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贵妃一看儿子吐血,本来被掐的已经头晕目眩,快要晕死过去了,这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艰难的抓过皇帝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

皇帝一痛,怒喝一声,马上就撒了手。

常贵妃失去支撑,摔在地上。

她咳了一声,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的,一转身就连滚带爬过去,一把抢过了儿子就抱在了怀里,惊恐道:“卫儿!卫儿!”

西陵卫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本来就怕,这时候就更是恐惧,抓着常贵妃的手,崩溃了一样,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母妃!母妃我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死啊?”

他擎着手心里的血,已经惶恐的仪态全无。

常贵妃看着他掌中鲜红的血色,也是痛的揪心。

她死命的抱着儿子,眼泪也跟着止不住的流血。

这时候,她其实应该跟皇帝去求情的,然而,她却并没有,只是神情无助的抱着儿子,一遍遍的小声说:“没事!没事的!有母妃在,你不会有事的!”

皇帝捂着自己手上的右手站在那里,看着这抱在一起又缩成一团的母子俩,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沸腾的情绪居然奇迹般的慢慢冷静了下来。

常贵妃不求他。

他就有些尴尬的在旁边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转身,一步一步的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那脚步沉重,背影上,又莫名的透出几分颓废和萧索。

常贵妃抱着儿子坐在地上,一直在不断的小声安慰,看似没有理会他,却其实一直拿眼角的余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其实她心里算计的很清楚——

就冲着方才的那种局面,她就部能开口求救。

本来当初他们对沈竞做的事情就不光彩,可是这个皇帝又是个伪君子,明明做了,这么多年以来又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而她的存在,恰是在不断的向他提醒他曾经做过的那件事。

这些年,天知道他伪装的有多么辛苦。

今天突然逮到了一个契机爆发,他本来就失去理智了,她开口多说一句话,稍有不慎就会更加刺激到他的神经。

所以,多说多错,在这个疯子面前,还是少说话的好。

毕竟——

西陵卫是他的亲儿子啊!

皇帝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推开了殿门。

守在门口的梅正奇是听到了这里面冲突的动静了,他毕竟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这时候就有些忐忑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使劲低垂着脑袋,轻声的道:“皇上!”

他伸出手去。

皇帝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冷着脸,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

梅正奇小心翼翼的服侍着,一边悄悄回头看了眼,就看到常贵妃母子抱成一团坐在地上的背影。

他却也不敢多看,赶紧的收摄心神道:“皇上,回御书房吗?”

皇帝这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他闭上眼,慢慢的叹了口气:“回寝宫吧!”

“是!”梅正奇赶紧答应着,出了门见他的面色疲倦,就又提议传步辇。

皇帝没有拒绝,很快步辇过来,依仗便护送他一路回了寝宫。

这边昭阳宫的正殿里,常贵妃母子一直坐在地上。

西陵卫是真的怕了,伏在常贵妃的怀里,瑟瑟发抖。

而常贵妃,虽然口中不断的呜咽抽泣,可是待到皇帝转身之后,她的眼泪也就住了,眼神里一片的清明冷酷,带了一种和她平时的温顺冲突极大的诡异神色。

向嬷嬷探头探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还有点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挪过来,试着道:“娘娘?”

常贵妃没动。

她才又大着胆子绕到对方面前,又叫了一声:“娘娘,您…和小殿下,没事吧?”

常贵妃这才看见了她。

她抬起眼睛。

脸上的脂粉太厚,前面哭了一阵,眼泪在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再配合上此刻她眼中森凉诡异的神色,看着叫人觉得毛骨悚然的。

向嬷嬷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常贵妃又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的道:“起来吧!他走了!”

西陵卫娇生惯养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被谁动过一指头的,这时候只觉得五脏六腑里面都绞在了一起,难受的厉害。

他白着脸,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妃,我…我肚子痛!”

“没事!我马上叫他们传太医来给你看!”常贵妃道。

这一刻,她的语气居然冷静的出奇,叫人听在耳朵里,格外的不舒服。

西陵卫却还是内心惊悸,忍不住的问道:“父皇他刚才怎么了?母妃你做错什么事了?”

