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孩子也算是乖巧,虽然半途被送到了陈婉菱那里,因为换了乳母,开始的小半个月经常半夜嚎哭,让陈婉菱很是头痛难熬了一阵,但是日子久了,倒也是不哭不闹的适应了。

这时候,乳母给她穿着喜庆的红色小斗篷,帽子压下来,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怕她吹了风。

最近西陵钰和陈婉菱新婚燕尔,西陵钰多是宿在陈婉菱那里,孩子住在她的院子里,见到西陵钰的次数就自然而然的多了起来,陈婉菱又是周到的,不会留下把柄让人抓,经常会把孩子抱过去见一见,这时候,小姑娘有些羞怯的从乳母怀里扭头过来,口齿还有些模糊不清,但却声音软糯的叫了声:“父王!”

西陵钰对这个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情。

不过也好在她不是卫涪陵生的,否则恐怕还会适得其反的让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这会儿大家都站在这里,闲来无事,西陵钰见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小姑娘咯咯的笑了两声。

小孩子,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

一大早,阳光微暖,孩子的笑声纯洁清脆,西陵钰倒是不觉得这个孩子讨厌。

陈婉菱从旁边看着,面上也带了笑容道:“小郡主最近又长个了!”

裹在大氅下面的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尚且平摊的小腹,这时候,倒也不带什么功利之心,只是有些羡慕的急着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西陵钰没发怒,这里的气氛自然就跟着融洽几分。

大家等了快有一刻钟,管家才满头大汗的快步从门里出来。

西陵钰抬头,见着出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顿时就是脸色一沉。

管家偷偷抬眼瞧见了,便是心里咯噔一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来:“殿下!”

陈婉菱也有些尴尬:“姐姐呢?”

“回禀殿下娘娘,青青姑娘说太子妃身子未愈,不想冲撞了这大好日子里的喜气,所以…”管家道。

下人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偷偷那眼角的余光去瞄西陵钰的反应。

西陵钰的面色阴沉,片刻之后便是一拂袖,转身就上了马车,“进宫!”

陈婉菱也不多此一举的劝说,使了个眼色。

乳母赶紧抱着孩子上了后面的马车,她则是被芸儿扶着,上了西陵钰的马车。

东宫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启程。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今天有资格进宫赴宴参加朝贺的官员们也都正车马并进的往宫里赶,西陵钰他们虽然耽搁了,但是东宫本来就离着皇宫最近,他们还是比西陵越和沈青桐都早到了一步。

这位太子,可是旷古烁今,同时拥有两位太子妃的,所以这一天,东宫众人不可能不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尤其是——

前一位太子妃卫涪陵没有出现,小郡主都是被陈婉菱带过来的,这自然就不免的让人开始揣测议论太子后院错综复杂的关系。

一群的命妇千金们正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呢,就听到有太监高唱:“昭王殿下到!”

众人连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就见昭王府的车驾也在晨光的沐浴之下缓缓地行来。

最近这段时间,沈青桐和西陵越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当然,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一直都很“不错”,西陵越先下的车,穿一身紫金朝服,光芒万丈。

他站在马车旁边,目空一切的负手而立,待到沈青桐被婢女扶下马车,他就扯了她的一只手,往宫门的方向去,两人换了宫轿进去了。

这时候,因为西陵越出现带起的低气压气氛才缓慢的消散恢复正常了,大家长吁短叹的纷纷松了口气。

“唉,太子妃怎么没来?不会是真的病了吧?”喜欢嚼舌头的妇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

“怎么没来?那不是跟着太子进去了吗?”有人笑嘻嘻的打趣。

“装什么蒜?我说的是前一个!”前面的人撞了她一下。

旁边又有人凑过来:“这卫太子妃都称病好几个月不肯出门应酬了,虽说太子娶平妻这事儿有些稀罕,但是那位主子看着可不像是这么不经事的人啊,之前我可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和新晋的这位赌气,这才故意称病不出来露面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局面?虽说都是太子妃,现在借着南齐朝廷的风光,卫太子妃还压了陈太子妃一头,可是卫太子妃是被太子诊断说是不能再生了的,回头等陈太子妃生了儿子…两个人,还不是高下立判,胜负一目了然吗?”

“是啊!子嗣为大,现在虽然看着两人是平起平坐的,可是对这女人来说,最后谁能生出儿子来,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啊!”

