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就只是盯着他,半天未置一词。

然后,太医就被侍卫揪着匆匆的赶来了。

“皇上!太医来了!”路晓提醒了一句,同时,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西陵越夫妇。

皇帝倒是什么也没说,移开了视线,“快进来!”

他转身。

身后床上的陈皇后这才慢慢的缓过了一口气,拉着他的袖子,哀哀的道:“皇上,太子…”

第179章 我们回家!

皇后这个样子,皇帝看在眼里就是心中有数。

他叹了口气,扭头对路晓道:“传太子进宫!”

“是!”路晓答应了,转身出去,吩咐了一个小太监马上赶去东宫。

陈皇后躺在床上,就只剩下胸口上下的起伏不定。

太医诊脉的时候,已经是一头的汗。

皇帝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西陵越和沈青桐跪在稍远的地方,明显已经被人遗忘。

跟着皇帝一起过来的还有季淑妃。

本来皇后遭此劫难,她是震惊又唏嘘的,这时候却忍不住悄然回头看了西陵越一眼,眼底有一线复杂的眸光一纵而逝。

陈皇后的状况不好,太医诊脉之后先让医女喂了她两颗药丸,然后转身去外间写药方。

“快!拿去煎药!”路晓看了眼,就把方子给了一个宫女。

说话间,院子外面就见一个禁军校尉带了陈皇后身边的古嬷嬷匆匆赶了来。

“皇上!”那人进来,直接就拉着古嬷嬷跪下了,“凤鸣宫的人来了。”

古嬷嬷还不知道陈皇后受了重创的事,抬头一见皇帝,连忙磕头,焦急道:“皇上,娘娘,皇后娘娘不见了,皇上!”

说着,就嚎啕一声,哭了出来。

“不准哭!”皇帝沉着脸,怒喝。

古嬷嬷被吓得一个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皇帝一抬眸,又看向了那个校尉。

那人道:“卑职去凤鸣宫查问的时候,把守宫门的侍卫说娘娘已经起驾去赴宴了,后来卑职才在离着凤鸣宫不远的花圃里找到伴驾的宫人,当时所有人都晕了,她们说是走到半路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偷袭,给打晕的!”

因为是在宫里,陈皇后出席宴会自然不会带着侍卫。

一群宫女嬷嬷,身手稍微好点的人,要用来对付她们,一个足矣。

皇帝的眸色一凛,又看向了古嬷嬷:“看清楚了是什么人吗?”

“没!”古嬷嬷道:“奴婢是被人从后面打晕的,所以…所以不曾看到是什么人,只是醒来的时候,娘娘…娘娘她不见了!”

这些人什么也没看到,皇帝自然也不爱听她们哭丧,直接也没让她进里面来就大手一挥:“下去吧!”

“咳——”古嬷嬷一心想着陈皇后,还想说什么,可是抬头看到皇帝脸上阴鸷的表情,话就卡在了喉咙里,赶紧的一缩脖子,起身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转向了韩岑岑立在一旁的太医,问道:“皇后的伤势怎么样?”

太医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磕头道:“微臣无能!”

季淑妃等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皇帝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好,脾气也似乎压抑到了极点。

整个大殿中,寂静无声,只有身后床榻之上陈皇后明显沉重的呼吸声。

“陛下…”不得已,最后还是路晓试着上前,打破了沉默。

话音未落,皇帝便是闭了下眼,缓缓地叹了声:“吩咐内务府,准备着吧!”

身后事,是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断然马虎不得的。

“是!”路晓颔首。

皇帝略一思忖,又突然抬眸看了眼在一旁面露悲悯之色的季淑妃道:“你人在后宫,多帮衬着点儿!”

这时候,季淑妃心中却是百感交集,甚至都来不及觉得受宠若惊,只仓促的应了:“是!臣妾领旨!”

这边皇帝才刚安排好,外面就脚步声匆匆,西陵钰火急火燎的赶了来。

“父皇!”他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喘,“听说母后遇刺了?母后她没事吧?”

陈皇后遇刺了,但是人没在凤鸣宫,皇帝却把他找到了这里来,虽然西陵钰是打从心底里不相信有人能在皇宫大内公然伤了陈皇后,但是心里也忍不住的朝着不好的方面想了。

皇帝没说话,先是侧身一让:“过来再陪你母后说说话吧!”

