到了外头有人影闪动,他不是愚蠢的人,顿时明白过来了,却也发怒不得,“下官告辞!”

“去吧,去吧,晚上找你吃酒。”瑾宁微笑道。

黄骅连应都没应,转身就走。

可伶追了出来,“黄大人稍等一下。”

黄骅转身,“什么事?”

可伶笑着把一个荷包递给他,“您掉了东西。”

他一看,确实是自己的荷包,他便接过来,淡淡地道:“多谢。”

心里却诧异,自己的荷包怎么会掉在里头?分明一直都挂在腰间的。

他想起方才陈瑾宁送他出来的时候,就在他的右侧,会不会是她?

但也不会,如果有人扯了荷包,他肯定知道。

黄骅出去没一会儿,便听得有人来报说漕台召见。

他心里头咯噔了一声,漕台果然是命人盯着他的。

他硬着头皮进了漕台的办公厅里。

孙荣贵站起来相迎,笑着道:“黄大人,本官还没祝贺你呢,快坐。”

黄骅连忙拱手,“也是托漕台您举荐,下官才有这机会,下官一定会竭尽所能,为漕台您效力,答谢漕台您的提携抬举之恩。”

他也不管其他,先表了忠心再说,免得真被郡侯离间成功。

孙荣贵亲自倒茶,请他坐下来,笑着道:“你在总院衙门五年,你办事能力强,本督看在眼里,之前是没有空缺,现在有机会,本督自然是要把真正能办事的人提拔上去…”

他拍着黄骅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替本督好好办事。”

黄骅连忙道:“是,下官一定好好报效漕台。”

“是报效朝廷。”孙荣贵微笑道。

黄骅马上改口,陪着笑脸道:“是,是,报效朝廷,下官一时口误,只是,漕台忠心为国,报效漕台,便是报效朝廷。”

孙荣贵很满意这说法,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眸色微闪,“对了,方才郡侯传你进去,说了什么?”

第574章约漕帮

黄骅如实道:“她叫了下官进屋中,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搭理下官,只与她的侍从说军营的事情,后出来的时候,她便说叫下官进去,只是为了祝贺下官一声。”

孙荣贵笑了笑,“郡侯倒是客气,对了,她亲自送你出来的。”

黄骅知道他不信,道:“漕台,下官觉得,郡侯此举是为了离间衙门内部,漕台万不能上当。”

孙荣贵看着他,眸光慢慢地落在他腰间的荷包上,“这荷包很别致,能给本督看看吗?”

黄骅迟疑了一下,方才他把荷包挂上去的时候没有看过,不知道里头会不会被私藏了什么?

“舍不得?”孙荣贵徐徐地笑着,“是哪位美人相送?不能给本督看吗?”

黄骅不能给。

这荷包绝不是自己遗落在郡侯的办公厅里,一定是有人故意扯下再往里头装了东西。

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给漕台看的,否则,他水洗不清。

他下意识地摁了一下,讪笑道:“都是一些碎银子,没什么好看的。”

孙荣贵淡冷地笑了起来,“那确实是没什么好看的,你去吧。”

黄骅看到他脸色变了,心底一慌,道:“漕台,您要相信下官,下官绝没有跟郡侯说过任何关于衙门的事情。”

孙荣贵盯着他的荷包,不发一言。

黄骅脑中天人交战,到底,还是没敢交出这个荷包,惶恐地告退而出。

他愤恨地跑到无人处,打开了荷包,把里头的东西都翻出来,脸色煞白,里头什么都没有多出来,真的就是一些碎银子,是他原先的。

他后悔极了,一手执着荷包就跑了回去。

他门也没敲,便推门进去,道:“漕台,您若想看着荷包,给您…”

他的话顿时止住,惊愕地看着里头的两人。

“郡侯?”

瑾宁坐在孙荣贵的对面,含笑看他,“黄大人,这荷包怎么了?”