这么一想,大家都不免唏嘘。

卫涪陵虽然性格孤傲冷淡了些,不会刻意的和谁去讨好拉拢关系,但毕竟她也不屑于算计这些人,所以这么多人下来,她的人缘虽然不好,却也不坏。

大家都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哪家对妻妾争宠的事情没有点儿感同身受的感触的?

一时之间,有些人就不免有些同情她。

气氛一度低迷。

然后就有人半开玩笑的打圆场道:“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最后看的还不是女人的手段吗?昭王妃还不是没儿子?你们再看看昭王府,干净的跟什么似的,别说侧妃了,连个侍妾都没有,我瞧着,昭王殿下和王妃的关系可是好着呢!”

这么一说,就把话题给岔开了。

马上有人附和:“是啊!这事儿瞅着就稀奇了哈,那昭王妃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重点是,那位昭王殿下浑身都打着“生人勿近”的标签。

可偏偏——

王妃降得住他啊!

这时候,已经有些被后宅争斗闹得心力交瘁的妇人跃跃欲试的想——

是不是该寻个机会和昭王妃搞好关系,请教一下驯夫之道啊!

这绝对是个严肃的问题,不是开玩笑的。

有人暗地里琢磨开了,有人却还在举一反三的继续议论:“儿子不儿子的,倒也不是真是那么打紧的,还是要看男人啊!”

有正室生不出儿子的多了去了,只要男人的心思在你身上,孩子么…抱一个过来也是一样的。

一群看上去光鲜无比的夫人们,在平头百姓艳羡其锦衣玉食的同时,其实或者真的谁也不比谁幸福。

这些人,热火朝天的议论到最后,最后推己及人,却都难免的有点心有所感的各自散了。

彼时的东宫之内,卫涪陵却不过刚刚起身,还穿着中衣,身上披了一件大氅站在门边看阳光落在院子里青石板上的光影。

青青端着洗脸水过来的时候难免被她吓了一跳。

“娘娘!”她跺脚,焦急的唤了一声,然后感激快跑进来,把脸盆往桌上一放,转身把卫涪陵拉进门,反手关了门:“这大冷的天,您穿这么少,当心染了风寒!”

卫涪陵倒是任由她把自己拉进门。

她走到桌旁桌下,笑了笑,问:“今儿个吃什么?”

“今天除夕,娘娘想吃什么,奴婢叫人去给您做!”青青道,一边打湿了帕子递给她。

卫涪陵却没再说话,接过帕子把手和脸都擦了。

隔着几重院子,外面的街巷上隐隐有爆竹声传来,喜年的气氛一览无余,反衬之下,这雕梁画栋的东宫内院之中就显得过分冷清了。

青青看在眼里,难免的一阵心酸。

她半天没吭声,卫涪陵把帕子扔回脸盆里,却是面色如常的问道:“他们都走了?”

“嗯!”青青黯然道。

卫涪陵闭上眼,半晌,唇角牵起一点嘲讽的弧度,“孩子呢?”

“带着一起去了!”青青道。

卫涪陵于是就不再说话了。

青青咬着嘴唇,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一转身,跪在了卫涪陵的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恳求道:“娘娘,要不您就不要硬撑了吧,去跟太子服软认个错,都这么多天了,我看他也快忍到极致了,有小郡主在他手上,您讨不了好的,不如还是…”

卫涪陵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青青瞬间噤声,声音戛然而止。

卫涪陵冷笑:“你以为我服软认个错就能息事宁人了吗?”

不可能了,她和西陵钰之间,早就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可是他手里抓着您的把柄呢!”青青急道:“一旦小郡主的事情被抖出去…”

那可是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

这一条罪名一旦被揭发,就算卫涪陵背后的靠山是南齐皇室,她理亏成这样,也是必死无疑的。

西陵钰带走了孩子,无非是在威胁她,想要逼她就范去主动告饶的。

可偏偏,她就是不肯。

青青想着这些事情背后的牵连,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卫涪陵的心思却根本就不在此事上面。

她扭头盯着窗棂上的阳光,半晌,面无表情的道:“之前我叫你回给宫里的消息,你回了吗?”