西陵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懵了,等到反应过来,便是一个激灵,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一撩袍角,直接冲到了里面的床边。

彼时的陈皇后,脸上已经全无人色。

“母…母后?”西陵钰的声音颤抖,本想握她的手的,但是惊吓之余,居然是浑身的血液冻结了一般,迟迟的没能伸出手去。

陈皇后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能了,眼神绝望的盯着儿子的脸,嘴唇嗡动半天,只虚弱无比的叫了声:“钰…儿…”

她这眼见着是不行了,并且这个时候显然是不适合挪动的,可是如果让她在别宫断气,再把遗体挪回凤鸣宫的话又不吉利,所以心里略一权衡,皇帝还是说道:“你先送你母后回她的寝宫去吧,也陪着她说说话!”

西陵钰这会儿整个人都慌乱不已。

皇帝举步离开,他都没反应过来要送。

季淑妃等人都默不作声的也赶紧跟着出来。

见到他们转身,沈青桐就也爬起来,上前一步,弯身去搀了西陵越的手臂。

西陵越扭头,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跪了有一个时辰,其实沈青桐自己的腿这会让都是麻的,动一下就难受的厉害,只是她的面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青桐没说话。

片刻之后,西陵越就顺势反捉住她的指尖。

他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依旧身姿笔直,眉目冷峻,步伐稳健的大步走了出来。

华阳宫外,皇帝的御驾已经走远了,灯笼蜿蜒成一条火龙,一直延伸到这夜色的尽头。

沈青桐盯着那边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重新扭头看向了西陵越,问道:“我们还过去吗?”

西陵越的视线却失踪没有追随皇帝,只是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处,这时候,他也收回目光,看了眼身边的她。

少女的眸子漆黑,目光清澈。

这宫里的污秽有太多,他经历的多了,早就习以为常,心里轻易起不来波澜,但是这一刻,身边有一个人,于云雾之中让他看到了一眼清明。

这一瞬间,巍巍宫墙林立,浓墨重彩的宫殿群,竟是全不在他的眼里心里了。

这里的繁华或者荣耀,这一瞬间,全都黯然失色,变得无关紧要了。

“不了!”他握着她是指尖,摇了摇头,眸子里荡出一抹惊艳了夜色光阴的笑:“我们回家!”

这一夜之后,皇帝对他的信心必定大打折扣,原来朝中的格局也将面临全面的清洗。

可是皇帝的态度有什么要紧的?他从一开始就没在乎。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还留在承天殿里静候。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并没有取消这夜的践行宴,跟裴影夜陪了不是,仍是主持着宴会,一直到二更才散开。

席间太子没有出息,昭王也不见踪影,皇帝的态度又很敷衍,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所以这一场宴会下来,气氛十分的诡异,所有人都在熬时间。

待到宴会散了,陆贤妃就迫不及待的吩咐黄嬷嬷:“怎么越儿没来?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皇后的事是——”

她自己说着,就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西陵越必定不会对陈皇后下手,这一点她十分确定,但是却防不住别人的暗算。

陆贤妃想着,就越是心里发慌,用力的抓着黄嬷嬷的手:“快叫人去昭王府问问!”

“好!”皇帝才刚离席,她们这会儿是走在最前面的,后面跟着今天入宫赴宴的其他人,黄嬷嬷也不敢多说,只用力握着她的手安抚。

众人有条不紊的从启天殿里出来,都正憋着好奇心,各自沉默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皇帝的御驾却是被人截住了。

“皇上!”凤鸣宫的总管太监丁永寿急急忙忙的扑倒在地,大声的嚎啕道:“皇后娘娘薨了!”

这一声,如是惊雷乍现,把所以有人都砸得灵魂出窍。

之前有人来报,说宫里闹刺客,伤了陈皇后,大家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皇帝的銮驾停在了半路。

后面,文武百官的队伍里也鸦雀无声,只有丁永寿的痛苦声声声哀痛。

遣散了众人之后,皇帝也没去凤鸣宫,而是回了自己的寝宫。

这天的宴会,常贵妃本来是称病没有出席的,这时候突然听了陈皇后遇刺身亡的消息,终于按耐不住,过来求见。

“娘娘!皇上说了,今儿个谁也不见,天色晚了,娘娘请回吧!”侍卫通传之后,却是路晓亲自出来。

常贵妃是知道皇帝的脾气的,既然路晓这么说了,她也不勉强,只道:“皇上还好吗?”