黄骅脸色变了变,把荷包放好,再看向孙荣贵,孙荣贵冷冷地盯着他,“你有什么事吗?”

黄骅摇头,嘴唇哆嗦了一下,“下官…下官没什么事。”

“那还不滚出去?”孙荣贵厉声道。

瑾宁笑着道:“漕台,黄大人今日升迁,心头高兴,一时莽撞罢了,您不必动怒,我替他给您赔罪。”

说完,还真站起来作揖。

孙荣贵沉着脸,“郡侯您这是做什么?下官担当不起。”

瑾宁便连忙对黄骅扬手,“快去吧,别惹漕台不高兴了。”

黄骅心都凉透了,木然地转身出去。

孙荣贵冷冷地看着瑾宁,“郡侯倒是挺护着他。”

“怎么会?”瑾宁一怔,连忙摆手,“没有,不是这么回事,只是替人高兴罢了,毕竟升官是好事,再说,他又是漕台您的得力帮手,我自是要示一下好的。”

“示好?”孙荣贵冷笑,“听闻郡侯今日与他在房中商议了半个时辰,是想了解衙门的事情吗?何不直接来问下官?”

瑾宁笑着道:“不是,叫他去,是恭喜他一下,也没旁的话说,至于衙门的事情,也不必急着一时去了解,日子久了,总会知道的,我一点都不心急,漕台别误会就是。”

孙荣贵淡淡地道:“是吗?那郡侯如今有什么事吗?”

“对,”瑾宁仿佛才想起来,笑着道:“被黄大人这么一打断,都差点忘记来意了,我来是想邀请大人到码头去走一圈,了解了解码头的情况。”

“你要去码头?”孙荣贵一怔,“这会儿天冷,码头风大,郡侯去做什么?若想了解什么,问下官就是了。”

“实不相瞒啊漕台,”瑾宁愁着脸,“皇上忽然委派我来漕运总院衙门,我事前对漕运如何运作一点都不清楚,不怕您笑话,我便连码头都没去过几回,连咱朝廷的商船都没上过。”

孙荣贵道:“下官今日还有要务办,就不陪您了,您自个请。”

“那好吧。”瑾宁一副失望的样子,“我自个去看看。”

她一出去,孙荣贵便马上命人到码头那边盯着,还有今天停靠的商船,若是百姓的货,先下了,至于官家的货,先停靠,不许卸货。

还有,盯着陈瑾宁与谁说过话,等陈瑾宁走后,把人带走过来问话。

瑾宁带着二可到了码头。

京中有三个大码头。

都是朝廷管辖。

至于其他几个小码头,则是船商们租用了,用来运送商家的来往货物,所以,民用商船,一直处于合法与不合法间。

合法,是他确实租用了码头。

不合法,朝廷之前限制大商船,小船自然是可以用,但是,小船运送货物量太少,所以,船商都会稍稍把船造得大一些,尽可能地多运送货物,这就不符合漕运政策了。

漕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朝廷也是如此,毕竟随着船运的发达,朝廷的商船处于严重缺乏的状态。

