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晚上,这会儿时间还早,等到在御花园里落了轿,丫头左右张望着在找自己老爷,郭愫却含笑问旁观路过的一个宫女道:“你知道庄嫔娘娘在哪儿吗?”

第176章

身边的丫头一愣。

那宫女扯着脖子四下看了眼,道:“奴婢不曾瞧见,这会儿离着开宴的时还早,庄嫔娘娘可能还没过来吧!”

虽然说是宫宴,但是宫里的嫔妃,也得是位分够了,或是皇帝钦点,才能获得参加的资格的。

庄嫔因为育有公主,平时有谨言慎行,没有得罪帝后的时候,所以一般情况下,累死的宴会她都是有资格参与的。

“那好,我知道了!”郭愫一笑。

那宫婢屈膝福了一礼,就先行离开了。

郭愫那丫头十分好奇:“小姐,您找庄嫔娘娘做什么?”

郭愫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郭太傅在朝中很有威望,宫里各宫大小的宴会,一般都会递帖子去郭家,所以郭愫不时的就有机会随郭夫人进宫,她对这宫里的环境还算熟悉,虽说不是了若指掌,但对于庄嫔寝宫的位置,大致上还是知道的。

“你去找找父亲吧,告诉他,我和母亲已经到了。”郭愫心中略一思忖,就吩咐自己的丫头。

“那…好吧!”小丫头点点头,“奴婢去去就回!”

“嗯!宫里人多眼杂,小心着点儿,别冲撞了贵人!”郭愫点头,目送了她离开,自己就清晨熟路的从花园小径中穿行,等在了庄嫔过来这里的必经之路上。

庄嫔平时为人低调,而且她生的是女儿,也格外的少了些是非,平时就刻意的避嫌,也不怎么热衷于拉拢关系,所以这样的场合,她一向不早到的,直到开宴前的半个时辰,这才带了几个宫人施施然的自寝宫出来。

她似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大宫女低声的说着什么,面上颇有几分焦灼之色。

郭愫从花丛后面看到了,飞快的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一拐弯从那拐角处出来,左右张望着快步往这边走。

“你是什么人?”对面装瓶身后的一个宫女喝道。

郭愫假装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赶紧行礼:“臣女见过庄嫔娘娘,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庄嫔身边的大宫女叫晴柳,仔细一看就认出来她,低声提醒道:“娘娘,是太傅府的郭小姐!”

庄嫔也没觉得有多少意外,仍是不徐不缓的从容前行,走过去道:“郭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回娘娘,臣女一时不小心,和丫头走散了,我寻她呢!”郭愫道,面色略带了几分惶恐,“这宫里的路我不是很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是吗?”庄嫔倒是没有多做计较,回头对晴柳道:“叫两个丫头都帮忙找一找吧!”

说完,她重又看向了郭愫:“今天的宴会不在这边举行,郭小姐也不要乱走了,万一被侍卫撞见了,又要多费唇舌解释,你跟我走吧!”

“是!多谢娘娘!”郭愫感激道,连忙谢恩。

庄嫔一笑,就继续举步前行。

郭愫跟在她身后,略有几分拘谨的也不说话。

庄嫔问道:“郭夫人也来了吗?昨儿个建安侯夫人进宫,好像说是前些时间郭夫人身体不适,如今可是好些了?”

建安后夫人就是郭愫的姨母,郭夫人嫡亲的妹妹。

郭愫道:“多谢娘娘关心,我母亲她前些日子着了凉,是染了风寒,这会儿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庄嫔略一点头。

又往前走了一段,郭愫就也主动开口问道:“临川公主殿下呢?怎么没见她和娘娘在一块儿?”

庄嫔虽然在这宫里过得是与世无争的日子,但是后宫争斗里的惨烈程度,从来不输前朝,能在后宫沉浮中熬过十几二十年的女人,哪一个也不简单。

一瞬间,庄嫔的心里就打了个突儿。

她回头,面上笑容依旧和煦温婉的看了郭愫一眼。

那一眼的目光,其实是极柔和的,但是郭愫本来就心虚,没来由的就是心尖儿一颤,面上表情也跟着出现了片刻的僵硬。

“本宫刚还叫人四下里去找她呢!”随后,庄嫔说道,神情和语气都很自然,“那丫头,眼见着也到了许嫁的年纪了,可还是个孩子心性,总是没个定性,还是喜欢四处乱跑!”