“唉!”路晓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常贵妃道:“那本宫就先回了,皇上这里,大总管多费心,好生劝着点儿!”

“是!”路晓点了头,常贵妃就又被宫婢扶着原路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大宫女忍不住道:“娘娘,现在后宫都在传,皇后娘娘遇刺的事情可能是昭王殿下做的,那会儿在华阳宫,皇上好像是责骂昭王殿下了!”

常贵妃心事重重,闻言就扭头瞪了她一眼,不悦的道:“别瞎说!”

那宫女脸色一白,赶紧垂下了头去。

但是常贵妃的脾气却不是冲着她的,这时候便是忍不住喃喃的思忖道:“他又不傻,皇后娘娘根本左右不了皇上的一举一动,就是空架子,伤了她,反而把自己腿上风尖浪口上,成了众人攻击的靶子?”

这件事,是谁做的也不能是西陵越做的。

就算能怀疑是西陵钰破釜沉舟的苦肉计,也绝对找不到西陵越身上。

可是——

常贵妃想着,心里就越发的焦躁难平了起来。

“娘娘,您怎么了?”宫女见她脸色不好,就又试着叫她。

常贵妃回过神来,只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她其实很清楚,这么多年,皇帝一直因为瑨妃的事情耿耿于怀,他说是纵容宠爱西陵越,但实际上,这种所谓的宠爱只是一张面具,这面具还挂在脸上的时候,就什么都好说,可一旦有朝一日因为什么事情生出了裂痕…

这背后隐藏的真面目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如果皇帝开始忌惮戒备西陵越了,那么,相对的,就会给太子更多的机会…

而如果让太子和昭王继续恶斗下去,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那么——

最后,留下来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大吧!

常贵妃其实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是因为一直知道皇帝没有扶持西陵卫上位的打算,所以她也就聪明的一直没有任何表示。

但如果皇帝对西陵越的支持打了折扣,那么西陵钰和西陵越之间就有了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这个可乘之机,千载难逢。

这一夜,宫里死了皇后。

不算轰轰烈烈,只是闹了一场刺客事件,但是一夜之间,皇城高处却是风云突变,重新洗牌了朝中的整个格局。

东宫之内,卫涪陵彻夜未眠,一直站在床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三更时分,院子里青青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娘娘!”她推开房门。

卫涪陵回转身来,语气冷淡的问:“宫里有消息了?”

“殿下刚让人传了话回来,让府上赶紧准备,明日开始,要为皇后娘娘哭灵了!”青青道,反手合上了房门。

卫涪陵面上表情分毫不变,只又确认了一遍:“她死了?”

“是!”青青道,却是一脸的忧虑之色。

卫涪陵听了这话,便是慢慢的闭上眼,轻笑了一声出来。

然后,她挥挥手:“那就照吩咐下去吧!”

“奴婢已经让管家去各院传话了!”青青道,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娘娘,昭王不好惹的,您这是何必呢?”

“他没有证据!”卫涪陵道,忽而睁开眼,眼底神色一片冰凉!

第180章 本王再原谅你最后一次!

皇宫。

皇后大丧,宫中停灵三日,百官命妇进宫为其守灵哭丧。

死者为大,什么样的事情也大不过丧事,所以西陵钰这一晚上风平浪静,西陵钰并没有就此发难,只是越过了西陵越这个礼部的掌事者,奏请皇帝,亲自着手安排陈皇后的后事。

皇帝自是允了,也没有特意叫人去知会西陵越。

西陵钰磕头谢恩之后,就一脸悲怆之色的离开了,皇帝却是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

路晓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方才贵妃娘娘过来问安,请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靠在椅背上没动,满脸的疲惫之色。

他抬了抬眼皮,问道:“刺客的身份核实了吗?”