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间不知道。

民间一直以为是漕运总院衙门开的后门,因此每年不少的孝敬银子送到了漕台的手中。

瑾宁到码头上看了一下,大船徐徐而来,码头一带,停靠了不少的船只。

而码头有几个大型的仓库,都是排期要送往各地的货物,几个大仓库都满了货物,可见漕运的压力是真的大,开放民用商船,也是迫在眉睫。

瑾宁和码头上的苦力说了几句话,了解了一下每日的吞吐量。

其实对于货运,瑾宁并未是完全的陌生。

因为鼎丰号的米粮都是走货运。

之前听胡青云说过,除了耗米银子之外,还要再纳征辛苦费,不过,总的来说,比走陆路要快捷一些,费用也差不多。

初步了解了一下,瑾宁也就走了,她来码头也知道问不到什么,要了解更多的内幕,还要去找找漕帮和胡青云。

漕帮算是私船最大的商家了,除了有自己的船只之外,还租用了一个中大的码头,底下还有一群帮众苦力。

所以,瑾宁离开码头之后,叫可俐去了一趟鼎丰号,叫胡青云约漕帮的人明日私下相见。

第575章一问吓一跳

瑾宁本来打算让胡青云约漕帮的一个教头,殊不知,漕帮帮主任飞直接来了。

瑾宁翌日来到鼎丰号的时候,还不认识任飞,见他年轻,俊美,还以为来了个账房先生。

当胡青云一介绍的时候,她惊愕地拱手,连忙道:“多谢赏脸,多谢赏脸。”

任飞行礼,“任飞参见郡侯!”

“快别多礼,大家都是爽快人,不拘小节,请坐!”瑾宁拱手邀请。

三人也就不废话,入座之后看茶。

瑾宁直接说来意,道:“任帮主,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找漕帮的人,是要了解目前漕运的整个状况。”

任帮主叹了一口气,“郡侯,您便是不问,任某也打算下个帖子拜见您,郡侯为人,任某早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得知郡侯要出任漕运的监察使,任某是激动得一宿未眠。”

“哦?”瑾宁看着他,“愿闻其详。”

任帮主道:“那就恕任某直言,我大周物价,近年越来越昂贵,是因为运输的成本太高,任某打个比方说,一石米,若从锦州运送到京城,朝廷收取的运费加米耗是一百五十文,太祖初期,我大周的米价一石是三百文,到如今,已经足足涨到了六百文,京中耕地少,附近米粮不能供给足够,所以,都必须从各地运送过来,而京中的米粮,又作为全国的参考价格,如今附近州县的米价也是在五百到五百五文钱一石,百姓有点不,堪重负啊,这点,您可以问问胡掌柜。”

胡青云点头,“没错,米粮的价格,一直在上涨。”

“这是否和旱灾失收有关?”瑾宁问道。

胡青云道:“无关,旱灾是每年都会发生,太祖期间也是一样,确实是因为运费去了一大截,走陆路的话,雇人,找车,各项的运费加起来其实也差不多,但是,走船运能大批下货,排期久,损耗大,毕竟若是遇上潮湿天气,米粮保存不好,就容易发霉,这是损耗的一部分,这无疑也是价格上涨的原因之一。”

“排期久,是因为朝廷商运的船不足够。”瑾宁点点头,“所以,如今皇上打算开放民间船运,这样一来,压力就会减少。”

任飞道:“任某要说的就是这点,开放民间船运,这本是好事,百家争鸣嘛,可朝廷只开放三家,这就意味着竞争很大,船商要脱颖而出,少不了是要在总院衙门那边做做手脚,可郡侯您想啊,船商的银子难道是白白给出去么?总院衙门那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民间商船价格低廉而彻底打垮朝廷商运,如此一来,价格还是需要同步的。”

“价格同步这点,是完全有必要的。”瑾宁认真地听着,“因为如果价格相差太多,那始终会倾向一方,造成船运市场的不平均。”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船商花了大价钱在总院衙门那边得了牌照,这笔银子势必会成为转嫁到货主的头上来,也就是说,就算开放了民间商运,其实没缓解到漕运压力,更没能降下成本。”

“除非…”瑾宁看着他,他既然分析得出,肯定就有解决的办法。

任飞道:“除非,朝廷商运率先降价,那么,船商就不得不降价迁就,而任某认为,只开放三家船运,是不可能缓解到漕运的压力。”

“那以任帮主所见,开放多少家船运,才能缓解到漕运压力?”瑾宁问道。

“起码八家!”任飞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道:“任某不是为自己漕帮说话,只是,如果开放的民营商船多,在海上,江河上航行的商船就多,商船一多,竞争就大,竞争大的时候,首先考虑降价,只有价格实际降下来了,百姓的生活成本才会降下。”

瑾宁想了想,把他说的话组织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要朝廷开放八家民营船运,而朝廷的商运率先降价让投得航运牌的船商也有参考的价格?”

