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越脱了靴子,直接和衣往身后的床榻上一躺。

他不说话,沈青桐静默的坐了会儿,终究是心里不安,就又重新转身看向了他,问道:“卫涪陵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外面就听云鹏敲门:“王爷王妃,你们歇了吗?”

沈青桐没应声,朝西陵越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西陵越扭头看向门口,散漫道:“什么事?”

他不说开门,云鹏就心里有数了,于是也不进来,直接隔着门板回禀道:“方才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太子妃去昭阳宫了!”

沈青桐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忽而用力的攥着衣袖在掌心里,面上竭力的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西陵越听了这话,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道:“知道了!”

门框上,云鹏的影子转身离开。

沈青桐迟疑着,正想要开口说话。

西陵越仰躺在床上,却是突然伸手一捞。

沈青桐倒在他身上。

他伸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声音里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叹气道:“现在在床上,你非要本王给你说别的女人的事情么?”

齐崇曾经孤身犯险,只为了一个卫涪陵。

所以即便西陵越此时的用词有多暧昧,沈青桐都生不出旖旎的心思来。

她仍是表情严肃的抬起眼睛去看他。

西陵越许是有些累了,不想动。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青桐再次确认道:“她既然对皇后下手了,那就等于是舍弃太子了,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太子定是容不下她的。她会这么做,总不能只是一时的冲动吧?而且——那个刺客的线索就那么干脆利落的断了,足以见得,那是一张她早就布下来的王牌。卫涪陵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冲动短视,她会这么做,必定是有更好的出路了。她的依凭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南齐方面的意思吗?”

两国联姻,本来就是为了街秦晋之好的。

现在卫涪陵却在大越的宫城之内对一朝皇后悍然操刀,这其中的牵扯可是很大的。

西陵越是真挺不愿意在和她在床上一本正经的说这些事的,但是沈青桐一副死不罢休的模样,他这会儿又懒得动,便就笑了笑,答她的话道:“哪有什么南齐的朝廷,自从卫涪陵踏入越土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是南齐朝廷的弃子了!”

他这话,说得笃定异常。

沈青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这件事,还真的就只是卫涪陵的个人所为吗?

可是,南齐嫁了一位郡主过来,难道不是为了稳固邦交的吗?

西陵越这绝对是话里有话。

沈青桐心里警觉,狐疑道:“什么意思?”

西陵越又是一笑,暖色的烛光晕染下,他黑眸里笑意璀璨,居然是奇迹般的带了几分顽皮的味道。

那一笑,要不是因为容貌过艳了几分,倒真会叫人觉得只是个明媚的少年那般郎朗干净的。

这时候,沈青桐哪里会被他蛊惑,就着压在他胸膛上的手使劲按了下他的胸口。

西陵越闷笑一声,这才淡淡的开口道:“世家大族,哪家没有点儿见不得人的家私,更遑论皇室了。卫涪陵之所以会被指和亲,表面上看是因为她母亲河阳公主的关系,抬高了她的身份,实际上却是因为齐崇。”

卫涪陵的母亲河阳公主和南齐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如果齐崇娶了她,只能算是亲上加亲,并且以她的身份,也不是没有资格母仪天下的。

沈青桐在沈家后院蒙头过了十多年,对朝局之事本来就所知甚少,更别说是南齐那边的旧事了。

她拧眉。

西陵越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眉心,继续道:“南齐太后把持朝政,据说那老太太虽然独断专行,但却是极看重齐崇这个长孙的。齐崇本来就不是南齐皇帝的嫡子,只是长子罢了,按照祖宗的规矩,是立嫡不立长的,齐崇之所以能登上太子之位,靠的全是南齐太后只手遮天的大力扶持。”

他话说道这里,沈青桐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是还有曲折和故事的了。

“所以?”她问。

西陵越笑笑,反正揭的是别人家的短,他倒是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所谓的期望太高,要求就越高吧,很显然,那老太太不看好卫涪陵,为了不叫她祸害齐崇——刚好趁着我家老二示好的机会,把人远远的打发来了这里。”

“这件事——”沈青桐沉吟。

“是!父皇也知道。刚好那段时间,北边边境上不太平,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点头应了这门婚事,也算是给了南齐太后几分薄面,日后彼此之间也好说话!”西陵越道。

如果只是齐崇看中了卫涪陵,但是南齐太后不同意,这才把人打发了,那么这件事其实也是无伤大雅的。

只是,听西陵越这说话的语气,沈青桐就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就只是这样而已?”她继续追问。

西陵越本来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帐子外面跳跃的烛火,这时候就又收回目光,视线落回了她的脸上。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

沈青桐的胃口被他吊得难受,就使劲拧眉盯着他看。

然后,西陵越才道:“中间,其实还出了点儿别的事!”