郭愫一直在紧张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的言谈举止都一如往常,一颗心才又慢慢的落回了实处。

“公主的性子天真烂漫,我父亲和姨母她们都还常说,娘娘您好福气呢!”郭愫道。

庄嫔闻言,便更是会心一笑。

郭愫到底还是年轻,在她的眼里,即使再如何隐藏,也会暴露心事的。

想着自己昨日心情苦闷,才和建安侯夫人说的那些话,庄嫔的心思只略一转,就大致的猜到了些缘由来。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和建安侯夫人是手帕交,也是看中了建安侯夫人爽快的个性,所以才维持了彼此间三十多年的交情,却是没曾想,这一次建安侯夫人倒是嘴快,居然这就去把事情都和自己的嫡姐说了?

庄嫔的心头一凛,面上仍是笑容温婉,随后就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可是这女儿啊,迟早是要嫁人的,再怎么样都是替别人养的!”

郭愫细品她言辞之间的苦涩,终于确定,建安侯夫人所言不虚——

皇帝,是真有联姻的打算的。

庄嫔不想让临川公主远嫁,这个时机会!

郭愫激动的手指尖都在微微的发抖,她用力的捏着帕子,但是几经权衡,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没有从庄嫔这里下手。

庄嫔没再说话,却拿眼角的余光在暗中打量她,无疑是将她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两人一路无言,拐过几个弯,前面渐渐地,人就多了起来。

庄嫔止了步子,道:“好了,本宫还要再去寻一寻临川那丫头,这里人就多了,不会有什么事了,要不要叫个人带你去找郭夫人?”

郭愫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此时猛地惊醒,连忙拒绝:“不敢再劳烦娘娘了,我自己去寻母亲即可!”

“那好吧!”庄嫔也不勉强。

“臣女告退!”郭愫福了一福,转身先走了。

庄嫔目送她的背影,眸色忽的一寒。

晴柳打了个寒颤,低呼:“娘娘?”

“水鸳还没回来吗?”庄嫔问道。

“还没呢!不过应该也快了,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开宴了,昭王殿下这会儿肯定也正往宫里赶呢,娘娘别急!”晴柳道,却还是忍不住的狐疑:“娘娘,刚刚那位郭小姐…”

“先别管她了!”庄嫔道,眼底带了浓重的忧虑之色,“临川呢?赶紧把她她找到,这个时候,万也不能叫她再生出什么乱子来了。”

“是!”晴柳答应了,赶紧又招呼了两个宫女,四下里去寻人。

这边西陵越似乎是真的被沈青桐坑怕了,所以明知道这是多事之秋,就故意把时间压得十分靠后,估算着开宴的时辰,踩着点儿进宫的。

他们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

夫妻两个在宫门口换乘了宫轿,往后宫的方向走,行至半路,突然一个宫女从旁边跳出来,拦下了两人的去路。

“请问轿子里的是昭王殿下吗?奴婢有事求见!”跟在轿子旁边的云翼和云鹏还是很好认的,那宫女直接就跪在了御道当中。

道路被阻,抬轿子的小太监们只能止了步子。

西陵越本来正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这宫里的人,是个有九个半都拿他当瘟神,敢公然拦他轿子的人,不多。

他睁开眼。

旁边云鹏已经凑到了窗边道:“是泰和宫的。”

泰和宫里住了皇帝的两个后妃,其中一个就是庄嫔,当然,她是带着女儿临川公主一起的。

西陵越玩味着抿了抿唇,略一点头。

“落轿!”云鹏挥了挥手。

西陵越弯身下的轿子,深嗅一口夜色里微凉的气息,道:“前面也没多远了,本王和王妃自行过去。”

“是!”抬轿子的小太监们可不敢好奇他的事,赶紧答应了。

沈青桐也从后面的轿子里下来。

八个人,就抬着轿子飞快的原路反回了。

沈青桐走过来。

西陵越站在那里,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动也不动。

那宫女有点儿紧张的爬起来,有埋头快走到他面前,再次跪下去,道:“奴婢水鸳,是庄嫔娘娘身边的人,惊扰了殿下和王妃,还请殿下恕罪!”

沈青桐对那位深居简出的庄嫔没什么印象,却知道那是那位小公主临川的母妃。

庄嫔的人急匆匆来拦西陵越的轿子?