“还是老样子!”路晓叹了口气,“禁军已经把正个皇宫翻了一遍,再没有搜到可疑人等。那刺客进宫已经四年多了,本是个侍卫,逐一问过和他有接触的人了,也没有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的衣物也都仔细的检查过,也是一无所获。禁军和大理寺还在彻查此事,希望能早日找到母后主使者吧!”

一个普通的侍卫,没有杀害陈皇后的动机。

虽然那人本来就是为了嫁祸,离间皇帝和西陵越的,但是陈皇后当时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口不能言还是故意没说,并且西陵越也没有解释澄清什么,可是皇帝这样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事,不可能是区区一个侍卫的本意作为的。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路晓低着头,悄悄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又再开口道:“皇上您请节哀,生死有命,这些事本来就都是无可奈何的。方才大理寺卿梅彦明梅大人还过来请旨,事发当时就只有昭王殿下在场,他说可不可以去跟殿下再询问一下当时的细节,或者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对破案会有帮助的!”

他没请梅彦明进来,而是直接打发了,那就一定是替皇帝回绝了这个请求的。

皇帝倒是也不见怪。

他勾了勾唇,也不知道那一个表情算不算是个笑容,只再开口时就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道:“你倒是心里清楚!”

路晓一笑,颇有些谄媚道:“奴才跟了陛下三十七年了,是看着殿下和公主们长大的,咱们昭王殿下就不是这样子的人,这事儿和他打不着关系的。”

西陵越没有必要杀陈皇后,陈皇后说是皇后,最多也只能限制住贤妃,她影响不了皇帝的任何决定,费心费力的设计杀死这么一个人,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私底下,路晓和皇帝说话的时候就有些随意了,不似人前那般拘谨。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唇角的那一线笑纹就在瞬间凝固,消失。

他说:“即便不是他做的,但是当时他一定是袖手旁观了吧?”

路晓心头一凉,立刻也整肃了神情,“皇上——”

皇帝却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兀自感慨着说道:“那个孩子的心,从来就够狠的,朕一直都知道!”

他连对自己亲生母亲的冤死都能无动于衷,要说是顺水推舟,对陈皇后见死不救,那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冷酷无情,能隐忍,这是一个帝王可以具备的品质,但是推己及人——

这一刻,皇帝的心里,却大抵是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心境了吧。

路晓最懂他的心思,一颗心猛地往上一提,然后就闭口不言,再就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而皇帝这时候已经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仍是仰靠在椅背上,感慨着苦涩的道:“以这孩子的这般心智,若是朕和皇后换换,你说…”

他会不会也是这么个态度?

有史以来的头一次,他不再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儿子处变不惊的决绝和冷漠。

曾经,深埋心底,枯萎了许多年的那可憎恶的种子,似乎就在这一夜之间被陈皇后唇角溢出的鲜血浇灌,重新苏醒,别赋予了生命,甚至还伴随了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一起在心底扎了根,疯长。

路晓垂首站在门口灯光的暗影里,沉默着,一语不发。

次日,因为要给陈皇后办丧事,皇帝罢朝三日。

天还没亮,木槿就捧了孝衣过来,服侍两个主子梳洗。

西陵越一直很平静,我行我素,没事人一样,命人传膳,两人吃了饭才带着沈青桐出门。

云鹏在院子外面等了许久,见着两人出来,赶紧侧身让路:“王爷,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是现在就出发吗?”

西陵越看了他一眼:“有事儿?”

“昨儿个下半夜,礼部来人送信,说太子过去了!”云鹏道。

“本来就该是他的事儿!”其实云鹏指的是这消息是礼部传来的,而不是皇帝告诉的,西陵越却是不以为意的一笔带过。

云鹏张了张嘴。

沈青桐冲他摇了摇头,云鹏就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沈青桐想了想,回头吩咐道:“这两天木槿陪我进宫就好,蒹葭你们都在府里呆着吧,尽量别出门。”

“好!”去宫里哭灵又不是好事儿,蒹葭等人赶紧就答应了。

夫妻两个出门上了马车。

沈青桐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昨晚的那件事,你心里有数没有?到底是谁做的?”

他们昨天没参加宴会,回来的早,而且沈青桐肩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也干不了别的,所以一早就睡了,这会儿两人的气色都不错。

西陵越靠在车厢上,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是说道:“裴影夜今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