他这一句一顿的,沈青桐的脾气上来,简直就想下口咬他。

他也是看着把人逼急了,这才又是继续说道:“南齐的皇帝的次子肃王,名唤齐岳,是皇后所出,因为齐崇占据了东宫之位,这母子两个和他水火不容。本来因为卫涪陵的事,齐崇和太后的关系就闹得很僵,可是后来有一天…”

西陵越说着一顿,然后就轻笑出声:“卫涪陵和齐岳被堵在了宫里一处空置的宫殿里。”

沈青桐到抽一口凉气,一骨碌爬起来,脸上神色飞快的变化,掩饰住了那微妙的一点尴尬。

西陵越却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撇撇嘴,悠然道:“家丑不可外扬,那件事就被盖住了。齐崇那时候也是鬼迷心窍了,还是坚持要娶卫涪陵,南齐太后降不住他,刚好——”

他说着,就笑得越发欢畅了起来:“老二送上门去了!”

沈青桐这时候倒是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窥伺人家隐私,总归不是一件太磊落的事情。

她飞快的定了定神,又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进了东宫,本王不可能不去查她的底啊!”西陵越吐出一口气,然后侧目斜睨她,“故事讲完了,好听吗?”

这哪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沈青桐面上表情僵硬,心里却也说不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齐崇始终没有放弃卫涪陵,这一点,冲着他上次孤身犯险杀入东宫就可见一斑,而卫涪陵,沦落至此——

沈青桐倒也不至于去同情她。

即使她命途多舛,即使她遭遇了那些坎坷和打击,可是三番两次的挑拨她和西陵越的关系,又拿不相干的下手作为垫脚石,这就是她自作孽了。

沈青桐眼底神色始终冷静肃然。

西陵越盯着她看了半晌,就有点儿肝儿疼了。

“本王倒是盼着你能劝本王两句的,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好歹阴错阳差,这故事也算凄美不是?女人不都爱看这样的话本,然后再愁绪万千的哭一哭么?”西陵越调侃。

他躺在床帐之下,帷幔将烛火的光亮隐藏了一半,半明半灭间,他眉宇间便有几分妖娆妩媚的姿态。

“有什么好感慨的?”沈青桐却是兴致缺缺,踢掉鞋子上床,直接跨过他去,拉过被子,躺平了在他身侧。

西陵越没再回头看他的表情,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更深的弧度。

“是啊!有什么好感慨的!”他说。

这人间疾苦,多了去了。

卫涪陵被人毁了一段姻缘,又沦落他乡,固然是有些遗憾的,可是——

他和她这样的人,谁有多余的热血和眼泪去怜悯别人的境遇?

卫涪陵很可怜吗?最起码在那段孽缘之前,她还是富贵荣华,锦衣玉食的皇室郡主,高高在上,受万千宠爱,可是他们,却是从懂事开始,就日夜悬心,过着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生活。

一个人,在绝境之下游走的久了,真的会慢慢铸造出一副铁石心肠,轻易的不会被感动,轻易的不会随便被打动。

毕竟——

在性命面前,那些,都是用不起的奢侈品。

沈青桐不喜欢听这些厚重的故事,这会儿觉得乏了,就闭了眼要睡。

西陵越在被子底下拿手指戳戳她的腰。

力道不大,却有点痒。

沈青桐往里挪了下身子,闭着眼,不予理会。

西陵越便是干脆一扭身,双手握着她的腰把她提了起来。

沈青桐一惊,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跨坐在了他身上。

她俯视下去。

那人仍是眉目含笑,面犯桃花的懒散模样,道:“本王给你讲故事,可不是为了哄你睡觉的?”

沈青桐怒目瞪他,想翻身下来,可是他两只大手,铁钳一样,死死的卡着她的腰,动也动不了。

时下五月,他的衣裳只穿了两层,而她身上就只一件宽袍,这么蹭来蹭去的,沈青桐蓦的就红了脸。

她试着去掰他的手:“我伤还没好呢!”