她心下好奇,就又皱眉看向了西陵越。

西陵越并不言语。

那水鸳根本就也不敢和他卖关子,见他没直接开口赶人,立刻就直入正题的开口问道:“殿下,昨儿个陛下去泰和宫小坐,跟我们娘娘提及,有联姻北魏的打算。我们娘娘差奴婢过来问殿下一声,此事——是殿下的意思吗?”

皇帝有联姻北魏的打算?

沈青桐先是一惊,但再一想——

他先去和庄嫔打招呼,那肯定就是瞄上临川公主了。

那一瞬间,沈青桐就有点儿应接不暇的乱了脑子。

那宫女使劲的伏在地上,都不敢去看西陵越的表情和反应。

西陵越闻言,却是唇角一勾,居然就破天荒的笑了。

他也不置可否,只是扭头看向了身边的沈青桐道:“是要联姻北魏,又不是联姻本王,庄嫔来问本王不显得多余吗?这问题——她该是直接去问北魏太子才是!”

皇帝有联姻的打算,只是一厢情愿。

西陵越和裴影夜打过招呼,大致上也能猜到那人的态度。

可是他这会儿看着沈青桐的眼神,就很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沈青桐一恼,扭头就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西陵越被她当众一吼,那宫女都没抬头,就只觉得浑身都要化作一滩烂泥融地缝里了。

但是破天荒的,昭王殿下今天的脾气居然是好的出气,没炸毛也没发火,只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自己身边的王妃娘娘,道:“本王看看,裴太子的答案是不是写王妃脸上了!”

沈青桐:…

沈青桐被他噎得半死,就知道他小气记仇,干脆就冷着脸别开了视线,不说话了。

面前那宫女简直举得自己的魂儿都轻飘飘的在天上飞,做梦一样的怎么也落不到实在处。

沈青桐不理他了,西陵越才拿眼角的余光塞了眼那宫女伏在地上的脊背道:“这事儿和本王没关系,跟你们娘娘说,她的事,本王不管!”

庄嫔不想嫁女儿是真,但是她也不会自不量力到奢望西陵越出手帮她解围。

这个人——

只要他不出面拆台,那就得烧香拜佛了。

水鸳得了他的话,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磕了个头:“是!奴婢会转告娘娘的!奴婢告退!”

说完,就爬起来,从头到尾是真的一眼都没敢往西陵越脸上看,扭头就跑了。

待到她人走之后,西陵越就也若无其事的继续举步前行。

沈青桐这会儿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见他这个样子,就一咬牙,赶紧追上去,拉了一把他的袖子道:“庄嫔娘娘能有什么办法?临川公主到底是你皇妹,你——”

庄嫔一个深宫妇人,她想把临川公主留下,那就只能抢着在皇帝开口之前先把临川公主许出去了,但是这样仓促之下——

那可是关乎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事,哪能这样儿戏的?

西陵越一低头,看着她落在自己袖口上的手。

沈青桐只觉得就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想要缩手,却是迟了,已经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随后他一转身。

沈青桐只觉得背后一痛,撞在了旁边的一株大树上。

西陵越盯着她的脸,嘲讽道:“放心,临川没你那么不上道儿,想方设法的拒婚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这人,现在居然爱好上翻旧账了?

眼见着他的脸都贴上来了,沈青桐想躲,然后就听身后的树丛里“哇”的一声,有人发出了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叫声,蹭的跳了出来。

第177章 曾经一念之差

临川公主自树丛后面跳出来,一张了小脸通红,梦的抬手捂住了眼睛。

西陵越脸都绿了。

沈青桐赶紧推开他的手。

他回头,目光冰冷的盯着临川公主吼:“你在这里干什么?”

临川公主是真的怕他,更别提是在他发怒的时候了,那脸色本来是羞红的,这会儿就完完全全变成了涨红。

“我…我…”她就揪着衣角,支支吾吾的。

沈青桐这会儿也有点儿尴尬,倒是没有多管闲事,不想那小公主被西陵越盯得发毛,突然就冲过来,扯着沈青桐的袖子躲沈青桐身后了,只露半个脑袋,缩头乌龟一样的偷瞄了西陵越一眼。

西陵越就想把她揪过来,扔宫墙外头去。

他这一瞪眼,临川公主就更是抖了一抖。

沈青桐也是无奈,只能转而问那是小公主道:“这个时辰,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我…”临川公主到底还是那么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脾气,目光闪躲,那种心虚的情绪完全掩盖不住。

西陵越的目光微微一沉,随后冷嗤一声:“你在等人?”