“是!”任飞道。

瑾宁沉思了一下,道:“这样的话,无疑各州府那边要承担的费用就要更多了,毕竟,朝廷除了一大半的银子制造商船,而剩余的银子由各州府负担,为了平这笔账才统一了商运,为朝廷和各州府赚取微薄收入,维持商船的维修,人员等等…”

任飞有些心急,听得瑾宁这样说,马上打断了她的话,“郡主,一石米,一百五十文钱的运费,可应用在船只维修,雇聘工人方面只需要三十文钱的成本,朝廷和各州府赚取的,是米耗,不是运费。”

“那我问你,一石米的米耗折算下来是多少?”瑾宁问道。

“十文钱!”

瑾宁一怔,“十文钱?那就是说,加上各项成本,人员开支,一石米从锦州到京城只需要四十文钱?”

“还有一些其他开销,总之,不超过五十文。”

瑾宁坐直了,惊愕地道:“但是收取了一百五十文,那这一百文去哪里了?”

一石米亏空一百文,那是什么概念?这漕帮岂不是每日都在猪笼入水?

任飞摇头,“这任某就不知道了。”

瑾宁看着他,“任帮主,这笔账算得合理吗?”

任飞苦笑,“郡侯,实不相瞒,我漕帮的船运,承接了很多从锦州过来的货,我们收取八十文一石,可还得缴纳十文钱给总院衙门,再扣除十文钱用于租用码头的成本,途径的州府,也要打点一些,所以到手一石米利润是十文。”

瑾宁不解了,“这笔账,朝廷就没命人核算过吗?”

“朝廷每年都会派漕运御史核算,但是,核算出什么价格来,任某是真不知道。”

瑾宁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以为总院衙门若有贪污,也是各州府督办孝敬,又或者再抽取一笔米耗。

哪里想到,这中间有这么大的利润。

实在是见识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啊。

任飞轻声道:“郡侯,您也不必觉得他们全部贪污了,因为,朝廷还要用漕运送赈灾物资,军粮物资,赋税粮等,这些都是从所赚取的利润里开销的。,而且,漕运的水师也得养着。”

“水师是朝廷养着,不是漕运衙门养着。”对军营的事情,瑾宁还是知道的,“任帮主,你帮我估算一下,这一百文钱,扣除朝廷用的船运,他孙荣贵有多少放入自己的口袋中去。”

第576章游湖去

任飞看着胡青云,“胡掌柜想必也能算到。”

胡青云点点头,“没错,每年经过朝廷商运运送的货物所得,在成本没有计算之前,大约是两千万两银子,扣除各项开支之后,余出起码有一千万两银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千万两银子,是在扣除了军粮等等运输成本之后?”

“一切扣除。”胡青云道。

瑾宁心底震骇,冷笑起来,“孙荣贵啊孙荣贵,你这日子过得比皇上都要好啊。”

“这也不仅仅是孙荣贵一人收取的,整个衙门大概他也是打点了的。”

瑾宁怒道:“孙荣贵这样做,那其他各地漕运督办也会照葫芦画样去做,各地漕运督办再孝敬他,所以,就算再怎么撇除,他一年纯赚这一千万两银子没错吧?”

任飞和胡青云对望了一眼,任飞不做声,胡青云道:“其实,从先帝朝到现在,漕运都是最腐败的。”

“这岂止是腐败?这简直是烂透了。”瑾宁怒道。

难怪太后会让她担任这个监察使,分明是早看出问题来了。

但是想必连太后都不知道,这漕运腐败的程度有多严重吧?