西陵越笑:“就是怕本王手下没个轻重,再碰了你的伤处,你自己有分寸,自己来啊!”

沈青桐:…

干脆拿枕头捂死他算了!这臭不要脸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第184章 恐惧

太子一党打压的力度很大,百姓中间也跟着议论纷纷。

再加上西陵越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些年他在公务上虽然没有出过差池或者留下把柄,但是昭王殿下这尊大佛的脾气不怎么好,也是尽人皆知的。

就这么一闹,虽然没对西陵越方面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皇帝也一直态度模棱两可的压着这件事,一时之间,太子的声势却是跟着慢慢起来了。

后面的连着的几个月,有关陈皇后之死的内幕,一直都是百姓中间热议的话题。

其间,沈青桐很少出门,西陵越更是我行我素,看着倒是半点也没这件事的风波影响到。

陈皇后三个月的热孝期刚过,八月初九,顾家就传来喜讯,沈青羽足月生产,一举得男。

沈青羽是个很本分的人,虽然顾岩泽是归于西陵越麾下的,但是这段期间,她也不主动登门巴结,是以生了孩子也没好意思过来报喜,最后却是沈家那边韩姨娘让自己的丫头丹砂过来送了信。

沈青桐让木槿准备了一份礼物送了去。

待到孩子摆满月酒的时候,顾岩泽就亲自下了帖子。

他是在衙门的时候,把帖子给了西陵越的,云翼瞄见了,想着这是王妃的姊妹,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特意献殷勤,把帖子给沈青桐送过来了。

“王妃要过去吗?最近这阵子,外头的风声倒是没那么紧了。”晚上木槿一边铺床一边问道。

“顾岩泽投身在王爷麾下,哪怕只是冲着这重关系,他既然下了帖,我就该走一趟的!”沈青桐道,拆开发髻,慢慢地的梳头。

这时候,她做事情,已经开始有意的考虑西陵越的立场了。

木槿也说不太清楚,好像就是从那次下狱了一次之后,她就发现沈青桐有些不同了,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同,具体的又不怎么说得上来。

沈青桐梳了头发,道:“去准备一份礼物吧!”

“好!”木槿答应了。

这天云翼捎信回来说西陵越那边有应酬,应该会晚回。

沈青桐反正没有等他的习惯,虽然现在他已经搬过来一起住了,她也不多过问他的事,收拾了就先睡了。

晚上西陵越回来,看到扔在桌上的帖子,也没说什么。

两日之后,早上沈青桐刻意拖了半个时辰起身,简单的用了早膳,就收拾准备去顾府赴宴。

因为皇后才过世没多久,未免落人口实,她就刻意穿的素净,穿了身绣着暗云纹的衣裙。

九月里,正是艳阳高照的郎朗秋日。

蒹葭撑了伞在她头顶,佩兰带人捧着几个礼盒跟在后面,主仆一行施施然的穿过花园,走到大门口,沈青桐一抬头,却见西陵越刚好也是从前院的方向大步走来。

他身上也是穿了件便袍,没穿朝服也没穿官服。

他居然今天没去上朝吗?

沈青桐一愣,不由的顿住脚步。

西陵越自然也看见她了,见她站着不动,就一挑眉道:“走啊!”

说完,就先出门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沈青桐有种白日见鬼的错觉——

顾岩泽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就是孩子的满月酒而已,也值得他特意告假休沐在家去赴宴吗?

这画风,怎么看都诡异别扭。

木槿这时候就开始惶惶不安了——

王爷这闲的…

这么看都觉得是要搞事情啊。

几个丫头的心都跟着往上悬,沈青桐才多嘴,飞快的收摄心神,也跟着上了车,路上也一句话也没问。

韩姨娘做事还是周到的,因为今天顾家的客人多,她怕下人们疏忽顾不上,她一早跟着老夫人过来,就让丹砂等在了门口。

本来是怕怠慢了沈青桐,待看到西陵越也一起来了的时候,顾家的下人整个就乱了,完全的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丹砂也是大为意外,行了礼,爬起来就往里跑,不多时以顾岩泽为首,包括沈家的老夫人在内,一行人就火急火燎的冲出来接驾了。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顾岩泽拱手,面容严肃,却很镇定,并不见什么过分受宠若惊的表情或者慌乱。

沈青桐扭头去看西陵越,大抵的心思也和木槿她们差不多——

这人别是跟着过来要搞事的吧?