临川公主一惊,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她一张小脸瞬间更红了,然后为了掩饰心虚的表现,脖子一梗道:“我不是故意偷窥你们的,谁知道你们会…”

说着,就又面红耳赤的说不下去了。

沈青桐也没办法解释,但是前面西陵越一提,她也就明白了,这时候便是故意的忽略话题,仍是问临川公主道:“你是在等裴太子?”

临川公主小孩子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脸上顿时烧着了似的,火辣辣的。

“我…”她慌乱的摆手,却是语无伦次,最后急的都要哭了。

沈青桐这倒有些为难了,皱了眉头道:“方才庄嫔娘娘叫人过来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你过来这里,娘娘她不知道?”

裴影夜肯定不会和那老皇帝为伍的,这一次联姻的打算,明显就是皇帝一厢情愿,随后不管是裴影夜当场拒绝,还是虚以委蛇的假意应承下来,临川公主都注定会成为牺牲品的。现在万一这小公主自己也有那方面的想法和期许,便麻烦了。

“嫂嫂,不是!”临川公主直跺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也逼得急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捋顺了思路道:“昨天父皇过去,和我母妃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我在这里等裴太子,我是想跟他说,让他别答应这门婚事。我母妃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要是走了,她得多难过啊。而且她又不能去和父皇说,所以我就想…”

小丫头说着,就红了眼眶。

沈青桐闻言,倒是一愣。

西陵越走过来,把沈青桐扯回自己身边,道:“走吧,我们最好别迟到!”

庄嫔母女的事,他其实不太愿意插手。

虽然这母女两个各有大算,但是最后的结果异曲同工,不过就是拒婚,然后寻摸一桩可能不会是太显赫的婚事,把临川公主给嫁了。

沈青桐看了那小公主一眼,竟是莫名的心头一热。

她也没说话。

临川公主见西陵越没抓她回去交给庄嫔,倒是如释重负,一脸的感激。

西陵越带了沈青桐,徒步前行。

云鹏回头看了眼孤身被落在后面的临川公主,忍不住道:“王爷,就把公主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这是在宫里,能出什么事?”西陵越道,一句话就堵了他的嘴巴。

沈青桐只盯着脚下的地面,一语不发。

西陵越侧目看她,不悦道:“有话说话!”

沈青桐倒是没计较他的这个语气,扭头,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问道:“王爷有时候也会想起瑨妃娘娘吗?”

就在方才的那一瞬,她突然会觉得感动也羡慕。

庄嫔和临川,两个人在这宫里,都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存在,可是关键时刻,这种母女连心,互为依靠的立场却是由心而发的。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西陵越被她问的愣住了。

沈青桐却又突然想起了上回他说的模棱两可的话,又再问道:“瑨妃娘娘的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右边一排的参天古木,沿路隔三差五的挂着灯笼。

只是夜色粘稠,那光亮还是显得暗淡。

这个时间,其他客人,该到的都早就到了,路上就只剩下他们这一行。

许是太过寂静冷清了,西陵越突然觉得,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看了沈青桐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向了正前方,语气漫不经心的道:“很久了吧,具体的,我记不清了!”

沈青桐以为他是不想提起,遂就收回目光,又低下了头。

不想随后,又听他的声音有些悠远的从身边传来:“那一年,晋安的奶娘得重病去世了,有天晚上她突然哭着来找我,给了看了她母妃当年留下的绝命书,说是在她奶娘的遗物里翻出来的。”

事情过去的太过久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完全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说到此处,更是自嘲似的轻哂一声。

沈青桐的心弦微微一颤,再次扭头去看他。

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一片微弱的阴影,让他的脸,看起来极不分明。

西陵越道:“那时候,晋安哭得很伤心,拉着我大吵大闹的说要去找父皇主持公道。”

周贵人死的时候,晋安公主也才是个刚落地不久的婴儿,而且当年既然皇帝认定了她是构陷瑨妃的真凶,怎么可能不连坐她身边的其他人?可想而知,她身边但凡亲近点儿的宫人,必定全部遭殃,跟着她一起死的。

周贵人的绝命书,是怎么保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