在他的记忆里,皇帝虽然严肃,但是对他们母子,是真的挺不错的。

再加上他的母妃是宫里一人之下的贵妃,所以那种优越感,还是很强的。

这是头一次,他看到皇帝发怒,而且还是冲着他们母子的,那种恐惧的心情,无以名状。

常贵妃低头看着他,用手擦掉他的眼泪,仍是语气过分平静而和缓的说道:“他为什么生气都和你没关系,总之今天从这个屋子里出去之后,你就忘了这件事。他是你父皇,以前你怎么对他,以后也是一样,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差别来,记住了吗?”

此时此刻她的这张脸,是真的叫人看了就觉得别扭。

可是西陵卫还是从她这话里听出了重点——

她说的是“不能”,很有些警告的意思。

西陵卫此时自然是想不了那么多的,只是——

他也不敢招惹皇帝,因为惧怕被他再一次像是今天这样的对待了。

他有意还想问两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实在不想对着常贵妃这张恶心人的脸说话,于是点头道:“好!”

向嬷嬷见他要起身,就要来搀扶他。

不想,却被常贵妃挡开了她的手。

她的目光落在某个虚空的角落里,口齿清晰的说:“自己起来!”

西陵卫捂着肚子,起身那一脚,真的不至于伤他太重,他咬咬牙,还真就自己站了起来。

向嬷嬷这才过来把常贵妃也扶了起来:“娘娘快起来时,地上凉!”

这一次,常贵妃倒是没拒绝,由着她把自己扶起来。

她又对西陵卫道:“回你的寝殿去吧,一会儿我让人宣太医,到时候有人问,你就说早上习武的时候被陪练的侍卫误伤了!”

“嗯!”在这一点上,西陵卫还是懂得分寸的,点点头,捂着肚子,又佝偻着脊背一步步走了出去。

向嬷嬷把常贵妃扶到旁边的美人榻上坐下,这会儿一肚子的惊风散外加一肚子的话,可是想了想,还是道:“奴婢先叫人去请太医,顺便打水回来给娘娘洗洗!”

常贵妃没动。

她自己说完,就匆忙的转身出去了。

常贵妃木偶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漠然。

向嬷嬷出去了一趟,又很快回来,端着温水过来,湿了帕子就要给她擦脸:“娘娘快擦擦,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常贵妃扭头,看了眼放在旁边桌上的铜镜。

那镜子里,女人的脸孔,看不出原貌,苍白的脂粉上,被冲洗出道道沟壑。

平时她都是一早起来就上妆,待到见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张面具了。

沈家的老太婆大概以为她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防着她们这些人的吧?

她抬手,手指蹭掉腮边厚厚的一团脂粉。

向嬷嬷瞧着她这模样,就像是被什么魇着了一样,心里紧张,忍不住的又叫她:“娘娘,先洗洗吧,一会儿太医过来,您得拾掇好了再见人啊!”

常贵妃冷笑了一声,这才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去擦脸。

她的脸,其实已经不年轻了,比起来真实的年龄,甚至还要更苍老一些。

即使是向嬷嬷,也是头次看到她妆容之后的真面目,登时又是心里一惊,有些错愕的不止如何是好。

常贵妃从镜子里看见了,却也无所谓。

其实沈青桐那样貌,和她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很像的,可是现在——

纵然她素面朝天的和那个丫头站在一起,也真的不会有人联想到他们会是亲母女了…

所以,这张面具,不是戴给世人看的,而是她画给自己的。

她一点一点,动作僵硬的擦掉脸上脂粉,用了很大的力气,看得向嬷嬷一度以为她精神不正常了,一直到她卸干净了妆容才如梦初醒,赶紧进去把胭脂水粉都捧出来。

常贵妃对着镜子,又动作熟稔的重新给自己画了一张光鲜艳丽的脸。

向嬷嬷第一次经历她上妆的过程,心里就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直至常贵妃抿好了口脂,把东西又放回了桌上。

向嬷嬷看着她这样艳压群芳的脸,心里却的尴尬的。

常贵妃甚至能想象的到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也不过就是自嘲的笑了下,转头看她道:“还不走?一会儿太医来了再叫我!”