之前常贵妃有叫人传信过来,问她除夕会不会参加国宴的事。

因为是让下人传信,她就只问了这么一句。

但是不用多说卫涪陵也知道,她是在这天有所图谋和打算的。

她没回应自己去不去,只是让人捎信,把西陵钰大婚那天东宫里那场风波的始末转告常贵妃了。

“嗯!”青青点头,心里难免的忐忑。

“真有意思啊!”卫涪陵叹一口气,面上表表情却带着戏谑:“那一天,到底还有谁在针对昭王府和沈青桐呢?”

而宫里的常贵妃得到了消息,却只是冰冷的一笑,顺手把曲嬷嬷带回来的纸条烧了。

“唉!娘娘!”曲嬷嬷有些意外的低呼一声。

火光蔓延,映在常贵妃脸上,让她涂了厚厚脂粉的脸看上去诡异的有点不真实。

“你下去吧!”常贵妃只是面无表情的挥挥手。

有人要针对沈青桐,那会是什么人呢?

卫涪陵的眼光虽然犀利,可却也毕竟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外人罢了。

那天凌晨的一道火光窜过,第二天再推开殿门的时候她就绝口不提了,一直转眼到了这一天,除夕。

一大早,常贵妃也是盛装去参加皇室的祭奠。

皇后不在了,有些仪式本来她现在位分最高,是有资格陪着皇帝一起参加的,可是皇帝没提,她也不在乎,就安之若素的和众嫔妃一起跟在后面。

祭天的仪式上,有人不经意的侧目,却看到远处的回廊上一个看着极为眼生的蓝袍少年在瞧热闹。

“咦?”有人小声的道:“那是谁啊?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以前没见过?”

尤其,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宫里。

第231章无处不在的秀恩爱!(一更)

彼时皇帝正在高台上祭天,下面的人也都不敢乱动,只敢偷偷瞧上两眼。

“是眼生的很!”

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沈青桐本来是事不关己的来混人头的,此时也忍不住的侧目偷瞄了一眼。

因为距离远,并看不清那人真实的眉目,但是第一眼的感觉,就该是个朗朗如玉的少年公子。

就算是朝中哪个重臣家的公子,也绝对不会在这种祭天的场合,这么不守规矩的跑过来堂而皇之的围观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个外来者。

她从远处收回目光,想了想,就悄悄地去扯了下旁边西陵越的袖子。

西陵越没动。

这样祭天的场合,沈青桐是头次参与的,她就只觉得无聊,更不会计较用心到底是不是虔诚。

反正仪式还要有一会儿才能结束,也是穷极无聊了,扯西陵越袖子,西陵越没动,她就又把小指摸到他的袖子底下。

因为周围都是人,她也不好太明目张胆了。

西陵越没有明显的配合,她摸索了半天才用尾指勾到他的小指,拉在手里晃了晃。

西陵越早就察觉她的小动作了,只佯装不知,更没有制止,这时候唇角便是忍不住的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沈青桐扯了他半天都没等到反应,不禁奇怪,这时候就忍不住的悄悄侧目去看他。

然后,他唇角若有似无勾起的那个弧度就赫然在目。

就知道他这是故意的。

沈青桐心里一恼,这样的场合又不能扑上去咬他,于是悄悄提了裙子,抬脚狠狠的一脚跺在他脚背上。

反正她和西陵越动手的时候是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手下留情的,一脚下去就用了全力。

说是不疼,那是假的。

但是昭王殿下被她媳妇摔打磕碰都是家常便饭,有哪里是普通人啊?横竖就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稳如泰山的站着,兀自岿然不动,只是袖子底下的手指反手一勾,在沈青桐要撤手的时候,又稳稳地把她的手指扣住了。

这祭天的现场,后妃,皇亲外加文武百官,也算人山人海,两个人袖子底下的官司动静不算大,倒是没有惊动其他人。

西陵钰和陈婉菱和常贵妃还有陆贤妃等人站在两人的前面,却是庄嫔从后面无意间瞥见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昭王西陵越的为人一向沉稳,人前冷淡,人后也不见得会平易近人几分,反倒是这时候,居然会有些孩子气的配着个不懂事的王妃胡闹?

庄嫔若有所思的盯两人半天,倒是没怎么注意到周围人的异动,后来冷不丁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的临川公主也正偷偷的朝着外围的方向看。

她也狐疑的看过去,这才发现站在那边回廊上的少年公子。

那人,看着就只是眼生。

庄嫔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不见那边还有什么别的人,就不悦的戳了一下临川公主:“临川!”