每年,军队军费都是严重不足,尤其这一两次发动战争,粮草虽然是跟上了,但是,真要打持久战,朝廷支撑不了太久。

到时候,为了筹集军费,只怕会不断地加征税收,到时候,百姓的日子会更加苦。

这孙荣贵,用国之硕鼠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啊。

孙巨鼠。

“郡主,这事还需要调查,毕竟任某算的只是心里的一笔账,可这事真要拿到朝廷上去,还需要证据。”任帮主道。

胡青云道:“要调查只怕不容易,他们的账肯定做平了,毕竟,其他开销没有分开,几笔糊涂账加在一起,再给朝廷点盈利,皇上心里认为漕运就算有贪污,但是没有太过,账面查出如果数据相差不远,皇上不会重视,毕竟,漕运那边缴纳上去的米耗和盈利,足以养起了整个漕运水师。”

瑾宁道:“胡掌柜说得对,皇上这些年不是不知道这事,但是不知道这么严重,如果要彻查这孙荣贵,一定得有实证,毕竟,朝廷认为靠着漕运,也收入不菲了,可他哪里知道,朝廷得到的那些和孙荣贵中饱私囊的那一笔,是天差地别。”

她对任飞拱手,“任帮主,这一次多谢你的提供的线索,如果有什么需要,会再请帮主过府。”

“任某随时为郡侯效劳,告辞。”任帮主拱手道。

任帮主走后,瑾宁问胡青云,“这任飞为人如何?”

“江湖中人,义胆忠肝。”胡青云用四个字来形容。

瑾宁嗯了一声,“胡掌柜信得过的人,我没有怀疑,但是此事还需要再核实调查,不能凭他一人之嘴说什么是什么,毕竟,孙荣贵的身后,可还有一位孙老。”

“是的,这也是我的意思,东家一定要再调查清楚,漕帮此番起来协助,未必就没有私心。”

“漕帮是江湖中人,也是生意人,有私心不要紧。”

瑾宁离开鼎丰号,便去了一趟南监。

苏意听得此事,大为骇然,“这不可能吧?每年漕运的账是要上户部的,户部是严格审核,不可能出入这么大。”

瑾宁点点头,“是啊,所以,师父,我还是要从他的相好入手,这孙荣贵做事肯定是滴水不漏,否则早就被人连根拔起了,就连师父你和督查衙门李大人一同调查过,也只说是从各地督办处获得孝敬银子,这一年一千万两,实在太吓人了。”

“可不是吓人么?”苏意简直不能相信,“你可知道,我大周国库的存银,才两千万两银子。”

瑾宁苦笑,“我知道,这两千万两银子,怕也是有水分的,估计真要认真核算,一千万两银子都不到。”

大周朝这些年财政确实很吃紧,经济不好,农耕遇上的天灾也多,水患旱灾连年不断,加上外攘不断,军队开销各项,已经使得朝廷不,堪重负。

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库还有银子存余而不是负数赤字,已经是户部理财有功了。

苏意道:“这些年确实难,所以摄政王说要促进邦交国贸易,开发经济,是目前迫切的出路了,江宁侯此番到北唐去,除了购买战马,也是身负重任,希望两国能友好协商,可以进行大规模一点的商贸往来,现在两国的货物交换,只在各自的边城,实在很难惠及整个国家。”

“原来如此,希望这一次的改革能顺利推行。”瑾宁觉得如今真是处于一个大变革的时候,而这段日子,估计也会有不少烦心事。

“对了,师父,红莲教那边你有调查过吗?”

“红莲教不是刑部的陈牧在调查吗?”苏意不甚在意,“这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些邪教出来招摇撞骗,不必太重视。”

“不,这个红莲教规模还是挺大的,师父多加留意一些。”瑾宁道。

苏意看了她一眼,“你知道?”

“靖廷在山上的时候,抓了一名红莲教的人,可见红莲教是有心窥探朝廷的机密,靖廷所在的地方从山脚底下就开始封锁,一般人进不去,但是那人竟然出现再山上,不得不让人怀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