西陵越用眼角的余光瞄见她的神情,面上却是闲闲的绽放一抹笑,揶揄道:“你送了帖子给本王,怎么难道就个幌子,本王还来错了吗?”

昭王殿下可不是愿意开玩笑的人,但是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如沐春风,是真的没有兴师问罪。

顾岩泽面上表情一僵,然后就勉力的笑了,道:“王爷说笑了,王爷和王妃驾临,蓬荜生辉,王爷里边请!”

西陵越却没有马上跟着往里走,而是转头看向了沈青桐,挑眉道:“你跟本王一块儿?”

沈青桐可不想挂他身上做装饰,笑道:“不了,有日子没见到家中的长辈和姐妹们了,我跟祖母他们去后院看看孩子,顺便说说话。”

“嗯!”西陵越就没再说什么,略一点头就跟着顾岩泽去了前院。

这边在一众的女客之中,沈青桐算是地位最高的了,一行人拥簇尾随着她一起去了后院的花亭。

彼时那边还有别的客人在。

孩子这会儿正精神,他倒是不好哭,但是小小的一个肉团子,却很精神,躺在摇篮里,一会儿啃着一双藕节似的小胖手,一会儿又费力的想去抓自己的脚。

几位夫人小姐围着摇篮,女人大都是对这样小的孩子没有抵抗力的,屋子里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见过王妃!”沈青桐一行赶到,众人就赶紧转身行礼。

“不必拘礼,你们随意,我就是过来看看孩子的!”沈青桐笑道,走过去。

沈青羽对她,其实是满怀着感激的,赶紧抱了孩子给她看。

那孩子白白胖胖的,这会儿睡饱了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特别喜人。

沈青桐对小孩子这种生物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和癖好,只摸了摸他的脸蛋儿,觉得格外滑腻,忍不住的又戳了戳,力气很轻,大概是有些痒了,那孩子便是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刚刚紧张的气氛就又活泛了起来。

顾岩泽给儿子取名叫顾绍祁,而且他的府邸里也就沈青羽这一个女人,如今沈青羽又生了儿子,韩姨娘本来还悬着的心总算彻底的落在了实处。

她这样的女人,是不敢自不量力的期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本来顾岩泽是寒门出身,这才刚入仕,又加上自己对他有恩情在,多少是有些顾忌的,现在沈青羽生了儿子,地位就稳固了,就算以后他再要纳妾,韩姨娘也不担心了。

所以这一天,若是问这屋子里谁是最高兴的人,那还是当属韩姨娘的。

一屋子的女人,气氛就格外活络些。

沈青桐被人围着,寒暄了一阵,就找了个借口起身。

那边老夫人面上偶尔带点儿慈爱的笑容看着这边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闹腾,她自己却是几乎不掺合的。

沈青桐早就注意到了,严肃走过去道:“前段日子正值国丧,我不方便到处招摇,有日子没回去看望祖母了,今天得空,陪祖母出去晒晒太阳,走一走吧!”

老夫人是有话要和她说的,只是依着沈青桐如今的身份,她又没办法主动开口。

其实今天若是沈青桐装傻,不理她,她也是没办法的、

这时候沈青桐开了口,她便是起身道:“走吧。”

沈青羽对老夫人有几分惧意,见到两人起身,面上满溢的笑容就僵硬了一瞬。

韩姨娘是最有眼力劲的,赶紧笑吟吟的抢先一步往外走,一边道:“外头日头烈,我去给老祖宗和王妃找把伞去!”

她引两人出了门,却是拐了个弯,直接把人让进了隔壁的屋子里道:“外头太阳毒,老夫人和王妃还是别处去了,我去叫丫头熬一点酸梅汤过来!”

老夫人点点头,她就带上门出去了。

房门关上,屋子里就剩下四个人。

老夫人带着方妈妈,沈青桐带着木槿。

两人在桌旁坐下。

老夫人道:“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沈青羽孩子都生了,她就免不了记挂沈青桐的事。

之前柳雪意被废,消息西陵越没瞒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沈青桐伤了身子,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难以受孕。

可是这个昭王妃的位子得来不易,这种情况之下,老夫人忍不住的就会提心吊胆。

“还是老样子,每天喝药养着呢!”沈青桐道,直接就避开了这个话题道:“这段时间,祖母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