“我…”向嬷嬷迟疑着,站在那里,心里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的道:“路大总管的事——”

她是不知道方才这殿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的,可是就冲着皇帝走时候的那个情况,就知道必定是起了更大的冲突的。

“放心吧,他不会再审问路晓了,也没你什么事儿了!”常贵妃淡淡的道,语气笃定。

向嬷嬷却是不放心,胆战心惊的道:“娘娘的意思是,大总管他…他是…”

“杀鸡儆猴!他必死无疑!”常贵妃道,那语气,却意外的明快。

向嬷嬷简直就不知道该要如何呼吸了,只觉得紧张的,连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跟着颤抖,愣了半晌,她才有战战兢兢的道:“那…那我们…”

她其实是想要劝着常贵妃安分的,从此就当没有路晓那回事。

显然,常贵妃就没打算这么做。

她站起来,又弯身冲着镜子重新整理了一下鬓边步摇道:“你真当本宫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路晓身上吗?他那边的路子,能铺稳了,固然是好,一旦不行…”

她说着,却是兀自一笑,就此打住了话茬,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就是笑容明艳的又再看着向嬷嬷道:“本宫和皇上相识二十余年,我…很了解他!”

二十余年?她进宫封妃,那也不过就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是怎么个算法的?

向嬷嬷一时反应不及,待到还想追问的时候,外面太医已经到了。

常贵妃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举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光灿烂,她身上贵妃朝服华贵,也是一身荣光无限。

第199章 疑点

昭阳宫的动静其实无人注意。

而这天,自皇帝和常贵妃走后,留在宴会上的人也多有些心不在焉的。

草草的用完饭,大家几乎都是硬挨着等到入夜一起赏了灯,初更过半,陆续出宫回府。

事情既然过去了,云鹏就没再过问,一路上警觉的护卫着马车,路上倒是风平浪静的没出什么意外。

回到王府,木槿不放心的早就等在门房里了,听着马车进了巷子,赶紧出门去迎。

“王妃!”她亲自去扶了沈青桐下车。

沈青桐知道她没跟着去,肯定不放心,就也没说什么,握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笑道:“走吧,回去了。”

木槿上下打量一遍,确定她是真的没事,就点点头扶着她往内院走。

周管家也在门房守了半天,这时候就还是不怎么放心的走过来,戳戳云鹏道:“没事?”

云鹏和他对望一眼,道:“算…是没事吧!”

是沈青桐身上没出什么大事,但是这进宫一趟,他们做的事情可不算少。

不过反正他家王爷走时就只是交代他看着王妃别让人算计了去,王妃没事,那么他——

就不算渎职了。

周管家看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就也是心里叫苦不迭——

这王爷啊,您老可千万早点办完了差事早点回来!虽说就您这一纸老虎,也镇不住您那媳妇,但是好歹有您在,咱们都不用跟着被祸害不是?

两个人,垂头丧气的,让人把马车赶紧去,都早早的回房歇了。

这边沈青桐回了院子,蒹葭和佩兰等人见她回来也都很高兴。

木槿吩咐她们去给沈青桐准备洗澡水,她自己先陪着沈青桐进屋换衣裳。

脱了外袍,沈青桐一抬手,袖子里就落出一方帕子来。

料子不错,只是灯光下,看着那颜色却是看着有点显旧了。

“咦!”木槿狐疑的弯身去捡,她是不记得沈青桐早上出门的时候有带着这么一块手帕的。

不想沈青桐却先一步弯身下去,把它捡了起来。

“这帕子——奴婢怎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了!”木槿狐疑。

沈青桐现在是昭王妃,她虽不奢侈,但是出门应酬的时候,还是十分讲究的,再加上昭王府财大气粗的,平时几个丫头给她准备的东西也都精细,这么一块半旧不旧的帕子,是真的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沈青桐笑了笑,将那帕子展开了。

一角上刺绣的花朵,颜色虽然有些老旧了,但是依然可见其针脚细密,十分的用心精致。

木槿本来也没多想,这时候盯着仔细看了两眼,脑中突然有些模糊的记忆浮现——

许多年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你啥时候,小孩子还不太会用针线,有的时候,也依稀就是在这样宁静的晚上,她就是趴在灯影下,看着一个女子的巧手绣着这样精致的东西。