临川公主的思绪被打乱,心里一慌,莫名的红了脸,于是赶紧低头下去,再不敢乱看了。

祭天的仪式冗长,从大清早一直进行到正午时分。

众人随着皇帝三步一停,五步一叩的,等到仪式结束,养尊处优的女眷和文官们就都两腿发软,晕头转向了。

国宴是设的午宴,这样算下来,离着开宴还有个把时辰。

待到皇帝回了后宫更衣,这里众人进了御花园也就纷纷的散了。

贤妃原是跟在皇帝身后的,等到皇帝走了,她却没有跟着回后宫,而是慢走了几步,等着西陵越夫妇两个跟上来。

“母妃!”西陵越倒是没有刻意的绕着她走,带着沈青桐跟上去,“这段时间接近年关,手上的事情比较多,就没有进宫给您请安,看着母妃的气色尚好?”

贤妃点头:“我也没什么事!”

说着,目光就移到了沈青桐脸上。

西陵越不进宫,沈青桐也不露面,她其实的确是心存不满的。

沈青桐才不给自己往身上揽事儿,就垂眸敛目的做个小媳妇样,不吭气儿。

陆贤妃对西陵越多少是心存忌惮的,瞧着沈青桐那德行,胸口里莫名的就憋了一口闷气却又不得发作,恰好后面陆夫人带着陆嘉儿也正往这边来。

陆贤妃于是就岔开了话题,笑道:“你舅母她们也来了!”

说完,就等着陆夫人母女过来。

“娘娘,殿下,王妃!”陆夫人近来也不怎么进宫走动,不过一旦和陆贤妃见了面,面子上却都还是过得去的。

“姑母,表哥,表嫂!”陆嘉儿也跟着行礼,却是很坦然的称呼了沈青桐一声嫂子。

“嘉儿都是大姑娘了,真是越长越标致!”陆贤妃赞道,热络的拉了陆嘉儿的手。

陆嘉儿没有推拒,只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姑母就不要拿我打趣了!”

陆夫人道:“这段时间公爹的身体又不好了,我也不好擅离左右,也不得时间过来探望娘娘,还请娘娘莫要见怪!”

陆贤妃道:“自然还是父亲要紧的!”

一家子在这里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阵,横竖这宫里人来人往的,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没一会儿陆贤妃就称累,先回永宁宫了。

“母亲,刚才方夫人不是说要找您叙旧吗?我们过去吧,再拖得久了,就该失礼了!”陆嘉儿抱着陆夫人的胳膊。

陆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就也跟着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然后看向了西陵越和沈青桐:“殿下,王妃,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嗯!”西陵越道。

本来陆夫人说老侯爷身体不好,他这个做外孙的,哪怕是表面上的也该问候一声的,可是他却只字未提。

陆夫人当时也没多想,只是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细想,就带着陆嘉儿先走了。

母女两个说说笑笑的,看上去一派自然。

陆嘉儿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的往后瞄了眼,露出深思的表情来。

陆夫人沿路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回头见女儿正在失神,就忍不住的道:“嘉儿,你怎么了?”

陆嘉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色略有几分凝重的道:“母亲,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啊!”

“什么?”陆夫人不解。

陆嘉儿左右看了看,拉着陆夫人走进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径上,确定四下里无人,方才看着陆夫人问道:“母亲,这些年祖父一直称病住在庄子上,表哥这边难道从来也没有过去看望吗?”

陆夫人一愣。

她以前从来没有细想这些,此时被女儿一问,倒是愣住了。

陆嘉儿见她不语,只看她的表情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她有些急切的又一把握住陆夫人的手:“那礼物呢?即使他人没空过去,难道也没有差下人过去看看,送点礼物什么的吗?”

这么多年了,因为陆家人淡出了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捧高踩低,慢慢的,住在庄子上的陆家人也习惯了门庭冷落。

现在仔细的回想,陆夫人才发现——

西陵越是真的从来就没有去看望过陆家老侯爷,甚至于连个问候都没有的。

早些年他年纪小的时候,因为陆贤妃不时的就让人去送补品和药品,十分的热络,大家都没有将他们母子分开,但是真要深究起来…

陆夫人的心里,突然也有了一瞬间的慌乱,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帕子。

陆嘉儿思维敏捷,却是想的比她更深渊一些,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的又问:“母亲,当初大姑母被软禁,被入罪的时候,祖父和父亲都是什么态度?”