有时候是手帕,有时候是荷包,有时候是小女孩的衣裳,也有时候是男人里衣的襟口…

那时候,总觉得岁月静好,只要稍一偏头,就看到灯影下女子温和微笑的侧颜,不见得有多少惊艳的美丽,但就是那样认真细致的一举一动,缓缓地流淌成了时光里最彻骨温柔的岁月。

木槿的脑子里,渐渐的有了些印象,却仍是不解:“这…这是…”

“今日在宫里,祖母不小心落下的!”沈青桐道,面上表情平淡,说完,便是弯身取下桌上琉璃灯的灯罩。

她拈了那帕子一角凑过去。

“小姐!”木槿惊呼一声,想要去抢的时候却没来得及。

布料的一角燃起漂亮的火花,沈青桐缓缓的一松手,那一团东西就轻飘飘的坠落在地,很快的,火舌席卷,最后只留下微末的一些灰烬。

木槿看着,愣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了些神志:“这是夫人以前绣的吗?”

沈青桐笑笑,弯身坐下去:“祖母那里,大概还留着些遗物吧!”

那年她六岁,第一次跟着沈家的人进宫,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浓妆之下的那个女人,而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老夫人当然也认出来了。

即使对北疆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是不知道内幕细节的,可是——

她的儿子死了,儿媳妇却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宠妃。

她不傻,心里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这些年,她痛恨倪氏,恨到时常的都恨不能撕碎了她。

可是地位悬殊,她能怎么办呢?

其实自那以后,沈青桐在锦澜院里就几乎没见过沈竞和倪氏留下的任何东西,沈竞的东西,是老夫人让人搬走收起来了,而倪氏的——

案例说,她是该都毁了泄愤的。

毕竟,谁会愿意留着仇人的东西,那得要多堵心啊。

而事实上,老夫人却还是留了她的一些东西的,至于用处——

也许当初没有想仔细,也不敢想,但多少是有那么点儿打算和意愿的,所以就算是提前做了准备。

常贵妃在宫里,她不可能弄到对方这几年的贴身之物了。

所以就找出了以前的帕子,利用宫女,想办法给了路晓。

这个计划,虽然简单,但是那手帕毕竟旧了,皇帝如果真的有心维护,要细查起来,就还是容易给常贵妃留下澄清的机会的。

她是不在乎老夫人会不会事败被卷进去,但是——

在常贵妃和老夫人之间,她是有选择的。

于是,她让云鹏找人去昭阳宫里把手帕换了一块,偷了常贵妃最近绣的东西,又让人换掉了路晓身上的。

那个皇帝,太多疑也太唯我独尊了,只要让他心里有了那种想法,他其实真的不在乎一个妃子或是奴才到底有没有冤情的。

何况——

沈青桐一直都信,当年他们联手做了亏心事,总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的,两个同样龌龊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对彼此完全的坦诚信任?所以,一旦此事的风暴引燃,常贵妃就十有八九是要咽下这个苦果。

只是啊——

后来的昭阳宫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沈青桐显然是没怎么在意木槿的话,手指慢慢的敲击着桌面,沉思。

木槿看着地上的灰烬,不免心疼:“是夫人的遗物啊,小姐您也用不着…”

“人都没了!”沈青桐无所谓的一笑,忽而又扭头看她道:“木槿,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木槿本来正弯身拿了帕子去擦地上的灰烬,闻言仔细的想了想,却发现,对于童年时候的很多事,她都有印象,觉得很多的时光都隽永的像是一幅画,可是毕竟那时候她太小了,再加上过去了这么多年,记忆的画卷里,那些人,居然已经虚晃的只剩轮廓…

半晌,她有些失落的摇摇头:“很久了!”

沈青桐面上倒是一派轻松。

她笑了笑:“是啊!很久了!”

还好,木槿不记得了!

当初沈家跟着沈竞发迹,刚开始的那几年,他的两个兄弟对这个弟弟都有忌惮,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都住到他的府上来,一直都是倪氏母女和老夫人生活在一起的。

后来沈和跟着沈竞从军去了,大夫人就时不时的来将军府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